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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上哲次郎武士道论考

2013-04-07

关键词:東京武士道次郎

戴 宇

(吉林大学东北亚研究院,吉林 长春 130012)

引 言

甲午战争后尤其是日俄战争前后,日本社会出现了大量宣传和鼓吹武士道的言论, 通常将其称为“明治武士道论”①,而引领这些言论的主要人物就是井上哲次郎②。 井上哲次郎(1855-1944),出生于筑前国(今福冈县)太宰府的一个医师家庭,号巽轩,俗称哲次郎。井上为其养父之姓,其幼名实为船越已三郎[1]。 井上哲次郎少年时曾学习四书五经等儒学典籍,明治维新后则又开始学习西学,并于1877 年作为一期生考入东京大学哲学科。 1884 年,井上哲次郎赴德国学习哲学,1890 年回国后作为日本首位哲学教授执教于东京大学。 1891 年,井上哲次郎撰写了为《教育敕语》进行解说的《敕语衍义》,自此开始关注和参与明治政府的德育教育活动。 甲午战争后尤其是日俄战争前后, 井上哲次郎开始撰文大力宣扬和鼓吹武士道。 井上哲次郎有关武士道的论述主要是一些专门的演讲、 论文及一些为武士道相关著述所写下的序言, 此外在一些有关国民道德的论述中,井上哲次郎也重点谈到了武士道问题。这些论述主要收录在以下一些著述中:《巽轩论文二集》(明治三十四年)、《武士道》(明治三十四年)、《巽轩讲话集初编》(明治三十五年)、《武士道丛书》(明治三十八年)、《现代大家武士道丛论》(明治三十八年)、《伦理和教育》(明治四十一年)、《教育与修养》(明治四十三年)、《国民道徳》(明治四十四年)和《国民道德概论》(明治四十五年)等。 从时间上来看,这些论述多集中于明治三十四年到明治四十五年这十多年里,也即日俄战争前后这段时间。

井上哲次郎有关武士道的论述多冗繁杂, 但大致可以将其归纳为如下几类:(1)主张武士道是日本在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中获胜的主要原因, 进而对武士道加以高度赞扬和肯定;(2)回顾和分析了武士道的历史及构成要素,论述了武士道的特性,强调武士道为日本特有之物;(3)主张将武士道的精神和形骸剥离开,认为其形骸可以抛弃,但其精神必须加以发扬;(4)将武士道视为日本道德之根本,从而主张普及武士道精神, 也就是要把武士道奉为全体日本国民的伦理道德。为此,本文将主要对井上哲次郎以上几个方面的论述加以介绍和分析, 以期从中探究出井上哲次郎武士道论的背景、主旨、特征和影响等,进而对“明治武士道论”有一个基本的了解和把握。

一、武士道与日本在日俄战争中获胜的原因

有关武士道是日本在甲午战争尤其是日俄战争中获胜的主要原因的论述在井上哲次郎的武士道论中占了较大比重。在发表于明治三十四年的《论武士道兼及忍耐说》一文中,井上哲次郎就认为日本在甲午战争中获胜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武士道。 日本在日俄战争中获胜后, 井上哲次郎则是更加赞扬武士道在战争中的作用。在《武士道丛书》序言中,井上哲次郎写道: 我邦不久前才战胜清国, 今日又战胜俄国。这固然是因为采用了文明之利器,然而也不能不说这是武士道精神之助力。 ……如若问文明利器之状况,则我未必胜于彼,彼反倒优于我。然而,我军断乎制胜,彼俄军则百败而无一胜。 何以使然? 这是因为我有壮烈之武士道精神[2]。 在《现代大家武士道丛论》的序言中,井上哲次郎则将小国日本战胜大国俄国比喻为“牧童大卫战胜巨人哥利亚”,而就其原因则仍将其归功于武士道:至于我邦胜利之原因,究明起来是颇为复杂的,绝不是简单划一的。 然而,自封建时代存续下来的武士道作为战胜之原因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3]。 在其他相关论述中,井上哲次郎也多次强调了武士道的作用: 武士道的作用在日清战争中已经显露,在日俄战争中则表现得愈加明显。在此次日俄战争中日本之所以能够不断获胜, 摄取和利用西方文明利器固然是其原因之一, 但更为重要的则是驾驭这些文明利器的民族精神[4](P344);在此次日俄战争中, 我国军队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极具名誉之大捷, 其一大原因无外乎就是武士道精神[5](P172)。

