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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适性话语遮蔽下的悖论
——《尘埃落定》的女性主义解读

2014-04-16毛小芬

荆楚学刊 2014年1期
关键词:尘埃落定土司

毛小芬

(荆楚理工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 荆门 448000)

普适性话语遮蔽下的悖论
——《尘埃落定》的女性主义解读

毛小芬

(荆楚理工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 荆门 448000)

对于《尘埃落定》的创作,阿来声称其所追求的是“一种普遍的眼光、普遍的历史感和普遍的人性指向”。然而透过貌似客观公允的新历史主义的创作,可以看出作品中的女性都是不完美的、病态的,她们的命运是直接依附于男性而为其左右的,并随时准备着为伟大的男性事业作出牺牲,作者仍然没有摆脱男性中心的传统社会道德观念,而将女性这一社会主体他者化。作者的普适性关怀是不彻底的,这就使得该作品的普适精神大打折扣,难免为人诟病。

《尘埃落定》;女性主义;普适精神;悖论

藏族青年作家阿来因其力作《尘埃落定》获得国内最高文学奖项——茅盾文学奖(第五届)而声名雀起。浪漫神秘的故事情节,新颖独特的叙述视角,空灵清新的语言和充满哲思的隐喻使得该作品一出场即赢得了一片叫好之声,认为它不仅达到了民族文学的新的峰颠,而且振奋了民族文学的自信心,预示了民族文学的美妙前景,其独创性的艺术风格和美学特征更给当代文坛注入了强劲的生命力。

初读《尘埃落定》,不禁为小说中所展示的宏大历史以及作者在驾驭这一段历史时所表现出的从容淡定所震撼。民族文化和社会历史之间或显或隐的互动关系在小说中达到了完美的契合,这种契合所体现出的一种超越了时空、地域和民族而直接抵达人类生存意义的普适精神,正是小说扣人心弦、余音绕梁的真正原因。在阿来的创作和言谈中,作者也毫不隐讳自己在叙写作为个体而千差万别的人在面对生存、权力和文明等方面时所试图揭示的一种普适性关怀。

在由中央电视台和人民文学出版社为《尘埃落定》举行的研讨会上,当有的评论家简单地把这部小说归为“藏民族文学”,并得出结论“是异域风情造成了奇特的效果”时,阿来坚决不同意这种陈旧的“族别写作论”。他声称:“我是跨族别写作论者。”他在发言中强调:“特别的题材,特别的视角,特别的手法,都不是为特别而特别。我绝不无条件同意越是民族的便越是世界的这种笼统的说法”,“在我看来,异族人过的并不是另类人生。欢乐与悲伤,幸福与痛苦,获得与失落,从感情承载的重荷来看,生活在此处与别处,此时与彼时,实在没有太大的区别”,“我借用异域、异族题材所要追求和表现的,无非就是一种历史的普遍性而非特殊性的认同,即一种普遍的眼光、普遍的历史感和普遍的人性指向。我把这概括为跨越族别的写作”。

然而,直抵人性的普适精神不仅仅要面对社会各阶级、阶层之间的权力关系,还包括种族、民族、性别和个人之间的权力关系。作者在处理这种种复杂的文化政治关系时恰恰忽略了性别这一方面,或者说,作者的普适性关怀是不彻底的,他仍然没有摆脱男性中心的传统社会道德观念,而将女性这一社会主体他者化。与作者所谓的“普遍人性”相对照,这就使得该作品的普适精神大打折扣,难免为人诟病。

在作品中占据了有限笔墨的女性群体,她们与那些作为统治阶层的男性相比,不仅无法把握历史,甚至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她们是历史巨变中理所当然的牺牲者,她们的无足轻重和悲惨命运既是对某一段历史的真实写照,又反衬出当代男作家潜在的性别意识。

一、从静态的角度来看,作品中的女性是不完美的、病态的

(一)无论身份贵贱,《尘埃落定》的女性都是受侮辱与受损害的

按照康巴土司时代“骨头”将人分出高下的划分方法,土司为最高权力的代表者,其下是头人,头人下面是百姓,继而才是科巴(信差)和家奴。简单说来可分为三类,即奴隶、自由民和贵族。而作品中的女性,无论贵贱,她们所面对的都是残缺不全的家庭和人生。

