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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随想

2014-07-12田永官贾庆军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历史系浙江宁波315211

大众文艺 2014年2期
关键词:西化霍布斯五四

田永官 贾庆军 (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历史系 浙江宁波 315211)

“五四”随想

田永官 贾庆军 (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历史系 浙江宁波 315211)

“五四”运动已经过去90多年了,但它留给我们的争论和思考仍在继续。流行的观点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从正面来评价“五四”,认为它是一场反帝反封爱国运动,它标志着旧民主主义革命的结束,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到来;一类是对“五四”的反思,认为它的激进倾向导致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断裂,使中国文化从此陷入被动和危机中;一类是中庸态度,认为“五四”是中西文化交流的再次尝试,在其中机遇和挑战并存。最近还有一种新的提法,认为“五四”的反帝爱国热情使中国的启蒙运动发生严重偏离,致使救亡(或革命)压倒了启蒙,中国文化界的“文艺复兴”就被打断了。

不过我们细看一下,这些观点无论有多大差异,在以下两点上却是一致的:一是它们都承认“五四”导致了中国文化的某种断裂;一是它们都以西方文化为参照系来评价“五四”。笔者也肯定这一关系,只是在如何更客观理解这一关系上与以上观点略有不同。

让我们的眼光稍放长远些,我们都会看到,“五四”的命运已经由那场著名的鸦片战争决定了。那场战争使中国这一老大帝国再也无法按照传统的轨道运行,它被迫走上了一条由西方人铺设的轨道。洋务运动、戊戌变法、辛亥革命、新文化运动等无不围绕如何救国强国这一问题展开。“五四”运动自然也是这股潮流中的一支。但是独特的位置使它同其它运动区别开来。下面我们详细考察。

自从发生了1840年那次碰撞之后,不管中国愿不愿意,它都被拖进了西方现代运动,即人们常说的资本主义的轨道。这是由西方现代文明的本质特征决定的。

无限扩张的自我保存之需求以及由此导致的科学知识之大泛滥,成为西方现代文明的显著特征。这一文明必须不断的通过征服扩张行为来增加自己的财富,增强自己的力量,以确定自己的安全。向陌生世界的扩张就成了现代西方人无法摆脱的梦魇。于是中西相遇成为历史的必然。

在西方浪潮的冲击下,其他文化或文明最终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被其灭亡,要么就同它一样。作为中国历史文化根基的儒家文明,与西方现代文明截然不同。儒家士人重视整体生存,而不只是物质生存。它也关注物质,但只是让其适可而止,过与不及皆不合乎天道。这就是中庸之道。中国的发展态势就像一个静止的圆一样,稳定而安逸。而西方现代文明则表现出一种直线扩展之态势。“树欲静而风不止”,西方这一无限延伸的直线必然会撞上中国这一静止之圆。优雅、中庸之圆无法抵挡野蛮、尖利而又具有巨大能量之直线的冲击,就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遇到全副武装的流氓一样。

因此,中国做出没有选择的选择,它必须拥有和西方文明同样强大的物质力量。一开始,它想要用“赛先生”来使秀才全副武装,这就是洋务运动“中体西用”之主旨,这被证明是行不通的。秀才的体格无法承担流氓的任务,因此有必要改变他的性情和体格。“德先生”、“赛先生”缺一不可。于是就有了变法维新、辛亥革命、新文化运动。

如此,中国就一步步被拉入西方的逻辑和轨道,它被迫和西方人一样来思考自我保存之问题。传统之寡欲的、中庸的统治秩序不再适应现今追求最大限度物质力量的要求。

到这里我们会产生一个疑问:中国历史上也曾被蛮族暴力入侵过,并且还在中原建立了政权,如元朝、清朝。但儒家文明却没有受到挑战,反而还将外来蛮族儒化了,现今为何非要西化呢?儒学难道真的无法将其融化吗?能够给出的答案只能是:传统儒家文化可能无法应付西方现代文明。因为过去蛮族入侵依靠的力量依然是传统性质的,它依然局限在人之自身物理力量限度内,不具有持久性和扩展性,只要人们勤勉锻炼,就会拥有这种力量。从力量上讲,汉族政权的灭亡只是因为它处于安逸时间过长、民众身体怠惰所致。只要它励精图治、重新修炼身体,政权就还会夺回来。然而,这次的对手却大为不同。它所拥有的力量已经远远超出人身之外。使其超越自身的力量来自科学,而科学同西方人的现代生活品性是合而为一的。当道德成为生存的附属品后,现代西方人的巨大能量便释放出来。他们可以无所顾忌地强化自己生存的手段。科学便成为其现代生活品性的自然结果,后者催生了前者,前者支持和维护着后者。而儒家文明显然无法支撑这样的科学,因为它不允许物质手段的片面发展。

所以,面对西方这个无限膨胀的利维坦,中国也只有将自己变成利维坦。西化成了中国无奈的抉择。

一般看来,西化就是资本主义化。在十月革命之前,资本主义化似乎是中国学人唯一的选择。与之相对应的就是自由民主和科学。但是,这个过程并不顺利。除了儒家传统文化的惯性阻碍西化外,还有两个重要因素。首先是中国资本主义的扭曲发展,即众所周知的殖民剥削;其次是资本主义本身的局限性。

