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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绽放的一季之春

2013-04-29陈晓燕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3年9期
关键词:镜像理论

摘 要:本文围绕当代作家张欣小说《锁春记》中主人公庄芷言和庄世博之间扑朔迷离的兄妹感情,从精神分析的角度,运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理论及拉康镜像论等分析主人公彼此间情感的依赖及女主人公的恋兄情结,旨在揭示张欣笔下的兄妹之情实质是亲情与异性之情的融合。

关键词:庄芷言 恋兄情结 弗洛伊德分析法 镜像理论

当代作家张欣的小说《锁春记》这部被出版方概括为“成功男士庄世博与查宛丹、叶丛碧、庄芷言三个性格、背景各异的女性之间的情感恩怨纠葛”的悲情故事,其实远不止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就可以概括。小说在张弛有度的叙述中直击人性中微妙的感情心理,庄芷言这位集高傲美丽、睿智淡定于一身的女人,为了哥哥的事业,完全放弃了个人的生活乃至情感,封闭了自己的内心,揭示的并不仅仅是当下社会女性主义对于男权社会的一种反抗,亦或是女性的崛起,笔者认为,更多的是人物内心的一种情结。本文将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的角度、拉康镜像理论等方面去窥探庄芷言锁春的秘密,印证其恋兄情结的本质。

一、“不动心”的幽闭——庄芷言

作者说《锁春记》是“一部人性关怀的小说”,在“代序”中,直指“幽闭”这一心理学范畴,表达她这部小说关注的重心,用作者的话说,“我们开始封闭自己的内心,许多时候跟物质生活无关,越是衣食无忧越容易进入一种幽闭的状态。我们不再相信别人,因为他人即是地狱。许多女性朋友,尤其是成功人士,她们的执著可以说无坚不摧,但对于执著背后的痛苦和艰辛,几乎很少被人关注或者关心”。而庄芷言这个自小就受父亲“不动心”的影响而学会了矜持与自保的女人,便是让我们震撼的幽闭者。

自小父亲庄唯钊就对庄芷言疼爱有加,甚至是俯身去让她当马骑,这让他的夫人都瞠目结舌,因为作为一个国家级著名大医院的心脏外科专家,他平时不苟言笑,沉默寡言,说一不二,谁也无法想象他对自己的女儿却是这样的“宠爱”,这直接影响了庄芷言对于父亲独有的依恋情愫。可以看到,儿童时期的庄芷言生活在父亲满是疼爱的环境里,父亲在庄芷言的成长中,对其心理和性格无意识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而在父亲因哥哥选择文理科问题与其失和时,庄芷言“内心非常的撕扯,她爱这两个人,但又不知该帮助谁打倒谁。这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阴影”;这阴影,遮蔽了庄芷言内心的阳光,始终萦绕的是对于父亲的独特感情;而在父亲终因哥哥以吞下降压药反抗,无奈退让的时候,庄芷言“开始同情父亲,她觉得父亲明显的老了,那是一种内心的苍老。她嘴上不说,有时却会在深夜里躲在被窝里痛哭”,也是“从那一刻起开始,芷言觉得自己才是与父亲心心相印的人”。都说“父亲是女儿前世的情人”,庄芷言的痛苦,源自于她对父亲独特的爱,而恋父情结便是其缘由所在。

弗洛伊德在他的著作《梦的解析》中提出了恋父情结(Electra Complex),他的主要观点是小女孩无意识地敌视母亲,并和她竞争父亲的爱。成年后的孩子会强烈憎恨母亲,希望坐上妻子的位置。其实恋父情结(Electra Complex)一词源自一出古希腊著名的三联剧。Electra的父亲在征战特洛伊的途中,为躲过风暴,杀了小女儿以祭神;Electra的母亲为替女儿报仇,在丈夫凯旋之日杀了他。Electra因此而记恨母亲,最终怂恿弟弟杀害了母亲。Electra一词用来形容那些过度依恋父亲的女子。

在这里,弗洛伊德“恋父情结”不仅仅只是表现为一种依恋与替代,更多的还是一种对于父亲痛苦的感同身受,一种与父亲共分担的感情。

后来庄芷言选择大学攻读政治系时,她“很严肃地对父亲说:‘爸,你放心,我会替你看住哥哥的”。庄芷言的这一句话,是爱父亲的体现,爱他就主动替他承担生活中的痛苦与烦恼,这一句话,是庄芷言对父亲的承诺,也成了对庄芷言和庄世博命运的预言。

庄芷言对于父亲的感情在小说中并没有过多地渲染,在父亲因为过度劳累而猝死之后,庄芷言人生的重心便转移到了哥哥庄世博身上。因为从那一天起,庄芷言的心里除了哥哥庄世博,便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

庄芷言的“幽闭”,紧锁自己的内心,是因为她将父亲给她的一切以及自己所认可的一切、所理想化的一切投射在她的哥哥庄世博的身上。

二、清醒的生病与清醒的堕落

1.从弗洛伊德的“恋父情结”看庄芷言的“恋兄情结”

父母双亡后,庄芷言与哥哥庄世博之间便变得相依为命了。为成全哥哥庄世博的事业,庄芷言完全放弃了个人的生活乃至情感,清心寡欲。他们之间似乎既是兄妹又有情人的暧昧关系,让人匪夷所思,却又是那么的真实!

