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风水理论在郑韩故城军事防御中的运用
2014-03-31鲍颖建
鲍颖建
(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郑韩故城是春秋战国时期郑国与韩国的都城,城址在今河南省新郑市城关镇一带。春秋初年郑国由陕西棫林迁都于此,韩哀侯二年(公元前375年),韩灭郑,韩从阳翟(今禹州市)迁都到这里,仍因郑名。至韩王安九年(公元前230年)亡于秦,两国先后在此建都达五百余年。
所谓军事防御即军事上的防守抵御,是抗击敌人进攻的军事行动,其目的是为了保存自己。军事防御构成不仅包含与军事防御相关的事物,而且涵盖了人们的思想意识,譬如风水理论等。风水理论在城址军事防御中的运用上不仅要求能够到达聚气与避邪之目的,而且还包含着先民们的精神寄托——宗庙建筑的精神震慑作用、社稷祭祀的精神慰藉作用等。
一、聚气与辟邪理论在郑韩故城军事防御中的运用
在科学技术不甚发达的先秦时期,先民们虔诚地相信风水等超自然力量并自觉自愿地遵守着。“聚”与“避”是我国古代风水理论的核心内容,它们在城池尤其是都邑的营建上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一座城池必须能够“聚气”和“避邪”,才可以保证城中百姓安居乐业、国家繁荣兴旺。而城池外围封闭的城墙、城门处的瓮城、附属城墙的马面等建筑的修建,也可被视作是风水理论的具体体现[1]。
郑韩故城建在双洎河与黄水河交汇之地,处于济、洛、河、颍之间;其北有太行山与黄河,西有轩辕关,东有榆关和数十里地形复杂的沙丘岗地,西北有虎牢关,东北有圃田大泽与马陵险道,西南三十里有陉山要塞。郑城虽无关中之固、洛阳之险,但处于近畿之地,对雒邑形成了半包围之势,亦可谓一处风水宝地。就故城本身而言,郑城四面的城墙是完全闭合的,只是郑、韩在对双洎河的利用上采取了不同措施。郑国将双洎河纳入城中,既利于漕运又便于城市供排水;韩国则收缩防御,沿双洎河东岸另筑城墙,将这条自然天堑作为城墙外侧的又一道防御屏障。郑城还在隔墙北门内侧修建瓮城设施,其东门外也发现有类似瓮城的“闉”。另外,韩国为加强西城北墙的防御,在其外侧修筑有4个马面。这些皆可看作是风水理论在都城建造上的具体运用。此外,郑、韩都将宫殿区建在城内制高点上。韩国又对宫城、宗庙等要害区域采取挖沟筑墙的措施,形成了城中城的布局和防御体系,庙墙、宫墙厚达15~20米[2]。如此一来,不仅利于加强对要害区域的军事防守,而且能够达到聚气与避邪之目的。
二、郑韩故城宗庙建筑的精神震慑作用
《左传·庄公二十八年》载:“凡邑,有宗庙先君之主曰都,无曰邑。”显然,宗庙的有无是区别都城与普通城邑的重要标志。宗庙是统治者供奉祖先的庙宇。《说文解字》曰:“宗,尊祖庙也。”又云:“庙,尊祖先貌也。”《尚书大传》卷二《洛诰》云:“庙者,貌也,以其貌言之也。”可见,古代的宗庙不仅供奉祖先的神主,还供奉祖先的容貌[3]。另外,宗庙还是古代决大政之所,故在都城建设中通常先建宗庙。《礼记·曲礼下》:“君子将营宫室,宗庙为先,厩库为次,居室为后。”三代的宫庙通用且为一体,约在春秋战国时期,宫和庙两种不同性质的建筑物大多分别营筑,并且各自建于不同的地方[4]。郑、韩的宗庙也是如此。依现有考古材料推测,郑之祖庙即大宫的位置可能在新郑市政府后院以北一带。1985年在东城中部钻探发现约20余亩的大型夯土基址,以其为中心,可将周围发现的一些夯土建筑基址联系起来,是一片规模宏大的建筑群[5](P150-151)。