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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生态女性主义角度管窥《红楼梦》

2014-03-31宋晓娴

黑龙江工业学院学报(综合版) 2014年10期
关键词:大观园黛玉男权

宋晓娴

(西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生态女性主义产生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法国,由法国女性主义学者F.奥波尼在《女性主义抑或死亡》中首次提出,该理论认为在父权社会中,女性与自然都受到严重的压迫与轻视,而这种压迫与轻视有着十分相似且密切的联系。这一理论是生态主义与女性主义相结合的产物,从女性、自然、发展等角度批判了父权的统治和压迫,进而倡导女性文化、女性原则对解决生态问题的作用。生态女性主义相信女性在以男性为中心的男权社会中受到的压迫和自然在以人类为中心的社会中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在根本上是一致的,都是二元对立、等级观念等作用下的结果。生态女性主义与女性主义的显著不同在于,它不仅反对男性中心论,还反对人类中心论,“倡导多样性,重建天人合一的宇宙观”,[1]追求比女性主义更为广泛的平等,而宣扬女性在解决各类问题中的作用是其与女性主义的共通之处。曹雪芹在塑造《红楼梦》中众多的女性形象时,将女性与自然事物融为一体,互相象征,并表现出对自然和女性的赞美与同情。故而在这个意义上,《红楼梦》笼罩着浓厚的生态女性主义的意味。从生态女性主义角度分析《红楼梦》不仅是一个新的视角,更可以促使我们更加深入地分析、理解《红楼梦》中的主要女性形象。

一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对自然、女性的尊重与推崇

以女性为主要描写对象的文学作品在封建社会末期尤其繁盛。早在《红楼梦》之前,从以女性名字命名、描写日常生活的《金瓶梅》,到以男性为绝对主角的历史题材小说《三国演义》,都不乏色彩鲜明的女性形象。有清一代,以冒襄《影梅庵忆语》为发端,绵延至民国初年的忆语体小说,更是公认的具有浓厚的女性主义色彩的一类文学作品。然而这类作品尽管有一部分带有朦胧的女性主义的色彩,但其绝对不是生态女性主义文学作品。这些作品尽管也在行文中流露出对女性和自然的赞赏,但其对待女性和自然,都是持一种玩赏、占有的态度,以封建伦理纲常来评价女性,以占有者的姿态来赏玩自然。这类作品无疑不能归为生态女性主义的作品。而《红楼梦》则摆脱了这种男性中心和人类中心的思想,从更广阔的意义上运用大量笔墨对自然和女性进行描写,从而“使得自然与女性从‘缺席’到‘在场’,逐步摆脱‘边缘’与‘他者’的地位”。[2]

全书开篇第一回便自言一生一事无成,只有当日闺阁中众多女子行止见识皆出于自己之上,故而著此书,为这些闺阁女子立传。遍观整部书,女性都处于主要地位,作为男主角的宝玉仅仅是书中众多女性的“神瑛侍者”。生态女性主义认为在父权社会,女性由于先天的欠缺,只能从事和自然直接相关的,诸如饲养家禽、做饭等较为低级的工作,而男性则在社会发展中处于主导地位,和克服自然限制的文化更接近,男性要优于女性。故而生态女性主义追求的是受压迫、受歧视的女性的解放,以及建立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的新的关系。《红楼梦》中流露出的正是这种对传统男权社会的反叛和对具有美好品质女性的尊重和赞赏,对人与人之间平等关系的追求。作者借宝玉之口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3]见了便让人觉得清爽。而欺负弱者,一味贪财的“媳妇子”是“死鱼眼”,因为她们学会了男性的贪婪狠毒,学会了对其他弱势女性以及自然的掠夺。我们不妨认为宝玉的观点代表了作者大部分的观点,而贾政则是传统男权社会的代表。传统的男权社会下,“男权统治者在压迫自然化的女人的同时,也以微妙的心理定势压迫女人化的自然界”。[4]贾政认为大观园中最美的是“稻香村”,而宝玉却认为大观园中的“稻香村”分明是人力硬造,已失去了“天然”,是“人力穿凿扭捏”而成,反倒不如“有凤来仪”。这无疑是作者对自然纯真的赞美,对人类玩弄自然的否定。