生活中,庄芷言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世博,让妻子宛丹感觉到,庄芷言无形中对她构成了一种情感上的侵犯,她们的矛盾也由此产生。至于事业上,庄芷言更是庄世博不可或缺的智多星,世博每次“大动作”,都少不了芷言的出谋献策,世博在金融界的人脉应酬,更少不了芷言的张罗打点。而对于情人叶丛碧的意外死亡,庄芷言更是主动为哥哥摆平一切官司与纠缠。可以说,庄世博能走到今天的位置,离不开芷言。甚至庄世博自己也曾感叹芷言是他“精神上的爱人”。

从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学角度出发,我们可以发现,庄芷言对于哥哥庄世博的种种举动,根源于她所答应父亲“替他看好哥哥”的承诺,庄芷言对于哥哥的一举一动,其实是恋父情结的一种转移,是随着家庭的变化及年龄的增长,把对父亲的感情转移为对哥哥的依恋。

由此可见恋兄情结,实质上是恋父情结的一种迁移,是恋父情结的一种变体形式。心理学家弗洛伊德《性学三论》中曾提到:“儿子受到母亲的吸引,女儿受到父亲的吸引。”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我们可以归纳得知:儿童的最原始的情感冲动开始于三岁左右。只不过男孩更爱母亲,而排斥和嫉恨父亲;女孩除爱母亲外,还把爱转向父亲,甚至要与母亲竞争而独占父亲,对母亲的爱又加进了恨的成分。这就是所谓的“俄底浦斯情结”(恋母情结)和“埃勒克特拉情结”(恋父情结)。所以每个女孩子都会有恋父情结。不过所谓的“父”不一定就是父亲,也可能会是从小给予女孩如父亲般关怀的人。

在这里,庄芷言的“恋父情结”便表现为与她哥哥相依为命,甚至是不顾一切在庄世博生命中抢占一个如“情人”位置的执拗。长兄如父,庄世博实际上就像芷言的父亲,芷言的恋父情结投射到哥哥的身上,形成了所谓的恋兄情结。

妻子査宛丹其实早就意识到了庄芷言与庄世博不同寻常的感情,“照理说,兄妹感情好的人有的是,然而这两个人的精神世界是独立王国,别人是根本没法插进去的,并且这个真正的别人还就是她査宛丹”。庄芷言对哥哥的依恋及其建立起来的牢不可破的哥哥对她的依赖,正是其“恋兄情结”的一种“个人哲学”。甚至于,深夜妻子宛丹醒来发现枕边无人,结果却在庄芷言房间虚掩的门缝里,发现丈夫世博盖着被子睡在沙发上,头枕着芷言的脚,而芷言全神贯注地在看一本书。庄芷言在“恋兄情结”中构建起来的对于哥哥的“占有”,是让人震撼的。但同时,芷言的这种“清醒的生病”却对另外的两个女人——庄世博的妻子査宛丹、情人叶丛碧——造成了伤害。

正如弗洛伊德认为,“恋父情结对人的影响,如果发展不利,一生都可能受其影响”。庄芷言最终也没有摆脱恋父情结畸形发展导致的结果——自杀身亡。

2.从拉康的镜像理论看庄芷言的“自我实现”

庄芷言把家族和自身的理想都转嫁到了哥哥的身上,帮助庄世博化解了一个个的矛盾,最终如愿以偿走向了事业的巅峰。换句话说,哥哥成了她精心打造的一件作品,她在哥哥身上寄托了所有的期待,她所做的每一件事,从她的角度出发,都是对的、无可厚非的,然而,正因为她心理处于极度封闭的状态,她才更偏执于自己的理念,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一意孤行。庄芷言的行为,也可以说是一种“另有寄托”的镜像式存在。

镜像理论是法国著名精神分析学家拉康于20世纪30年代提出的富有颠覆性的视觉文化理论之一。拉康的“镜像理论”认为幼儿可以通过镜子确认自己与自己镜像的统一,幼儿对“自我”的界定和理解全部来自镜中的对立物的镜像,因而婴儿对自我产生虚假感和圆满感。

