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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代“京派”美学追求的经济前提

2014-04-10袁少冲

商洛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京派

袁少冲

(运城学院中文系,山西运城044000)

1930年代“京派”美学追求的经济前提

袁少冲

(运城学院中文系,山西运城044000)

1930年代“京派”虽是一个松散的群体,但有大体一致的美学追求,这种美学追求和他们当时的存在境遇密切相关,经济生活状况是其中一个重要的方面。以教授为主体的“京派”文人,以学院为依托享有很高的薪金待遇,这种待遇不但在新教育体制中处于最高层,也与当时欧美的学院待遇相当;他们在1930年代北平社会中也处于“贵族阶层”,既是精神上的也是物质上的。优越的经济生活是“京派”的“纯粹”“超越”美学追求的前提之一。

1930年代;“京派”;经济;前提

随着1920年代末大量文化人南下,上海成了文化上的中心,然而北京(1928年后称北平)的众多高校却仍然滞留了一大批安于学院的文人,常常是作家、学者、教授集于一身。他们通过共同的爱好、趣味以及地缘、业缘、学缘等关系纽带,形成了多个交往圈子,如以周作人为核心的“苦雨斋”、林徽因的“太太的客厅”、朱光潜的“读诗会”、沈从文等在“来今雨轩”代表《大公报·文艺副刊》召开的宴请茶会等。这些圈子并不是各自封闭的,他们之间也常有往来,由此也形成了一个大的较为松散的群体,《骆驼草》《大公报·文艺副刊》《文学杂志》《水星》《诗刊》等成为他们刊载作品、发挥影响的阵地。他们中有些在审美情调上更像传统的士大夫,也有许多虽经传统文化熏陶但西方现代的文明绅士气息似乎更浓。尽管这些被称为“京派”的成员间个性、主张、旨趣都有不同程度的差异,但他们之所以能被称作“京派”也反映出在一些根本问题上态度、倾向的趋同,比如在思想上追求个体的独立自主、精神自由,在文艺的美学追求上体现出某种“超越”“纯粹”“完美”“静穆”“和谐”的倾向。

“京派”美学追求的形成自然是有各种各样的因素与机缘。内在的方面有他们各自的个性气质、自然秉性,以及教育水平、知识背景等因素。而外部方面有:政治上处于南方的国民政府与北方的伪满洲国的缓冲地带,国民政府的“党化”意识形态与日本的“奴化”意识形态都无法形成在北平的有效控制,两者的相互制衡反而形成一个较为宽松的意识形态空间;再者,民国时北平的现代大学所提供的学院环境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学院体制中优越的经济条件、舒适的日常生活对他们而言不仅仅是一种物质的庇护,也是影响他们文艺上美学追求特征的重要原因。本文无法对形成“京派”美学追求的种种因素加以全面的分析,仅就经济前提的一面展开论述。

一、新教育体制中大学教师待遇的定位

1930年代“京派”的当事人卞之琳在给高恒文的一封信中,提到他自己更愿意称“京派”为“学院派”①,可见“京派”文人的确是以学院派文人为主体的文学流派。所以,在展示“京派”文人具体生活实景之前,就有必要先简要考察一下,中国近代教育体制确立过程中大学教师的待遇是怎样定位的,这样才能梳理清楚“京派”文人优越生活的源头。

1902年8月(光绪二十八年)清政府颁布的《钦定学堂章程》(史称“壬寅学制”),1904年l月公布施行的《奏定学堂章程》(史称“癸卯学制”)以及1912—1913年颁行的“壬子—癸丑学制”都是以日本近代教育体制为模板而创建的②,以京师大学堂为代表的近代大学也源于这几次以替代传统科举考试制度为目的的学制改革。但是也不能说,近代大学的设置与中国自身的传统全无瓜葛,试看材料两则:

在旧社会里面却有一个流行得相当久的看法:小学毕业等于秀才,中学毕业等于举人,大学毕业等于进士。留学生呢?——留学生是洋翰林。社会的看法如此,而一般知识分子自处的态度又何尝不是如此[1]271!

