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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色幽默里寻得一抹透亮——解读纳博科夫小说的艺术特色

2013-08-15

关键词:亨伯普宁纳博科

郑 珊

(玉林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广西 玉林 537000)

黑色幽默出现于上世纪60年代[1]8,我们可以简单地将其理解为一种用喜剧的方式来表现悲剧的文学方法,是一个盛行于美国文学的现代主义小说流派。“黑色”与“幽默”似乎水火不相容,然而,正是这看似矛盾实则完美的结合,造就了小说艺术史中光辉的篇章。通过夸张的幽默、嘲讽手法影射生存环境的混乱、荒谬和给人带来的窒息感,黑色幽默小说具有强烈的艺术效果,让读者感到既诙谐又悲哀,笑之余未免深悟其中的悲凉。在黑色幽默小说里,荒诞与黑色是其基础基调,反映着现实生活中人们的滑稽、无助与无奈,这其中还包括了绝望。在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小说中,黑色幽默并不是其主要基调,无以复加的夸张与变形是其常用的表达方式[2]。他也不是一位纯黑色幽默作家,但他所写的几部为大众所熟知的作品却都具备了黑色幽默的色彩,如《洛丽塔》、《普宁》、《黑暗中的笑声》等,其中尤以《洛丽塔》是其最典型的黑色幽默小说。

一、绞架下的幽默

超现实主义作家往往采用“黑色幽默”的手法进行创作[3],突出描写人物周围世界的荒谬和社会对个人的压迫,以一种无可奈何的嘲讽态度表现环境和个人(即“自我”)之间的互不协调,并把这种互不协调的现象加以放大,扭曲,变成畸形,使它们显得更加荒诞不经,滑稽可笑,同时又令人感到沉重和苦闷。因此,有一些评论家把“黑色幽默”称为“绞架下的幽默”或“大难临头时的幽默”。“黑色幽默”作家往往塑造一些乖僻的“反英雄”人物,借他们的可笑的言行影射社会现实,表达作家对社会问题的观点[4]。在描写手法方面,“黑色幽默”作家也打破传统,小说的情节缺乏逻辑联系,常常把叙述现实生活与幻想和回忆混合起来,把严肃的哲理和插科打诨混成一团,旨在揭示一种特殊的心理特征:当人们面对现实的威胁时,并不怨天尤人,而是超然物外,冷眼旁观,将现实的威胁看作是一次说笑的机会。这是黑色幽默的使用者对待现实的态度。在世界的荒诞和残忍面前,人们既无力回天,也不愿被现实彻底淹没,只有以旁观者的视角参与,以笑声反抗荒诞、残忍和绝望。纳博科夫也是如此。

纳博科夫出身于贵族,家世显赫,原本是个富家少爷,但却因为战争,19岁那年就不得不开始他的流亡生涯。先是在俄国,为了躲避战火,逃到了剑桥,后来辗转到了柏林,法国,最后在纽约一家救助团体的帮助下才到了美国[5]126。对于纳博科夫来说,居无定所是其真实的写照,他从一个国家逃到另一个国家,从一个汽车旅馆搬到另一个汽车旅馆,就算是后来到了美国,纳博科夫仍没有购买属于自己的房子。那些流亡的岁月,对于纳博科夫而言是残酷的,是可憎的,同时也是无奈与悲痛的。这些经历使得纳博科夫在其后的创作中也有着更多的创作灵感与源泉,代入感也更强,纳博科夫通过黑色幽默的方式对社会与现实进行了强烈的控诉,也使得他更喜欢用“不可靠叙述、游戏、戏仿”等方式阐释社会的黑暗与残酷的生活。

二、不可靠叙述

以《洛丽塔》为例。在《洛丽塔》的整个文本中,“黑色幽默”贯穿其中。既揭露社会现实的丑陋,抨击美国社会的种种恶习和美国堕落的教育制度,又在抨击中充满荒诞的幽默情节。在种种幻想的作用下,小说的情节严重失真,形成了一个与现实状况和真实感受大相径庭的小说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小说显示出极大的自足性和封闭性。亨伯特的自白,亨伯特对于周遭的人和事进行了不动声色却深入骨髓的嘲讽,这些看似荒诞不经的语言和情节折射出的却是纳博科夫对于理性与秩序的否定,他用非理性的反光板折射出了人性的阴暗面,实现了对现实的超脱,对自我的超越。这种对犯罪心理小说的戏仿增加了文本的不确定性和游戏性,而且增强了黑色幽默小说的艺术感染力。仔细阅读和分析小说文本,可以找到许多“黑色幽默”的事件、许多被亨伯特用“黑色幽默”精神嘲讽的人物。