从井上哲次郎以上的论述中不难看出, 在他看来日本之所以能够在甲午战争尤其是日俄战争中获胜,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武士道。对于当时日本社会所存在的这种夸大武士道在日俄战争中的作用的言论,有一些学者颇不以为然。 如教育家梅原融在《所谓武士道》一文中指出:诚然,武士道有它的功劳。然而如果将我军胜利全部归功于武士道的话,则大谬。君不见,在我国事物中海陆军西洋化最甚。我国事物愈是西洋化,其成效也愈加明显。今日军队之成功完全得益于西洋化[6]。 无独有偶,政论家竹越与三郎也在《日本为何获胜》一文中表达了同样的看法:将武士道视为能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的想法是错误和危险的, 这将会抹杀掉维新以来为了传播西方文明所做的一切[7](P256-257)。 竹越与三郎认为“近世化”(即近代化)才是日本获胜的主要原因,日本的胜利终究是欧洲文明、盎格鲁撒克逊文明的胜利[7](P257,289)③。

尽管井上哲次郎有关武士道在日俄战争中作用的论述有夸大之嫌, 但我们却也可以从中推测出日本在甲午战争尤其是日俄战争中的获胜也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日本社会对武士道的关注和重视,从而促成了明治武士道论的兴起。此外,明治武士道论的出现还有一个不能忽视的重要原因, 这就是当时西方媒体对武士道的关注和评价从外部引发和刺激了日本社会对武士道的重视和宣扬。这在古贺斌④的《武士道的本质》等书中有着相关介绍⑤。 因此,可以说日本在甲午战争尤其是日俄战争中的获胜,以及由此而引起的西方世界对武士道的评价, 都不同程度地促进了日本社会对武士道的关注和重视,这可谓是包括井上哲次郎武士道论在内的明治武士道论得以兴起的主要原因。 但实际上井上哲次郎等宣扬武士道还有着更为重要的动因, 即面对明治维新以来涌入的西方近代伦理道德, 主张以日本的传统伦理道德来加以吸纳和对抗可以说是明治武士道论得以兴起的深层次背景和原因。关于这一点,本文将在第五部分加以论述。

二、关于武士道的几个基本问题

为了更好地宣扬武士道, 井上哲次郎还对其历史、构成要素、特性以及武士道为日本特有之物等问题进行了阐述。

在《论武士道兼及忍耐说》、《武士道》和《武士道与未来道德》等论述中,井上哲次郎多次追溯和回顾了武士道的发展史,他认为武士道发展于镰仓时代,完成于德川时代,大约有着六百余年的历史。而就武士道的构成要素,井上哲次郎则认为:武士道的根本实质就是日本民族精神, 但在其发展过程中又吸纳了儒教和佛教而逐步完善起来。因此,武士道是神儒佛三教融合后而产生之物。在神儒佛三教之中,日本原有精神为骨髓,儒佛则起着辅助作用[8](P3-4);日本固有的尚武气象,外加儒禅,武士道乃此三者融合之物[9](P86);武士道的要素一是尊王爱国精神,二是神道,三是佛教和儒教[10](P431-432)。 就武士道的特性,井上哲次郎则指出:武士道与其说是一种哲学和理论,不如说是一种实践主义和行动主义[4](P359);武士道并不是一种哲学,而是一种实践伦理[11]。武士道为“日本特有之物”应该说是井上哲次郎所特别强调的一个问题。 虽说井上哲次郎也承认其他国家也曾经有过与武士道类似之物, 但最终他仍认为归根结底武士道乃日本特有之物: 武士道多少也存在于中国,但都不如我邦武士道那般壮烈。这是因为中国朝廷屡变,不能数千年积聚其势力[12];武士道与斯多葛类似,但不像斯多葛哲学富于理论,但其果断决行的精神胜于它;武士道与骑士道类似,但没有女性崇拜[9](P85-86)。