当时清朝所定的学校制度,在县城里设小学,在省城里设高等学堂,在北京设京师大学堂。学校分为这三级,恰好原来科举功名也有三级:县一级的功名是秀才,省一级的功名是举人,中央一级的功名是进士。成了进士,就算是登入仕途,可以做官了。把这两个三级折合起来,县里小学毕业就相当于秀才,省里高等学堂毕业就等于举人,在京

师大学堂毕业就等于进士[2]26。

此情形的发生,离不开两个原因:一方面是中国士大夫文化的悠久而强大的传统影响,不大可能在短时期内消失,不仅对于士大夫群体而言如此,即使是对于普通民众而言长期对士大夫的崇拜、期待的状况也难以立即扭转③;另一方面是,对中国人来说,骤然移植的外来事物如果不从传统中找到与之对应的较熟悉的事物,则不容易被理解。所以,中国近代大学体制中的一些因素,比如大学教习的定位与传统士大夫文化的流风馀韵不无关联。比如1903年的京师大学堂,学生初入学堂时,就听说毕业后分别等级,给以进士、举人出身,并授六、七品官衔。到张之洞任管学大臣之后,确定毕业生一律给予举人出身,考列“最优等”者,以内阁中书尽先补用,加五品衔,“优等”者以中书科、中书郎补用[3]43。而且,当时的京师大学堂是候补官员培养处,1903年的“癸卯学制”还规定大学堂毕业生,可以授予进士头衔并奖励翰林院编修检讨等官职[3]44;即便科举制度废除之后,科举的观念在学生中仍有很深的影响。

有研究者已经指出,“20世纪初年以来,文化人、知识分子逐步从原有的‘士大夫阶层’蜕变而来,也从原有的市民和务农阶层上升而来,主要的途径是通过新式学校教育,进入各种文化机构。他们仍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士大夫阶层’的某些遗传基因。”[4]28不过在待遇上,清末开办的新式学校从最初的同文馆、洋务学堂到后来的北洋学堂、京师大学堂则吸收了外国的薪金制度和理念。须知中国传统社会中的行政体系与现代管理系统有很大的不同,而且是整体的方向性、理念上的不同。在传统的社会行政体系中,儒家的价值标准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它的君子“重义轻利”“安贫乐道”等观念对拥有“士大夫”身份的官员精神境界上要求很高,而物质待遇上却十分有限。因而,满清官员的薪俸在制度上合法的额度相当低,甚至“公务人员的薪水只是点缀品,实际上全靠陋规来维持。陋规是不公开的公家收支,为政府及社会所默认的”[5]162。这种制度上本身的硬伤造成各级官员不得不在某种程度上依靠陋规才能够完成日常的公私两面的运转。

例如,清末一个县官其官方收入不过一月数量银子,而且很多还是在“养廉”这个名义下支付,有些地方可能正式的俸禄根本没有。而一个县官的到任,带来的是除了某些役吏之外的全班人马,不单有县官本人一家及仆佣,还有各种幕僚如“刑钱师爷”“书启师爷”“教读师爷”以及幕僚的家人,一般也有三四十人。这样看来,所谓“养廉”的四五两银子实在是微不足道,必须通过非正当手段方能保证县衙的运转。其中一个方法便是,向朝廷交粮税是按银子计算,而县官向百姓征粮则按铜钱计算,县里制定的兑换率是一两银子两串(每串一千文)铜钱,但实际上两串铜钱的价值大于一两银子,这个差额便是县官的收入[2]18-20。类似的陋规充斥在官方行政的各个方面,清末的厘金制度也是如此。而近代化的理念是不予许制度之内有这样导致混乱、腐败的硬伤存在的,它的原则是高薪养廉。如英国人为中国建立的海关制度,雇员们经过良好的训练,薪俸优厚,退休后养老金也相当可观,故而效率和清廉度颇高。此外,邮政体系、盐务机构、银行制度、铁道管理等方面的近代化改革也可圈可点[5]166-169。在与教育对应的文官制度中,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翰林院侍讲的岁俸为80两、禄米80斛(只有京官才有),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岁俸60两、禄米60斛,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岁俸45两、禄米45斛。官员俸禄太低,京官更是清苦,自雍正特批准支双俸(不含禄米)。但当时的京师大学堂教习的待遇则相对较高,如华人总办(教务长)陈銮,月薪180两,国文正教员高超月薪80两,国文副教员蒋用嘉月薪60两,税科助教黄厚诚月薪147两9钱4分。华人教员的较高薪水可能和洋人教员的高薪有关,因为聘任的洋教习薪水高的惊人,如京师大学堂洋总办兼洋教习邓罗月薪1 013两5钱4分,而税科专门洋教习阿得利月薪285两8钱8分[3]43。当时清政府急于开办新学,聘请洋人教习之时引进国际通例给予高薪,而华人教习的薪金比之前的同文馆还有提升,与传统品级俸禄的套路大相径庭,大学教员薪水有逐渐与国际接轨之势。于是,一个普通国文教员的薪水竟然是清朝七品文官的20倍以上,一个助教的薪水是七品文官的近40倍,如此巨大的差距不能不说是薪水制度在理念上进行了革新。

