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者之痛——后殖民视角下再析《宠儿》

李 凡

（延安大学 外国语学院，陕西 延安 716000）

一、引言

托尼·莫里森是活跃于当代美国学术界的一位巨星，她的作品皆以黑人生存状况为主题。在她笔下，黑人曾在19世纪中叶的南方种植园中辛苦劳作，曾在20世纪之初现代化的北方工业小镇寻求新的生活，也曾试图跻身于20世纪中期白人为主的主流社会，但100年的艰辛与奋斗仍然没有改变黑人在美国社会他者的地位，他们始终被埋没在主流的浪潮下。《宠儿》是莫里森的代表作，讲述了废奴前后黑人的挣扎，女主人公赛斯为了避免女儿重复作为一个黑人女奴的悲惨命运，忍痛杀婴的故事。本文拟从后殖民视角分析黑人作为弱势群体在美国的边缘地位。

后殖民主义是兴起于20世纪70年代的文化潮流。从时间上看，后殖民主义是指二战后旧殖民体系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以全球性文化帝国主义为主要形式的新殖民主义。作为学术思潮，后殖民主义是对旧殖民系统的反思与批判。后殖民主义旨在揭示西方话语的霸权实质，为边缘群体寻求出路。后殖民主义关注的一个重点是由殖民产生的另类，即他者。他者指“主体以外的一个不熟悉的对立面。”［1］752在后殖民理论中，东方是西方话语构造的他者，西方的发达文明与东方的落后愚昧形成鲜明的对立。在白人主导的西方社会里，非西方的黑人被认为是他者。黑人被定义为低下、野蛮、非理性之族类，白人则自诩优越、文明、理性。后殖民主义的先驱法农指出，黑人具有自觉和半自觉地面对现代社会种族歧视的心理痛苦和自我意识，但种族歧视使黑人没有机会确立自己的主体地位，并丧失主体意识。

二、奴隶制下的身心创伤

奴隶制下黑人的生活是暗无天日的。白人种植园里，黑人在恶劣的环境里从事超负荷的劳作。在赛斯的记忆里，母亲没有给她梳过头，母亲一直在干活，“早晨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入队了。要是有月亮，她们就在月光下干活。”［2］71保罗D被卖到佐治亚州做苦力，他们住的是陷入地下的木匣子，食不果腹、衣不避寒，并且不时地受到白人的侮辱戏弄。大雨袭来，壕沟里水涨起来，他们“泥水里睡觉，泥水里撒尿。”［2］127恶劣的环境，繁重的体力劳动，黑人毫无安全感，保罗D历经了多年的颠沛流离，他总结道“战前、战后以及战争期间，他见过许多黑奴，晕眩、饥饿、疲倦或者被掠夺到了如此地步……像他一样，他们躺在山洞里，与猫头鹰争食；像他一样，他们偷猪食吃；像他一样，他们白天睡在树上，夜里赶路；像他一样，他们把身子埋进泥浆，跳到井里，躲开管理员、袭击者、刽子手、退役兵、山民、武装队和寻欢作乐的人们。”［3］76

种植园里，奴隶主掌握着生杀大权，奴隶是被物化了的财产。因为不堪忍受学校老师的高压统治，甜蜜庄园的奴隶们计划逃跑，计划落空后，Paul D被转卖，Paul A被挂在无花果树上处以私刑，西克所被施以火刑。与男性奴隶相比，女奴的经历更惨不忍睹，她们面临着来自白人的性侵害。学校老师默许两个侄子强暴赛斯，并吸走她的奶水。年轻的艾拉曾被关在小屋里，任由一对白人父子发泄性欲。为了拥有更多的劳动力，白人随意给奴隶进行“配种”，贝比曾被迫与六个男性发生关系，生下八个孩子。但这些孩子被奴隶主视作私人财产，其中七个在幼年的时候都被卖掉了。贝比奶奶是成千上万个挣扎在种族性别双重压迫下的女奴的一个缩影，长达60年的奴隶生活摧毁了她的身心，最后在对颜色的玩味中耗完最后一丝气息。