综上可见, 在井上哲次郎看来武士道乃是一种发展于镰仓时代而大成于德川时代的日本特有之物,其最主要的构成要素就是日本的民族精神,即神道、尚武气象、尊王爱国精神。 从武士道的发展史来看,确如井上哲次郎所言,武士道发展于平安末期镰仓初期,大成于德川时代。但需要留意的是,镰仓、室町和安土桃山时代的“武士道”是以如何直面死亡为主要内容的“战场上的武士道”即“本来的武士道”;而到了和平时期的德川时代, 武士道则嬗变为山鹿素行等所主张的以人伦之道为根本的 “儒教武士道”。井上哲次郎的武士道论则是要在继承明治以前的武士道思想的基础上, 欲重新整合和创造出一种强调武士道为日本特有之物和日本民族精神的新武士道, 以加强日本人的自我认同意识和固有伦理道德。

三、武士道精神和形骸的剥离

虽说武士道为日本特有之物, 但在封建制度已轰然倒塌的明治时代又该如何对待它呢? 这是井上哲次郎武士道论中的一个重要问题。他在《武士道与未来道德》一文中论述道:今日将武士道复活,并将其作为日本之道德是不现实的,也是非常困难的。况且,也不应将武士道复活。这是因为武士道为昔日封建时代的武士道德, 然而今日已不是封建时代,制度文化等已发生了很大变化。 因此,今日是断然不能复活昔日武士道的,这对日本是无益的。 武士道的弊端,如野蛮的剖腹和复仇等行为⑥在今日都不应复活[13](P117)。

如果仅从井上哲次郎上面的这段话做出判断的话, 似乎可以认为井上哲次郎是不主张将武士道复活的。但其实则不然,井上哲次郎在此所指的仅是武士道的弊端或形骸,而不包含其精神。至于武士道的精神,井上哲次郎则有着完全不同的看法:武士道的可贵之处在于其精神,这是武士道之基础。今后日本之道德应该以武士道精神为基础,而不是其形骸。武士道形骸需要打破,但其精神却不可轻视。武士道精神乃日本人自身之精神,是日本民族之精神。如果将其抛弃的话,日本民族精神也将失去[13](P118)。

可见, 井上哲次郎的主张就是要把武士道的形骸与精神分开考虑, 即武士道的形骸或弊端必须抛弃,但武士道的精神及长处则必须继承。这是井上哲次郎在主张武士道时的一贯立场。 但问题是如何能将武士道的形骸与精神彻底剥离开呢?换言之,如何能保证将武士道的弊端完全去除呢? 从此后的日本历史发展情况来看,这似乎并未得以实现。 那么,我们是否该思考一下对武士道精神的全盘继承和肯定是否合适呢? 是不是应该对武士道精神也要加以反思和批判呢?

这就需要我们先看一下井上哲次郎所说的武士道精神及长处究竟是什么。 井上哲次郎首先认为以“大决心”和“大确信”贯彻自己之目的,以及贵清廉重节操等就是武士道精神[14]。 而就武士道的长处,井上哲次郎则列举了礼义、廉耻、正直、朴素、忠孝和义勇等德目。但在井上哲次郎看来,这些还都不是主要的。他认为武士道最为显著的长处就是“死节”,即不畏死亡的精神[10](P434)。 而在明治末年所出版的《国民道德概论》一书中,井上哲次郎则又把为忠君爱国而死视为武士道之根本: 武士道精神得以高扬完全仰仗于日本万世一系的皇统思想, 武士道归根结底是为了崇高主义而甘愿献出自己生命的一种道德,而这种崇高主义就是忠君爱国[15](P198)。从井上哲次郎以上的相关论述中,我们可以发现井上哲次郎对武士道精神的定义是多方面和变化的,而为“天皇日本”甘愿赴死则可以说是其对武士道精神的最终总结和指向⑦。 这可谓既是井上哲次郎武士道论的主旨,也是其根本目标。 这表明井上哲次郎为我所用地对传统武士道进行了“创造性地继承”,将其变身为“忠君爱国精神”。 但同时,也正是这一点喻示着井上哲次郎的武士道论不可能脱离封建制度下的武士道之窠臼,因为其所提倡的“忠君爱国”就是要使日本民众完全抛弃个人权利乃至生命, 以绝对服从“天皇日本”。因此,井上哲次郎最终所主张的这种武士道精神在本质上就是奴役和束缚日本民众的一种思想工具,也是应该加以反思和批判的。

