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俄战争前黑龙会首领内田良平的开战策动

邵建国++姜瑛

摘 要：日俄战争之前黑龙会首领内田良平的开战策动，是战前大陆浪人影响日本政府外交决策的重要例证。内田的开战策动分4个阶段：第1阶段（1897年-1901年）内田四度潜入俄国，出于对俄国的危机感与对俄国国内矛盾的洞悉而强烈主张开战论，由此拉开了大陆浪人开战策动的序幕；第2阶段（1902年）内田良平及黑龙会伺国际局势而动，对俄国采取了绥靖与备战两手准备；第3阶段（1903年-1904年）因俄国拒绝履行从中国东北撤兵的约定，内田再度对俄国持强硬态度。向军部提议作战方略未获采纳后，内田转而为开战煽动舆论，同时在日俄战争媾和谈判时期与政府合作、缓和及引导民众舆论；第4阶段是朴茨茅斯媾和谈判时期，内田与其他对俄强硬团体逐渐划清界限，转而协助政府的媾和政策。

关键词：日俄战争；朴茨茅斯媾和谈判；内田良平；战争策动

中图分类号：K313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2458（2016）01-0008-08

DOI：1014156/jcnkirbwtyj201601002

纵观甲午中日战争结束至日俄战争爆发，黑龙会首领内田良平基于独自的俄国观进行的开战策动，是战前右翼势力影响日本政府外交决策的重要例证。迄今为止，国内外有关内田良平对外活动的研究多集中在辛亥革命时期。韩国学者姜在彦（1965年）则以内田良平在朝鲜的活动为例，指出“内田良平秉持的亚细亚主义不仅是征韩论的直接继承者，还具有新的特质：逐渐失去了反政府的要素，与军国主义权利结合，强烈具有与军国主义权利对外膨胀主义相结合的买办性格”[1]22。内田及黑龙会与日本国内其他对外强硬的右翼团体始合终离，成为日本帝国主义的“买办”，发生于日俄战争时期。此时，内田的俄国观及对俄策略的转变，不仅是理解战前大陆浪人在东北亚开展行动的关键，更是探讨民间对外强硬势力与日本政府内在关系不可或缺的重要视角。

自1897年初次进入海参崴至1905年朴茨茅斯条约签订，8年间内田良平对俄国的认识及主张的策略并非一成不变，经历了对俄强硬、绥靖与备战并行、再度对俄强硬、朴茨茅斯媾和时期主张与俄和谈等一系列变化。文章将结合内田在各个时期的行动、所写的意见书，阐明其在日俄开战前的战争策动活动。

一、甲午战争结束之后的

对俄危机意识

创办黑龙会之前，内田良平就曾多次进入俄国境内。“欲身先研究露西亚内情以复仇”，内田以海参崴为活动大本营，并在横穿西伯利亚的途中联系分散在俄国境内的日本浪人铺开一张情报搜集大网，同时将所见所闻写成情报以供日本军方和政府参考。

1895年8月，内田良平随友人椎叶纠义共同前往海参崴，翌年再度前往当地开设柔道道场做为谍报据点，对中俄朝三国交界处展开调查，如，1896年10月初派遣馆员楠木正徹前往边境，同时命椎叶将海参崴全市街道及炮台所在地等一一走访踏查并制作出精细的地图，交给来到海参崴的陆军大佐土屋光春。

1897年8月，内田良平为侦察西伯利亚大铁路的施工情况及沙俄首都，从海参崴出发横穿西伯利亚，花费半年时间终于抵达圣彼得堡。9月15日内田致信兄长感叹俄国开拓西伯利亚荒原之迅速：“照今日速度再过十年，在日本对面将建设出一新兴强国，支那之灭亡自不必说，朝鲜的贫弱正中俄国下怀”[2]236。11月20日，内田良平从伊尔库茨克致信伯父平冈浩太郎谈及对西伯利亚大铁路的看法：“贯穿西伯利亚的大铁道明后年将全线通车，那时俄国的欲望，将不止于清朝北边的东清铁道，尚有一层更惊人的大计划正在逐步成为事实”[2]238。翌年3月，内田良平再从莫斯科出发穿过西伯利亚回国，途中还探查了中东铁路的施工情况。期间他写成《俄国内部大缺陷》一文，称俄国的“最终目标是掌握远东霸权……日本与俄国的冲突，即日俄战争避免不了，这是注定的命运”。内田的这种主张，被视为大陆浪人发出的对俄必战的第一声[3]。