二 《红楼梦》中的女性与自然有着天然的联系

红楼梦中的女性是热爱自然的,自然能为她们提供抚慰。这一点在林黛玉身上体现得最为鲜明。在男权社会中,女性必须依靠男性才能生活,所谓“未嫁从父”,[5]只有父亲才是黛玉未婚时最大的依靠。这本就是男权社会对女性造成的极大的不公,但是父亲去世后,寄居贾府的黛玉连这点依靠都没有了。而她之所以能在贾府生活,凭借的全是贾母的怜惜,而贾母年事已高,黛玉的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所以她只能将自怜自伤寄托于自然,在自然中找寻知音和慰藉。生态女性主义主要代表人物苏珊·格里芬曾有过这样的表述“妇女与大自然共语……她能聆听来自地球深处的声音……微风在她耳边吹拂,树向她喃喃低语。”[6]黛玉在情感上是与自然想通的,她对着落花感叹“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在听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桓”时心动神摇;而柳絮更是引出她“漂泊亦如人命薄”的悲叹。自然在黛玉这里便分明具有了和她一样的女性的种种特征,自然才是黛玉真正的知音。此外,作品开篇便介绍到黛玉前世本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绛珠草”,因受“神瑛侍者”以甘露灌溉又受天地精华,“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可以说在作者眼里,林黛玉是自然之女,是“自然化”的女性的典型代表。

黛玉以外的其他女性也都与自然有着相似的命运和性格,《红楼梦》十分引人注意的一点是其广泛运用的象征的手法,以自然界的花来象征众多女性的性格和命运。如最具代表性的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死金丹独艳理亲丧”中“占花名”一节,以牡丹喻宝钗,以芙蓉喻黛玉,以海棠喻湘云,以杏花喻探春等等,无不昭示着女性与自然的联系,在曹雪芹的笔下,这些花便是红楼中女儿的化身。

更值得让人注意的是,《红楼梦》中的女性不仅仅是与自然同命运,从自然中寻找慰藉,她们在向自然母亲寻找慰藉的同时也给予自然母亲以同情和安慰。在男权社会下,社会越发展,人类对自然的掠夺便越残酷,自然的一切无不受到人类的破坏、剥削、污染和玩弄,故而生态女性主义倡导女性对自然的“抚慰”,认为只有女性才能对自然的遭遇感同身受。在《红楼梦》里,大观园是作者构建的一个理想国度,女性和自然在这里暂时逃离了男权社会的压迫,离开大观园便又是一个风刀霜剑严相逼的世界。宝玉怜惜落花,将它们撒入河流,但黛玉却更为清醒地认识到,河水在大观园中固然干净,但流出大观园,到了有人家的地方,仍然会被污染,唯有装入锦囊,埋入大观园内,随着时间化入大地,才是真正的还花以清洁。花是自然中美的集中代表,黛玉葬花便是对自然美的一种怜惜,对自然美的抚慰。

三 《红楼梦》中女性的悲剧命运和自然相一致

《红楼梦》中的女性形象几乎都以悲剧结局,这是由父权社会下的政治、经济、文化以及人们的道德观念等等一系列因素造成的。父权社会下的女性与自然有着相似的命运,《红楼梦》恰恰常用季节、自然界景物的变化来象征女性的命运。例如本也是大家小姐的香菱自小被人拐走,长大后卖与薛蟠为妾。薛蟠一家入贾府,香菱尽管身份卑微,却也得以在大观园中与诸多姐妹一起过了一段相对快乐无忧的日子。但在父权社会下,女性永远是没有真正的自由和快乐,尤其是作为没有人身自由的奴仆。在薛蟠娶了“河东狮”夏金桂之后,香菱的处境便犹如秋季一样日渐凄凉,此时作者便借夏金桂之口将香菱改名为“秋菱”,暗示香菱此后的处境和命运会像深秋一样冷落。