如在召妓中,亨伯特是幻想着有一个美丽性感的少女出现的,结果出场的却是一个令他作呕,只想打退堂鼓的女子,正如亨伯特自己所叙述的:“一个肥妞,面露病黄色,令人恶心,至少十五岁了,粗黑的辫子用红绳系着,她坐在一张椅子上,敷衍地抚弄着一个秃头洋娃娃。我摇摇头,刚想闪身避开这个圈套,那女人,还在急切地说着什么,就动手脱去年轻女巨怪躯干上肮脏的毛织紧身内衣”[6]64-65。见此女子,亨伯特很是气愤与懊恼,他恨不得马上一走了之,可是,老鸨却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到手的鸭子怎么可能让它飞了呢?叫打手在旁边挥舞着,示威着,预防亨伯特逃走。于是,百般无奈的亨伯特别无选择,他艰难地“走向玛丽,不偏不倚朝她手里塞了一张支票。她转手把这馈赠缴给了那位前侦探,我于是痛苦地离去了”。

从亨伯特的叙述中,我们可以看出,叙述者亨伯特在叙述过程中,都是以其自身的感官和思维将其所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说给听故事的人,《洛丽塔》就是亨伯特写给陪审团的自白书,带有很强的主观意识,再加上亨伯特本人并不是一个“健康”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一个病态者,他对9至14岁的女童有着病态的欲望,这种病态的欲望使得亨伯特所叙述的是不可信的,是不真实的,荒诞无稽的。这种荒诞无稽的叙述、这种不可信的叙述,具备了“黑色幽默”的特征,且贯穿于整个文本之中,折射出了人性的阴暗面,对现实社会及生活也充满着许许多多的质疑与不屑,甚至带有浓厚的挑衅与抗议的情绪。

这种不可靠的叙述方式使得纳博科夫作品中的黑色幽默更加浓厚与突出。在他的著作中,运用这种不可靠叙述方式的还有《普宁》。只是相较于亨伯特而说,《普宁》的叙述者阿拉莫威奇却是个正常人,从理论上来说,他的叙述是可信的。然而,他的叙述一样不可靠。他和普宁其实只见过几次面,他对普宁完全不熟悉,而他讲述的普宁的故事基本上全部来源于别人对他的讲述,都是他自己拼凑起来的,而别人都是将普宁的故事当作笑话在说,故意地嘲笑讽刺他。他所听说的故事的来源就很可疑,自然就不具备可信度。而且主人公普宁自己都说阿拉莫威奇是一个可怕的说谎家,他说的话千万不能相信。阿拉莫威奇虽然讲的故事井井有条,但他的故事本来就有问题,而且主人公自己也否定了阿拉莫威奇的可信性,因此他也不可能是个可靠的叙述者。《普宁》是一部糅合了喜剧因素和悲剧因素的黑色幽默小说[6]89,通过幽默戏谑的笔触表现悲剧主题,折射人类生存的困境及世界的荒诞性。黑色幽默在小说中无孔不入,体现在书名、人名、主题、人物刻画等各方面,带有后现代主义色彩的叙述手法也进一步增强了黑色幽默效果。纳博科夫继续发展现代主义的创作手法,同时在他的后现代主义文学创作实验中迈出可贵的一步,为世人留下了这部具有自传色彩的黑色幽默经典之作。

纳博科夫正是通过这种不可靠的叙述方式去消解了叙述者的可信度及权威性,进而也取消了文学的真实性。当读者发现叙述者所叙述的事件或价值判断不可信时,往往会在心里产生质疑、否定、反讽的效果。这正好与传统小说恰恰相反。在传统小说中,其最重要的特点就是反映现实的真实,而在黑色幽默小说中根本找不到真实的痕迹,小说中的故事都是不可靠的,是不能相信的。纳博科夫通过不可靠叙述者塑造的形象更让读者认识到真实的不存在和现实的虚假,在生活中根本无法看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这种现实让读者倍感悲凉,更加加深了黑色幽默的效果。

