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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桑德斯英译《浮生六记》过程的阐释学研究

2014-07-03霍郭浩朱玉彬

关键词:斯坦纳浮生六记桑德斯

霍郭浩,朱玉彬

(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安徽 合肥230601)

2011年,美国哈克特出版公司出版了由多伦多大学东亚研究系副教授桑德斯执笔翻译的《浮生六记》(Six Records of a Life Adrift),这也是《浮生六记》的第四个英译本(以下简称桑译本)。在桑译本的《致谢》中,桑德斯承认自己参考了之前的林语堂译本以及白伦和江素惠合译本。[1]vi尽管之前已经有3个英译本,但是新近出版的桑译本独具特色,除了数量多达151条的脚注之外,桑德斯在前言和附录部分增加了多达26页的解释性文本,给译文读者提供大量背景信息,堪为典籍英译的典范。

国内《浮生六记》英译研究的成果十分丰硕,例如,董晖和贾丹丹对林译本进行了总括性的述评,[2-3]杨柳运用阐释学理论对林语堂在翻译《浮生六记》过程中译者主体性的具体发挥进行了研究。[4]这些研究大多都是针对林译《浮生六记》展开,对其他译者英译《浮生六记》的研究则寥寥无几。桑译本自2011年出版后在国外赢得了广泛好评,但国内学界却很少或几乎没有对其进行研究。因此,本研究选择了国内鲜有研究的桑译本作为研究对象,试图从美国翻译理论家斯坦纳的翻译阐释理论出发,通过对原文和译文进行对比分析来考察桑德斯在英译《浮生六记》中译者主体性发挥。

一、理论背景

阐释学(hermeneutics)是由德国浪漫主义哲学发展出来的一种解释方法,其代表人物包括弗雷德里希·施莱尔马赫(Friedrich Schleiermacher)和威廉·狄尔泰(Wilhelm Dilthey),“hermeneutics”一词源于希腊语“hermeneuein”,意为了解。[5]126德国哲学家伽达默尔(Gadamar)在《真理与方法》中指出,“一切翻译就已经是解释,我们甚至可以说,翻译始终就是解释的过程,是翻译者对先前给予他的词语进行的解释过程。”[6]12在伽达默尔的影响下,美国翻译理论家乔治·斯坦纳(George Steiner)在他1975年出版的巨著《通天塔之后》(After Babel:Aspects of Language and Translation)中首次提出了“阐释运作(Hermeneutic Motion)”这一术语。[7]斯坦纳认为,如果翻译可以被视为一种运动或者说运作的话,那么翻译的阐释行为就应该包括信任(trust)、进攻(aggression)、吸收(incorporation)和恢复(restitution)这4个步骤。译者的首项任务就是“信任投入”,这一信念和信任就在于认为原文中的某些东西是可以理解的。[8]312但这一原始的信任往往会受到文本的敌意和抵抗,让译者难以接近原文的意义。因此,第二步“进攻”也就应运而生了。“进攻”这个词语本身就有暴力性的含义。进攻是一项兼具“进攻性、强索性与侵略性”的行径,[8]313是对意义的一种掠夺。第三步是“吸收”。然而,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意义都不是被吸收到了一个真空地带。译入语早已存在,而且语义丰富。把新接纳的东西以各种不同的程度加以吸收。“恢复”是翻译阐释行为的最后一步。在翻译的过程中,因为原文能量外溢,而译文则接受了能量,所以“原文和译文都发生了改变,整个系统的和谐也随之被打破,”这也就会导致失衡。[8]317-318因此,这样的失衡必须要得到补偿,必须要恢复原来的平衡,从而实现理想的翻译。

二、桑德斯英译过程的“阐释运作”解析

(一)信任

信任是翻译阐释行为的第一步,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译者对原文和原作者的信任是译者随后的翻译活动能否继续进行下去的关键之所在。试想,如果译者对原文并不信任,那么随后的翻译活动也就无从说起了。

首先,桑德斯选择翻译《浮生六记》这一行为本身就表现出了他对原著的信任和喜爱。在多伦多大学东亚研究系网站的教员自我简介中,桑德斯说自己尤好研究“具有轶事风格的叙述文(anecdotal narratives)”,而《浮生六记》显然也涵盖在这个范围之内。在《引言》中,桑德斯认为《浮生六记》是“中国叙事中一颗璀璨的明珠(this gem of Chinese narrative)”。[1]viii在《致谢》中他还强调,翻译《浮生六记》对他本人来说是“一次十分有价值的经历”。[1]vi

其次,信任体现在译者对底本的选择上。《浮生六记》的版本很多,桑德斯选用的底本是苗怀明编著的《浮生六记》(中华书局2010年版),是众多版本中最具权威性、也是唯一能够较好地反映作者原意的一个版本。正是在选择《浮生六记》苗怀明校对本的基础上,桑德斯才能真正实现对原文和原著者的信任。

(二)进攻

进攻是翻译阐释行为的第二步,指的是译者对文本的感知和理解。斯坦纳认为,这样的感知和理解“永远都是不完整的”。[8]428因此,斯坦纳认为翻译中的理解既是“一种不可避免的进攻模式”,也是对作者原始意图的一种进攻。在翻译的过程中,译者必须首先要读透原文,领会原文的精神与意旨。

