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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时刻刻》与《达洛维夫人》的互文分析①

2013-08-15高春燕许庆红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互文伍尔夫劳拉

高春燕,许庆红,2

(1.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2.复旦大学 外文学院,上海 200433)

互文性(intertextuality)这一术语最初由法国符号学家、女权主义批评家朱莉娅·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在其《符号学:解析符号学》一书中提出。通过研究俄国学者巴赫金(Mikhail Bakhtin)的“复调”理论,克里斯蒂娃提出了互文这一概念,她认为“每个文本的外观都是用马赛克般的引文拼嵌起来的图案,每个文本都是对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转化。”[1](P40)互文性有广义互文与狭义互文之分,前者以美国解构主义批评家哈罗德·布鲁姆(Harold Bloom)为代表,后者则以法国文艺理论家吉拉尔·热耐特(Gerard Genette)为代表。但无论是广义的互文性,还是狭义的互文性,其基本含义都是指话语或文本与其他话语或文本的关系。具体说来,互文性的实现手法有以下几种:引用、用典、拼贴、模仿、戏仿以及对应等。

《时时刻刻》(以下简称《时》,《达洛维夫人》简称《达》)的作者迈克尔·坎宁安(Michael Cunningham)是美国当代著名作家,代表作有《末世之家》,《实验年代》,《夜幕降临》等。1998年发表的《时》是坎宁安最杰出的作品,曾获当年的“笔会/福克纳小说奖”与翌年的“普利策小说奖”。[2](P12)由其改编的同名电影也深受赞誉,荣获当年“金球奖”及多项奥斯卡提名。《时》讲述了20世纪三位不同时代的女性:第一位是生活在20年代的弗吉尼亚·伍尔夫。她正在里士满休养并创作《达》;第二位是生活在50年代的劳拉·布朗。她正在阅读《达》;第三位是生活在世纪末的女编辑克拉丽莎·沃恩。因为与《达》中的克拉丽莎·达洛维同名而被戏称为“达洛维夫人”。三个女人的一生就这样由一部小说而联系在一起。《达》则主要展现了一位女性的意识流动:记录了五十二岁的保守党议员妻子克拉丽莎·达洛维从早晨独自上街买花到晚上家庭晚会临近结束期间十几个小时里的所见所闻和所感所想。[3](P2)两部小说都以晚会结束,人物在重逢中获得勇敢面对生活的勇气。

作为一部后现代作品,小说《时》与多部作品互文,其中包括多丽丝·莱辛(Dorris Lessing)的《到十九号房间》以及夏洛特·珀金斯·吉尔曼(Charlotte Perkins Gilman)的《黄色糊墙纸》,但其最大的“互文本”则属弗吉尼亚·伍尔夫的《达》。两部小说从人物到情节、从主题到象征都极其相似。坎宁安曾谈起过自己创作《时》的意图:“在《时》中我努力模仿一部现存的伟大作品,同时也希望在此基础上再创作一部作品,就像一位爵士演奏家借助一部非凡的乐曲因而演奏得更出色一样”。[4](P1)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时》不是《达》的简单续写之作,而是融合了作者本人对伍尔夫的敬意,并且小说表达的主题也更深刻,因而意义更深远。

