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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报还一报》的伦理混乱与秩序重构中的悲喜命运转向

2014-03-31刘玉杰黄晓洁

关键词:伊莎贝拉西奥公爵

刘玉杰,黄晓洁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一报还一报》的伦理混乱与秩序重构中的悲喜命运转向

刘玉杰,黄晓洁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莎士比亚《一报还一报》一剧以克劳狄奥与朱丽叶的婚前私通为主要伦理线,展示了维也纳法治下个人私通和公共淫乱两类人的跌宕命运,着重探讨了维也纳城的伦理混乱,以及在主政者的伦理秩序重构中个人私通者由悲而喜和公共淫乱者由喜而悲的命运转向,旨在指出在西方前现代社会中,对基督教伦理规范的认同与否决定着个人的命运转向。

《一报还一报》;伦理混乱;伦理禁忌;秩序重构

在1623年的“第一对开本”(First Folio)中,《一报还一报》(MeasureforMeasure)被归为喜剧,因为它以文森修公爵主导下的四对婚姻解决了法律与伦理之间的矛盾作为结尾。现在的莎学界一般倾向于将其看做问题剧(problem play)或者悲喜剧,以与其早期的浪漫喜剧相区分。从伦理角度来阐释确实可以发现,文本中蕴含着由悲而喜和由喜转悲的两种人生命运,而这种悲喜命运双向互转的决定性因素就在于剧中人物是否认同特定时期内维也纳城的基督教伦理规范。

一、伦理环境中的伦理混乱

《一报还一报》戏剧文本设置了这样的宏大政治伦理环境:文森修公爵痛感由于自己十多年来的宽容治理,使得维也纳城法纪松弛,弥漫着萎靡颓废之风,成为一座堕落之城。然而有着极高政治头脑的公爵,又不愿自己亲手重掌束置不用已久的法律藤鞭,原因在于他不想落得暴君之名。“我对于人民的放纵,原是我自己的过失;罪恶的行为,要是姑息纵容,不加惩罚,那就是无形的默许,既然准许他们这样做了,现在再重新责罚他们,那就是暴政了。”[1](P297)于是公爵谎称出巡波兰,让持身严谨、屏绝嗜欲的安哲鲁大人摄理一切政务。而实际上,这是文森修公爵伦理身份的部分转移与更迭,以期达到伦理秩序的重构:公爵自己扮作教士暗中窥视并掌控着事态的发展,却将重整法纪的这一烫手山芋转移到了安哲鲁手中,安哲鲁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公爵的替罪羊。

在政治伦理环境笼罩之下的,是错综复杂的性伦理环境。文本以克劳狄奥与朱丽叶的私通为主要伦理线,展现了私通和淫乱两类共五种性伦理。私通一类即克劳狄奥与朱丽叶两情相悦式的私通、安哲鲁与玛丽安娜始乱终弃式的私通、安哲鲁与依莎贝拉权色交易式的私通,前两者是既成事实,后者则是未完成的企图;淫乱一类即妓女咬弗动太太以及皮条客庞贝卖淫和路西奥的嫖妓。无论是人与人之间的私通还是成为商业买卖的淫乱,都是有违当时维也纳社会的伦理道德观念的。正如刘小枫指出的:“在前现代社会,规范伦理主要是由宗教提供的。”[2](P9)当时的维也纳显然以基督教传统伦理为规范,这无论从公爵选择假扮成教士微服私访还是从即将受戒成为修女的依莎贝拉的崇高感都可以看出。正如文本中路西奥揶揄两个绅士像带着涂着“不可偷盗”的十诫出海抢掠的海盗一样,十诫可以说是基督教伦理最基本的伦理规范,而作为第七诫的“不可奸淫”是文本中的伦理禁忌。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政治伦理十多年的不作为,为这种触碰了伦理禁忌的行为留下孳生的温床。在这段政治管控的真空期内,人们旧有的伦理观念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得到冲击,新伦理观念与旧伦理观念并行不悖,克劳狄奥是同时具有新旧两种伦理观念的典型,而路西奥便是新伦理观念最坚定的代表。可是,政治伦理某一天突然觉醒,要对新伦理观念进行严厉打压,重新返回到旧伦理观念的单一世界。由此伦理环境可以窥见伦理混乱的产生。

