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闲理论初探
2013-04-10孙冠楠王贻正张明聪
孙冠楠 李 倩 王贻正 张明聪
(空军空降兵学院政治工作系 广西 桂林 541003)
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人类的空闲时间不断增加,休闲从哲学中凸现出来,从“有闲阶级”走向大众,休闲不仅成为大众关心的幸福追求,而且成为社会可持续发展的内在动力。
一、休闲的内涵及历史沿革
“休闲”英文单词是“leisure”,由希腊单词“schole”转化而来,意为休息、教育、发展之意,主要指主要指“必要劳动之余的自我发展”[1]。休闲”作为一个词虽然没有出现在古代汉语中,但是单个词却有,按照《说文解字》的解释:“休,息止也,从人依木”,是一个会意字,指“人倚木而休”。“闲,阑也,从门中有木”,即“门里有树”,多引伸为思想纯洁,心神安宁。在《现代汉语词典》里的“休闲”,意指“休息”或“过清闲生活”,也作“(可耕地)闲着,一季或一年不种作物”的解释。显然,随着时代的发展,休闲的内涵已经发生了很大的转变。目前,学术界对休闲的内涵大体上形成了一定的认识,认为“休闲”是一个比较复杂的词,至少需要从四种语境去考查,即时间(time)、活动(activity),存在方式(state of existence)和心态(state of mind)。从这四种角度来定义休闲:“休闲是从文化环境和物质环境的外在压力中解脱出来的一种相对自由的生活,它使个体能够以自己所喜爱的、本能的感到有价值的方式,在内心之爱的驱动下行动,并为信仰提供一个基础。”[2](P141)
就历史而言,休闲与人类相伴而生,休闲多以娱乐的方式混杂在劳动中,此时的人类生产力极度低下,智力尚未开发,精神属于天真朴实的原始状态。这种休闲可称作是原始状态的休闲。当生产力创造出空闲之后,休闲则多表现为思考,这些思考不仅调节了身心疲劳,而且畜积提高了人类生存和发展能力。在思考中,人的知识有了积累,人的智力有了开发,娱乐也更为丰富,人的精神世界也得到了很大的拓展,拥有了相对独立的自由空间。以休闲为基础,文化开始产生,人类的生存发展能力不断增加。正如罗素说的,“它培养了艺术,发现了科学;它著书立说,发明了各种哲学和纯化了社会关系……没有有闲阶级,人类决不会从野蛮状态中解脱出来。”[3](P12)亚里士多德也说,休闲才是一切事物环绕的中心,是哲学、艺术和科学诞生的基本条件之一。这时候的休闲,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娱乐,而是与哲学、教育等人类高级的精神性活动内在地联在了一起。这也可称为现代意义上的休闲。“人的差异在于闲暇”(爱因斯坦语),人类发展的差异也一样,对于必要劳动时间之外的自由时间的支配,将决定人类社会的发展层次。马克思认为,对于人类来说,空闲时间是“个人受教育的时间、发展智力的时间、履行社会职能的时间、进行社交的时间、自由运用体力和智力的时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休闲既是人类发展的动力,又是人类发展的目标。当生产力高度发达时,人类彻底摆脱贫困,不用再为生存发愁时,强制性劳动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础,休闲占据人类活动的主体。劳动又重新与休闲融合到一起,劳动具备更深的意义,成为人的自觉需求,成为提高人能力的手段,丰富的劳动造就丰富的人,自由的劳动造就自由的人,休闲的劳动造就休闲的人。这种休闲可称为未来意义的休闲,它是休闲的未来,也是人类的理想。综上所述,从休闲历史的角度来看,可以将休闲划分为三个阶段,原始状态的休闲、现代意义上的休闲及未来意义的休闲。休闲对于人类社会的发展如此重要,以至罗素说“能否聪明地休闲是对文明的最终考验”。
二、西方休闲的主要思想