因此,西方大学教授的社会位置与传统士大夫的超然地位共同促成了中国近代大学教师的良好经济待遇的开端。如1917年5月北洋政府教育部颁订的大学教师薪金标准:学长分四级,最高450元,最低300元;本科教授分六级,最高280元,最低也有180元;预科教授最低140元,最高240元④。这种收入状况对于当时北京相当低的物价水平而言,应当是非常丰裕宽绰的生活了。可靠优厚的收入来源既使得教授们具备优越的衣食住行条件(如鲁迅能购置“八道湾”这样的大宅子),而没有经济、生活上的压力,使得这些教授们可以合办像《新青年》那样的同人刊物。

1922年的“壬戌学制”吸收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某些理念,另外,“美国式的自由主义、民主主义教育,多层次多系统多渠道的办学体制,对实际应用的注重,一批归国留美学生(如胡适、陶行知、郭秉文、蒋梦麟、张伯苓等)的社会影响与就职重要行政岗位,加上杜威、孟禄、推士、麦柯尔等美国教育家来华讲学后产生的轰动性效应,使中国教育界经过明辨择善,把教育改革的参照重心由日本转向美国。”[6]130

教育系统的现代化改进也随着其他方面的革新而进行。在教师的待遇方面,蔡元培主持的大学院在1927年6月到9月间修改颁布了大学教师的待遇标准,其教员薪俸如下:

教授月薪400-600银圆

副教授月薪260-400银圆

讲师月薪160-260银

助教月薪80-160银圆[3]173-174可见,在高校教师的待遇方面,的确是相当高。所以有研究者认为,“20—30年代我国知识分子的生活水平并不低于日本,在京津沪宁杭一带的高等教育和出版事业是跟国际水平接轨的”[4]30。而且“30年代中国学者在北平的收入,跟在美国的工作相比是差不多的”,这也是为什么“当时到欧美日本进修的中国留学生得到硕士、博士学位后大多回国报效中华文化事业,人才,特别是高级人才不外流”的原因所在[7]59-60。

二、1930年代“京派”群体的经济生活实景

当时“京派”成员现实生活中的实际情形,因为要弄清他们的经济状况的性质,不是单方面从收入的数字上就能体现出来的,还要考察当时北京的物价水平、消费水平;另外也还要将教授与社会其他阶层(如普通劳动者、学生、中小学教师等)的生活进行对比才能对其生活的优越程度有定性的认识。