文本中的两个因素促成了伦理混乱的产生:一是性伦理自身的混乱,表现为旧伦理与新伦理;二是政治伦理自身的混乱,变现为政治管控的无为与有为。正是政治伦理的无为促成了性伦理的混乱,而如果政治伦理不再有为的话,性伦理的混乱也就只能成其为混乱;正是政治伦理的重新有为,性伦理的混乱不再是自身性的,而成为两种伦理之间的角力,即要求开放、自由的性伦理与追求保守、秩序的政治伦理之间的混乱,而这也正是文本中伦理混乱的本质所在。

正如聂珍钊教授所认为的:“伦理混乱表现为理性的缺乏以及对禁忌的漠视或破坏。”[3](P21)也就是说,维也纳民众触犯了伦理禁忌,而维也纳治理者却要竭力维护这一伦理禁忌。在这个伦理秩序重构的过程中,人物命运发生了戏剧性的逆转,既有以克劳狄奥为代表的由悲而喜,也有以路西奥为典型的由喜转悲。

二、伦理秩序重构中的悲剧命运转向

作为新旧两种伦理观念的持有者,一方面克劳狄奥对于旧伦理规范仍旧保留着高度的认同,另一方面由于缺乏法律的约束,却也对新的伦理观念产生某种程度上的认可。可以说,克劳狄奥的伦理观念具有新旧交替碰撞时期所普遍具有的不彻底性特点。正是这种不彻底性,一方面使他在摄政官安哲鲁的严苛法治下难逃其罪、身陷囹圄,另一方面又使得他在公爵文森修柔性治理下摆脱砍头的悲剧命运,并与朱丽叶重结永好。

克劳狄奥对于自己所做之事,深以为恶。在被捕押到监狱途中,他深感羞辱,承认自己犯了奸淫的罪过,被捕入狱也是咎由自取。克劳狄奥同时又认为自己和朱丽叶是在两情相悦、已经互许终身的情况下偷食禁果的,只不过是“没有举行表面上的仪式而已”[1](P294),况且这也是事出有因的:朱丽叶的嫁奁被保管在他人手中,因而不能举行婚礼。克劳狄奥想不通为何十多年放置不用的惩罚会突然降在自己身上,认为安哲鲁是为了博取名誉才这样做的,言下之意就是自己罪不当此,质疑执法的公正性。因此,请求路西奥代其请求姊姊伊莎贝拉解救自己。伊莎贝拉严守基督教伦理规范,本已是一个准备受戒的准修女。她对克劳狄奥犯下的过失深恶痛绝,明知求情有悖于法律的公正,可是鉴于亲情又不得不向安哲鲁请求:“严究他所犯的过失,宽恕犯了过失的人。”[1](P312)安哲鲁自然不会网开一面。不抱希望的伊莎贝拉在路西奥的鼓励下才鼓起勇气多次向安哲鲁求情。伊莎贝拉转换了求情的策略,不再用宽容来言说,而是让对方反省自身的罪恶。当伊莎贝拉指出虽然有权之人也会像平常人一样犯错,但却可以用权力掩盖过失,请安哲鲁反躬自省,有没有像他弟弟一样“沾染过这种并不超越人情的罪恶”[1](P315-316)。表面上安哲鲁被伊莎贝拉的言辞动摇了,而实质上是对伊莎贝拉的身体产生了欲念。

当同样的伦理禁忌蔓延到了法律的执行者,可以说法律的公正性被彻底消解了。伊莎贝拉解救其弟弟本来就有违自己的伦理意识,不但拒绝了安哲鲁的权色交易,而且还借此要求他赦免弟弟,不然就将他的罪恶公之于众。安哲鲁深信不但没人会相信她,反会认为她犯了诽谤要挟之罪。安哲鲁内心压抑已久的兽性因子肆无忌惮地爆发出来:“我现在一不做二不休,不再控制我的情欲,你必须满足我的饥渴,放弃礼法的约束,解脱一切的忸怩”,“把你的肉体呈现给我,来救你弟弟的性命。”[1](P324)伊莎贝拉解救自己弟弟的心思在安哲鲁的兽性因子前顷刻化为齑粉,反而决然要让犯下罪过的弟弟以死救赎,自己的贞操无疑在这肮脏如泥的浑浊世界里是弥足珍贵的。

