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与症象
2017-03-21周曦
周曦
摘 要:作为后现代反侦探小说的经典之作,《纽约三部曲》在不断提出问题、构造迷宫的同时,用一根中心线贯穿三个故事。“我”是谁?困扰着无数哲学家的难题将在角色反复“挣扎”的过程中得到确证。本文通过揭示迷宫的三层结构,结合结构主义后现代哲学家拉康的镜像理论及症象的理论思想,解读故事结局暗含的真理:人存在的真实即使只是症候与幻想的重合也不必绝望。这正是文本中人物挣扎探索的积极意义所在,同时也是开启这一座自我思维迷宫的钥匙。
关键词:《纽约三部曲》 拉康 镜像理论 症象 自我 结构
《纽约三部曲》中多次运用迷宫意象,隐喻城市与房间的构造和空间的扭曲。“这三个故事说到底是一回事儿,但每一个故事都表达了我对每一阶段行将发生之事的感知”。因为“一切都是开放的,没有完成的,可以再重新开始”。
“我”是谁?这是贯三层迷宫的主线。拉康的镜像理论认为人通过三界——真实界、想象界与象征界,试图构建自我。在真实界中通过意识到与母体的分离而产生了自我的破碎感,在随后的整合过程中,将镜像自我当成真实自我,我对于这个他者的错误认同在想象界中造就了完整自我的假象,原本是他者的位置被自我所占据,也就无法再辨认出自我的真像与自我原本就是一个他者的事实,最后在象征界因为认同注意到语言的功能,并用它来指代一些不存在、不在场事物。此时人由于缺失与缺席感,就会产生欲求。在拉康眼中,人即“症象”,是症候与一种幻象结合之后的产物。症候是一种被压抑了的无意识的“外在形式”,被认为是一种虚无与寄居于他人的主体的表达。
笔者认为《纽约三部曲》具有三层结构:在《玻璃之城》中提出问题;《幽灵》中深入思考;在《紧锁的房间》中停止思考,但问题仍可延伸,只是思考暂且到此告一段落了。
一、《玻璃之城》与“乌有之乡”
在《玻璃之城》中,纽约是“无穷无尽的迷宫”,奎恩意识到自己身处纽约这个充满了空无的“乌有之乡”中。随后他的自我在他本人,他的笔名威廉姆·威尔逊和他所著的侦探小说主人公沃克之间游走,开始了“三重奏”。
奎恩由于失去了他的妻子与儿子两位重要的家庭内部的可参照、凝视的对象之后产生了缺失感,并对自我的存在表示怀疑,注意到伪自我的他者性。奎恩通过扮演保罗·奥斯特这个私家侦探,为了获得整合感与同一感,通过错误认同产生了虚假的自我。随着跟踪与不断地记录观察,凝视彼得·斯蒂尔曼,他在潜意识中异化并分裂自我,失去跟踪目标后,被欲求控制,继续潜伏,直到最后因为经济窘迫打电话给保罗才发现真相。
所有的角色都可能成为奎恩参照的他者,从疯人院康复的彼得,老彼得,作家保罗,保罗的儿子奎恩,等等。因为失去妻儿而产生了缺失感的奎恩,急于想在这个“玻璃之城”中寻找一面合格的镜子,为完成理想的伪自我而不断地寻找镜中虚像,以此补足自我的缺失感,找回最初的统一性,而这一切终究是错觉,自我在形成的过程中已经融入了他者的成分,自我本身就是一种幻象。
最后奎恩在空洞的房屋里消失,只留下红色笔记本。在一直是第三人称的叙事中,突然第一人称的“我”出现,并告知读者整个故事是“我”所再现的奎恩紅色笔记本上内容的一半,“我”觉得保罗行为“拙劣”,而“我的目标依然在奎恩身上。他将与我同在”。这印证了自我主体对于镜像他者的选择性认同,但无论如何,正如拉康所言:“主体的无意识就是他者的话语”。自从“我”进入象征层,“我”也成了在能指链上滑动不定的概念,“我”是谁?这个问题只有在不断地参照,对比,异化,分裂,认同,最后替代他者的过程中,才能找到些许“大他”与“我”之间“锚点”。到此,建立巴别塔的隐喻又深了一层。但问题依然存在,思考还要继续,这便有了接下来的《幽灵》。
二、《幽灵》与“面具”
布鲁曾叹道:“可怜的布莱克。可怜的灵魂。可怜的被毁了的无名氏。”随后他还确认了世界上每样东西都有自己的颜色,承认他者的存在,且自己也是一个他者。在《幽灵》中,运用颜色指称人名强调了自我中他者的部分。与标题“幽灵”联系颇深的那个面具——“孩子们在万圣节佩戴的面具,橡胶制品,做成前额被看出豁口鲜血躺到眉毛和利齿上的狰狞的厉鬼面具”在故事结尾出现在布莱克的房间,暗示着布莱克就是那个“幽灵”,也隐喻他幻象般不真实的存在。
