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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1911-1949)中医期刊有关中医废存之争的启示*

2014-03-26段逸山

中国科技期刊研究 2014年12期
关键词:医界国医期刊

■段逸山

上海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上海市蔡伦路1200号 201203,E-mail:13585851824@163.com

中医期刊出现于清末,是一种必然的文化现象。说它“必然”,有基础与需求两端。就基础而言,既有洋人创办医学杂志的先例可以效仿,又有彼时医界成立的各种医会从人力、智力乃至部分物力、财力上提供必要的支撑。从需求来说,伴随着西方科学文化的进入,中西文化的摩擦冲突日渐激烈,中医作为旧文化产物的典型代表,被推到风口浪尖。生死存亡的严峻现实摆在面前,为了谋求行业的生存发展,中医界的有识之士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探索。鉴于期刊所具有的时效性、广泛性和真实性,创办期刊便成为重要方式之一。1897年初创办的《利济学堂报》可谓中医期刊之滥觞,其后影响较大者有周雪樵主编的《医学报》,杜同甲、何廉臣任正副总编辑的《绍兴医药学报》,丁福保主编的《中西医学报》。这几种期刊都出现于清末。进入民国(1911-1949,下同)多事之秋,尤其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以后,中医期刊便如雨后春笋般地勃勃生发[1]。

民国中医期刊承载着珍贵的文献资料,尤为集中地、多侧面地、细节化地忠实记录了当时中医界的志士仁人为生存与发展所作出的种种努力。近些年来,有关民国中医期刊方面的研究、民国中医废存之争的研究,虽然渐成热点,但是揉合二者,专文探讨其刊名寓意、语言风格、忧患意识,以之作为今日之镜鉴者,尚乏先例。本文就此问题加以探讨,以供当代中医期刊乃至科技期刊以及中医界借鉴。

1 深邃的刊名寓意

当今中医期刊命名所提供的信息多为地域上的,如《北京中医杂志》、《上海中医药杂志》、《中国中药杂志》,或反映所属二级学科的信息,如《中华医史杂志》、《中医药文化》、《中医文献杂志》。民国中医期刊除了反映地域与学科的属性外,有的还体现了办刊的主旨,寓有深邃的文化涵义。下面举几个例子。

1.1 《医界春秋》

该刊出版于1926年5月至1937年3月,共发行123期,主编张赞臣,出版地上海。为何命名为“医界春秋”?须得简述“春秋”二字。《春秋》是鲁国的编年史,记载了从鲁隐公元年(前722)到鲁哀公十四年(前481)的历史,是中国现存最早的一部编年体史书。相传经过孔子修订,行文暗含褒贬之意,被后人称为“春秋笔法”。《史记·孔子世家》有孔子“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2]语,意为该写则写,该删则删。《左传·成公十四年》:“《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非圣人谁能修之?”[3],《春秋》的记述,用词细密而意思显明,记载史实而含蓄深远,婉转而顺理成章,穷尽而无所歪曲,警诫邪恶而褒奖善良,如果不是圣人谁能编写?

《医界春秋》的办刊宗旨与实际作为确有《春秋》之意蕴。该刊开宗明义地指出:“慨夫舆论之不明,而是非益趋于紊乱,人心之好异,而善恶莫必其指归。况在于医,动关民命,横流所至,倍觉惊心。不挽狂澜,谁标正鹄?此医界春秋社之所由立也”[4]。明确表明其办刊宗旨是“秉春秋之笔,发公允之论”[5],用以明舆论、辨是非、正人心、识善恶、力挽狂澜、达到正确的目标。

《医界春秋》以太史公“春秋”之笔扬善伐恶,批评与匡正医界的弊端,诛伐废止中医的言行,确立中医舆论界公正的导向,在中西医论争、反对教育部漏列中医学校、批驳“废止中医案”、推动通过实施“中医条例”等关系到中医生死存亡的重大事件中,发挥了重要的舆论导向与组织引导的作用。

1.2 《医林一谔》

该刊出版于1931年1月至1935年6月,共发行54期,主编李仲守、陈亦毅,出版地广州。“一谔”出于《史记·商君列传》:“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掖;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武王谔谔以昌,殷纣墨墨以亡。”[6]“谔”谓言语正直,“谔谔”意为直言争辩貌。“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言众多唯唯诺诺之人,不如一名诤谏之士可贵。