例1:余生乾隆癸未冬十一月二十有二日,正值太平盛世,且居衣冠之家……[9]3

桑译:On December 26,1763,IN THE TWENTY-EIGHTH YEAR OF THE QIANGLONG reign,I was born during a time of great peace and prosperity into a scholarly family…[1]1

中国古代有使用天干地支纪年法的传统,此处原文使用了年号纪年加上干支纪年的纪年方法,“十一月二十有二日”则是我国农历的日期表达,应该说这样的日期表达方式给译者的翻译造成了一定的困难。所以,为了避免日期表达的混乱,桑德斯选择了西方常用的公元纪年法来翻译这个日期,同时还将农历的日期转换成了公历“12月26日”,这无疑给译文的读者确立译文中的时间概念带来了极大的方便。但与此同时,桑德斯又用全大写字母的形式译出了当时在位皇帝乾隆的年号,充分利用目的语所独有的全大写强调的表达方式来突出原文的中国文化特色。这样一来,不但让译本的时间表达实现了前后一贯,而且也让译本的可读性得到了极大提高。

除了例1外,原文中所有的农历年月日表达在桑译本也都转换成了公历的年月日表达,这样的做法无疑会给译文读者阅读译本带来极大的方便,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译者桑德斯对原文意义的理解是充分的,也是灵活的。正是在对原文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和理解的基础上,桑德斯才成功地“攻入”了原文的世界。

(三)吸收

紧接在进攻之后的是吸收,这是翻译阐释行为的第三步。此时译者会把第二步进攻时获得的原文意义移植到目的语中,进而发生各种不同类型的吸收。斯坦纳将译者对于原文的吸收,或者说原文的挪用分成了两类,一是意义的吸收,二是形式的吸收。译者在引入原文的意义和形式的过程中必然要有所取舍,有所侧重。在“归化”和“异化”这两种翻译策略的选择过程中,译者的主体作用便得到最大程度的彰显。

1.意义的吸收

例2:鸿案相庄,廿有三年,年愈久而情愈密。[9]11

桑译:We were to live together a devoted husband and wife for three and twenty years,and our feelings for one another grew more intimate with each passing year.[1]12

“鸿案相庄”典出《后汉书·逸民传·梁鸿》:“鸿家贫而有节操。妻孟光,有贤德。每食,光必对鸿举案齐眉,以示敬重。”[9]11后来,人们就用“鸿案相庄”和“举案齐眉”来比喻夫妻间相敬相爱,关系融洽。在此处,桑德斯将其翻译成了“a devoted husband and wife”,意为“一对恩爱的夫妻”,很好地传达了这个成语的内涵。但是,这显然是一种偏向于目的语表达规范的“归化”译法,原文暗含的典故并没有在译文中得以保留。这也是译者为了吸收意义而放弃了形式的无奈之举,是对原文意义的吸收。

2.形式的吸收

在翻译中国古典文学作品时,译者不但要传达出原文的意义,而且还要能够保留原文的在节奏、格律和音韵上的美感。因为任何对原文结构的改变都有可能会破坏原文的意义,所以原文的某些具有异域文化特色的形式必然也会出现在译文当中。

例3:月夜泊界口,有巡检署。“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此景宛然。[9]94

桑译:Under a moonlit night,we moored the boat at Jiekou,where there was a police station.The scenery was true to the lines,“Mountains high,moon small/waters recede,rocks emerge.”[1]99

例3中的“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典出苏轼的《后赤壁赋》,这8个字是对繁华落尽后冬景的精炼概括:山高的时候,月亮就显得非常小。夏天水涨得高,当天气转凉,江水落下去后,石头就露出水面了。为了尽量接近原文工整的四字格对仗结构,桑德斯采用了“名词+形容词/动词”的译法,以求最大限度地保留原文形式上的特点。但是,这也就造出了两个不符英文文法的句子。在面对中国诸如诗赋这类讲究对仗的特殊文体时,桑德斯只好取“形”舍“义”,从而在最大程度上保留原文的中国文化特色。

总的来说,桑德斯在英译《浮生六记》时采取了“异化”为主、“归化”为辅的翻译策略,“异化”时偏重对原文“形式”的吸收,“归化”时偏重对“意义”的吸收。

(四)恢复

恢复是翻译阐释行为的最后一步。斯坦纳指出,在经历了一场劫掠之后,无论是译者还是译文都需要对此进行补偿,从而恢复“平衡”,“没有补偿的翻译不是成功的翻译”。[8]417通常来说,译文都会或多或少“扭曲”原文的含义,要么没能正确地再现原文的各个方面,要么就是放大了原文的效果,译者对此必须要有一个清醒的认识,而且还要努力修正译文中出现的“失衡现象”(imbalances)。不言自明的是,恢复显然包含语言层面上的恢复,译者必须用自己的语言来恢复他们未能从原文中获取的内容。但是,斯坦纳所强调的恢复更多地是建构在伦理和道义的层面之上。斯坦纳认为,“译者、注释者、阐释者只有在努力恢复其侵占性理解所破坏的力量和整体形势的平衡之后,才是真正‘忠实’于原文的,才算对原文做出负责任的回应”。[8]318