四、武士道的国民道德化

对武士道精神加以肯定的最高方式便是主张将其普及化和扩大化,进而将其奉为全体日本国民的伦理道德即“国民道德”⑧。 这可谓是包括井上哲次郎在内的明治武士道论者的共同目标。 为此,井上哲次郎反复多次强调过这个问题:武士道不仅为军人所需要,有识之士也需要。 武士道对于日本未来之德育也有着价值[9](P88-89);发展武士道是日本民族的自我实现,是日本民族发展自己最为优美本性的体现。 日本须要竭力发展可谓是日本民族之精华的武士道精神, 并将其传播到世界万国[13](P122-123);武士道不应仅仅局限于军人教育,还应在日本国民教育中普及武士道精神;武士道不仅在战场上,在平素的经济、实业、文学和教育等方面也应有所表现[4](P361-362,372);武士道乃日本国民的显著特征,是使日本国民之所以为日本国民的大精神。 武士道与日本未来道德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为此务必要将武士道精神普及到国民教育中[5](P181,184)。 综上可见, 在井上哲次郎看来武士道实乃日本民族之显著特征和精华, 故而要在日本国民间普及武士道精神, 将其由原本为武士阶层的道德规范扩大为全体日本国民的伦理道德。 虽说井上哲次郎在上述论述中尚未直言“国民道德”一词,但其本意已把武士道视同为日本国民道德。 这从他在后来所出版的《国民道德概论》一书中,将国民道德的构成要素认定为同武士道构成要素完全一致的 “日本民族精神、儒教、佛教三要素”[15](P6-7)一事中可以得到印证。

对于井上哲次郎等人的这种将武士道普及化和扩大化,进而奉为日本国民道德的做法,在当时也是有人表示反对的。 竹越与三郎就在一封寄给友人的信中写道:近来武士道颇有睥睨当今社会之势,呈现出一副高尚之态。但这实在是毫无意义之举,真可谓是墓穴之声。在领取封建世禄之时,人与人之关系系于刀刃,自己死后要将妻儿眷属置于君主恩惠之下。为此, 君主之家至为重要, 而臣民百姓则卑微如尘埃。 在那种时代,武士道的产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然而,在个人地位得以确认,世禄已被废除,道德本位已经变更,任何人都要自食其力,人与人之关系系于法律的当今时代,如果还要复兴武士道的话,不是墓穴之声又是什么呢[16]? 此外,竹越与三郎还在《日本为何获胜》一文中指出:武士道并不是日本国民性的道德;武士道并不是日本所特有的,而是世界列国在封建时代都拥有的[7](P264,268)。 评论家和翻译家户川秋骨也在《非武士道论》一文中指出:武士道本为特权阶级的道德, 在已经没有特权的今天已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古董道德[17]。 从以上的这些质疑和批评中可以看出, 竹越与三郎等人认为武士道乃封建制度下的人身依附之产物, 与要求个人独立的近代社会是格格不入的。并且,原本为特权阶级之道德的武士道并不是日本所特有的国民性道德, 这表明了他们反对把武士道奉为日本国民道德的态度和立场。

五、“回归日本”与明治武士道论兴起的深层次背景

井上哲次郎的这种欲把武士道奉为日本国民道德的思想并不是孤立存在的, 可以说是自明治十年代初期所开始出现的“回归日本”现象的一种具体反映和体现。 “回归日本”通常是指日本近现代史上的一种在欧化主义之后作为其反弹而出现的欲回归日本固有传统价值的倾向和现象。 “欧化”与“回归日本”往往间隔一定的时间而交替出现,如钟摆般地呈现出一定的周期性循环⑨。 从广义而言,日本平安朝的国风文化、江户中期的国学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也都属于这种“回归日本”现象,只不过当时其所要摆脱的对象是“中国化”而已。 就“欧化和回归”这种现象,有学者认为这不仅仅是日本所特有的,而是一种民族国家时代的全球性现象, 其产生机制基本上与后发国家的民族国家形成有关[18]。 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回归日本” 实质就是一种在近代化和民族国家构建过程中, 日本社会出于对民族的自我认同乃至生存发展的追求而表现出来的一种本能反应和行为。但是,尽管这种“回归”可能在一定程度上纠正近代化或“欧化”过程中所出现的一些偏差,却也容易走向保守,所导致的结果也多与其主观愿望相悖。