作为奴隶的女性群体,她们处于权力社会的最底层,命运是最悲惨的。奶娘德钦莫措的第一个孩子出世不久就死了,她便成了嗷嗷待乳的“我”的奶娘。当“我”吃着她甘甜的乳汁而心满意足时,回报给她的是一泡尿,当为人作嫁的现实处境使她想起亡儿而低声啜泣时,母亲赏给她的是一记耳光。索郎泽郎的母亲就因为未婚先孕,触犯了土司制定的神圣戒律,便沦落为土司的家奴,同龄的索郎泽郎也便成了“我”可以任意使唤的小奴隶。使女塔娜是畏缩而不招人喜欢的,她的情绪完全由“我”左右,同时她的母亲是瞎眼的——一种典型的残疾和病态。行刑人小尔依家的老女人——80多岁的老奶奶也是眼睛模糊,视觉迟钝的。精神的创伤和生理缺陷使得这些女人看起来黯淡无光,毫无美感可言。桑吉卓玛是“我”寄托了最多情感与依恋的下层女性,正值妙龄的她是土司家较受恩宠的贴身使女,而她也过着终日看主人脸色行事的日子,银匠爱她,同她结婚,就不得不从自由民沦落为和她一样的身份——奴隶。

土司为了抢夺头人的女人利用并杀害了多吉次仁,而平民女子多吉次仁的老婆根本无法替他讨回公道,最后在诅咒声和自己亲手纵下的大火中难看地死去,这种在诅咒声中死去的恶毒形象甚至很容易让人泯灭掉对她的同情。

再看看贵族阶层的女性们。草原上的茸贡女土司们并不因为拥有权力就能享受到别人的尊崇,反而受尽了其他土司的欺压和揶揄嘲笑。作为茸贡部落最高权力的代表,她们的性别本身是被嘲弄的绝好的“谈资”,而无法生下作为最佳继承者的男性后代,更使得她们被世代揶揄,她们手中的权力——一种最受人崇拜和仰慕的身份符号,也摇身一变,成为妖魔化女土司的“由头”了。

(二)无论外表美丑,《尘埃落定》的女性都是不自由的,缺乏主体精神和主体地位

美貌,自古以来都是社会评价女子的最为重要的标准之一,在等级森严、文明开化程度较低的社会形态中,它甚至是唯一的标准。《性的政治》的作者凯特·米利特曾指出,“人在出生和其后的几个月内,其状态在性心理方面不呈现任何区别。在胚胎时期,性的形态经历了一个可塑的阶段后才最终固定下来;同样,性心理的区分也是在经过一个成型阶段后才最后获得稳固性的。”[1]对美的追求其实是女性接受了男性社会所施加给她们的社会标准而迎合取悦男性的表现。长期的强势话语的浸染,令女性自觉、不自觉地朝着男人的价值期待和标准来要求自己,塑造自身。美貌往往是女性得到男性社会认可必不可少的资本,也往往决定一个女人的终身命运。

《尘埃落定》的诸多女性,无论美丽与否,都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使女塔娜小手小脚,安静得象一只老鼠,她在“我”的家庭里得不到关爱,得不到尊重,也得不到任何地位。身份的低微和相貌平平使得她在整个土司官寨里显得若有若无,当美丽的土司女儿——一个在姓名上和她分享同一所指的人,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连作为身份符号的姓名也不得不失去。土司女儿塔娜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婚姻和爱情,美丽的外表和贵族身份虽然使她无限荣耀,而高傲的她却不得不把这种“资本”拿来在饥谨年代交换粮食。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她的美丽与尊贵使得她不得不通过一场政治婚姻而与傻子“我”结合在一起,而傻子“我”甚至在婚后无视她的美丽而将其冷落。

(三)无论受教育程度的高低,《尘埃落定》的女性都是丑恶的

在康巴高原上为数不多的受过教育、小有学识的人群当中,“我”母亲和同父异母的姐姐就算在其中。即使有着直接的血缘关系,即使这两位女子都是接受过文明洗礼的化外之民,作者也毫不客气大义灭亲似地揭示了“姐姐”的自私、冷漠和贪婪,而母亲雍容华贵的谈吐和神态背后,有着鲜为人知的丑恶历史,她吃老鼠、吸食鸦片,曾经是一个下贱的妓女,是被人买来送给父亲的,对这一位女性的最大诅咒与惩罚是让她有了“我”这么个傻瓜儿子。

姐姐和母亲的乖戾在作品中更多地体现为一种文明病,姐姐对金钱的孜孜以求和母亲对身份等级意识的变态强调,都是被现代物质文明和制度文明异化了的结果,而作品在处理她们的文明病时,更多地把它当成女性特征恶劣粗俗的一面加以挞伐,性别成了女人之所以恶劣的“缘由”。男性社会长期以来就用这种归咎于女人的办法来掩盖社会历史中所出现的荒谬、错误和矛盾。