当伊莎贝拉告诉弟弟原委,弟弟最开始表示不能为了自己而满足安哲鲁的淫欲。可当姐姐让他明天准备赴死时,他漂泊在茫茫伦理大海之上的伦理意识之船又转舵了:既然执法者也会公然犯法,那么奸淫“一定不是罪恶;即使是罪恶,在七大重罪中也该是最轻的”[1](P329)。死亡的惨象让他无比恐惧而无法忍受,对于“生”的无限留恋使他禁不住请求姐姐用其贞操换回自己一命。伊莎贝拉再一次出离愤怒了,她无疑低估了这个世界的肮脏程度。克劳狄奥见求生无望,在几度生死希望与绝望之间受尽折磨的他只得最终打定主意,口出豪语:“现在我对生命已经毫无顾恋,但愿速了此生。”[1](P331)然而,他只求速死的愿望并未实现。私访的公爵让安哲鲁之前抛弃的未婚妻玛丽安娜顶替伊莎贝拉,想以此骗得安哲鲁的赦免书。可公爵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一“骗”尽管没被安哲鲁识破,却也换来了安哲鲁的另一“骗”——非但没有下达赦免书,反而是下了一道四时(原本定于八时)处死克劳狄奥的催死状。公爵只得让狱吏拿一个害热病死掉的海盗人头顶替克劳狄奥的人头蒙骗过安哲鲁。当公爵在城门外的众人面前揭露出安哲鲁的罪行并给他机会辩护时,安哲鲁说:“殿下,请您不用再审判我的丑行,我愿意承认一切。求殿下立刻把我宣判死刑,那就是莫大的恩典了。”[1](P375)安哲鲁的兽性因子像阴间的幽灵一样,见到公爵的法律之光,顿时消弭无踪。尽管公爵执意要将其处死,最终还是在玛丽安娜和伊莎贝拉的请求下免去死刑,而克劳狄奥仍旧活着则被公爵归因于狱吏一人的主观意志。

克劳狄奥之所以最终能够历九死而活下来,固然与公爵、伊莎贝拉的解救有关,但最重要的还在于其未泯灭的人性因子,他对基督教伦理规范的伦理禁忌仍旧有着虔敬之心。安哲鲁的死里逃生,同样是其清醒的伦理意识所致。他们的悲剧命运转向说明了伦理禁忌在以基督教伦理为规范的社会里所具有的不可侵犯性。路西奥的喜剧命运转向则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这一点。

三、路西奥之“死”——伦理秩序重构中的喜剧命运转向

作为新伦理观念最为坚定的支持者,路西奥则由喜入“悲”演绎了正好与克劳狄奥相反的人生历险。路西奥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他在解救克劳狄奥的过程中出力不少,可以说是与为解救克劳狄奥而不惜使用骗术的公爵本人站在同一阵营里的。可是他这一插科打诨的喜剧角色,却得到了最为严厉的惩罚——和那位跟他有了孩子的妓女结婚。而这在常人看来实在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他却告苦不迭地说:“跟一个婊子结婚,那可要了我的命,简直就跟压死以外再加上鞭打、吊死差不多。”[1](P380)路西奥为何将此看作是跟处死自己并无二致的惩罚?这与公爵为何要惩罚他是合二为一的问题。

首先,文森修公爵之所以会惩罚他,自然是因为路西奥这一纨绔子弟从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统治他的公爵。路西奥至少在四个方面诽谤公爵:公爵是个玩弄女人的高手;公爵很爱喝酒;公爵浅薄愚笨、没有头脑;公爵在斋戒期偷吃羊肉,亵渎宗教的神圣性。这四个方面显然都是路西奥的无中生有。公爵尤其不能接受的是有关伦理的第一点。如果说后三点诽谤是路西奥完完全全的信口开河的话,那么得出第一点的结论是有其推论的。路西奥的逻辑是:安哲鲁执法之严苛,在于其为人之禁欲;公爵在执法上却与安哲鲁相反,说明其为人之放纵。而事实并非如此。有论者指出,“作为统治者,文森修公爵身上存在的不足主要源自他的哲学气质。”[4](P75-76)因哲学思考而难以抽身处理政务,因同情理解而不愿惩治他人,造成了其在统治上的无为。路西奥所持的新伦理观念是公爵意欲严打的,他还将其随意摊到公爵头上,公爵的秋后算账也就是理所当然的。