1899年7月内田良平第4次前往海参崴，并再次出发前往西伯利亚进行侦查。他此次的调查费用得到了其伯父平冈浩太郎、外务省、农商务省三方面的资金支持，可以说是“国家公派”前往俄国进行调查[4]7。在提交给日本政府的第1次报告《西伯利亚铁道工程进展状况及伴随铁道开通将引起的一大恐慌》中内田指出，一旦铁路开通，务工人员的失业问题将成为危及俄国统治的一大问题[4]222。第2次报告《东清铁道的经过地及施工现状》中内田认为中东铁道“策划准备既已久矣，深思熟虑之后再开工，其工程的推进格外迅速，基本出乎世人预料”[4]228，警告日本政府不能掉以轻心。在报告《东清铁道创始由来》中，内田特别注意到了“胡匪”的存在[4]229，这也促使他在日俄开战时期提出利用“胡匪”对俄国进行敌后袭扰工作的建议。此次横穿西伯利亚的见闻，奠定了内田对俄活动的核心策略：沙俄政府将侵略中国东北作为缓和国内矛盾的方法，如果日本能够阻止俄国，则能激起其国内矛盾酿成内乱，也有可能促使俄国国内爆发革命颠覆沙俄政权，至少能造成俄国政治混乱削弱其实力，因此日本应做好日俄开战的准备。并且内田确信一旦对俄开战，日本必将取胜[5]1。

1900年沙俄趁义和团运动爆发派遣军队入侵中国东北，与盛京将军签订《奉天交地暂且章程》，确立了在东三省的排他性利益，并积极策动朝鲜保持中立。为应对俄国的侵略扩张，1901年以内田良平为首领成立了黑龙会。成立之初的黑龙会有着与其他对外强硬派主流团体相异的特征：“不论政治得失”、“实地”探查、“警醒世人”[5]3，即是年轻一辈的大陆浪人通过谍报及舆论等手段进行外交问题研究的团体。4月出版的第2集《会报》登载《算俄国实力，及和战之厉害》分析“老大朽国”俄国的“实力不过如此”[5]46，并鼓吹俄国“战时所要一切物件无一整备”，“我交战准备既已充分”[5]52，文中称1903年开战最为恰当并且日本胜算较大。

11月内田良平与吉仓汪圣合著《露西亚论》一书，因宣扬俄国亡国论、日俄必战论被政府视作危险言论，一度禁止发行。书中列举出对俄开战的理由：“开导俄国，感化欧洲，进而带来人类普世无穷的伟大和平，这正是我等君子民族肩上之重任。为达此目的，动兵也在所不辞”[4]6768。此外，内田综述了俄国的国情，比较了日俄两国陆海军实力，认为“从吨数、武力、地利等方面来看，无疑今日日本海军较之俄国海军有优势” [4]53，并断言“俄国政治糜烂腐败。如果日俄开战，不仅胜利将归日本，俄国还会为革命党所颠覆，最终沙俄帝国将会完全灭亡”[2]280。

1897年至1901年期间，内田良平潜入俄国为报三国干涉还辽之仇而卧薪尝胆侦察俄国国情。四度入俄的经历，亲见西伯利亚大铁路的施工及运输能力，使得内田一方面对俄国的南下计划有着深深的危机感，高调宣称日俄之间必有一战。另一方面，正因为洞察了俄国国内深刻的社会矛盾，内田主张日本政府应抓住时机对俄开战，并预言了日本的胜利。

二、日英同盟时期的绥靖开战两手准备

进入1902年，黑龙会一改之前的对俄强硬的立场。1月25日发行的机关杂志《黑龙》中刊载了《拟上大俄国皇帝陛下书》，称该月初缔结的日英同盟“不过是暂时性的权宜之举”，主张“解决东亚问题之道，唯在日俄和盟”[6]5、6、8。3月1日，《黑龙》再次撰文提出：“日俄和亲是日英同盟之善后策”，“日英同盟的目的毋宁增进日俄的亲交”，同时称日俄开战“是不计后果的战争，帝国将尽力避免无谋之战……吾人绝不相信今后日俄之间会突然爆发战事”[6]1、5。1901年11月黑龙会进行改组，内田全权总管一切事物，《黑龙》中体现的对俄绥靖论调，更多地反映出内田良平对待日俄关系的看法。