在大学教授的收入方面,先看北京大学的情况。北京大学在“五四”退潮后,尤其是20年代末教育部欠薪及北洋政府对教育界的迫害使得许多文人教授纷纷南下,呈现某种程度的没落,但30年代初蒋梦麟与胡适先后回到北大之后,做了多方面的努力将北大由学生运动的中心成功向学术中心的地位过渡。其中一项重要的举措就是提高教授待遇延揽人才。如他们直至推动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对北大进行资助,以“合款”的方式设立研究教授席位、扩充实验设备、设立奖学金等,研究教授最低年薪为4800元⑤。1931年4月9日在北大合作研究款委员会上,傅斯年曾提议降低教授月薪,胡适极力反对,经商谈研究教授最高月薪降到600元,而最低的400元仍旧未动[8]95-96。从胡适20年代参与商务印书馆的待遇制定到30年代对北大教授待遇的推动,可以看出他是一贯秉承了西方通行的“高薪揽才”“待遇留人”的理念。因而像胡适这样的名学者兼中文系主任月薪为600元,普通的教授月薪也在300元以上。而清华大学的情况可能更好,30年代的清华经费最为充足这一点是公认的,梅贻琦在1931年上任后给出的待遇是:教授300-400元,最高可达500元。前者如闻一多1934年月薪340元,而到1937年则增至400元⑥,后者如冯友兰。清华教授待遇的特殊之处还在于学校为每位教授都提供一栋免费入住的新住宅。燕京大学的教授薪金也与北大清华大体相当,如顾颉刚1929年任教燕京时月薪290元,而次年即升为320元。而且,以上分析的仅仅是教授的工资,而他们的实际收入还包括以下几个方面:兼职收入,如胡适除北大外还兼任北平图书馆的董事委员长、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的名誉秘书、中央研究院的名誉研究院、协和医学院的校董等职位;兼课收入,当时北平的三座高校北大、清华、燕京三校教师流动、兼课的现象较为普遍⑦,而且各大学为竞聘著名学者虽名为兼课、兼职仍支付全薪,有些学者收入可达1 500元[7]60;稿费版税收入,如他们在《大公报·文艺副刊》等杂志上的作品文章会有一定的稿费,若是出版专著或编书还会有版税的收入。

其实,一个阶层的实际生活状况不是一个绝对的数字能够直观地反映出来的,在与社会中其他阶层的对比中或许看得更为分明。根据何兆武对30年代的回忆:

那时候的待遇,一个小学教师大概是三十块钱,如果要是老资格的话,就可以有大概四五十块。一个中学教师,比如我上的师大附中,那是好学校,老资格的教师一个月可以拿到近两百块钱,年轻的教师大概总有一百块钱的样子,那是一般学校比不了的。大学教师拿得更多,我父亲一个朋友的儿子是留德的,30年代回国在某个化学研究所工作,一个月是三百块大洋,有名的教师,比如冯友兰,一个月可以有五百,可以买一套普通的四合院了。胡适钱更多,因为他名气大、头衔多,兼了很多职位。1936年,何键——当时的湖南省主席,请胡适到我们家乡讲演,一次就送了他五千银洋,等于现在的明星出场一样[9]68-69。

上述小学教师的薪水可以从陶孟和的《北平生活费之分析》一书中得到验证,调查12家小学教员平均月薪41.25,最高50元1人,最低38元1人,9人均为40元[10]83,小学教师的实际工资范围大约是30-50元不等。可见,虽然陶孟和的《北平生活费之分析》取自1926年的调查,但从20年代后期到30年代,由于社会各阶层的收入整体上、制度上没有明显的变动⑧,且当时也没有40年代的恶行通货膨胀,币值和物价都比较稳定[11]58,因而《北平生活费之分析》一书中的调查材料也可以做为评判30年代社会各阶层收入的重要参考。

以上不难看出,教育系统中收入的等级差异还是非常明显的,大学教授的薪水差不多是小学教师的10倍。即使薪水只有大学教授收入的1/10左右,但调查显示,12家小学教员每家平均必须的生活支出仅为35.33元,而收入则为56.39元[10]85。可见,小学教员的生活虽然还不能简单的认为是较为宽松的,但一般的生活水准还是可以保障的。即便如此,小学教员的数量也非常有限,大约仅为800余人[10]11,和大学教授一样仍然属于小众群体。中学教员收入更为可观,大约100-200元,如果初、高中都授课的教主要课程如国文、英语、算学的教员月薪可超过200元。另值得一提的是,无论在大学还是中学任课教师的薪水绝对是最高的,其行政人员薪水每月大概30-100元,而勤杂人员则有时低至10元左右,最高不过40元⑨。