美国内战之后，奴隶制被废，黑人获得名义上的解放，可根深蒂固的种族歧视却挥之不去，黑人还是没有摆脱他者的社会地位，人身安全依然没有保障，“到了1874年，白人依然无法无天，整城整城地清除黑人；仅在肯塔基州，一年就有八十七人被私行处死，四所黑人学校被焚烧”［3］214，丹芙去鲍德温兄妹家，被女佣告知“你先要知道该敲那一扇们”，［3］306一句话道出了当时社会的种族隔离，黑人不可以从前门进入白人府邸，只能走后门。赛斯宁愿在工作的餐厅偷取生活必需品，也不愿和白人一起在商店外排队，因为“直到俄亥俄州的每一个白人都伺候到了，店主才转身对那些从他后门的洞眼上往里窥望的一张张黑脸”。［3］266黑人依旧挣扎在贫困的边缘，年迈的斯坦普为了糊口不得不在码头干苦力，保罗D在辛辛那提也没有稳定的工作，只能是打零工挣得仅够基本生活的费用。即便是在废奴100多年后的今天，美国社会的种族歧视问题依然没有完全得以解决，历史残留的顽疾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根除。

三、文化霸权下的精神枷锁

后殖民理论中，文化霸权是“通过文化生活表达出对人的思想形式的控制。”［4］13西方马克思主义者葛兰西指出，文化霸权对被统治者进行文化和思想领域的控制具有很重要的作用，而控制是通过被统治者的自觉认同来实现的。生活在白人主导的美国社会，思想意识上也受到白人的侵蚀，最终失去话语权。

白人对黑人思想的控制首先体现在对其语言的控制上，黑人在白人面前毫无话语权。西克所为自己偷吃小猪行为辩解，学校老师狠狠打了他。在学校老师看来，作为奴隶的西克所是没有权利使用语言和逻辑的，“定义属于下定义的人，而不是被定义的人。”［3］227西克所随意定义，是对奴隶主统治的一种挑战与威胁。奴隶无权表达自己的意见、想法，久而久之，便成了沉默的群体。不仅奴隶主对黑人的话语权严格控制，大众媒体也在极力麻痹黑人，对黑人思想进行文化渗透。报纸作为大众传媒重要的手段之一，是掌控在白人手中的。它反映白人的心声，宣传白人优越思想。长期的侵蚀，白人优越的思想内化到了黑人意识的深处，就导致了黑人的自我否定。为了庆祝家人团聚，贝比奶奶设宴招待整个社区的人，可这种慷慨善意的行为却引起了黑人社区的中其他黑人嫉妒，他们不理解，同样是黑人，为什么贝比比他们拥有得多，幸福是白人才有权享有的，被压迫被剥削才是黑人应有的待遇。于是在学校老师来追捕赛斯的时候没有一个黑人给124家通风报信，致使杀婴惨剧发生。

关于黑人的报道在报纸上是基本不会出现的，即使报纸上出现一张黑人的脸，那肯定是有关黑人的负面报导，“它必须是件离奇的事情——白人会感兴趣的事情，确实非同凡响，值得他们会味几分钟，起码够倒吸一口凉气的。”［3］186对于赛斯杀婴这一事件，白人在报纸上大肆渲染，他们不报导杀婴的根本原因是非人性的奴隶制，而是贬低黑人的残酷无情，否定黑人母爱。黑人社区对于杀婴事件的看法是以报纸为导向的，广大黑人认同了白人的报导，不理解赛斯的行为，逐渐把赛斯一家孤立了起来，黑人社区的团结遭到破坏。文化霸权控制着着黑人个人的思想意识，更侵蚀着整个黑人群体的灵魂，逐渐淡化了黑人的自我意识，反抗意识，默认自己作为他者的边缘地位。

四、结语

作为一个拥有民族责任感的女作家，莫里森把“被压抑的黑人的声音，被埋没的黑人的经历，被忽视的黑人所关心的问题，由边缘推向了中心。”［5］545她在《宠儿》中揭露了黑人作为美国社会的他者深陷摆脱社会边缘地位的这一处境。无论是在奴隶制下，还是废奴之后，他们都深受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压迫。黑人要实现自主自由的梦想，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黑人要团结起来，一同面对历史，以全新的民族的形象面向世界。

［1］王先霈，王又平．文学理论批评术语汇释 ［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

［2］托尼·莫里森．宠儿 ［M］．潘岳，雷格，译． 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3．

［3］托尼·莫里森．宠儿 ［M］潘岳，雷格，译．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1999．

［4］王岳川．后殖民主义与新历史主义文论 ［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2．

［5］曾繁仁． 20世纪欧美文学热点问题 ［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