《医林一谔》的所说所为诚如其刊名所示。“道将坠地,文欲丧天,此固国医危如累卵之秋,一发千钧之日也……语曰:‘众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此岭南医林一谔社所以救时而出也。”[7]

当中医事业面临严重生存危机之时,该刊要办成敢于讲真话的刊物,希望以自己的努力促进中医界团结,抵抗暴力的压迫,宣传中医的真粹。如此宗旨决定了该刊的主要内容围绕着拯救、振兴中医事业而发。如1933年在中央行政院讨论“中医条例”草案的会议上,时任行政院院长的汪精卫力主“根本废除国医国药,凡属中医,不许执业,全国中药店,限令歇业”。其中一个所谓理由是“本人患病经验,深受国医国药之误”。[8]该刊及时发表朱殿的《驳汪精卫废止中医药的谬论》,文章首先揶揄说:“有时偶然得着中医药一些优惠,高兴时走出来提倡提倡,有的偶然受着国医国药之误,就恨不得马上把中医药消灭。在这般人眼光里看来,仿佛中国医药不是中华民族的医药,是几个人的医药。高兴的时候说几句好,不高兴的时候便大骂特骂,竟要‘根本废除’……这是不识民情的官僚们的胡说。”接着分析说:“现今全国中医有五十万人,西医则不满五千,赖中药为业者不下数百万人。试问如果中医药不足以治病,何从邀得民众坚深的信仰?此数百万医药人员更从何得维持其生活?”最后引用孙中山先生“把固有的文化发扬光大,迎头赶上世界各国的文明”的训示,对汪精卫的谬论逐条予以批驳,直言自名为总理信徒的汪精卫违反了总理遗训。[9]

1.3 《国医砥柱月刊》

该刊出版于1937年1月至1948年9月,共发行72期,主编杨医亚,出版地北平。“砥柱”一语出于《晏子春秋·内篇谏下》:“吾尝从君济于河,鼋衔左骖,以入砥柱之中流。”[10]其意思为:我曾经和国君一起渡河时,一只鳖咬住车子左边马的脚,拖着潜入砥柱山那段湍急的水流中。该山在黄河中流,矗立如柱,高百尺左右,故又称砥柱山、三门山,在今河南省三门峡市。相传明朝参议蔡潮在此巨石上建有一亭,取名“跨鳌”亭,上题“砥柱中流”四字,表示这块巨石可挽狂澜于将倒。后以此比喻能够担负重任、支撑危局的人或力量。

1937年是日本军国主义发动侵华战争之年,《中医世界》、《医界春秋》、《苏州国医杂志》、《针灸杂志》等数十种中医期刊于当年先后被迫停刊。当此祖国医学乃至民族存亡之时,《国医砥柱月刊》却于此时创刊于北平,“砥柱”之称,名副其实。诚如杨医亚所言:“吾国医药学术之沉沦,至今已极……苟非国人对于国医先由不了解,而渐进于轻蔑不爱惜,而演变为摧残,亦何至如今日之堕落不堪收拾也。”他决心“倒狂澜”,创办《国医砥柱月刊》,“抱坚忍卓绝之志、百折不回之心,大公无我,以纯粹研究我国固有医学为目的……复我国医固有之光荣,以立万世不拔之基础。”[11]明确提出该刊的主旨就是号召医界同仁“群策群力”、“共同迈进”,发挥中流砥柱的作用。

其他如《中医世界》、《国医正言》、《复兴中医》等刊名也都寓含深刻的意蕴。

《中医世界》封面的背景为世界地图,上有“化中医为世界医”语。主编秦伯未曾对这一命名加以说解:“何为而有本杂志?何为而为《中医世界》?吾得一语释之曰:‘欲使中国医学化为世界医学也。’”他指出:“宣传中医固有之文化,使国内国外洞悉真实之价值,同时讨论固有之中医学术,使中医获得稳固之基础。”[12]

《国医正言》刊名中为何要按一“正”字?该刊主编陈曾源解释说,“正”有“正法”、“正道”、“醇正”三意。他指出:“当此人情浮虚、利心太盛之世,中医自扰于内,西医侵攻于外”,创办《国医正言》的目的是联合“同道之医学醇正者”,共同维护“古圣之正法”,坚守“岐黄之正道”。[13]