1988年在遗址东北部清理残房基1座(编号ZHⅡF4),东西残长30余米南北残宽20余米,南部还残留4个磉墩,并有一马、一猪奠基。从规模和形式看,这绝非一般庶民建筑[6](P182)。1991年又在F4的西面清理残夯基1座,它应是市政府后院一带大型夯土基址群的一部分[7](P230-232)。结合1997年郑国社稷遗址的发现及《考工记》“左祖右社”的记载,蔡全法先生推测这处夯土基址群即郑国宗庙遗址[8](P206-207)。郑都内除大宫外,还有游氏之庙、周庙及子大叔之庙等。前者见于《左传·昭公十二年》,后二者见于《左传·昭公十八年》的记载。如昭公十八年说郑国大火,子产“使祝史徙主袥于周庙”,主袥即盛放列祖列宗的石函。韩国的宗庙基址位于西城中部偏南。1977年在西城中部钻探发现1座长方形城址,东西长约500米,南北宽约320米,墙基宽10~13米[9]。1997年对城址中心的1处大型房基进行了试掘,平面呈长方形,南北长114米,东西宽97米,面积11 058平方米。在房基中央部位,也是城的正中心出土一件黄灰色花岗岩圭形石碑,碑高3.25 米,宽 0.45 米,厚 0.25 米;另在房基东南部出土1件战国青铜圆壶[10](P162-163)。结合文献材料,推测这件圭形碑可能就是《礼记》中记载的用以“丽牲”的宗庙大碑。这些发现表明该城址不是韩宫城,而应是韩之宗庙遗址,中央的房基可能为太庙大殿,圭形大碑即宗庙之碑,铜壶则应是韩宗庙的祭器①《礼记·祭义》:“君牵牲……即入庙门,丽于碑。”孔颖达疏:“君牵牲入庙门,系著中庭碑也。”王萧云:“以纼贯碑中。”。
由上可知,郑、韩皆在都城内营建有供奉祖先的宗庙,统治者不仅可在这里举行各种重要的政治活动,还可通过祭祀等方式求得祖先神的佑护,使精神上的安全得以满足。相对于城墙等物质防御实体而言,庙宇建筑还可对敌发挥精神震慑的作用。先秦时期,宗庙是宫殿宗庙区乃至整个都城的核心之所在[11](P80)。宗庙成了国家政权的象征,故一般灭人之国通常要毁其宗庙。韩灭郑后,可能也对郑国宗庙进行了破坏。不仅如此,韩国还将病死的儿童及残疾人埋入郑国高级贵族墓葬中,以坏郑之风水,此在端湾陵区即有发现[12](P48~49)。这也可反证出古人的风水观念是多么强烈,因为只有彻底破坏郑国风水,才可能使其永不复国。
三、郑韩故城社稷祭祀的精神慰藉作用
商周时期,“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说明当时把宗教礼仪性的祭祀活动视为国家的头等大事,恰如《礼记·祭统》所载:“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远古时代,最基本的生产资料是土地,最基本的衣食来于五谷桑麻,土地种植五谷,赖土为生,两者始终密不可分,反映在崇拜上,便形成了“社稷”的二位一体。所以,《白虎通·社稷》谓:“人非土不立,非谷不食。……故土立社,亦有土也;稷,五谷之长,故立稷而祭之也。”自周以来,“社”代表土地,“稷”代表五谷,并称为“社稷”,同时受到祭祀。
考古发现的郑国社稷祭祀遗址主要有三处。一是金城路社稷遗址[13]。1993年发现于东城中部的金城路,清理出3座铜器窖藏坑,出土礼乐器60余件。在铜礼乐器坑的附近还发现3座殉马抗,其1号坑殉马4匹,2号坑殉马2匹。这些殉马抗与铜器坑相邻较近,且处在同一地层中,附近又无其他遗存与之相匹配,可知其与铜礼乐器坑当是同一活动的遗留。金城路礼乐器坑的时代当在春秋中期偏早的郑文公、穆公时期,相当于公元前672年到前606年之间。就该遗址的性质而言,因是礼乐器坑与殉马抗相配置,应排除窖藏的可能性,应与祭祀有关。从整体情况分析,这一祭祀遗址的主持者为郑国某一郑伯的可能性较大。二是城市信用社祭祀遗址[8](P207)。