日本近现代史上的第一次“回归日本”应该说最早始于明治政府于明治十二年所颁布的 《教学圣旨》。因为《教学圣旨》的根本目的就在于批判维新以来的欧化主义, 要以仁义忠孝等传统伦理道德来对抗和抵制西方近代伦理道德。在《教学圣旨》以后,明治政府又接连颁布了一系列法令, 再加上一些学者的呼应配合,遂使这种“回归日本”倾向愈演愈烈:明治十三、十四年的《改正教育令》、《小学校教则纲领》和《小学校教员心得》在提高了道德科目“修身科”地位的同时,也把忠君爱国定为最重要的道德;明治十五年的《小学修身编纂方大意》、《幼学纲要》则明确了小学的修身教育基本方针,强调以“万世一系,天壤无穷”的国体观为基准,培养尊王爱国之精神,要求儿童“忠孝为本,仁义为先”;明治十七年到明治二十年,针对明治维新以来的“世风窳败”,元田永孚、西村茂树和加藤弘之等人则分别发表和出版了《国教论》、《日本道德论》和《德育方法案》等著述,主张以日本传统道德来加强日本国民的道德教育以唤起其爱国之心;而明治二十三年的《教育敕语》则标志着以天皇为中心的臣民教育作为日本国民道德教育之根本最终得以确立;日俄战争后,因西方的一些诸如个人主义、无政府主义和社会主义等思潮比以往更甚地涌入日本,明治政府便于明治四十一年颁布了同《教育敕语》一样也是以忠君爱国为宗旨的《戊申诏书》,以加强日本国民的道德教育。

综上可见,自明治十年代初期到明治末期,在明治政府的主导及一些学者的呼应配合下,日本社会一直存在着一种“回归日本”的倾向和现象。 正是在这大的时代背景下,井上哲次郎等人提出了自己的武士道论和国民道德论,要把武士道扩大为全体日本国民的伦理道德。 这从井上哲次郎本人的论述中也可以得到印证:进入明治时代以后,欧洲的文化制度等涌进日本,给日本精神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大变动。 这种大变动不仅仅表现在有形之物上,同时在精神层面上也带来了种种变化,以至于使日本在精神道德上出现了混乱状态;为此要以日本固有道德为基础来吸纳西方道德,要确定今后日本之道德就必须永远发扬和光大日本固有道德思想即武士道等[8](P10-14,54)。可见,对井上哲次郎而言,武士道就是日本固有道德思想的象征或化身。 因此,他才会在宣扬日本国民道德时,特别突出和强调武士道,把武士道看作是全体日本国民的伦理道德。 同时,也正因为有着早在明治三十年代初期就主张要将武士道普及化的思想基础,井上哲次郎才会在明治末期积极地主张和宣扬国民道德论。

结 论

明治维新后,日本以西方国家为楷模而大力推行文明开化等政策,为此不仅在器物制度等层面,就是在伦理道德等层面也积极摄取欧美之物。 作为对这种“欧化”现象的反弹,日本社会最早自明治十年代初期开始便出现了“回归日本”的倾向,其后所相继出现的国粹主义、日本主义等强调日本固有传统价值的思潮都可谓是这种倾向的延续和发展。 可以说, 以井上哲次郎武士道论为代表的明治武士道论就是在这种“回归日本”的背景下,搭乘了日本在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中获胜的时局便车而出现的。 因此,从本质上讲,井上哲次郎武士道论就是国粹主义、日本主义思潮的一种延伸表现,也即“回归日本”现象的一种具体反映和体现。 这从井上哲次郎着眼于日本特有之物即日本的特质来宣扬武士道一事上也可以得到证明。 这也如有学者所言:在井上哲次郎看来, 近代性价值归根结底要同化于那些扎根于自己国家历史风俗习惯中的独自的国民性伦理[19]。

作为井上哲次郎武士道论的一个显著特征,虽然井上哲次郎主张要将武士道分为精神和形骸两部分,要继承和发扬其精神而抛弃其形骸,以“创造”出一种“新的、文明的武士道”。但正因为井上哲次郎武士道论的归结点为一味强调盲目忠孝服从的 “忠君爱国”,从而使他的武士道论最终并未能摆脱封建制度下的武士道之窠臼, 而成为一种服务于日本军国主义,麻痹和奴役日本国民精神的思想工具。

注:

①较早关注明治武士道这一现象的是英国的日本学学者张伯伦(Basil Hall Chamberlain,1850-1935)。 他在其所著的《日本事物志》(Things Japanese,1890 年)一书中指出:明治武士道的复兴现象是一种“新宗教的发明”;明治武士道论的“武士道”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含义而带有了新内容。而较早使用“明治武士道论”一词的则是日本学者村尾次郎,他在「明治武士道論」(『大倉山論集』10,1972 年P19-80)一文中认为,在明治时代虽然武士阶级作为一个具体的阶层解体了,但是其精神和影响却并没有消失,明治时代是一个深受武士道影响的时代。

②我国学界近年有关井上哲次郎武士道思想的主要研究有:唐立国《论井上哲次郎武士道论的成立——东西洋的对抗与日本的定位》(《历史教学·高校版》,2008 年第8 期);卞崇道《关于明治思想中武士道的一个考察——以井上哲次郎的〈武士道的本质〉为重点》(《延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 年第3 期)。 前文主要揭示了井上哲次郎的武士道思想经历了一个从“东洋对西洋”到“日本对中国”、“武士道对儒教”的思想历程;后文则以汇集了井上哲次郎一些武士道言论的『武士道の本質』(東京:八光社,1942)一书为考察重点,通过分析井上哲次郎武士道思想而“探究了明治时期武士道在东西思想交汇以及自身向近代演进中的变化与路径”。本文则将着重以“回归日本”的视角,较为全面而实证地解读井上哲次郎的武士道论及其国民道德论。

③或许是因为受到这些批评的影响, 在明治末年所出版的《国民道德概论》一书中,井上哲次郎则又把“知觉神经的发达、岛国、立宪政体、教育、文明利器的掌握、大决心、动机为善、地利、纪律严格、精神旺盛、国民的统一、国体的优秀”等也认定为是使日本在日俄战争中获胜的原因。

④古贺斌(1906-1954),明治大学政经科毕业,后在东洋社会学研究所学习社会学。 作为民间人员曾参与过1936 年的二·二六事件。 日本侵华期间,曾两次短期赴华。 曾在杂志《理想的日本》上发表过有关武士道的论述,并著有『武士道の本質』和『武士道論考』等书。

⑤古贺斌在『武士道の本質』(P6,東京:文芸日本社,1940)和『武士道論考』(P11-12,東京:小学館,1943)两书中介绍道:日清战役中矮小汉日本战胜老大国支那,取得让人炫目之战绩的唯一原因就是日本拥有克虏伯大炮、村田步枪和议会制度。 这种看法在当时是占主导地位的,而日本拥有武士道这样的议论尚未浮出社会表面。即使在日俄战争时,也没有多少人意识到武士道的重要性。正是1904 年10 月4 日的伦敦《泰晤士报》有关日本武士道的报道和同年11 月发表在科隆报第959、964、968 号上的贝尔兹的《论日本人的战争精神和对死亡的轻视》一文,才使人们骤然间对武士道重视起来。古贺斌的这一说法也未必全面而客观地反映出当时的实际情况,但至少可以使我们推断出当时西方世界对武士道的关注和评价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日本人对武士道的重视和宣扬。对于这种因受西方的影响而开始宣扬武士道的做法, 户川秋骨在 「非武士道論」(『時代私観』所収,P131-133,東京:日高有倫堂,1908)一文中进行了批评:近来北斋(指日本江户时代的浮世绘名家葛饰北斋——引者注) 的画在西洋人之间颇有好评,可谓是西洋人告诉了我们我国美术之珍贵。 可是,即使外国人尊重我国之美术, 但也并没有认为它优于其本国之美术。 这是因为他们是以赏玩古董的心情来对待此事的。 在西洋人影响下,邦人自己也开始心仪起本国之长处,近来邦人所喧嚷的武士道就是一例。西洋人注意到了邦人在日清战争、北清事件、日俄战争中的勇猛,开始探寻其原因,为此而得知我邦之武士道,并开始研究之。 邦人今日突然宣扬武士道,虽说也是战胜结果之显现,但更是因为被西洋人称赞之声所鼓惑,真是无谋至极。

⑥井上哲次郎在『倫理と教育』(P436-437,東京:弘道館,1908)一书中认为武士道的短处还有:与文学美术相背驰的倾向、缺乏经济观念、不承认人格尊严等。

⑦强调“忠孝服从”可谓是武士道论者、国民道德论者的共同特征。穗积八束也在『国民道徳要旨』(P29,東京:国民教科書共同販売所,1912) 一书中主张:“忠孝是日本国民道德的首要德目,因其彰显了服从家国之大义。 ”可见,在国民道德论者看来,国民道德的首要要素就是忠孝,而忠孝的本质就是服从。

