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文学与面向世界的语文教育
2013-08-15孟昭毅张明琪
孟昭毅,张明琪
(1.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天津300387;2.天津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天津300387)
“比较文学是一种文学研究,它主要研究不同文化和学科中人与人通过文学进行沟通的历史、现状和可能,其包容性决定其必然以真诚的尊重和坦诚的态度,致力于探索异质文化间文学的相互理解与沟通。”[1]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比较文学研究对化解文化冲突,实现不同文化间的相互尊重、理解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比较文学对不同文化中文学的相互认知,促进了异质文化的转型和同构,从而推动了新人文精神的发展。而比较文学跨学科研究中对文学与科学间共通性的探索,则能使人类对科学有更完备的了解,从而更好地让科学为人类造福,避免科学发展可能带来的各种失衡,形成和谐发展,平衡发展,这也是新人文主义的追求目标之一。
一、面向世界的语文教育
比较文学作为一门以文学研究来服务人类社会的充满活力的学科,它努力通过对文学基本规律的探寻,指导人们创作出符合尽可能多的读者口味的作品,改造人们的人生态度,提升人们的审美情趣;它追求通过对不同民族间文学作品的比较分析,使读者能更全面认识异族的社会、生活,从而促进文化交流,消除文化误读;它希望通过对文学与其他学科间关系的研究,能开阔人们的视野,使人们在轻松的赏读活动中认识到社会发展带来的机遇与挑战,从而更好地处理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创造美好未来。
面对比较文学这一新兴学科上述本体论意义上的挑战,新世纪汉语文教育必须在立足汉语教育的基础上,走“教育国际化”之路,即通过国际视野来考察和发展教育。只有在课程改革中加强对国际视野的关注,才能立足我国教育实际,构建具有中国特色、充满活力的新课程体系。而这种“国际视野”恰恰又是比较文学认识论中最重要的特征之一。在教育部制定的《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11年版)》中,第一次以国家纲领性文件的形式提出要“认识中华文化的丰厚博大,汲取民族文化智慧。关心当代文化生活,尊重多样文化,吸收人类优秀文化的营养,提高文化品位。”[2]这样一种雄心勃勃的具有深刻战略内涵的调整,其意义不仅在于强调以文学和文化并重的母语教育,对于国家的强大和盛世的开创所需要的特殊优异性素质的养成所具有的重要性,而且在于要大力提倡文化的多样性,以及吸取人类优秀的文化营养,这其中必然包括了经典在内的世界文学。
世界文学本身是一个交流中的概念和领域。众所周知,德国文学家歌德率先提出的“世界文学”(Weltliterature)概念是对民族文学的挑战。他认为文学和艺术、科学一样,同属于整个世界,希望人们能够冲破民族文学的狭小范畴,着眼于世界各国文学的广阔天地,在继承不同传统、相互自由交流中,使民族文学成为全人类都能享用的共同财富。也只有这样,才能使文学艺术和科学不断进步,持续发展,正如其他美好事物一样,同属于整个世界。继之,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也提出了耳熟能详的“世界文学”观点。相对歌德的从文学角度对世界文学的理解,马克思、恩格斯的主张则是针对了包括了科学、哲学、历史、文学和艺术等全部精神产品而言的。“世界文学”的概念一经提出不仅大大拓宽了文学研究的视域,而且引起了人们对其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等学理层面的诸多热议。尽管现今“世界文学”在文学研究中包含着多重涵义,但是将各个民族语言创造的文学视为不同的有机体,认同它们是世界文学的组成部分等观点,学界基本是一致的。有了这种文学的世界性、整体性的审美尺度,在探究具体文学现象时,就不会仅仅着眼于具体的局部的表象,而会将研究对象视为世界文学这一有机体在某一方面、某一区域的折射点,那么区域性的民族文学才会有真正的世界意义。
