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希金之家》的互文性研究
2014-04-07王蕾
王蕾
(黑龙江大学研究生学院,黑龙江哈尔滨150080)
“互文性”是20世纪后期的西方文论从结构主义向后结构主义过渡的时期而催生出的重要理论,它为文学文本的阐释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及无限的可能性。《普希金之家》“互文性”为其主要特征。从《怎么办?》到《父与子》,从《当代英雄》到《青铜骑士》,还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穷人》《群魔》,索洛古勃《卑鄙的小鬼》,纳博科夫《斩首之邀》,更不用提卡夫卡的《城堡》,萨特的《墙》等等,所有这些世界文学名著都可以在《普希金之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廖瓦·奥多耶夫采夫——小说的主人公。作者通过米季沙基耶夫之口道出廖瓦是奥多耶夫斯基公爵[1]的后人,但是,在现实中“奥多耶夫采夫”这个姓是不存在的,在《俄罗斯人名词典》中查不到“奥多耶夫采夫”[2]。这样一来,少了“公爵后人”的这个光环,廖瓦就只是个普通人,他不是当代的英雄,他陷入环境的束缚中无力自拔,找不到出路,他是“被复制出来的,从镜子里面反射出来的人物”[3],只是一个“小人物”。此外,小说最开始就讲述了廖瓦的生活:“廖瓦·奥多耶夫采夫——奥多耶夫采夫家族中的一员——在他的生命力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过。日子只是如河水般慢慢流走。形象些说,他生命的涓涓细流从指间缓缓滑落。没有过多的努力,没遇到过悬崖和岔路,廖瓦的这条生命之河就这样不急不缓地流淌着……”[4](19)生活不受琐事的烦扰,日子是“缓缓地”“慢慢地”“不急不缓地”……这些词语不仅仅勾勒出廖瓦的生活状态,仿佛连他的形象也跃然纸上,这个形象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文学作品中的典型人物——伊利亚·伊利伊奇·奥勃洛莫夫。奥勃洛莫夫的生活同样不关心日常琐事,连自己书斋的布置都不闻不问,以至于书斋里的杂乱无章令人吃惊;同样无所事事,全天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躺卧,和懒汉不同,他躺卧不是为了享乐,而是一种常态;同样每天半睡半醒,哪怕是着了慌,也只不过是显露出一种不安而已,不一会儿就化作一声叹息,消逝在冷淡或瞌睡中了。[5]这两幅画面,一幅画中,主人公仿佛是坐在那里等着时间一点点流走,就像看手中的沙顺着指缝漏出一样;而另一幅画里,主人公躺在床上,眼中透着漠然。我们可以从廖瓦身上看到了奥勃洛莫夫的影子——名副其实的一个“多余人”。
小说第一章《父与子》显然是对屠格涅夫同名小说的戏仿,但这也不仅仅是对经典作品简单的戏仿,比托夫在这里将主人公廖瓦所处的时代和屠格涅夫小说的背景相比较,都描述了父辈子辈间关系的问题,同时道出了思想保守的一代终将退出历史的舞台,社会进步要靠新一代的历史规律。《父与子》是廖瓦读的第一本书,当时的廖瓦成长在一个具有“科学”传统的家庭中,长大希望做一名学者,但是不是像父亲那样的语文学家或者爷爷那样的“人文学家”(廖瓦当时是这样认为的),他想做一名生物学家,因为这门科学对他来说是最“纯净”的学科,这也同屠格涅夫小说中注重自然科学的巴扎罗夫有着相似之处。不同的是,廖瓦认为自己所处的时代比屠格涅夫的时代好得多,因为这个时代“作家不需要蓄长长的花白的胡子”,同时,这个时代他可以“如此早地懂得一切东西”。在本章第二节《父亲(续)》中,作者说到:“我们将这一节命名为《父亲》,指的当然不仅仅是 父亲这个人,还指这个时代本身。(父亲就是这个时代本身。父亲、爸爸、崇拜……还有哪些个同义词呢?)”(54)可见,“父亲”已经与苏联这个盛行个人崇拜的时代成为同义词,在家里他从来不谈政治,“既不批评,也不赞扬……非常谨慎地对待”(22),这显然同那个时代政治专制的重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在这个时代下,父亲已经丧失了个性。父亲的特征如此不明确,以至于廖瓦也“不知道,他的脸是什么样子的:是聪明的,还是善良的,还是英俊的……”,这 些廖瓦都记不清了,他只记得父亲的脸一直处在“黑暗”中(23)。父亲身上满是那个时代的特征,他“好像出生在两个世纪:上世纪和本世纪;似乎只有时代才有面孔(特征),而人却没有”(24)。在这个时代里,人们甚至不敢大声说话,就连父亲和妈妈也总是“窃窃私语着什么”,人们的性格是唯唯诺诺的。在得知父亲的“丑事”后,廖瓦与父亲决裂,他做出一 个决定——他和父亲十分得不相像,无 论是内在还 是外在都不像。这就使得在后文中斯大林肃穆而又庄严的葬礼中,廖瓦丝毫 没有悲痛之感,对领袖本应像对待父亲那样忠诚爱戴,而廖瓦想到的却只是性解放。