在更广大的女性群体中,愚昧无知和逆来顺受又是她们被丑化的最深层的原因。奶娘朝圣归来,喋喋不休地讲述一路见闻只为表达对主子的忠诚,而不识时务的啰嗦招来的是“我”的嫌恶和反目——女性顺从和谄媚是从来得不到好下场的。

二、从动态的角度来看,作品中女性的命运是直接依附于男性而为其左右的,并随时准备着为伟大的男性事业作出牺牲

《尘埃落定》对人物的刻画往往在具体的事件中展开,通过某一事实对人物的影响作用和人物自身的反应揭示出人物性格命运变化的全过程。由此,从动态的角度来看,作品中女性的命运是直接依附于男性而为其左右的,同时,女性随时都准备着为伟大的男性事业作出牺牲。

(一)傻子“我”和土司“父亲”,兼有身份与性别的双重优势

“我”的一句话可以让使女免受惩罚,也可以让奶娘轻易地离开官寨下地狱。当年幼的“我”需要使女和奶娘照顾时,她们把这种服伺的差事看作天大的荣耀一样,并因此而感受到自身存在的价值,过着所谓幸福快乐的日子。一旦离开“我”这个男性权力中心,桑吉卓玛便瞬间失去了光泽,变得丑陋、粗笨、迟钝和不安,奶娘则在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父亲一时的情欲则足以使央宗家破夫亡,又足以让母亲受尽嫉妒、愤怒的煎熬。男性的任何微不足道的举措总能左右女人们的哀乐甚至生死,女人成了地道的男性附属品。

对男人来说,女人所表现在他们眼中的只是一个性感的动物,她就是“性”,其他什么也没有。只有引用男人去解释女人的论调,或者说男女的差别在何处,但是没有人会引用女人去解释男人;女人的产生是偶然的,男人是主要的,女人只是附属品而已[2]。

在一些男性作家的想象里,女人们是以服侍、崇拜男性为荣耀的。这种想象无疑建立在把女性视作“第二性”的性别歧视基础之上,认为女性是男性王国里的劣等公民。男性把自身则看成是独立和自主的存在,从不依附于与他人的关系之中,他们的行为和道德往往成为权威。

(二)当灾难和不幸到来时,“劣等”的女性首当其冲,成为理所当然的牺牲者

罂粟花战争中,门巴喇嘛和汪波土司家的巫师们斗法,央宗腹内的胎儿成为胜利的代价,她在最危险最绝望之时也奋力保卫着肚子里的孩子,而在斗法时产下的却是一个为敌人法术算计致死的死婴。亲子——作为女性最珍爱最宝贵的所有物,被认为是这场战斗中无足轻重的代价,这实在是对女性情感最残酷的蔑视。

高傲美丽的土司女儿塔娜则成为母亲手中的砝码,用她去换取灾难中茸贡部落最需求的物品——粮食、军械。这种赤裸的交易在漫长的人类社会发展进化之中,是太常见而显得微不足道的。女性被物化、被当作商品交换在很多的历史传说、书面文学中都能找到痕迹,而诸如用女性来和番、结谊以赢得太平的政治手段更是屡见不鲜。

我们不能指责作者写什么,但是可以通过他“怎么写”来透视出作为一个叙述者的基本观点与立场,《尘埃落定》中泛滥着的女性被奴役被损害的历史描写不能不让读者为之侧目。

由此,当人们为《尘埃落定》中不露声色的所谓“圆形”视角和普适性关怀叫好时,笔者委实难以苟同。《尘埃落定》采用新历史主义小说所常见的创作手法,着意追求事件描述的客观性与价值判断的公正性,而他的叙述话语和价值判断是难免趋同于父权社会以来以男性为中心的惯性心理的。在叙事文本的故事层面之上,看似客观公允的叙述、评价背后,其深层仍然不过是男性一元论的隐性表述,是男性权利公开化、理性化和权威性的施展和表述。

[1] [美]凯特·米利特.性的政治[M].钟良明,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47.

[2] [法]西蒙·波娃.第二性——女人[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5.

[责任编辑:陈如毅]

2014-01-05

毛小芬(1982-),女,湖北公安人,荆楚理工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讲师,文艺学硕士,研究方向:文学理论、文化诗学。

I207.42

A

1672-0768(2014)01-008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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