一、《时时刻刻》与《达洛维夫人》间的人物互文

在人物处理上,坎宁安运用对应、模仿、戏仿以及拼贴的方法达到人物层上的互文。首先,《时》中的大部分人物在《达》中都能找到其相对应的原型。如《时》中的克拉丽莎·范恩对应的是《达》中的克拉丽莎·达洛维;劳拉·布朗对应的是利希娅·沃伦·史密斯;沃尔特·哈迪对应的是休·惠特布雷德;影星奥利弗·圣艾弗斯对应的是布鲁顿夫人。这种人物安排是为情节服务的。根据俄国形式主义和法国结构主义的人物理论,人物是情节的产物,是动作的执行者。[5](P145)在《时》中,坎宁安并不是简单地套用《达》中的人物,而是在继承基本情节的基础上运用模仿与戏仿再构造自己的人物表。如他将伍尔夫作为自己小说的三位女主人公之一,模仿伍尔夫的创作手法再现了后者创作《达》的过程;戏仿彼得·沃尔什,创造出人物路易斯·沃特斯,二人在人物功能及特性上都极其相似:前者为达洛维夫人的昔日情人,后者则为“达洛维夫人”的昔日情敌;前者有爱玩弄随身携带的小刀的习惯,而后者有走路数台阶的习惯,并且两人都很敏感,爱流泪。“他经常会被这种感情的突然发作所攫住。一首歌可以引发,甚至看见一条老狗也会引发这种感情。”[6](P129)“他突然受到那些被抛到空中的无法控制的力量的袭击,顿时眼泪夺眶而出,大哭起来,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地大哭起来,他坐在沙发上,任凭泪水顺着面颊往下流”。[3](P43)此外,在创造理查德·布朗与萨莉这两个人物上,坎宁安还运用了后现代作品中常用的拼贴手法,体现在他们分别建构自两个不同的人物。理查德·布朗是“达洛维夫人”的昔日情人,而他最后跳窗自杀的行为又契合了塞普蒂默斯·沃伦·史密斯的人生结局。萨莉这一人物源自《达》中的萨利·西顿(克拉丽莎青年时期最亲密的女友),而在《时》中她同时是“达洛维夫人”的人生伴侣,如同《达》中的理查德·达洛维那样参加午餐会,并且在回家路上也买了玫瑰。其次,在人物特性上,据福斯特人物理论,《时》遵循了《达》的人物塑造方式,表现在次要人物为扁形人物,而主要人物则处在不断发展中。例如路易斯与彼得一生都保留着一些怪癖。而另一方面,两部小说的主要人物如《时》中的劳拉·布朗与《达》中的塞普蒂默斯则在不断地发展变化着。劳拉因为对自己当前的婚姻感到不满,遂产生了自杀的念头。然而想到自己的自杀将带给亲人难以弥补的伤痛时,她决定承担起妻子与母亲的责任,继续活下去。塞普蒂默斯在战争中目睹了好友的阵亡却无动于衷。然而此后他却为自己的麻木不仁而遭受良心的谴责,深受自己灵魂的鞭笞。为了摆脱一切痛苦,他最终选择跳窗自杀。坎宁安这种人物层上的互文不仅进一步拉近了两部作品间的联系同时也深化了作品主题,有助于启发读者思索这两部作品所表达的时代特色。

二、《时时刻刻》与《达洛维夫人》间的主题互文

伍尔夫曾在日记中记下《达》的创作意图:“在这本书里,我大概有太多的想法,我想表现生与死、精神健全与精神错乱;我想批评这个社会制度,展示它是如何运转的,展示它最强烈的方面。”[3](P1)作为一位进步作家,伍尔夫在《达》中广泛使用讽刺手法来传达她对当时英国社会制度及一些自诩为大英帝国英雄人物的批评。为保持这种时代性,坎宁安在《时》中也注入了他所处时代的元素:对女同性恋现象以及女性生存状况的思索,同时继续了伍尔夫对生与死、战争等主题的思考。在主题互文上,坎宁安运用引用、主旨重复手法来达到主题的呼应。

(一)对生与死的思考

两部小说都严肃探讨了死亡主题。黛博拉·艾森伯格曾说:“死亡是《达》的大背景,在这个大背景下伍尔夫将一日的生活编织得闪闪发光”。[4](P29)确实,在《达》中,伍尔夫详细描述了塞普蒂默斯的自杀以及克拉丽莎对死亡的思考。克拉丽莎由于婚姻生活的枯燥无趣曾多次想过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因此当她听说塞普蒂默斯自杀的消息时,她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他自杀的情景,明白他以生命为代价的反抗:“死亡就是反抗。死亡就是一种与人交流的努力,因为人们感觉要到达中心是不可能的,这中心神奇地躲着他们;亲近的分离了,狂喜消退了,只剩下孤单的一个人。死亡之中有拥抱。”[3](P176)坎宁安也在《时》中继续着死亡主题。小说一开篇就用一篇序幕记叙了伍尔夫人生的最后时刻,从而给整部作品罩上了一层死亡的阴影。另两位女主人公在生活中也在不断地想到死亡:劳拉由于在做丈夫与儿子的劳拉与自己的劳拉间无法达成统一而对生活感到厌倦,想通过自杀寻求解脱;“达洛维夫人”也常常因为生活中的琐事而产生虚无感。在她未被邀请参加午餐会时,她的感觉就如同死亡。“遭到奥利弗·圣艾弗斯故意冷落(也许他并不是故意将她排除在外,而只是根本就没有想到她)类似于死亡,就像小孩子在拉洋片中看到的历史事件类似真实事件本身一样。”[6](P89)