“世界文学”除却歌德基于对文学的普遍性规律的认识而提出,以及马克思、恩格斯认为的是由于世界市场形成而出现的精神产品以外,还有一个意义,是和那些经过时间和地域的考验、获得世界声誉并具有永恒价值的能够承载文学“至道”和“鸿论”的“经典”有关。所谓“经典”是指一个时代、一个民族、一种文学形式中,那些经历了长时间的考量、接受者普遍认为最有意义和价值、同时具有深刻思想性和广泛文化内涵的优秀作品。它们是穿越时空的历史文化积淀物,是人类精神产品的结晶,具有持久性、典范性和权威性。当然作为本体论意义上的“经典”,在不同的文化语境中意义不尽相同。中国古代经典特指那些典范性的儒学经书,后来扩大而涵盖了儒释道的重要典籍。外国的经典一般指那些传承文学本质、警世人生、认知社会的优秀作品。它们历读不尽,为人类提供了人生经验和感受的宝库,丰富了人们的精神生活。经典的这些特质使世界文学有了很深的哲理性和丰厚的文化性。它们从理性出发,对生命、理念、思想、生存状态等带有很强思辨性的问题进行探索;对物质产品和精神产品中那些带有文化特征的现象,进行阐释,从而使世界文学名副其实,历久弥新。世界文学犹如内存巨大的信息资源库,充分运用哲理和文化这两种利器能够深掘其中蕴藏的精髓,这也是它辉煌永存的价值所在。经典的特质还使世界文学表现出鲜明的时空性和独特的审美性。文学是人学,是各个时代和区域的人生缩影,世界文学可以使不同时代、地域的读者以超脱文本原始意境的视角、迥异于原作者所能设想的身份进行阅读和阐释,从而能产生身临其境、感同身受的美感。读者在对世界文学文本的审美过程中,通过预设、期待、前理解和后发现,会对其中的审美标准、美学内涵产生全新的认知,走向一种心灵净化。接受者还可以不断地发掘出那些潜藏其中的美学价值,享受震撼人心的艺术魅力。
语文是人文学科,语文教育的真谛是育人,育人的核心是塑造人格。语文教材是学生学习知识的一种载体,它能拓宽学生视野,多角度观察社会,深刻探讨人生。其中所选的外国文学作品都是世界文学的“经典”,对照中国文学中的类似作品进行分析解读,对培养学生的创新精神和实践能力是一个独特的参照视角,能起到很好的借鉴作用。语文教育的重要目的自然是要学生学好本民族的语言文化,但是如果有世界文学中的“经典”作为参照物,通过“他者”的眼光审视自身,观察世界,认识人生,就可以发现一种与中国文化截然不同的文化背景和思维模式,这样的认识才是全面的,这样的世界才是完整的。放眼世界经济全球化、一体化的今天,在应试教育向素质教育转型的创新理念的指导下,语文教育从国际维度出发,重视以比较文学研究的角度理解外国文学作品,使受教育者在多元文化语境中解放思想,全面认识自己,超越自我,以迎接新时代的挑战,这不失为当前的一种最佳选择。
比较文学可以很好的解决文学与文化沟通的问题,使教育既具有文学所激发的想象潜能,又具有文化融合所焕发的创新力量,从而给予受教育者一种全新的影响。因为比较文学的追求就是超越某些界限,达成对文学理解的汇通。跨民族、跨语言、跨学科和跨文化是比较文学的基本特征。在人类已经跨入新世纪的今天,文学研究的文化倾向愈来愈清晰,这不仅是目前阶段性的文学研究趋势,也是从20世纪至21世纪社会转型与文化转型时期的必然产物,是当今文学研究具有国际性的新动向。如果说文学是一种文化的记忆,那么比较文学就是异质文化对话的记录,并力图通过自身的努力,去缩短两者之间的“距离”。文学为各种文化所共有的性质,使之具有了“人学”的美誉,并表现出鲜明的人文倾向。比较文学关注的恰恰是异质文化中的人通过文学进行对话时所感悟到的人文精神。钱钟书先生在《谈艺录·序》中所言“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即说的这个道理。因为“心理”是人类的心理,“道术”是全人类的道术,它显然是跨越异质文化界限的。尽管一种文化就是一种价值体系,文学是其人本性的具体表现,人们从自身的立场很难理解和承认其他的价值体系。但是,一种文化同时又是一种交往体系,它不仅使文化交流成为可能,而且使异质文化对话通过文学形式变为现实可能,共通的人文精神恰恰是这种对话的最佳媒介体。用人文精神联通起来的异质文化对话,将成为响彻21世纪的最强有力的历史足音。
二、比较文学与语文教育