1994年10月至1995年3月发现于东城中南部的新郑市信用社基建工地,发掘郑国青铜礼乐器坑6座,其中1号坑出土9鼎、8簋、9鬲、2方壶、1圆壶、1鉴、1豆共31件礼器。2至5号坑在历史上均遭盗掘,仅在2号坑获鬲2件。6号坑为乐器坑,出土青铜编钟24件(镈钟4、钮钟20件)。该遗址共出土青铜礼乐器57件,另外发现殉马坑56 座。三是中行祭祀遗址[14](P43-117)。于1996 年9月至1998年10月发现于东城西南部的中国银行新郑支行的基建工地,共发掘8 000余平方米,清理春秋青铜礼乐器坑18座,殉马抗45座,夯土墙基30余米。其中铜礼器坑7座,除K13、K18早年被盗外,余5座出土鼎、簋、鬲、方壶、圆壶、鉴、豆等礼器142件;铜乐器坑11座,除K11、K12早年被盗外,余9座共出土编钟206件(镈钟36、钮钟170件)。殉马坑分为8排,其中西部数量较多,东部各排数量较少。每坑殉马多者4匹,少者2匹。个别乐器坑与马坑、马坑与马坑之间还有打破关系。夯筑墙基发现于遗址的东南部,南北向,其构筑方法为先挖基槽,然后填土层层夯打而成。该墙基在个别探方内打破春秋早期地层,包含物为春秋中期,其年代与礼乐器坑、殉马坑时代一致。
社稷祭祀源于原始崇拜,但在春秋时期其性质却发生了改变。周代代表土地的“社”农业崇拜的意义已经开始淡化,而政治军事性质却日益增强;作为“谷神”稷的地位也逐渐显得次要了,由原始崇拜的赐佑受年,转变为代表贵族领土的政治保护神。考古发现的3处郑国社稷祭祀遗址,也符合“一国三社”的记载。从本质上讲,祭祀活动就是古人把人与人之间求索酬报关系推广到人与神之间而产生的宗教性活动。既然对神灵有所祈求,理当要有所回报,献礼便是代价。《考工记》卷下曰:“天子以巡守,宗祝以前马。”说明祭祀多用马匹,郑国祭祀遗址即发现有多座殉马抗。祭祀后对牺牲多采用瘗埋的处理方法,《尔雅·释天》:“祭地曰瘗埋。”郭璞注:“既祭埋葬之。”《礼记·祭法》:“瘗埋于泰折,祭地也,用骍犊。”东周时期,由于自然神的人格化,祭祀土地五谷神的同时通常以古代圣人配享。《周礼·大宗伯》郑玄注:“社稷,土谷之神,有德者配食焉。”中行社稷祭祀的位置之所以选择在东城西南部,发掘者认为这可能与郑伯在祭祀时配享先公有关。因为中行社稷遗址位于郑国贵族墓区东北不远处,相距仅500米左右[14](P922)。祭祀自然神与配享先公之目的,无外乎欲求得自然神及列祖列宗们在天之灵的护佑,以使桑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使国家减少灾祸、长治久安,使子孙逢凶化吉、生生不息。
可见,通过祭祀可以求得自然神及祖先神的护佑,使城内居民获得心理安全感。因此,国家灭亡后,战胜方通常会将“丧国之社”从地面上予以摧毁,或以其他方式进行改造。由于社本来是为“受霜露风雨,以达天地之气”,“是故丧国之社屋之,不受天阳也”①《礼记·郊特牲》。。正因如此,韩灭郑后,仍不忘残郑社稷、灭其宗庙,而且采取了彻底破坏的措施。郑国中行社稷遗址在韩亡郑后遭到严重破坏,遗址清理出百余座小型战国墓,尤以小孩墓居多;还发现有3座烘范窑及大量的灰坑、水井。值得注意的是,战国小孩墓和瓮棺排列密集有序,绝少有打破关系并集中在遗址中心的一条线上,恰与礼乐器坑及殉马抗的方向一致[10](P153-154)。这些均是韩人残毁郑社稷的表现,以达到破郑“地气”,坏其“风水”之目的。韩国为加强意识形态领域的统治,将郑国神社连根拔掉,由此也可看出统治者对祭祀是多么地重视。然而,多年的考古工作却没有发现韩社稷祭祀遗迹的线索②史念海先生认为,考古发现的中行郑国祭祀遗址可能为韩之社稷。详见《郑韩故城溯源》第30~34页。,但从当时人们的思想观念及韩残郑社稷的举动推断,韩国应该存在社稷祭祀遗址。