在镜像阶段,主体通过反复凝视的行为获得“一次认同”(identification),即“主体认定一个镜像时发生在他身上的转换”,此时主体对镜中之“我”的形象的欣悦确认不过是一种理想化的误认,“暴露了某种典型情境下的象征母体(the symbolicmatrix)”。至此,“我”被抛入某种原始的形式后,“在对他者认同的辩证法中被对象化,尔后又通过语言而得以复活,使其作为主体在世间发挥作用”,从而获得“理性之我”——这也将是二次认同的源泉。

庄芷言固守家庭伦理中的“女儿”与“妹妹”身份,执“亲情”之链,锁住自己的春天,为了延续父亲的意念而燃烧自己的青春、守护兄长直至幻灭。这与当初她对父亲许下的诺言“替他看好哥哥”是分不开的,因为哥哥是父亲“寄予厚望的”。在哥哥转到英语系的时候,她却没有转系,“她觉得自己应该对父亲信守诺言”,“没有人知道父亲的死对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和影响,其实从那时起,她就变得有些自闭,平时沉默寡言,喜欢来无影去无踪的独来独往,她没有朋友,也不喜欢与人交流,更没有什么可以信赖的对象”。在这种情况下,与她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便成为了庄芷言认同的对象,在父亲寄予厚望的哥哥身上,庄芷言找到了自我认同的“影像”。因而她固守她的“位置”,迷失乃至失去自我,哥哥所有的一切亦是她对自我的一种实现,甚至于哥哥根本没有觉察到自己其实是芷言手中的“木偶”——一举一动其实都是她思想的反映,且迷信“芷言永远是对的”。

诚如庄芷言自己所说,她和她哥是蛹和蝶的关系,蛹穷尽一生的努力,就是为了成全蝴蝶的美丽。可她不知道,如此沉重的期待,如此偏执的努力,最终导致兄妹关系的扭曲和倾斜,也最终毁掉了这段兄妹情感。

三、不可说的窥视之美——锁春的秘密

作家三毛说过,“爱情是一个美丽的错”,“爱情正如佛家的禅,不可说,一说便是错”。其实,世间又岂止禅和爱情如此,一切真正的情感,一切美好的人性,无论是什么性质,包括这种掺杂着异性之情的兄妹之情,又何尝不是如此不可言说?

在生命逝去的前夕,庄芷言与哥哥喝酒庆祝庄世博不到40岁就当上代行长,他们谈论父母、童年、家事等过去的种种,对于芷言来讲,可以说她已得到了她所努力追求的“兄妹之情”,她“第一次感觉到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愫,像春天的阴霾和潮湿,深锁心头,久久不去”。正是这种深锁心头的无路可退,让庄芷言最终走向了自我毁灭。

小说中,净墨说“你的生命里没有一季春天”,“想必净墨是窥视到了一个女人锁春的秘密,而他没有半点欣赏,只有厌恶,便如同一根刺一样,深深扎在了芷言的心头”。锁春的秘密被发现,不被世俗所接受的感情被窥探,在现实世界找不到出路,因而在顺利帮助哥哥实现事业上的成功之后,庄芷言选择“幽闭”,将这份特殊的感情深埋进永恒。最终选择在父母居住过的祖屋里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在回忆中永生,因而她的锁春也就具有了更深沉的令人感慨的悲剧之美。

在祖屋,庄芷言静坐了好一会,“童年的生活不期而至,芷言便在其中尽情地回忆和漫游”。这些回忆是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价值象征,是她最深沉地不可背叛的自我感受,占据了她整个心灵。最终庄芷言割腕自杀,“睡在父母的床上,体会那种久违的爱,她感受到自己在一点一点地缩小,最终缩回了母体,她安睡在母亲的子宫里,渐渐地,她返回宇宙,变成一粒微尘漂浮着,自由自在”。在毁灭中寻求永生,也是在往生中寻求回归,庄芷言的最后幻想是对“父母”的一种交代——对于父亲的嘱咐与期望,她都圆满完成了,更是对自己“锁春”的不后悔。而幻想着回到母体,在宇宙中得到重生,对于新生的强烈渴望也是庄芷言一季之春未曾绽放的结果。庄芷言人生中的这一春,是超越外界现实与冷漠的,因而她的死也就具有了深沉的意义。

参考文献:

[1]张欣.锁春记[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

[2]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05.

[3]弗洛伊德.梦的解析[M].北京:作家出版社,1986.

[4]弗洛伊德.性欲三论[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0.

[5]雅克·拉康,让·鲍德里亚等著,吴琼编.视觉文化的奇观:视觉文化总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

(陈晓燕 广东广州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5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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