⑧在『国民道徳講義』(山口県教育会,1912)一书中,井上哲次郎指出:国民道德就是一国国民为自卫发展所必需的特有道德,“境遇、国民性、历史”是其形成的主要原因。 井上哲次郎认为要想维护日本之发展和独立就必须要坚持国民道德。 从中可以看出,井上哲次郎思想与志贺重昂等人的国粹主义思想有共同之处。 可以说,自明治十年代初期以后,日本社会便出现了这种主张坚持日本特有道德即国民道德的言论和思想,即“国民道德论”。 但“国民道德”一词被广为传播却是在明治末年,这与当时穗积八束、井上哲次郎和吉田熊次等在由文部省所主办的一些讲习会上对“国民道德”进行大力宣扬有一定的关系。

⑨西川长夫在『日本回帰?再論』(京都:人文書院,2008)一书中认为明治维新后到明治十六七年为第一次“欧化”时期,其后为第一次“回归日本”时期;从明治末期大正初期到1930 年左右则为第二次“欧化”时期,自第二次“欧化”结束到日本二战战败为止为第二次 “回归日本” 时期;1945年到1960 年左右则为第三次“欧化”时期,1960 年代以后到1980年代前半期为第三次“回归日本”时期;自1980 年代中期到1990 年代中期为第四次“欧化”时期,1990 年代中期以后则为第四次“回归日本”时期。 日本学界有关“回归日本”的相关研究还有:宫川透的「日本への回帰」(『近代日本思想史の基礎知識』,P364,東京:有斐閣,1971)、木村時夫的『日本ナショナリズム史論』(東京:早稲田大学出版部,1973)、近藤渉的『「日本回帰」論序説』(東京:JCA出版,1983)、山本新的『周辺文明論——欧化と土着』(東京:刀水書房,1985)、西川長夫的『増補?国境の越え方』(東京:平凡社,2001)等。

[1] [日]桜井吉松.井上博士[M].東京:敬業社,1893.12.

[2] [日]井上哲次郎.武士道叢書序[A].井上哲次郎·有馬祐政編.武士道叢書[C].東京:博文館,1905.1-2.

[3] [日]井上哲次郎.現代大家武士道叢論序[A].秋山梧庵編.現代大家武士道叢論[C].東京:博文館,1905.1-2.

[4] [日]井上哲次郎.文明史上より見たる日本戦捷の原因[A].秋山梧庵編.現代大家武士道叢論[C].東京:博文館,1905.

[5] [日]井上哲次郎.時局より見たる武士道[A].秋山梧庵編.現代大家武士道叢論[C].東京:博文館,1905.

[6] [日]梅原融.所謂武士道[A].雲煙過眼[C].東京:宝文館,1907.299.

[7] [日]竹越与三郎.日本は何故に勝ちしか[A].三叉演説集[C].東京:二酉堂,1908.

[8] [日]井上哲次郎.武士道[M].東京:兵事雑誌社,1901.

[9] [日]井上哲次郎.武士道を論じ併て「痩我慢説」に及ぶ[A].巽軒論文二集[C].東京:富山房,1901.

[10] [日]井上哲次郎.武士道[A].倫理と教育[C].東京:弘道館,1908.

[11] [日]井上哲次郎.武士道[A].巽軒講話集初編[C].東京:博文館,1902.328.

[12] [日]井上哲次郎.武士道を自我物とせよ[A].倫理と教育[C].東京:弘道館,1908.124-125.

[13] [日]井上哲次郎.武士道と将来の道徳[A].倫理と教育[C].東京:弘道館,1908.

[14] [日]井上哲次郎.武士道の精神[A].倫理と教育[C].東京:弘道館,1908.121.

[15] [日]井上哲次郎.国民道徳概論[M].東京:三省堂,1912.

[16] [日]竹越与三郎.武士道云々に就きて[A].三叉書翰[C].東京:開拓社,1903.195-196.

[17] [日]戸川秋骨.非武士道論[A].時代私観[C].東京:日高有倫堂,1908.132-133.

[18] [日]西川長夫.序[A].日本回帰?再論[C].京都:人文書院,2008.5.

[19] [日]森川輝紀.国民道徳論の道:「伝統」と「近代化」の相克[M].東京:三元社,2003.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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