三、游戏与戏仿

在纳博科夫的作品中读者可以看到很多纳博科夫自己的影子。在他的作品中,纳博科夫与叙述者有很多共同点:他们的名字有重叠部分,他们都是俄国流亡作家及大学教授,都对昆虫学和捕蝶感兴趣。因此,在某种意义上,“叙述者就是纳博科夫本人”。此外,纳博科夫是一个喜游戏,爱游戏,会游戏之人,甚至可以说,在他的人生里游戏占据着重要的地位,既是其闲暇之娱乐,也为其生活用度起了不小的作用,这也是众所周知的。因此,在其作品中,纳博科夫也将游戏纳入了自己的创作之中,成为其撰写黑色幽默小说风格的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这一黑色幽默风格的形成为纳博科夫一生的创作成绩赢得了不少色彩与分数。正如纳博科夫所说,文本创作的成功与否,文章所叙述的故事内容并不是最为重要的,关键则在于文字的风格与架构。由此可见,在其创作中这种黑色幽默的风格也正是其所想要创造的。

例如《黑暗中的笑声》的玛戈——一个喜欢玩拙劣游戏且充满诱惑的年轻肤浅的姑娘。她一个人的时候,喜欢玩电话游戏,经常随意的按下电话号码去捉弄他人,对于电话的另一头说着她随意编织的谎言,一玩就是大半天。当她的小伎俩成功后,她便会洋洋得意,高兴半天。这与雷克斯正好臭味相投。于时,他们联手创造了故事中最关键的一场游戏——欺骗欧比纳斯的游戏。这场欺骗游戏贯穿故事的始终。一开始,玛戈就是在欺骗欧比纳斯的感情。她接近欧比纳斯只是因为欧比纳斯有钱,可以给她提供她想要的生活与金钱,更可以满足她的虚荣心及其喜欢玩拙劣游戏的心性,以至最后,她与同样恶劣品性的雷克斯一起联手对欧比纳斯进行更深更大的欺骗。在他失明的日子里,玛戈和雷克斯一次次地采用各种手段去戏弄欧比纳斯,而这些手段却可以让读者发出悲悯的一笑。如:“他轻拍一下自己的膝头,欧比纳斯正把手伸向紧皱的眉头,此刻立即僵坐不动,一只手停留在空中。雷克斯又微微前倾,用他衔过的那棵草的尖端轻触欧比纳斯的前额。欧比纳斯疑惑地哼了一声,用手挥走想象中的苍蝇。雷克斯用草碰碰他的嘴唇,于是他又无可奈何地重复一遍赶苍蝇的动作”[7]。文本所叙述的故事与游戏固然有趣,令人发笑。但这笑,却是因为这个文本所创造的黑色幽默所带来的。这或许正是纳博科夫所要创造的效果与风格。《黑暗中的笑声》可以看作是贯穿纳博科夫小说的灵魂,这笑包含着多种复杂的意味。它不是喜剧带给人的放松的开怀大笑,也不是果戈理式的‘含泪的笑’,而是颠覆一切的笑谑。它是作者在暗处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将愚蠢与滑稽暴露于世人观赏,虽然有点残酷,但这笑在本质上是一种超越,一种绝然的优越态度;同时,它指向小说创作传统和创作本身,使笑谑成为小说的主题,达成笑谑的狂欢。当伴着纳博科夫发出同样的笑声的时候,我们与纳博科夫之间也就达成了最为默契的共识。

纳博科夫对黑色幽默风格的创造引得许多文学创作者争相学习与效仿,正如当初的纳博科夫也是采用戏仿的方式来成就他的黑色幽默一样。在《微暗的火》中,纳博科夫正是以戏仿的形式,向世人绘声绘色地传递他独具一格,别出心裁的黑色幽默,也展示了他独特的个性世界。戏仿是文学中一种讽刺批评或滑稽嘲弄的形式,它模仿一个作家或流派的文体和手法,以突出该作家的瑕疵,或该流派所滥用的俗套。从某种程度上讲,作品中的戏仿体现了作者对原作及其作者的态度和看法。