宝黛悲剧是全书故事的主线,书中也曾多次以自然景物来揭示林黛玉的悲剧命运,将黛玉的命运和自然景物的变换糅合在一起。初入大观园,潇湘馆的千竿翠竹是“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一派清幽宁静的景象,此时宝黛二人尚未受到外界的干扰,在大观园中过着相对无忧的生活。而在最终二人感情受阻,黛玉泪尽焚稿而亡之后,潇湘馆则是“落叶萧萧,寒烟漠漠”。自然界的竹子的荣枯与黛玉的命运紧紧结合在了一起。此外,黛玉的命运也多次在其诗词作品以花木的凋零来进行暗示,如《桃花行》中的“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葬花吟》中的“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唐多令》中的“嫁与东风春不管”。这就把黛玉的命运和自然界景物的变化紧紧结合了起来。

四 《红楼梦》中体现出来的女性意识

生态女性主义《红楼梦》描绘了形形色色的女性,有的自甘固守男权社会对女性的种种禁锢,有的则不满于此,渴望挣脱束缚。最有代表性的要数探春和黛玉。探春是作为贾府的三小姐,在贾家的地位却并不高,因为她并非王夫人所生,是“庶出”的,甚至连一些有资历的仆人也不把她放在眼里。正因为这一点,探春比任何人都更渴望能摆脱传统女性的命运。她曾说“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立出一番事业来,那时自有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我说的。”这就与古代传统小说中只知思春的女性有了极大的不同。探春渴望的是凭自己的力量“立一番事业”,以此来赢得尊重,展现自我的能力。这无疑是探春女性主义意识的觉醒,她渴望走出家庭的小天地,在男人的世界中有所作为。

而黛玉的女性意识则更多地表现在她对自我才华的毫不遮掩上。男权社会对女性的要求是温柔内敛,对于女性来说,读书不是正务,女性有才华反不如针黹女红来得重要,女性受教育的权利是被剥夺了的。尽管如贾府这样的人家,读过书的女性也并不多。而颇有才华的宝钗也认为“咱们女孩儿家不认得字的倒好”“作诗写字等事,这也不是你我分内之事”。黛玉却毫不掩饰自己的才能,并希望自己的才华能得到认可。元春省亲,命众人作诗,黛玉“安心今夜大展奇才,将众人压倒”,这不但不符合传统观念对女性的要求,甚至也不符合对男性谦让、内敛的时代规范,是超越了时代的,有着浓厚的女性主义色彩。

《红楼梦》是我国古典小说的巅峰,历来研究的著作汗牛充栋,大师辈出。本文仅仅就生态女性主义角度切入,管窥《红楼梦》,希望能有些微不同的收获。生态女性主义是二十世纪后期才提出的,作者曹雪芹当然不是生态女性主义者,也并不曾受此理论的影响,但《红楼梦》有不少地方都表现出令人吃惊的与生态女性主义的契合。我们不妨认为在一定的社会发展程度下,各种文化都有可能不约而同地产生相似的思想,而这种相似恰恰为我们研究古典文学提供了一个新的切入点。

[1]陈茂林.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概述[J].齐鲁学刊,2006(4):108-111.

[2]付玉群,李成坚.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及国内研究述评[J]. 西南科技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3):82-87.

[3]曹雪芹,高鹗. 红楼梦[M].北京: 中华书局,2007:45.

[4]关春玲.西方生态女权主义研究综述[J].国外社会科学, 1996(2): 25-30.

[5]杨天宇.十三经译注:仪礼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89-90.

[6]苏珊·格里芬.女人与自然[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7:14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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