比较文学与语文教育的渊源很深,对中学语文教学的影响也一直存在,如鲁迅发表在1934年6月7日《中华日报》上的比较文学名篇《拿来主义》一直是中学语文教科书的保留篇目。此外中国比较文学的开山之作,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也是发表在1904年6月的《教育世界》,一种教育类杂志上的。在新课程改革中,人民教育出版社推出了《中国文化经典研读》选修课教材,其中选编了王国维的这篇名作,并进行了有针对性,而且是突出比较文学特色的指导,“《红楼梦评论》是‘红学’史上最早的一篇具有现代学术性质的论文。它尝试运用西方哲学、文学和美学理论来评论中国古代文学作品,提出了《红楼梦》的‘精神’‘美学价值’等崭新命题,并作了系统的探讨和评价……为后来的文学研究开辟了一个新的方向。”[3]
中国的比较文学研究在经历了多年的沉寂之后,在20世纪80年代初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1985年《中国比较文学》创刊,同年黄宝生在《世界文学》上发表《建立比较文学的中国学派:读〈中国比较文学〉创刊号》;乐黛云在《读书》上发表《比较文学的名和实》、在《文汇报》上发表《比较文学的发展趋势》;钱念孙在《文学评论》发表《论吸收外国文学影响的潜在形式及作用》;盛生在《光明日报》上发表《比较诗学浅说》;远浩一在《中国社会科学》上发表《比较文学的两个支柱——平行研究和影响研究》……这股声势浩大的文艺思潮无疑也影响到了语文教学。1985年第3期的《语文学习》发表了陈挺的《比较文学略说》,可以称为在基础教育领域普及比较文学的先声。随后比较文学在中学语文教学领域的影响越来越大。1995年顾建德在《阅读与写作》上发表《比较文学与语文比较教学》。胡亚渝从1996年至2000年在《苏州教育学院学报》发表“中学语文比较文学导读”系列论文,《五个吝啬鬼》、《〈药〉与外来影响》、《中国的“变形记”》、《为玛蒂尔德作心理分析》和《狼的故事》五篇论文。2000年薛绍红在《教育评论》发表《比较教学与中学生思维能力的培养》。刘献彪在《中国比较文学》发表《走在比较文学普及的途路中》。2001年葛桂录在《天津师范大学学报(基础教育版)》发表《比较文学观念与中学语文教学》。2003年刘蜀贝在《人民教育》发表《比较文学:语文教学应有的开放视野》。2005年6月由刘献彪主编的《中学比较文学十讲》一书由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等。一时间,这些文章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潮流。
比较文学的普及及其对中学语文教学所产生的巨大影响,使《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实验)》在第二部分课程目标中明显地表现出比较文学的理念:“增强文化意识,重视人类文化遗产的传承,尊重和理解多元文化,关注当代文化生活,学习对文化现象的剖析,积极参与先进文化的传播和交流。注重跨领域学习,拓展语文学习的范围,通过广泛的实践,提高语文综合应用能力。”它还在选修课程的小说与戏剧部分,提出具有鲜明比较文学特色的要求,即“形成良好的文化心态,学会尊重、理解作品所体现的不同时代、不同民族、不同流派风格的文化,理解作品所表现出来的价值判断和审美取向,作出恰当的评价。”还要“尝试对感兴趣的古今中外小说、戏剧进行比较研究或专题研究”等具体目标的指导。
比较文学的某些观念也影响了新课程语文教材的编写。如受比较文学跨学科研究的影响,有些出版社在教材单元的组合上已经显示出科际整合的倾向。沪教版高中第四册第四单元选文有:《音乐短章》(纪伯伦)、《如果优美的文字离我们而去》(邓海南)、《你为什么会感到愉快》(朱光潜)、《中国画与西洋画》(丰子恺)、《百代法书》(陈燮君)、《昆剧的故事》(刘厚生)、《凡·高的向日葵》(余光中)。鲁教版高中第一册第二单元选文有:《琵琶行》(白居易)、《贝多芬田园交响乐》(乔治·桑)、《蒙娜丽莎的魅力》(傅雷)、《梅兰芳》(格里格)。这些单元往往被冠以“感受艺术魅力”的名称,但其特点是以某种主题为主、突破文体的限制来结构单元内容,跨学科、跨文化、跨越古今中外时空,使学生沉浸在文学、音乐、绘画、戏剧等多门类艺术享受之中,从整体上把握艺术之魂魄与魅力。
比较文学的普及,还促使越来越多的语文教师自觉地进行跨民族、跨语言、跨学科和跨文化的教学思考。在中学教师比较文学教学与研究的论文中,有关平行研究的成果比较多,如胡亚渝《五个吝啬鬼》,柳雄毅《在比较中学习〈变形记〉》,梁茂芬《中外田园情——〈归去来兮辞〉与〈冬天之美〉比较阅读》,陈松《“贾雨村”与“奥楚蔑洛夫”之比较》,陈永睿《“笑”藏冷意“哭”蕴温情——析〈孔乙己〉和〈一碗阳春面〉的社会环境》,胡涛海《同颂一曲人性美——〈麦琪的礼物〉与〈奇迹〉比较阅读》,彭建国《〈项链〉与〈套中人〉比较教学》,公笑、裴松所《漫谈〈守财奴〉与〈泼留希金〉的比较教学》,江来军、刘学瑶《男性与女性爱情宣言的现实意义——〈我愿意是急流〉与〈致橡树〉的比较解读》,鲁年珍《裴多菲与舒婷可以对话吗?》。在影响研究方面,胡亚渝的《〈药〉与外来影响》和周维军的《禅的体验与美的理念——川端康成〈花未眠〉的双重解读》等都是比较重要的成果。