《复兴中医》高举“复兴旗帜”,倡导复兴中医。“力谋改进中医之主张,创设本刊为复兴中医之基础”。[14]该刊刊名“复兴中医”亦即其办刊的宗旨和目的。

2 犀利的语言风格

当今中医期刊几乎是清一色地探讨学术问题,较少评论当局时政,更乏揭露中医队伍中的问题,即使偶有评论或反映,言辞往往温文尔雅,不痛不痒。但是在民国中医期刊中,言辞激烈的文章每每随手即得。

2.1 驳斥西派谬论

《素问》、《灵枢》是中医学术的根基大作,阴阳五行是中医学术的重要内容。西学派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从1917年余岩所作《灵素商兑》开始,《内经》便成为西学派集中攻击的靶点,阴阳五行被斥为封建迷信的渊薮。当此之时,一些中医逢阴阳而噤口,遇五行而色变,甚至随波逐流,为虎作伥。否定阴阳理论,讨伐五行学说,自此以后的民国期间,一直主导着医界的舆论。

对此情景,杨则民《内经讲义·引言》曾有一说:“余岩《灵素商兑》出世十余年矣,吾医起而与驳诘者,除恽铁樵氏曾著《群经见智录》、《伤寒论研究》等书以自建所信,且与辩难外,绝无旗鼓相当之论文出世。虽有短篇与余说相抗,然都搔不着痒处。盖余著为有组织、有根据之严密的论文,难以片辞单义胜之,即胜之亦枝节耳,不足以动其论文之全体故也。”但是,他同时又指出:“虽然,《内经》之真价果如此脆薄而易毁灭乎?殆未然也。”[15]

事实也确实如此。这里所讲恽铁樵的《群经见智录》、《伤寒论研究》先后作于1922年与1923年。前者专列《〈灵素商兑〉之可商》一章,针对余岩灭绝中医的“中坚之一节”,即对阴阳五行的责难,逐一地加以批驳;后者则从医学与文化的关联上,对余岩的误见进行了更为深层次的批判。

杨则民本人发表《内经之哲学的检讨》,运用辩证法思想研究《内经》,从全新的角度批驳了视阴阳五行为迷信的错误观点。认为崇尚整体、变动、自然的《内经》辩证法与重视局部、静止、人功的西医机械论绝不相同。[16]

此外,值得一提的还有张梦痕的《中国医学阴阳两字的浅释》。作者“愿效揭竿破秦的陈涉,先把中国医学的阴阳两字,做一个极浅显的解释”。他列举世上习见的事物,无不可用阴阳加以概括,接着指出:“阴阳两字,在中国医学上实在有重要的地位,无上的价值。”然后笔锋一转,“至于要说到中国医学上的阴阳两字完全用不到,完全是荒谬,说这句话的人,一定是对于中国医学太没有领会,缺乏研究的缘故,要是把中国医学的原委研究一回,就不至口没遮拦的说出这种话了”。[17]读之令人颇有一吐骨鲠之快。

2.2 批评当局时政

民国三十八年间的历史,涉及中医问题的重大时政主要有三件:一是1912年北洋政府教育部漏列中医药案,二是1929年反对废止中医案,三是1935年国医条例案。这些在民国中医期刊中都有比较集中的反映。

1912年9月3日,北洋政府教育部公布《学校系统令》,将中医排斥于教育体系之外,引发中医界一片抗议声浪。由上海神州医药总会牵头组织“医药请愿救亡团”,全国共有十九个省市参与[18]。时任教育总长的汪大燮拒绝接受请愿书,说:“余决意今后废去中医,不用中药。所请立案一节,难以照准”[19]。此说一出,频遭中医药界吐槽。指摘其为“拔本塞源”之举,汪大燮乃“洋迷之尤者”[20]。 斥责其为“不仁”、“不义”、“不理”、“不智”、“不信”之举[21]。

1929年2月23日,在南京政府卫生部召开的中央卫生委员会议上通过了“废止中医案”。中医界闻风而动,群起而攻之。3月17日在上海召开全国医药团体代表大会,组成代表团赴南京请愿,并将请愿书公诸报端。《医界春秋》随即于当年3月出版的第33期上连发通电,提出“提倡中医,以防文化侵略;提倡中药,以防经济侵略”的号召,把“废止中医案”的性质提高到文化、经济、政治的层面。4月出版的第34期为“中医药奋斗号”,紧接着又出版了“废止中医案抗争之经过”特刊,详细记载中医药界反对“废止中医案”的全过程。迫于社会各界的压力,南京政府的教育部、卫生部终于以“暂不执行”的搪词搁置了“废止中医案”。这也是“3·17”国医节的由来。