西方休闲思想主要发端于希腊时代,主要代表是亚里斯多德。尼罗河水流域丰饶的土地给希腊人带来了物质上的满足,生活上的闲适促使他们开始追问“认识自我”,开始追求精神上的超越与洒脱,这种追求也正是整个西方哲学史的开端。古希腊的哲学家们,休闲地思考,同时也在思考休闲。哲学甚至被定义为“是制造和谐生活的相容性知识,这门自我提升的学科为我们提供了宁静和自由。”[3](P4)休闲与哲学的高度融合,是古希腊哲学家非常典型的特征,所以哲学家葛拉齐亚说:“休闲生活只属于希腊人”[3](P22)。可以说,希腊文化中的科学、哲学、教育、艺术、戏剧以及诗歌等每一个领域都充满了休闲的身影。其中集大成者要算亚里士多德,他系统地把休闲与教育、幸福等联系起来加以系统研究,被人们看成休闲研究之父。在他看来,休闲才是一切事物环绕的中心,是哲学、艺术和科学诞生的基本条件之一。“人类天赋具有求取勤劳服务同时又愿获得安闲的优良本性,勤劳与闲暇的确都是必需的”。如果休闲与劳作进行比较的话,休闲更为重要也更为基础。“我们多次说过,人的本性谋求的不仅是能够胜任劳作,而且是能够安然享有闲暇。这里需要再次强调,闲暇是全部人生的唯一本原。假如两者都是必须的,那么闲暇也比劳作更为可取,并且是后者的目的。”[4](P273)他还使休闲与勤劳相比,认为“闲暇比勤劳更高尚,而人生所以不惜繁忙,其目的正是在获致闲暇”,因为“闲暇自有其内在的愉快与快乐和人生的幸福境界,这些内在的快乐,只有闲暇的人才能体会。勤劳只是获得闲暇的手段,闲暇与和平则是生活的最终目的,个人的幸福在于闲暇。”亚里士多德还说:“在任何情况下人们都可以找到有价值的东西,即使身处逆境,也能感受到自由和逍遥的心灵体验。”可见,亚里斯多德对于休闲的研究和认识,已经达到了相当的高度,休闲不仅是辛苦劳作的补充和调整,还是一种超脱的精神状态,使人能更从容地面对生活的困难,休闲不但是艺术、科学等高级劳动的前提,而且休闲本身就是意义和幸福,不仅对于个人来说是人生追求的目标,对于人类社会来说也是发展的中心。
休闲思想发展成熟于资产阶级革命之后,主要代表人物有罗素、皮普尔等。资产阶级革命后,资产阶级的原始资本积累在世界范围内展开。在这个过程中,追求利益最大化的资本成了社会权力的中心,把劳动者转化成彻底的劳动工具,休闲被完全蔑视。劳动完全成为异己的存在,“外在的劳动,人在其中使自己外化的劳动,是一种自我牺牲、自我折磨的劳动。”[5](P94)这种劳动使得人们的生存生活环境不断恶化,“即使把伦敦和新堡的许多地区的生活说成是地狱生活,也不算过分。”[6](P214)生活境况的恶化激发了人民大众越来越强烈的反抗,这种现实引起了众多哲学家研究和思考,于是休闲开始重新人们的视野,并且得到了更丰富的发展,休闲从特定阶级走向了劳苦大众,并成为维系人类未来发展的希望所在。
罗素认为“做苦工是为了休闲,苦工是必要的,但本身只有成效,不会使人丰富和高尚;对照之下,闲暇包含所有增长人的道德、智性和精神生活的德性活动,是使人值得下去的活动。”[7](P83)休闲具备思考的力量,能够教我们“如何在不具有确定性的环境中使我们坚强地生活。”并进一步指出,能否聪明地用“闲”是对文明的最终考验。皮普尔在考查休闲历史时,则发现休闲是整个人类文化的基础。“传统根深蒂固的勤勉观念告诉我们,工作是神圣的,是人赖以安身立命的必要生存手段,人类的文明乃是借大多数人的共同努力工作所造就出来的,工作只是手段,闲暇才是目的,有了闲暇,我们才能够完成更高层次的人生理想,也才能够创造更丰富完美的文化果实,因此,闲暇乃是文化的基础。”[8](P3)而且他还阐明了休闲的三个特征:第一,休闲是一种理智的态度,一种随遇而安的态度,休闲意味着一种静观的、内在平静的、安宁的状态,不随着外在事物改变的相对稳定的状态。第二,休闲是一种敏锐的深思状态,是为了使自己沉浸在“整个创造过程”中的机会和能力;这是灵魂的一种状态,“一种沉思式的庆典态度”,是人们内在肯定和满足的需要。第三,既然休闲是一种庆典,那么“它就与‘努力’直接相反,与作为社会职责的劳动的独特观念相对立”[9](P70)。随着休闲研究的深入,人们发现休闲与人的本质紧密相联,与实现人的自我价值和“精神的永恒性”密切相关。休闲是一个持久的重要的发展舞台,是完成个人与社会发展任务的基本空间。休闲本身是一种生活方式,是一种文化创造、欣赏、建构的生命状态和行为方式,是一种使人的精神在自由中历经审美的、道德的、创造的、超越的体验的生活方式。休闲本身也是一种文化精神体验,是人的内心世界与外在环境和谐融合的感觉,是人对社会性、生活意义、生命价值的享受。休闲本身就是意义,是一种文化底蕴,是人们精神的支撑。