(二)对战争的控诉

伍尔夫曾说过:“在男性眼里,战争是一种职业,是获得快乐与刺激的源泉,也是男子汉品格的实现。”[7]为此伍尔夫大声疾呼:“我们必须帮助年轻人,帮助他们从对奖章与花环的迷恋中走出来。”[4](P30)《时》中最大的战争受害者无疑是年轻的战争英雄塞普蒂默斯。“一战”让他患上了弹震症,他出现幻听,失去了感知的能力,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且对妻子的哭泣无动于衷。最后为摆脱医生的控制,他跳窗自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毁灭了妻子最后一丝生活的希望。《时》中劳拉丈夫丹也经历过战争。从死人王国里归来的丹丧失了生活的激情,劳拉困惑“为什么除了他已经有的东西之外,其实他什么也不想要呢?很难弄清他有什么雄心,什么使他满足,他对工作及家庭的爱究竟如何。”[6](P95)与此同时,《时》还从侧面描述了另一个家庭的悲剧。劳拉女友基蒂的丈夫也是一位战争的受害者。“他(雷)在菲律宾当了七个月的战俘。现在是水电部的一个不知道干些什么的公务员,刚三十岁就开始证明,英勇的青年如何能够没有什么明显的原因就极细微的、一点一点地质变成一个彻底失败的中年人。”[6](P100)战争不仅毁灭了个人,也毁灭了一个个家庭。两位作者都在描写战争受害者的遭遇中表达了他们对战争毁灭性质的控诉。

(三)对女性生存状况的关注

两部小说描写的都是女性一天的生活,然而短短的一天却是一生生活的缩影。《达》中的达洛维夫人聪明可爱,却因为没有独立的经济来源而处处遵从丈夫的要求。“她当然会按他的意思邀请她的。既然他拿来了枕头,她就躺下吧……”[3](P114)但是这种被剥夺自由意志的生活是克拉丽莎所难以忍受的。她希望通过举办晚会找到自己生存的意义,却仍觉得内心空虚,为此她常常想到死亡。“即使是现在,如果理查德不是经常在那里阅读《泰晤士报》,从而使她能像小鸟一样蹲伏着逐渐恢复活力,把那不可估量的快乐大吼出来,擦过一个个柴枝,用一种东西摩擦另一种东西的话,她一定早就死了。”[3](P177)在《达》中,最具悲剧性的人物莫过于柳克利希娅·沃伦·史密斯了。她是婚姻的牺牲品——塞普蒂莫斯在神经麻木惊慌失措时将婚姻当作避难所。他并不爱她,相反将她看做陌生人、生活的入侵者。无依无靠的利希娅痛苦至极,内心无数次地哭喊:“当时她为什么不留在米兰呢?她为什么受到折磨呢?为什么?她得不到任何保护;她受着折磨;但她为什么就该受苦呢?为什么?”[3](P82)这一连串的“为什么”道出了利希娅无尽的心酸与绝望。同时在《时》中,几位女主人公也感到无法按自己的自由意志生活:伍尔夫被丈夫“幽禁”在里士满,接受精神治疗;劳拉生活的50年代女性仍然是男性的附属品,是充实他们人生意义的点缀。劳拉嫁给丈夫丹就因为他曾九死一生,理应得到她的爱:“她为什么和他结婚?她和他结婚是出于爱,出于负疚感,出于害怕孤单,出于爱国心。——他经受过那么多的痛苦,他需要她。”[6](P101)但是没有真正爱情的婚姻给劳拉带来了深深的困扰,也是她后来离家出走的根源;即使到了90年代,经济独立的克拉丽莎内心仍时常困惑不安。她在乎理查德对自己与萨利同居的看法,并为女儿没有父亲而自责。坎宁安继续伍尔夫对女性命运的探索。他通过对三位不同时代女性的心理历程的描述清楚地表明随着时代的发展女性虽获得经济独立,但却常常用男性的标准要求自己,内心并没有完全摆脱男权社会的桎梏,女性自身的完全解放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三、《时时刻刻》与《达洛维夫人》中的叙事互文