“国医条例案”。此事得从中央国医馆说起。1931年3月17日,中央国医馆成立,这是近代中医史上第一个全国性的中医药学术机构,也是废除“废止中医案”的一个胜利成果,所以特地成立于3月17日。陈立夫任理事长,焦易堂任馆长。1930年《西医条例》公布,而中医始终没有正式法规。《国医条例》就是中央国医馆草拟的中医法规。中央国医馆试图通过立法来确定中医的地位,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内容是争取中医行政管理权。有关这方面的资料,中央国医馆的机关刊物《国医公报》所载甚详。1932年6月,焦易堂联合陈立夫、石瑛等二十九名国民党中央委员上书中央,提出“提议制定国医条例,责成中央国医馆管理国医,以资整理而利民生案”,并附《国医条例草案》[22]。由于西医团体的激烈反对,并得到部分政界人士的支持,此事几经周折。在以焦易堂为首的中医界人士的奋力抗争下,终于在1933年12月15日立法院的会议上获得通过。但作为妥协,更名为《中医条例》,中医的行政管理权隶属于行政院下的内政部。但是作为行政院院长的汪精卫又从中作梗,迟迟不予公布实施。针对这一变故,1935年9月15日出版的《医界春秋》第105期,刊登1933年8月5日汪精卫给立法院院长孙科的信件。信中胡说颁布“国医条例”将有碍“国内人民生命”与“国际体面”,“恐非中国之福”。又乞求孙科说:“今此案已送立法院,惟盼吾兄设法补救,是所至祷。”此信刊登时题为“汪精卫致孙科书”,在信前用大字标示“阻碍国医条例之铁证,请全国医学界注意”[23]。同时配发两篇文章。一篇是张赞臣的小评论《鸣鼓而攻》,置于封面,揶揄说:“你瞧本期内载的一封信,是我们全国民众所仰望的汪院长的亲笔。原来如此,还有这么一回事,国医条例不能通过,阻力在此。”另一篇是朱寿朋《读汪精卫致孙科一封信的感言》:“国医条例本予国医以保障,立法院早已议决审查矣。今竟以个人的意见,搁不公布,五权宪法,不知何以取信于国民。”引发了中医界的巨大震动。五权宪法由孙中山先生提出,指行政权、立法权、司法权、监察权、考试权。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行政院才不得不于1936年1月22日颁布《中医条例》。

2.3 揭露自身弊端

民国中医界的志士仁人在与当局以及西学派斗争的同时,还深刻反思中医衰落的原因,他们认识到其中一个重要方面是由于中医界自身的问题。诚如包识生所言:“物必自腐而后虫生,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今日政府崇西抑中,吾又不得不责吾医药界自腐自侮者有以致之也”[24]。那么民国期间中医界存在哪些弊端呢?综合相关文章,主要有:秘不相传、涣散如沙、谨小慎微、不思进取、追名逐利、道德日下、水平参差、滥竽充数。

此类文章甚多,略举数例:

“各存嫉忌,各树党派,营业竞争,时操同室之戈,鲜耻寡廉,遑恤斯道之坠。国医道德,扫地尽矣。且現之业斯道者,大都藉此糊口,不求深造,熟读本草汤头,即率尔悬壶问世,草菅人命,弗恤也。偶获一二效方,则秘不示人,视为枕中鸿宝,留待善价而沽。即有三数知名之士,亦淑身自好,绝不肯本其所学,尽量授人,遂致绝学日晦,医道日趋退化,无丝毫进步”[25]。这主要论述的是秘不相传、涣散如沙。

“今之庸医姑无论焉,其所谓望重一时,执医界之牛耳者,见麻黄而瞠目,闻附子而咋舌,危险之症不负责任,剧烈之药不敢应用,其欲起沉疴于旦夕,不亦难乎!呜呼,‘不杀人为贤’五字,实为今医界最大之弊病,亦为今日中医不进步之最大原因也!”[26],这主要论述的是谨小慎微、不思进取。

“世益文明,俗益浇薄,医界之道德,一落千丈,惟所竞者,名利而已。”这主要论述的是追名逐利、道德日下。此文后附包识生的按语:“程君斯论,说得痛快淋漓,语语中肯,诚为医林之棒喝,诵读一遍,可浮三白”[27]。