在译文比较研究方面,中学语文教学也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在基础教育领域,历来都认为翻译是外语学科的教学任务,与母语教育无关。在语文教育内部也是如此,语文传统教学理论历来认为翻译仅限于从文言文到白话文的语言转换,而从未设想过对不同语言间的转换进行译文比较教学设计。在新课程改革中,语文教师突破了教学禁区,成功地进行了基于原文的译文比较教学。如刘衍明、法玉娟《比较译文 揣摩语言——〈我有一个梦想〉探究式教学》,陶晓跃《〈豹〉的不同译本》,杜亚群《做一回诗人——记一次译诗教学实践活动》等。刘衍明、法玉娟他们是这样设想的:“《我有一个梦想》是一篇很好的演讲稿,人教版二册、苏教版四册、山东版五册都作了编选,而且三套教材依据的译稿都是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版许立中的译本,只不过人教版、山东版有改动,而且改动颇多。比较修改前后的两种文本片段,又找来英文原稿,揣摩其翻译、修改思路,忽然灵机一动:翻译的要求、修改的目的不就是准确、鲜明、生动、简明、连贯、得体吗?既然如此,那么这篇课文也是帮助学生提高语言运用水平的绝好教材,就可以采用译文对照、揣摩语言表达优劣的探究方式来学习了。”[4]
三、结语
在语文教育不断深化改革、越来越开放、越来越国际化的进程中,比较文学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由于比较文学研究的普及,语文教育有了更广阔的视阈。纵观东西方文化、文学交流的历史,任何一个纯粹的民族文化或文学都是不存在的,都需要在世界总体坐标上找准自己的本体定位。在上古时期,东方各个大河流域成为人类文化的主要发源地。东方各国、各民族的文化、文学均处于领先地位,它通过中近东的陆路和地中海的海路将希伯来文化、埃及文化等远播到古希腊、罗马地区。继亚历山大远征之后,十字军东征(1096~1291)再次促进了东西方文化、文学的相互了解和吸收。文艺复兴时期,欧洲逐渐完成了人文精神的文化嬗变过程,获得文化势能的一些欧洲的国家或民族开始有可能向世界其他地区进行文化、文学领域的播扬。近现代以来,几乎所有的民族文化、文学或主动、自觉,或被动、盲目地纳入了世界总体的大框架之中。虽然不少学者至今仍感到在东西方文化、文学对话中存在着某种“失衡”或“隔阂”现象,但对话毕竟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大势所趋。未来世界的发展已经注定包括文学在内的学术研究必然要突破异质文化之间以及文化层面之间的各种阻断和壁垒,具有全球性质。各民族的文化、文学只有认准自己在世界文化、文学发展史中的价值和地位,才能超越本民族种种狭隘的局限性,不被边缘化,成为东西方对话中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员。任何一种孤芳自赏、妄自尊大的民族文化和文学都将被人类社会所遗弃。中国正在走向世界,汉语文教育也正在走向世界,“教育国际化”已成为中国当前教育的美好愿景。在文学已经成为“世界文学”,文化已经成为“世界文化”的今天,语文教育实施比较文学意义层面的教学改革,其意义重大而深远,让我们拭目以待。
[1]孟昭毅等著.简明比较文学原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2]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11年版)[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3]人民教育出版社等编著.中国文化经典研读·语文[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6.
[4]刘衍明,张玉娟.比较译文揣摩语言——《我有一个梦想》探究式教学[J].中学语文教学,200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