其次,路西奥曾和别人生下一个孩子,却并不抚养,也不和那个女人结婚。公爵曾经把他传去问话,他矢口否认有这件事情。后来,他再次对扮作教士的公爵用炫耀、满不在乎的口气谈起此事,公爵对其当初欺骗自己的行为很不满意,撂下一句“你不是个老实人”就走了[1](P359)。公爵严惩路西奥的决心或许正始于此。

最后,路西奥本人的伦理意识以及行为对维也纳城的伦理规范造成了极大的破坏。路西奥解救克劳狄奥自然与其善意有关,但他却也有着自己更深的意图。当克劳狄奥请求他托信给姐姐来解救他时,路西奥说:“我希望她能成功,因为否则和你犯同样毛病的人,大家都要惴惴自危,未免太教爱好风流的人丧气。”[1](295)路西奥的别有用意就在于:伊莎贝拉实际上充当了他的嗅探器,他将伊莎贝拉的解救行动看做是对上层统治者真实执政理念的一种试探。如果她能够凭借其美妙的辞令、无言的辩才求得赦免令,那就说明这种对淫乱的严打只是一时的。当伊莎贝拉不知道自己有何能力去解救弟弟而踌躇莫展时,路西奥的一番话可谓意味深长:“到安哲鲁那边去,让他知道当一个少女有什么恳求的时候,男人应当像天神一样慷慨;当她长跪哀吁的时候,无论什么要求都应该毫不迟疑地允许她的。”[1](300)考虑到前文中,路西奥对伊莎贝拉讲安哲鲁的禁欲主义以及重整淫逸的民风,而“让他知道”的原文是“let him learn to know”,“learn”一词似乎暗示了一种伊莎贝拉对安哲鲁性启蒙的意味[5](P108)。伊莎贝拉似乎成为路西奥的一枚棋子,一枚重燃安哲鲁情欲的棋子。另外,在伊莎贝拉向安哲鲁请求时,路西奥曾两次提醒她“太冷淡”了(You are too cold)[5](P120)。这里的“冷谈”显然包含着浓厚的性指向。路西奥似乎在期待并推动着安哲鲁去破坏维也纳的伦理禁忌,上层的败坏可以为自己的继续败坏提供绝佳的保护伞。

在公爵看来,路西奥是维也纳城伦理规范和伦理禁忌最大的败坏者。正如学者托维所指出的,“路西奥才是最危险的人,一个毫无道德意识且擅长玩弄诡计的人”。“路西奥对公爵和整座城市的威胁比剧中任何一个角色都大,这就是他为何遭到最严厉惩罚的原因”[4](P77-78)。娶妓女为妻是路西奥新伦理观念的破灭,虽然并非是其肉体的死亡,却是其新伦理观念在基督教伦理规范下的死亡。

在这场以文森修公爵为主导的法律与伦理之间的角力中,可以清晰看到:克劳狄奥、安哲鲁等个人私通者的由悲而喜的命运转向,全赖于他们对基督教伦理规范的认同;而作为公共淫乱者的路西奥由喜转悲的命运,则正在于其对基督教伦理规范的否认。

[1] [英]莎士比亚.一报还一报[M]//莎士比亚全集(一),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2] 刘小枫.沉重的肉身:现代性伦理的叙事纬语[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4.

[3] 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基本理论与术语[J].外国文学研究,2010(1).

[4] [美]托维.智慧与法律:《一报还一报》中的政治哲学[M]// [美]阿鲁里斯,苏利文.莎士比亚的政治盛典,北京:华夏出版社,2011.

[5] [英]William Shakespeare.Measure for Measure[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6.

(责任编辑:王菊芹)

DestinyTransformintheEthicalConfusionandReconstructionofEthicalOrderofMeasureforMeasure

LIU Yu-jie, HUANG Xiao-jie

(School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CentralChinaNormalUniversity,Wuhan430079,China)

Claudio and Juliet’s adultery is the main ethical line of William Shakespeare’s dramaMeasureforMeasure. The drama demonstrates adulterer and whoremonger’s destiny transform under Vienna’s nomocracy. This paper focuses on Vienna’s ethical confusion, adulterer’s tragic fate transform to comedy fate,while whoremonger’s comedy fate transform to tragic fate. Aims to point out that , in the pre-modern western society, whether identity for Christian ethics determines the fate of the individual.

MeasureforMeasure;ethical confusion;ethical taboo;reconstruction of ethical order

2014-03-23

刘玉杰(1989—),男,河南辉县人,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I106.3

: A

: 1008—4444(2014)05—013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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