“现在上海的中西医,何等不齐!何等混乱!不论你是药肆的伙计,教书的学究,只要懂了几味药性,读了几首汤头,就想悬壶问世,门前居然挂了一块‘中医某某某’的招牌。唉!这也算是医生吗?”[28],这主要论述的是水平参差、滥竽充数。 对此,秦伯未还从南京市公安局卫生行政部门查寻到该市的中医调查表,撰写专文,以表达对中医之专业程度的不满[29]。现整理成图表1形式,见表1。

占比较高的“师传或祖传”、“医会会员”都没有学历的保证。连在读的学生、药店的伙计、政界的官员都在行医。清代的通判是各府分管粮运及农田水利等事务的官员,县丞是县令的副手,候补是等待补缺的官员。有正规学历的只占5.4%。

“夫物必先腐,而后虫生;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凡百学术,处在二十世纪天演竞争时代,若不从事改进,终必归于淘汰。而我国医界,多数昧知此理,只谋营业发达,罔识国医大局,日惟钻利是求,暇则呼卢喝雉,吞云吐雾,行其浪漫生涯,思想落伍,目光浅陋,更且派别歧纷,酣睡守旧。此种时下医生,实为国医进退之暗礁,故曩者废止声喧,倘非京沪少数先觉,奔走呼吁,中卫案何得取消?国医馆岂能成立?乃时下医生,仍不猛醒,迷梦如故。结会立社,则思取头衔;刊行报章,则要索名义。团体中有此尸位素餐之时医,奚可永久坚固,而立于不败之地?欲使时下医生,改换脑筋,从事学术,端赖国医馆之施行整理与考试,盖社会中有时医参加,反令学术高尚者敛迹,而时医徒知破坏,遑论建设?不知学术为何物,专事吹牛拍马,招揽生意,粗识汤头,罔解病理,动用恐诈手段,藉以增加诊金,行为失检,道德衰亡。国医今日之受人摧残,屡遭外侮,实此辈时医有以造成也。吾愿与忠实同志,共向一般之沉迷不醒之所谓时医,作当头之棒喝,及注有力之强心针!”[30]这可说是一篇比较全面地揭露中医界自身弊端的短文。

表1 南京市中医程度调查表

3 强烈的忧患意识

忧患意识是对中医学影响至深的传统文化思想,在中国源远流长,至迟在殷周之际已经形成。《尚书·旅獒》记载,周武王推翻殷人统治后,对夏桀、殷纣亡国的教训进行深刻反省,从中悟出“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由量变导致质变的规律,“夙夜罔或不勤”[31],表现出强烈的忧患意识。萌芽于殷周之际的《周易》是一部用蓍草占卦以断吉凶的卜筮书,同时也是一部饱含忧患意识的哲学著作。《周易·系辞下》“作《易》者,其有忧患乎”[32],正是全书内容的写照。《老子》第六十四章有言:“其脆易泮,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33]。强调防患于未然。《孟子·告子下》更是揭示出“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34]之真理。中国传统文化主要支柱道、儒二家及其根本大经《周易》以及《尚书》所体现的忧患意识,可谓言之凿凿,根深蒂固。

唐人杜牧《阿房宫赋》对战国六国与秦朝灭亡的原因曾加以总结:“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35]。可谓是对忧患源自于安乐、忧患源自于自身的高度概括。

近代中国,西风压倒东风,西学冠绝国学,西医凌驾中医,外则既多废止之言论,又繁取缔之政策,内则既累因循苟且之徒,又夥滥竽充数之流,中医呈现出江河日下之颓态。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正当废止中医的活剧锣鼓喧天之时,有人送中医界“一代完人”四字,意思是中医唯此一代,就要完蛋,“等到西医普遍全国之日,便是中医寿终正寝之时”[36]。

当此黑云压城、岌岌可危之际,忧患意识在近代医界展现得淋漓尽致。秦伯未指出:“国人而不能自起奋斗,因循坐视……中国医药将不亡于世界,而独亡于中国”[37]。署名炳南的一篇不足二百字的补白《亡中医者中医》可谓沦肌浃髓,发人深省:“现今中医之处何时乎?非风雨飘摇之时乎?外习欧化之攻击,内受当局之摧残,亟亟遑遑,未恐不速其亡。嗟我中医,四面楚歌,坐困孤城,吾不禁愀然而恐,惕然而悲,其何以能免于斯世乎?昔秦皇灭六国,论者曰: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使六国之人,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吾亦言之曰:亡中医者中医也。使业中医者,各除私见,勿故步自封,将歧黄长沙之术,发挥而广大之,探讨而研究之,亦足以与西医相抗衡。不然,因循苟且,不图振兴,虽无西医侵略,亦将自归于淘汰,此理势然也。吾与同人同勉之”[38]!