在翻译《浮生六记》时,桑德斯一方面通过对正文部分提供大量脚注,另一方面通过在正文之外提供评介原著的《导言》、说明总体翻译策略的《翻译说明》、交代地理方位的《地图》、《年表》等附加文本来恢复翻译平衡的(参见表1和表2)。美国翻译学者亚皮尔(Appiah)在他1993年发表一篇论文中首次提出了“厚翻译(thick translation)”的概念,并将其界定为“一种试图以注解和附属性词表形式把文本置于丰富的文化和语言环境中的”翻译。[10]817在表2中我们可以看出,桑译本的正文部分出现了151条脚注,其中有的是对诗文典故的阐释,有的是对文化负载词的解释,有的是对历史事实的补充,有的是对原文错误的修正,还有的是对前后文相照应的提示,这样的翻译策略显然符合亚皮尔对“厚翻译”的界定。

表1 全书的宏观结构

表2 正文部分脚注的类型分布

例4:《西厢》之名,闻之熟矣,今始得见……[9]6

桑译:I’ve heard about the Romance of the Western Chamber many times,but this is the first time that I’ve actually seem a copy.[Romance of the Western Chamber(Xixiang ji)was an extremely popular Yuan dynasty play…-Translator’s Note][1]5

在例4中,原文中只出现了“《西厢》”二字,但是,桑德斯给这个词加上了长达90个单词的英文注释,不可不谓用心良苦。《西厢记》是我国元代王实甫所著的古典戏剧,该剧讲述了张生和崔莺莺之间超越封建礼教的爱情故事,而这也与《浮生六记》中沈复与妻子芸娘之间的爱情悲剧形成了相互照应。因此,桑德斯在此处通过脚注来交代《西厢》的主要人物和情节是十分必要的。这么做既加深了译文读者对原文的理解,又不会干扰他们阅读译文的流畅度,可谓一举两得,一箭双雕。

例5:守坟者曰:“此好穴场,故地气旺也。”[9]71

桑译:The grave keeper told me,“This is a good location for a grave and the life force of the earth here is strong.”[Life force or energy(qi)was thought to course through the entire cosmos…-Translator’s Note][1]75

“气”是中国文化里一个十分特殊的概念,通常指细微的物质,后来泛指物质,认为是万物生成的本原。“气”可以参与构成许多合成词,如天气、地气、人气、神气、仙气、胎气、暮气等等,不一而足。气也是中国文化的本原,地气自然也不例外。此处,桑德斯将“地气”翻译成“life force”,而且还加上了注释说明“气”字的文化内涵,交代了中国人有通过看风水识地气的方式来选择陵寝方位的传统。在注释提供文化背景的前提下,正文中“life fore”这种译法才能更好地为译文读者所理解,否则读者们就会因为不熟悉中华文化中“气”的概念而心生疑惑。

我们不难发现,桑德斯正是通过添加注释和《致谢》、《导言》等附加文本的形式来实现对原文的补偿的,桑译之“厚翻译”自然是显而易见。与此同时,桑德斯所提供的多达151条的脚注是对原文技术层面上的恢复,而那些出现在正文之外的附加文本则是对原文在伦理层面上的恢复。

“阐释运作”过程中的“信任”、“进攻”、“吸收”和“补偿”分别对应的是实际翻译过程中底本选择、源文本理解、译本生成和翻译补偿。桑德斯的译者主体性体现在了其英译《浮生六记》过程中各个阶段,桑译本因此也就打上了译者桑德斯的烙印。正是因为桑译本比原文诉说得更多,原文才获得了新生,这也照应了本雅明所提出的译文是原文的“另一个生命”的观点。[11]16

[1]Sanders,Graham.Six Records of a Life Adrift[M].Indianapolis and Cambridge:H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2011.

[2]董晖.老道圆熟,出神入化——林语堂《浮生六记》英译本赏析[J].西安外国语学院学报,2002(3):11-15.

[3]贾丹丹.《浮生六记》林语堂译本的效果评析[D].天津:南开大学,2005.

[4]杨柳.从阐释学角度论译者主体性——林译《浮生六记》个案分析[D].长沙:中南大学,2007.

[5]Robinson,Douglas.Hermeneutic Motion[M]//In Baker,Mona(ed.).Routledge Encyclopedia of Translation Studies.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1998:126-129.

[6]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M].洪汉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

[7]杨静.对斯坦纳“阐释的运作”的补充[J].洛阳师范学院学报,2007(6):129-131.

[8]Steiner,George.After Babel:Aspects of Language and Translation[M].London,Oxford and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8.

[9]沈复.浮生六记 [M].北京:中华书局,2010.

[10]Appiah,K.A.Thick Translation[J].Callaloo,1993(4):808-819.

[11]Benjamin,Walter.The Task of a Translator[M]//In Venuti,Lawrence(ed.).The Translation Studies Reader.London:Routledge,2000:1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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