以《微暗的火》为例。纳博科夫在这个文本的创作中采用了多种不同的戏仿方式,如:对文体的戏仿、对作者本身的戏仿等。《微暗的火》从结构上看,就是对蒲柏的讽刺长诗《愚蠢史诗》的模仿。该书共有四部分:序言、长诗、注释和索引。同蒲柏一样,纳博科夫也不例外地被那些自以为任何作品,甚至作品中的任何篇章都应被赋予伟大的意义并且热衷于在别人作品中寻找自己思想和声音的批评家们惹恼。因此可以说,纳博科夫模仿蒲柏的作品来显示他对那些炫耀知识的评论者们的不屑以及对自己将在艺术道路的不断探索与追求的决心。

在《微暗的火》的文本中,它的内容由两部分组成:一是诗人约翰·谢德写的共有九百九十九行的长诗《微暗的火》,反映了诗人在美国一个小镇上的生活,也包含诗人对艺术、生命、死亡等观念的看法。另一部分写一个从“赞伯拉”放逐出来的国王查尔斯·金伯特对谢德诗歌的评注。所作评注都是想入非非,随意猜测。书中现实与幻想交织在一起,结构繁复,布局似谜,处处暗含讽喻。也有着纳博科夫对自身的戏仿。如:纳博科夫坦言,在《微暗的火》中,有某些部分确实受到了他自身翻译普希金作品《叶甫盖尼·奥涅金》的经历的影响[1]36。纳博科夫精通多种语言,因此他对于翻译不仅情有独钟也别树一帜。他认为,在翻译过程中,自由翻译更有利于读者去理解创作者的源语言及文化所要表达的意思及其所要传达的有价值的信息。许多读者在阅读翻译作品之时,常常只是停留在文本的文字之上,对创作者的文字语言及其所要表达和传递的文化信息与价值的理解与原作者的意图相去甚远,因而与作者的交流之间树立着重重难关与障碍。但是,如果在翻译过程中,译者加入大量的注释则可以很好的解决这一难关与障碍,让读者可以穿越时空与作者进行更好的交流。创作《微暗的火》的时候,他已经完成了对《叶甫盖尼·奥涅金》的翻译和注释。他的翻译竟厚达2000页[5]132。纳博科夫认为附加部分的信息有利于读者对原作更好的理解。然而,这种特殊的翻译方法受到了众多学者的批评,这使骄傲的纳博科夫非常不快。很显然,他有意的在小说中对他自己的翻译工作进行了戏仿。它所表达的是纳博科夫对自己做法的坚持与过度自信。因此,戏仿的真正目的是讽刺那些他认为自以为是的批评家们,并不是他自己。

结 语

或许纳博科夫正是想通过文本中主人公不可靠的叙述、拙劣的游戏以及戏仿等方式去叙述他坎坷的人生,黑色的流亡生涯,用荒诞可笑、夸张的方式去诠释人生中的许多不平与不公。而这种荒诞可笑、夸张的方式被后人称之为黑色幽默,纳博科夫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黑色幽默的鼻祖与创造之父。许多读懂纳博科夫的人或创作者,或者与纳博科夫有着相似遭遇的读者,在读懂纳博科夫时给予了纳博科夫很高的赞誉与荣誉。他们都想在纳博科夫独特的黑色幽默里寻得一抹透亮,照亮纳博科夫的个性世界,照亮他们的内心世界与创作之路,感悟人生!

[1]汪小玲.美国黑色幽默小说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

[2]马娟娟.浅议黑色幽默文学的艺术特色[J].辽宁行政学院学报,2010(7):125-126.

[4]汪小玲.荒诞与黑色:论《黑暗中的笑声》的黑色幽默艺术[J].英美文学研究论丛,2008(1):185-196.

[5]V.纳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固执己见[M].潘小松,译.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

[6]李小均.自由与反讽——纳博科夫的思想与创作[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7.

[7]纳博科夫.黑暗中的笑声[M].龚文庠,译.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1997:219-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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