真正占社会中多数的还是最普通的劳动者。以陶孟和的调查为例,1926年北平贫富家庭的分布为:极贫户42 982、次贫户23 620、下户120 487、中户56 992、上户10 350;他给出的标准是:极贫乃毫无生活之资者,次贫为收入极少若无赈济则不足以维持最低生活者,下户为收入仅足以维持每日生活者;而他重点调查的48家的收支情况是:收支相抵而有盈余者27家,入不敷出者21家[10]7-9;这48家主要是由次贫户以及下户组成,所以全市有62.5%(极贫户、次贫户、下户占总数的百分比)的家庭低于或等于这48家的状况。该48家6个月的收入中:70元以下3家,70-110元28家,110-150元14家,150-190元3家;48家6个月内四组平均工资为:55.78、82.18、110.92、154.83;6个月平均收入分别为:64.65、90.29、124.58、163.40元;月平均数字分别为:9.29、13.69、18.48、25.81;10.78、15.05、20.76、27.23元。调查的48家中有36位人力车夫,半年工作平均时日为174日,每日平均净得工资为0.40元,一月全勤方得12元[10]8,32,78。如此庞大的低收入人群的存在,使得当时的物价水准、消费水平也比较低,如该48家6个月平均每家4.58人;食品费支出72.25元;房租支出7.68元;衣服费支出6.94元;燃料费支出11.48;杂费支出3.16元。月平均数字为食品12.4、房租1.28元、衣服1.16元、燃料1.91元、杂费0.52元[10]33。

以上的统计代表的生活水准是北平市62.5%的家庭都未能达到或者刚刚达到的状况,由此看来,大约800人的小学教员的生活水平甚至可以归入中户一层,而为数更少的大学教授的收入则理所应当属于上户阶层(仅占总数的4.07%)。再来看看当时在校大学生的生活状况及消费水准,这也能从侧面反映教授的生活。如何炳棣回忆他在清华大学这个人间“天堂”中的生活情形:

(清华二院食堂)饭和馒头管够,全荤和半荤及素炒价格都很合理,大约两毛以内可以吃得不错,如三四好友同吃可以更好。第二年搬到新盖好的七院,就经常在四院新的大食堂吃饭了。座位多、上菜快、极方便。我和生物系的林从敏,同屋的黄明信和其他南开老友们合吃时,常点西红柿炒蛋、炒猪肝或腰花、软炸里脊、肉片炒大白菜、木须肉等菜,均摊每人大约两毛。遵父命,一切应节省,唯吃饭和买书不可省。所以冬季大考我有时一人独吃,先几口吃掉红烧肘子(不大,2毛4分),再点半荤素菜吃饭。有时出校门去换换胃口,到倪家小铺叫一碗特别先以葱花、肉片、生大白菜“炮”锅的汤面和一张肉饼[12]92-93。

北京大学的情形也大致相仿,学生的最低限度的生活每月4-5元便能维持;正常的包饭则一月大约6到8元,一菜一汤,米饭馒头管饱;而稍好一点的如北大文科一院所在的汉花园,学生宿舍东斋东边有四川人开的“便宜居”饭馆,包饭每月9元,每餐合一角五分,两荤一汤,荤菜常有米粉肉、炒肝尖等;沙滩红楼附近有很多小饭馆,如海泉居普通一荤菜一汤米饭花卷管够,也才一角五分到一角八分,面食则更便宜10个水饺4分,10个肉馅饼8分,3碗面皮6分;即便是东安市场上的中高档饭馆东来顺,小米粥1分羊肉包子20个8分,下酒菜如菜酥鱼、酱肉腱子一类每盘1角6分,酸辣汤(内有鸡血条和豆腐条)才几分钱[7]61-62。以上就是30年代北京餐饮方面的物价水平,不过即便如此之低仍然已经是下馆子的价格了,如果能够自己开火做饭则更是划算。“20世纪30年代物价低,香油与上等鲜猪肉等价,都是1圆钱4斤半,或每千克4角4分。比如三四个人吃炸酱面,自做肉丁炸酱一碗,5分钱就够了。红烧肉3斤下锅,成本不到1块银圆。”[7]62