三、中国休闲文化的主要思想
其实中国的休闲文化比西方休闲文化要丰富要早熟。相对于西方把休闲与劳作二分法的思维模式,中国早在春秋时期,儒道两家就牢固地树立了生命自觉与统一的思想,一直努力追求内心的超越,倡导生命的自由和自觉。至后来的佛教禅宗,活脱脱一部纯休闲思想史,在人世生活间追求对生命的觉解和超越,特别推崇休闲与劳作的统一,在休闲中劳作,在劳作中休闲。
儒家的休闲思想。儒家的休闲思想主要有这么几方面。首先,儒家认为,人伦和谐是人幸福的源泉。认为“仁”是最高的善和自由,是社会一切善行的原动力,“仁者,谓其中心欣然爱人也。”[10]在追求“仁”的过程中,人伦最要紧,即“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天伦之乐最人世间的第一天快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11]。孔子还从一家之亲之乐,演绎至整个社会,发展出一个以“仁”为核心的社会伦理体系。第二,儒家认为,把“道”和“乐”直接连在一起,赋予日常生活以无限意义。孔子“君子固穷”,但却“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12]这种安贫乐道的精神,内化为儒家的内在品质和非凡气质。乐不仅可以超越忧愁,“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12],甚至可以超越生死,“朝闻道,夕死可以。”[13]“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14]生活之中,充满了无限热情和快乐,所以梁漱溟认为,孔子最昭著的态度是乐。第三,人生的真正休闲来自对生命的自觉。“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15]“天命”即是一种自我生命意义的觉醒,一种“天何言哉”般超然担当的精神。儒家大师们充斥内心的“浩然之气”,博大刚健的“自强不息”精神,“厚德载物”的“宽恕”品质,以及乐山乐水的自然境界,都源自生命意义的觉醒。这种觉醒是人本性的彻底展开,是人性与天地的融合,“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与天地参矣。”[16]
道家的休闲思想。与儒家偏重伦理休闲的价值取向不同,道家休闲主要偏重回归自然、任性逍遥为价值取向。道家的休闲思想突出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道法自然”的“无为”思想。老子认为,世界中有四大元素,即道、天、地和人,它们之间的关系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17],“自然”是世界的本源,也是世界和谐的本源。老子认为人世间的烦恼大都是人为造成的,要超越人间烦恼,人需要“复归于婴儿”,“复归于朴”[18],“见素抱朴,虚心弱志”,甚至“绝圣去智”、“绝仁弃义”,放弃一切人为、造作。人类社会也应该“惟道是从”,追求“无为而治”,实现“小国寡民”的理想社会:“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领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19]让人们回到那种历史天真未凿的起点,回到那种原始的休闲、恬静的生活。二是超越现实的“逍遥”意境。这一思想集中体现在庄子的《逍遥游》当中,文章以“上游苍穹,下揽万物”的超越和博大,向世人展示了一种浩然、磅礴的天地境界。在这种境界中,人的精神在宇宙间自由驰骋,超脱于人为的偏见和世俗的禁锢。在种大解脱、大自由的逍遥境界中,至情至性,超然物外,与天地同美,与自然同乐。