第一个因素使中国各阶层逐渐反感资本主义。在殖民剥削下,农民(《多收了三五斗》)、工人(《包身工》)和民族资本家(《子夜》)心中那本就微薄的希望也更加淡薄了。而被西方强国随意摆布的政客内心的不满也在逐步增长。爱慕西学的中国知识分子之心情也由最初的尴尬变为寒心。所有这一切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潜流,最终的目标指向就是资本主义。这种反感情绪在巴黎和会事件上达到了顶峰。换句话说,对扭曲的资本主义的憎恨导致了对任何资本主义的憎恨。这迫使中国寻找其它的选择。

第二个因素让即使是正常的资本主义也走到了自己的反面。这是霍布斯等为现代文明设计的蓝图出了问题。霍布斯从低级而悲观的人性出发,最终许诺出了一个完满而乐观的人性结果,显然存在逻辑上的矛盾。恶花如何会结出善果呢?经过一个怎样的历史过程,自私的个体才会结成团结和谐的社会呢?无道德之人怎能建立一个道德之社会呢?卢梭敏锐地看到,正是因为将政治设计的起点设计得太低,才导致了霍布斯无中生有之矛盾。于是卢梭着手修复霍布斯的错误,他要给霍布斯之狼人灌注道德。卢梭设计了一个自由而善之人,由此导出了他的“人民民主”蓝图。这一蓝图后来为马克思、列宁等修改为“社会主义”。于是,自由民主之资本主义迎来了其掘墓者人民民主之社会主义。如果第一个因素让中国从情感上拒绝资本主义的话,第二个因素则为之提供了理论自信。

这一切就为“五四”的登台做好了准备。一般对“五四”的定位是反帝、反封爱国运动。然而真正让它和其它运动区分开来的是反帝,也就是反资本主义。鸦片战争以来,所有运动都具有爱国的性质,不独“五四”才有。反封建也不是“五四”的主题,毋宁说是反对依靠帝国主义的军阀政权。所以这一切的最终指向就是帝国主义。对帝国主义的失望导致了对资本主义的失望。西化的道路出现巨大转折。社会主义成为中国新的希望。虽然社会主义也是西方现代文明之产物,但其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和否定满足了中国人的心理需求。再加上社会主义的实践者俄罗斯在地理位置上偏于东方,人们完全有理由将它看成是东方的代表。因此,我们就将社会主义与西方区别开来。我们在进行社会主义化时可以毫无顾忌地批判西方化和资本主义化。

然而,虽然卢梭们修正了霍布斯们的理论基础,然而仍然保留了其基本的特征。两者都对人充满了信心,不同的只是一个强调个体,一个强调整体;两者都相信理论应该完全付诸实践(哲学与政治的结合),相信人能够建立人间天国;两者都对人权给予足够的重视,尽管一个强调个体,一个强调整体;两者都重视科学的作用,重视现实物质力量。在这个意义上,它们都是西方现代文明的表现,是一根藤上的两个果实。

所以,“五四”后的中国并没有摆脱西化的轨道,它是在以另一种不同的形式推进它。它所关注的依然是人权和科学问题,它对生存和物质力量的强调使它依然陷在西方的生活逻辑里。因此,革命并没有压倒启蒙,因为中国一直在西方生活逻辑的笼罩下行走着。它对自我生存的关注甚至都超过了西方。

于是,无论当时出现的科玄论战,还是问题与主义之争,争论双方都不再具有本质上的区别。科学和问题关注的是现实问题,玄论和主义也是从现实出发的形而上之论。无论是科学和问题还是玄论与主义,最终关注的都是现实实践问题,因为,现代人的理论已经不是古人所说的理论。他的理论和实践已经没有了本质的区别。现代人的理论已经没有了超越之性质,它完全从现实出发,为现实服务。无论现代人是在谈实践,还是在谈理论,本质上是一样的。他们已经预设了理论和实践的合一。

在这场运动中损失最大的似乎是传统儒家文明。由于其不适应强盗逻辑的发展,自然就被冷落一旁。尽管传统文化的爱慕者依然执著于传统文化的复兴,但就如同列文森所说,其热情愈高,也就愈快地将其推进了博物馆。只要人们仍然生活在现实力量的逻辑中,强调物质力量的决定性,只要西方现代文明没有什么变化,其它生活方式就难以找到立足之地。

所以“五四”后的中国依然行走在现代化之路上,它依然在推进人权和科学的发展。它将物质力量的发展视为首要任务。这是无论“左”还是“右”都认同的硬道理。这就是进入现代社会后的无奈。现代社会无论使用什么样的统治方式,无论其强调优良种族的生存还是普遍种族的平等,它们都把人权作为最响亮的口号。无论哪个政府,都无法忽视科学的作用。在现代社会,对科学怎样强调都不为过。因此,在现代社会,感到失望只是传统文明的遗老遗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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