由于物价的便宜以及币值的稳定,一直从20年代后期到30年代抗战前夕,北平普通一家人的生活开销大概在20-30元之间,而北平的较有名的文化人其生活水准远远超出此标准,四五口之家一月包括食品、房租、交通、娱乐、应酬在内,大约在80到100元以上。他们的住宅常常是10多间房的四合院,如林徽因、周作人等人;而当时清华大学提供给教授们的免费住房更是豪华,如“闻一多所住46号‘匡斋’是中式建筑,共有14间房屋。到了1935年初,闻一多、俞平伯、吴有训、周培源、陈岱孙等教授又迁人清华新南院,这是30栋新盖的西式砖房,每人一栋。条件更好,有书房、卧室、餐厅、会客室、浴室、储藏室,电话、热水一应俱全。”[11]58在膳食方面当时的教授一般都有雇有专门的厨师仆佣,有的甚至还聘请西式厨师,如金岳霖在回忆中写道,“我那时吃洋菜。除了请了一个拉东洋车的外,还请了一个西式厨师。‘星六碰头会’吃的咖啡冰激凌和喝的咖啡都是我的厨师按我要求的浓度做出来的……这样的生活维持到七七事变为止”[13]728。因为对于这些从欧美留学归国的教授来说,吃西餐、喝咖啡、茶会等都是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元素,通过这些形式学者们虽然处身仍旧落后的中国却可以“象征性”和“周期性”的缅怀和重温西方式的生活方式[14]323。

三、结语

对“京派”学院群体的收入概览以及和当时其他阶层的对比分析可以表明,他们处于国家教育系统中的最高层,经济状况在1930年代北平的生活消费水平下,确实相当优越,至于优越到什么程度,来看两则材料。

先是海伦·斯诺(埃德加·斯诺的妻子)在其回忆录中提到,她曾在家信中写下这样的话:

有时我以为东方最大的诱人之处,就是一切东西的价格都极其低廉,几乎不用花什么钱就可以过上皇后般的生活[15]42。

这还是在她生活在消费水平比北京高不少的上海时的感觉,当1933年她和斯诺迁居北京后,她特别提到了他们当时的生活状况:

在北京时期,日常生活费大约是每月50美元——我们过的是王侯般的生活。每月买食品需80块银元,折合20美元,这还包括正式宴请在内。当汇率变化时,我们的花销更少了。房租是15美元,两个佣人每月8美元,中文教师5美元[15]80。

请注意这里有海伦·斯诺形容他们的这种每月花费50美元(折合200-250银元)的生活为“皇后般的”和“王侯般的”,并认为“北京有一点像古罗马,同样是被孀居的好客的女主人和知识贵族阶层统治着。在辛亥革命推翻清王朝以后这座帝王之城变成了学生和学者之城”[15]72,她口中的“知识贵族阶层”便主要指的是当时清华、北大、燕京的三校教授们。而这一点也被当时的北大校长蒋梦麟证实。他在《西潮·新潮》中把那种与以租界心理为代表的“海派”风格相对应的风格称为“京派”,指的是一种崇尚意义深刻、力求完美的艺术追求,而这种风格的养成与北京城特有的生活氛围关系很大:一种因素是北京城的文化特色,如戏院里唱的声声动人心弦、大多无懈可击的名伶表演,故宫博物院里历代天才留下的艺术珍品等所构成艺术氛围;另一个是北京城里有着衣食无忧、注重精神追求的“唯一的贵族阶级”的存在,“除了美丽的宫殿和宫内园苑之外,我们第一个印象是北京城内似乎只有两个阶级:拉人力车和被人力车拉的。……唯一的贵族阶级是有学问的人——画家、书法家、诗人、哲学家、历史家、文学家以及近代的科学家和工程师。”[5]183-185海伦·斯诺30年代曾在北平长期居住,又因为埃德加·斯诺曾任教于燕京大学,故与当时的大学教授群体交往很多,而蒋梦麟自1919年起便历任北大教授、总务长、校长,对教授阶层更是知之甚深,因而他们对于教授们“贵族阶级”地位的判断是可信的。不过,需要警惕的是,教授们的“贵族”地位只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民国时期绝对的“贵族”仍然是军阀、大官僚、大地主、金融家、投机商等;并且也只是特定的而不是泛化的:只在30年代北平这个特定的时间地域中适用(上层富人相对较少,而下层穷人较多,消费水平较低),若放在上海这样的官商巨富较多,消费水平较北平也高出不少的城市,教授群体这样的收入也不能称之为“贵族”。