禅宗的休闲思想。禅宗虽然发源于印度,但却融会道家精神,演化成了典型的中国化佛教,充满了休闲思想。禅宗的休闲思想主要有,首先是,“人间佛法”的禅境。禅宗认为,佛法存在人世间,人人心中都有佛,“法原在人间,于世出世间,勿离世间上,外求出世间。”[20]要参悟佛法真义,需结合日常生活,保持一种平常心态,达到“随遇而安”的境界。正所谓“佛法在人间,不离世间觉”。日本禅学大师铃木大拙认为,“禅本质上是洞察人生命本性的艺术,它指出从奴役到自由的道路。”[21](P135)由此,可以说禅的境界即是休闲的境界,而且是高级的休闲境界。参禅不受场地、时间等环境的影响,平时的吃饭、睡觉、打柴、扫地等都是参禅的平台。参禅有三重境界,“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22]第三重境界即是回归至平常心境界。第二个方面是超越时间限制的“妙悟”。在禅宗看来,人类思维有两类:一是“分别识”,即对象性的思维、理性推理的思维,于科学有益,却无助于把握初始的生命本真世界。二是“妙悟”,即非对象性思维、直觉思维,它以“妙悟”去感受、把握人和世界的本真存在,也称为“法眼”、“智慧眼”。“妙悟”不在时间长短,关键在于机缘,在于天资悟性,所以有“顿悟成佛”的说法,瞬间觉解人生意义。六祖慧能:“如若不得自悟,当起般若观照,刹那间,妄念俱灭,即是真正善知识,一悟则知佛也。”[20]“妙悟”可以是短暂的解脱,也可以是深层次长时间的解脱。“妙悟”所带来的超然自由心境,在中国极为广泛,我们山水画及很多诗词,都与“妙悟”有关。林语堂先生所说:“在中国人看来,这不仅代表片刻的诗意般的快乐心境,并且是追求人生幸福的目标。中国人就是陶醉在这样的一种人生理想之中,它既不暧昧,又不玄虚,而是十分实在。”
[1]马惠娣.人类文化思想史中的休闲[J].自然辩证法研究,2003(1).
[2][美]杰弗瑞·戈比,康筝译.你生命中的休闲[M].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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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苗力田主编.亚里士多德全集(第9卷)[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4.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42卷)[M].人民出版社,1979.
[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32卷)[M].人民出版社,1998.
[7][英]罗素.崔人元译.西方的智慧[M].世界知识出版社,1992.
[8][德]约瑟夫·皮珀(皮普尔).刘森尧译.闲暇:文化的基础[M].新星出版社,2005.
[9][美]托马斯·古德尔,杰弗瑞·戈比著.成素梅、马惠娣,季斌,冯世梅译.人类思想史中的休闲[M].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
[10]韩非子·解老篇.
[11]孟子·尽心下.
[12]论语·述而.
[13]论语·里仁.
[14]论语·学而.
[15]为政.
[16]中庸.
[17]老子(第25章).
[18]老子(第28章).
[19]老子(第80章).
[20]坛经.
[21][日]铃木大拙.禅与生活[M].光明日报出版社,1988.
[22]五灯会元(卷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