委派布鲁来监视自己的正是布莱克。布鲁一路上与他的较劲,又惺惺相惜,认为彼此相似。这种主体对镜中虚像的“自恋”催化了融合的过程。布莱克是布鲁在想象界中的创造,但布莱克作为他者,也是自我客体,被接纳后,并没有急于默认两者的同一,而是开始审视主体。作为参照着自我主体(布鲁)而产生的虚像他者(布莱克)认识到了自我存在的空无,并消极地直奔现实,即人是空无的存在,幻象的集合。他用“自杀日记”记录了自己自我认识的全过程,并希望带上自我主体(布鲁)一同回归虚无。
“你就是我的整个世界,布鲁,我把你变成了我的终结。你是一个恒定的参照物,给内在的一切赋予了外部形态”。布莱克眼中的布鲁,只是一个“外部形态”,而“内在的一切”所代表的就是空洞的自我与一层层已与主体结合的他者的部分。终极的自我本体并不存在,布莱克是一个“倒霉的傻瓜”,他要撕开自我主体那一层层他者的面具是痛苦而挫折的,倘若人意识到自我的空无,那么人也将接近于疯狂。为了维持自我,人必须处于类似于存在主义中萨特所说的“自欺”的状态,或是自己无意识地接受镜像他者即是自我的欲求的状态。正如拉康晚期所说,人即“症象”,是作为快感的实体的症候与在欲求中产生的幻想结合的产物。保罗将房间比作思维的牢笼,布莱克无论是死是活被留在了笼中,而布鲁离开了房间,这标志着第二个故事的结束,也预示着故事将进入迷宫的再深一层——《紧锁的房间》。
三、《紧锁的房间》与“穷尽了想象的想象”
小时候的“我”将范肖视作理想自我,因为他与其他“没有形质的东西”不同,他有着“自己的人格形态”。伴随着成年后的我对他的回忆,缺失感也随之出现。苏菲劝道:就算范肖还活着,也得把他当成死人。表面上“我”的一切行动是要抹杀范肖的存在,实际上“我”对他的追逐只不过是借着为他写传记为由将他锁在自己脑中,即便意识到范肖是一个他者,为满足自我主体的缺失感,“我”依然希望将他当做自我的一部分。
“我”渐渐意识到自我稳定的状态不过是幻象,从拿到那封信的那天起,范肖就已经存在于“我”的意识中,“我一直费力地想象他的情形,想弄明白他本该怎么行事——但我的意识中总是呈现一片空白。至多也只是一种穷尽了想象力的想象:一间紧锁的屋子。在这一层面上展示的是:范肖独居一室,处于神秘的幽禁之中——也许还活着,也许还有气息,正做着上帝才知道的梦。这屋子,我从现在发现,就在我自己的脑壳之中”。
“我”在欲求的驱使下不断追逐范肖。可一旦“我”已经认清了镜像自我的虚假,便难以回到最初的稳定状态。“因为当任何事情都来了——恰好也就是言辞无能为力的时刻。在这个层面上,范肖已是无法规避——同样在这一层面上,他却无迹可寻。我学会了接受这一点。我学会了与他共存(就像与我自己内心的死念共存)”。
“我”和范肖之间有一扇紧锁的门,镜像自我(范肖)反复强调若是“我”强行打开,他便会自杀,只有在绝对封闭的环境中他才能思考他的思考,存在他的存在。但这个故事并没有同《幽灵》一样因为主体的离开而结束。“我”还需要脱离最深层的思维迷宫,阅读笔记的内容,回溯那无意识的语言,了解他者的存在,只是这一次,“我”并未保留红色笔记本,而是选择将它撕成一页一页的废纸投进了垃圾箱,“撕到最后一页时,火车进站了”。这便是“我”的主动暂停思考,并标识着“我”作为人存在的延续。
“我”认为范肖笔记中的话语扑朔迷离,“然而,在迷惑的深处,我却有感触到某种太固执的意志和过于追求完美之念,似乎到头来他唯一想要的就是失败——即知道了丢弃自我的地步。”如果一直追逐自我定义的究极,最后会发现自我不过是拉康所言的症象,这种令人疯狂地对人存在的抹杀或许是在开始第一步探索时就注定了。“可是,也可能是我錯了。我那会儿几乎不在阅读状态,我的判断可能有偏差。我人在那儿,用自己的眼睛看着这些文字,可是我发现自己很难相信我的表述”。“我”是确确实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算剥去这一层他者的外皮,我似乎并没有完全被消解,即使意识到了自己是一个他者,一种虚幻的产物,“我”也依然实实在地用自己的眼睛看着这些文字,并清楚地知道其中有着那个“自我”的存在。“我”认清了事实,即使自我是一个幻象的衍生,也不会再逃避、惧怕什么了。或许以后人还会继续有异化、分裂、认同的过程,这是不可避免的。但人既然活着,“努力挣扎才是真正重要的事”。
结构是这整个大故事赖以建立的框架,而症象,作为连接三界那些巧合的缝合点,作为人存在的根本,自我建立的初始,维持精神不至于疯狂的救命稻草,或许也正是这个故事最后得到的真实。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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