所以,大体可以这样说:以大学教授这帮学院中人为主体的“京派”这样一个松散却又有相似的美学追求的群体的形成,与他们共同的日常生活情境有很大的关联;他们的经济收入大致都属于1930年代北平的上层,待遇优厚生活优越,没有普通小市民生活的辗转、劳累之苦;他们在由多数生活贫困的大众所组成的北平社会中的位置,与传统的上层士大夫群体以及古希腊罗马的贵族阶层有某种程度的相似性;形成了既与古希腊那种追求纯粹、鄙视功利的贵族精神类似,又与传统文人的“君子不器”、情致高雅的士大夫情操相近的对于文学、艺术的一种超越性的态度。这种态度虽然排斥文艺这个“象牙塔”之外的诸多因素的干扰,如政治的、经济(商业)的等,但它的形成本身反而恰恰依赖于一定的政治的(松散的意识形态)、经济的条件,本文即是对其经济前提的考察。

注释:

①参见高恒文著《京派文人:学院的风采》第2页注释2,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

②参见《中国教育史》一书(黄仁贤编著,福建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以及李华兴《论中国教育史的分期》一文(《上海师范大学学报》1997年第1期)。

③余英时便认为,“五四”时期新文化运动成功的原因之一,便是广大社会民众仍然处在一种对“以天下为己任”为特征的传统士大夫的心理期待中,而新文化运动的先驱们也常常带有诸如梁漱溟的“吾曹不出苍生何”的气质。参考《中国知识分子的边缘化》一文,见《中国知识分子论》,河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④参见《教育部公布大学职员任用及薪俸规程令》(1917年5月3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三辑教育),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166页。

⑤转引自《胡适日记6》(曹伯言整理,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95-96页。

⑥参见《闻一多全集》(第12卷),1934年致饶孟侃及1937年致高孝贞的书信,分别见272页、194页。

⑦如1931年起,钱穆任教北大,但同时也在清华、燕大、师大等高校兼课。参见《钱穆评传》(郭齐勇、汪学群著,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第17-19页。

⑧如这里给出的小学教员的薪金,以及上文提到的1927年之后大学教授待遇标准等,都没有大的改动。

⑨参考陈明远:《抗战前夕北平文化人的经济生活》、《30年代中国文化人的经济生活》两篇文章,分别见第59-60页、第58页。

[1]胡风.关于“善意的第三人”[M]//胡风全集:3卷.武汉:湖北人民出版,1999.

[2]冯友兰.三松堂自序[M]//三松堂全集:1卷.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

[3]陈明远.文化人的经济生活[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 2010.

[4]陈明远.百年来中国文化人的经济生活变迁[J].名作欣赏,2011(13).

[5]蒋梦麟.西潮·新潮[M].长沙:岳麓书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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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海伦·斯诺.旅华岁月——海伦·斯诺回忆录[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85.

(责任编辑:罗建周)

The Econom ic Precondition of"Jing School" Aesthetic Pursuit in 1930s

YUAN Shao-chong
(Chinese Department of Yuncheng University,Yuncheng,Shanxi 044000)

"Jing School"in 1930s was a loose group,but generally they stillhad the same aesthetic pursuit, the aesthetic pursuit has tight relationship with their existence situation,and economic life is one important factor.The"Jing School"Literati almost was made up of college professors,and had pretty high salary,and stood at the top level in new education system,also equal with the treatment in colleges of Europe and U.S.The"Jing School"Literati was a"aristocracy"in Peiping of 1930s,both in spirit and material. In a word,comfortable economical life is one significant preconditions of their"pure"and"superior" aesthetic pursue.

the 1930s;"Jing School";economy;precondition

I206.7

:A

:1674-0033(2014)01-0006-07

10.13440/j.slxy.1674-0033.2014.01.002

2013-12-10

袁少冲,男,河南洛阳人,博士,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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