小说的题词同样值得注意。小说一共有两个题词,一个是普希金的《别尔金小说集》的题词“ А ВОТ ТО БУДЕТ, ЧТО И НАС НЕ БУДЕТ ”,一个出自于勃洛克的诗歌《ПушкинскомуДому》:“ИМЯ ПУШК ИНСТОГО ДОМА / В АКАДЕМИИ НАУК! /ЗВУК ПОНЯТНЫЙ И ЗНАКОМЫЙ /НЕ ПУСТОЙ ДЛЯ СЕРДЦА ЗВУК!”比托夫选择这两段话作为题词更有其深意,他认为,“从普希金到勃洛克,对于俄罗斯诗人而言,没什么要比书写与命运息息相关的历史更加重要的诗歌创作传统了”[6]。这两段题词都提及了“普希金”,从而将普希金的名字和精神刻在我们的意识中,比托夫在小说中提到:“小标牌引领着我们,题词提醒着我们……”(136)这句话暗含着小说中的故事情节是建立在对传统文学透视的基础之上的。题词为小说中的文学历史 划定了一个范围——从普希金到勃洛克,即从俄罗斯文学的“黄金时代”到“白银时代”,这些用“金属”命名的文学时代同小说第三章中《青铜人(МедныеЛюди )》遥相呼应,可以这样说,“黄金”“白银”“青铜”这 三个概念将小说联系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从隐喻的意义来讲,“黄金时代”“白银时代”和“青铜时代”常常被用作一种年代的标志,即“人类世纪”。这是根据希腊神话划分的人类生活在地球上的不同时代,除了以上三个时代,还有“英雄时代”和“黑铁时代”。现代历史学家将“黄金时代”和“白银时代”视为神话虚构,而“青铜时代”则恰当地阐释了历史。这个时代的人类还处在对神的崇拜之中,却因为陷入战乱,不知方向,所到之处都是迷惘和混沌。
小说第三章中的“青铜人”们就是这样一群人,他们处于“青铜时代”的混沌迷惘中,生活在意识形态受到绝对控制、文化高压政策使得大家人心惶惶的社会中,没有人创作,没有人说出心里所想,集体失语。人们只是对“黄金时代”的普希金和“白银时代”的勃洛克有着近乎与崇拜的感觉,然而他们自己却不知所措,在他们眼中,“文化被破坏,能见证文化的只剩下各种纪念碑”,他们反复地谈到俄罗斯文化被毁灭,却不知道,它其实才刚刚萌生新芽,毁灭其实是重生的序曲。“俄罗斯文化对于后人来说是斯芬克斯,而普希金则是俄罗斯文化的斯芬克斯”(354),以普希金为代表的俄罗斯文化虽然停滞,却不会消亡。小说最后莫杰斯特·奥多耶夫采夫名为《斯芬克斯(Сфинкс)》的文章中引用了勃洛克诗歌《ПушкинскомуДому》中的这样几句话:“Пушкин! Тайную свободу/ Пели мы вослед тебе! /Дай нам рукувнепогоду,/ Помоги внемой борьбе! ”[7](普希金啊,我们追随你的脚步 /歌唱神秘的自由!/请在这场无声的战斗中,对我们伸出援手!)莫杰斯特·奥多耶夫采夫认为,革命不会毁灭过去,它只是暂时将过去尘封,让“过去”“立在自己的肩头”(355)。当所有的事物都被毁灭之后,“恰恰在这个时候,伟大的俄罗斯文化才会重生”(355)。这是一种向死而生的精神境界。只有对社会中死气沉沉而又压抑的文化彻底的解构,才能让经典重放光彩。
[1] 弗拉基米尔·费多罗维奇·奥多耶夫斯基 (1803-1869),留里克王朝直系后裔,俄国公爵家族的最后一位公爵。19 世纪俄国著名的作家、思想家、哲学家、音乐评论家、教育家等。
[2]БогдановаВ. Роман А. Битова《 Пушкинский Дом 》(“Версияи вариант”русского постмодерна)[M]. СПб: Фологический факультет Санкт -Петербургского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2002.C.26.
[3]БогдановаВ. Роман А. Битова《 Пушкинский Дом 》(“Версия и вариант”русского постмодерна)[M]. СПб:Фологический факультетСанкт-Петербургского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2002.C.39.
[4]此处及下文中《普希金之家》的引文均译自:Битов А. Пушкинский Дом [M]. СПб.: Изд -во Азбука-Класска, 2004.源于此文献的部分均只标明页码。
[5][俄]冈察洛夫·齐蜀夫译.奥勃洛莫夫.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
[6]БитовА.Статьи изромана.С 64.
[7]Блок А. Стихотворения. Поэмы. Воспоминания современников. М.1989. С 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