中医界的俊哲贤能清醒地认识到中医之忧患源自于中医自身。为捍卫中医学术的尊严,在强烈忧患意识的驱使下,他们斩木为兵、揭竿为旗,以赤心为笔毫、用热血作墨点,为命运而抗争,进行殊死争斗;奋发图强、开设学校、创办期刊、防治疫病,作出一番大事业;医灯续焰、薪火相传,培养众多栋梁之材,延续了中医的命脉。“一代完人”、“完”不了。这不仅是当时的西医无论从数量上,还是从水平上,都还远远不够,在城市至多是平分秋色,而在广阔的农村,几乎还是中医的一统天下。重要的是,中医自有系统的学理,具有良好的疗效,有数千年防治疾病实践的检验。尤为值得重视的是,由于中医在中华文明中的特殊地位,中医废存之争波及了社会各个阶层,超越了学术的层面,而演变为社会、民族与文化的复杂问题,这才是中医始终存而不废的根本原因。

汹涌澎湃于民国中医界耿介之士心胸的忧患意识,不正是今日医界种种弊端的一贴良方吗?

近百年来,传统在时尚面前失体、中学在西学面前失颜、中医在科学面前失语,已经成为不争的实情。现在中医界正在千方百计地寻找丢失的“体”、丢失的“颜”、丢失的“语”,但是寻找的方向对不对,寻找的路子正不正,寻找的措施当不当,这就需要反观反思。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中医科技期刊理应借鉴前辈的有益经验,鼓励针砭时弊、倡导学术民主、营造争鸣氛围,为言诤见卓之士提供一个更加开放、包容的平台,以使中医体魄健壮,容光焕发,言语响亮,充满忧患意识,洋溢文化色彩,真正成为开启优秀传统文化之门的“金钥匙”。

1 段逸山.既映当世又裨来兹——近代中医药期刊学术价值论,兼评沈伟东新著.中医药文化,2013,8(1):43—46

2 司马迁.史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6

3 阮元.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

4 医界春秋社.发刊词.医界春秋,1926,1(1)

5 张赞臣.本刊与新年.医界春秋,1926,1(8)

6 司马迁.史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6

7 医林一谔社.发刊词.医林一谔,1931,1(1)

8 邓铁涛.中医近代史.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9 朱殿.驳汪精卫废止中医药的谬论.医林一谔,1933,3(5)

10 二十二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11 杨医亚.创刊词.国医砥柱月刊,1937,1(1)

12 秦伯未.导言.中医世界,1929,1(1)

13 陈曾源.宣言.国医正言,1934,1(1)

14 复兴中医社.复兴中医社宣言.复兴中医,1940,1(1)

15 张如青,黄瑛.近代国医名家珍藏传薪讲稿——内经类.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13

16 杨则民.内经之哲学的检讨.浙江中医专门学校校刊,1933(6)

17 张梦痕.中国医学阴阳两字的浅释.中国医学(上海),1937,1(1)

18 欢送代表大会纪事.神州医药学报,1914,2(1)

19 陈邦贤.中国医学史.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29

20 药界顽铁.汪总长拟废中医中药感言.神州医药学报,1914,2(3)

21 包识生.医药危言(五).神州医药学报,1914,2(5)

22 中央委员石瑛等二十九人提议制定国医条例责成中央国医馆管理国医以资整理而利民生案原文.国医公报,1933,1(8)

23 汪精卫致孙科书.医界春秋,1935,10(9)

24 包识生.医药危言(一).神州医药学报,1914,2(1)

25 王玉玲.今日之国医.医界春秋,1932,7(1)

26 张赞臣.中医不进步之原因.医界春秋,1929,4(1)

27 程庭玉.医界之道德.神州医药学报,1915,3(7)

28 朱良钺.这也算是医生吗.医界春秋,1927,2(3)

29 秦伯未.中医的程度.医界春秋,1928,3(4)

30 植林.谈谈时医.医界春秋,1932,7(2):封,74 期

31 阮元.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

32 阮元.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

33 二十二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34 二十二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35 樊川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36 栾志仁.“一代完人”应如何奋斗前进.新中华医药月刊,1945,1(4)

37 秦伯未.编者小言.中医世界,1933,5(3)

38 炳南.亡中医者中医.医界春秋,192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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