四、风水理论在其他方面的体现
高大坚固的城墙、难以逾越的沟堑、险要的地势,作为都城最基本的物质防御实体,在内外冲突中其实效性防御性能可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正因人们对这些军事设施的防御性能有清醒的认识,在冲突发生之前便可使入侵者产生某种程度的畏难情绪。这就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敌方的战斗力,同时也可让都城内的居住者获得潜在的精神慰藉。郑韩故城拥有高大而坚固的城墙,仅保存在地面以上的部分,残高就达15~18米,底宽40~60米。另郑城选址在双洎河与黄水河环绕的高地上,可以利用这两条宽深的河水作为屏障。除此之外,部分城墙距河岸略远的段落,都另挖有宽阔的护城河。此外,郑城周围的地势也相当险要,除向为人们称道的溱、洧水外,其南面有陉山、西南有大騩山、西北有梅山、泰山,东面还有数十里地形复杂的沙丘岗地。
另需要指出的是,小国、弱国“唯强是从”的依附心理,也可换得都城一时的平安,从而使民众产生相对安全的感觉。郑国自庄公死后,即陷入长期的内乱,走上了衰落之路,从此屡遭大国的征伐和奴役。为保郑国,便只能“唯强是从”,《左传·襄公八年》记载子驷的话曰:“敬共币帛,以待来者,小国之道也。牺牲玉帛,待于二竟,以待强者而庇民焉。”于是,便发生了《左传·襄公九年》“与大国盟,口血未干而背之”的事情,实属朝晋暮楚、反复无常,但这也是无奈之举,为保国家社稷,不得不采用此下策。总之,这些措施的采取皆可让都城内的居住者获得一种精神慰藉,使其安全心理得以寄托。
[1]荀平,王众.中国古代城池军事防御体系探析[J].新建筑,2008(3).
[2]马俊才.郑、韩两都平面布局初论[J].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99(2).
[3]王琳.中国古代早期王都的基本特征[J].中原文物,2006(4).
[4]刘庆柱.中国古代宫城考古学研究的几个问题[J].文物,1998(3).
[5]蔡全法.新郑县郑韩故城遗址[M]//中国考古学年鉴.北京:文物出版社,1986.
[6]法定,堂革.新郑县郑韩故城[M]//中国考古学年鉴.北京:文物出版社,1989.
[7]蔡全法.新郑郑韩故城[M]//中国考古学年鉴.北京:文物出版社,1991.
[8]蔡全法.郑韩故城与郑文化考古的主要收获[M]//群雄逐鹿两周中原列国文物瑰宝.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
[9]河南省博物馆新郑工作站.河南新郑郑韩故城的钻探和试掘[M]//文物资料丛刊第 3辑.北京:文物出版社,1980.
[10]蔡全法,马俊才.新郑郑韩故城宫城遗址[M]//中国考古学年鉴.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
[11]许宏.先秦城市考古学研究[M].北京:燕山出版社,2000.
[12]王阿敏,李丽静.河南发现春秋郑国车马坑群[J].瞭望新闻周刊,2002(39).
[13]蔡全法,马俊才.新郑郑韩故城金城路考古取得重大成果[N].中国文物报,1994-01-02.
[14]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新郑郑国祭祀遗址[M].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