在叙事手段上,论文将从故事与话语两方面研究《时》与《达》的互文性。首先,从故事层面上来看,两部小说情节呈对称性。《达》由两条叙事线索构成,《时》由三条叙事线索构成。在叙事编排上,《达》的两条叙事线索为嵌入式,一主一辅,互为说明。《时》的三条叙事线索为并列式,三个故事并列发展,互不干扰。其次,从话语层面来看,两部小说在叙述视角、叙述声音方面都基本一致。从叙述视角来看,《时》与《达》主要采用的都是内聚焦型叙述视角,将人物作为叙述承担者。从叙述声音来看,两部小说中叙述者的声音都与人物的声音融合在一起,从而“达到叙述者权威的“整体性”[8](P133)。如两部小说里都有大量的括号来表示未说出的话。这些话语的发出者很模糊,使读者很难分清何处是小说人物的声音何处是作者的声音。在《达》中,斯克罗普·派维斯在描述达洛维夫人时有一处括号:“(他了解她的程度就跟威斯敏斯特市的居民了解自己紧邻的程度差不多)”[3](P2)。这句话可能是斯克罗普发出的,但也有可能是作者的声音。坎宁安在《时》中也戏仿了这一用法。当威利·巴斯描述完“达洛维夫人”后,出现了这么一句话:“威利·巴斯能够解读一张脸的历史,能够了解那些现在已经年老的人曾经一度年轻过,他对自己的这种能力感到骄傲。变灯了,他继续前行。”[6](P11)这一句话同样也很难分清话语发出者,可能是作者对威利·巴斯的评价,也可能是他本人的自我评价。这样,坎宁安将伍尔夫小说的叙述者无所不在而无所在的叙述模式运用到极致。最后,从叙述时间来看。两部小说虽描述的只是一天的生活,前后跨度却长达数十年,穿插着大量的局部闪回。如两位达洛维夫人在去买花的途中都回忆了自己十八岁时某天清晨的情景,并且在买花归来后当得知自己最亲密的人生伴侣单独赴午餐宴后都陷入了长时间的意识流动。因此两部小说中都有大量的扩述现象。从嵌入式到并列式的结构安排,《时》真正实现了对《达》的继承与再创造。

坎宁安曾说《达》是他读过的第一本伟大的小说,他对后者怀有对其它作品不同的感情。《时》的问世正是坎宁安对伍尔夫意识流创作的献礼。两部小说从人物到情节、从主题到象征都及其相似,堪称互文理论中的经典作品代表。坎宁安通过利用后现代互文手法创作出了一部富有创新精神的艺术作品,两部小说在诸多方面都达到了形似与神似的完美结合。正如杜夫海纳所言:“它(富有创新的艺术作品)在回溯中赋予以前的作品以意义,并且打开了通向其他作品的道路。”[1](P139)

[1]王瑾.互文性[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2]杨凤娟.《时时刻刻》与《达洛维夫人》之互文性研究[D].山东师范大学,2011.

[3][英]弗吉尼亚·伍尔夫.达洛维太太 [M].谷启楠,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4]王琛.《时时刻刻》的互文性研究[D].大连理工大学,2007.

[5]胡亚敏.叙事学[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6][美]迈克尔·坎宁安.时时刻刻[M].刘新民,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

[7]胡新梅.战争:创伤与女人——从女性视角析伍尔夫的《达洛维夫人》[J].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2005,(6).

[8][美]苏珊·S兰瑟.虚构的权威[M].黄必康,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9]Virginia Woolf.Mrs.Dalloway[M].Hertfordshire:Wordsworth Editions Limited,1996.

[10]MichaelCunningham.The Hours[M].New York:Farrar,Straus andGiroux,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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