黑龙会及内田良平从对俄强硬到对俄绥靖论的转变，与时局的变化密不可分。1902年1月日英同盟成立，国际上形成对俄包围圈，内田认为国内舆论就对俄开战达成一致只是时间问题，“毋宁为战后做准备，日俄战后大俄帝国溃灭，欧罗巴地方为德意志占领，日本将获得西伯利亚。应做好准备防止此时美国染指”[2]282。同年4月8日，清政府与俄国缔结《交收东三省条约》，规定在18个月内俄军分3批撤出中国东北，一时间日本国内对俄绥靖论的呼声高涨。4月27日，一向对俄持强硬态度的国民同盟会也宣告解散。

内田还将对俄绥靖论切实付诸行动。实际上1901年9月内田便开始策划成立日俄友好民间团体。因内田抱着日俄必战且日本必胜的想法，欲成立一个机构防止美国等列强阻挠日本独占贝加尔湖东部西伯利亚地区[7]686。1902年7月16日，内田与神鞭知常、杉山茂丸等商议成立日俄协会，27日获得时任贵族院议长的近卫笃磨、枢密院议长伊藤博文等的赞同正式成立协会，并邀请俄国公使出任协会名誉会长[8]9。也正是此时，内田与伊藤因相近的对俄政策而逐渐接近。

然而，黑龙会及内田良平对俄国采取绥靖策略的同时，并未放弃开战准备。首先，1902年3月、12月及1903年2月黑龙会分别在福冈、京都及釜山设立支部[4]11，机关杂志《黑龙》的发行也从东京转移至釜山，会员被派往朝鲜、中国东北及西伯利亚地区担任调查员，在侦察俄国情报的同时负责对俄开战的宣传工作[9]8081。其次，机关杂志《黑龙》减少了对中国及朝鲜的报道，提升了对俄国的关注度1902年1月至12月《黑龙》杂志关于俄国报道共44篇，占全年83篇报道的53%，超过了1901年50%，也远远高出同期关于中国及朝鲜的报道。。第三，1902年5月开始，黑龙会举办的黑龙语言学校开始无偿开课教授俄语，作为向群众普及宣传俄国情况的一环。第四，在外务省及陆军省的资助下编写发行《最新满洲图》及《俄国东方经营部面全图》。此外，内田率领心腹葛生能久、吉仓汪圣将黑龙会的活动范围扩大到朝鲜南端，5月在陆军省的支持下于镇南湾与马山浦各买下一座岛屿[9]81，日俄开战之后这两处岛屿用作日本陆军的军港及炮台建设[7]689；9月在大邱开设杂货店飞龙商行，从事土地买卖、情报收集等工作[10]13。

可见，1902年间内田及其领导的黑龙会伺国际局势而动，对俄国的态度从强硬论转变为绥靖论。然而，这种转变不过是对预言的日俄战争提早着手善后，目的在于防止列强趁战争伺机攫取、瓜分东北亚地区的利益。内田并未放弃一贯的对俄警戒心理，依旧做着开战准备。

三、俄国终止撤兵时期的对俄强硬主张

1903年4月8日俄国终止了从中国东北的第2期撤兵计划，关系再趋紧张的日俄两国开始了政府间谈判。谈判伊始，桂太郎内阁抱着“予与外相从最初开始便抱着战争的决心进行谈判，寺内陆相、山本海相等军部一开始便着手准备”[11]385的备战方针，却一直采取着慎重的态度。这主要是考虑列强对中国东北和朝鲜问题的态度[12]2，并且需要考虑国内舆论的走向。

另一方面，日本民间涌起了强烈的对俄开战主张。4月8日对外强硬同志会成立，8月9日更名为对俄同志会。该会一面批判政府对俄的软弱外交，一面策动政党和报纸舆论，利用当时日本国内经济不景气、失业率高的现象使得大多数国民相信战争是扭转长期不景气的好机会。日本学者我妻荣（1969年）指出，在1904年2月日本政府确定开战之前，对外强硬派所做的舆论煽动活动的重大意义在于它协助政府完成了对俄宣战的鼓动，即最初已决心开战并在切实准备着的日本政府，一面对国民隐瞒既定的方针政策摆出一副优柔寡断的姿态，一面向对俄同志会透露内部消息进行教唆，此后对俄同志会在批判政府的同时，成功将国民的不满转移至对俄开战的要求上[13]387。与对俄同志会相和，6月15日，来自东京帝国大学等的7名博士上访首相桂太郎提出主战论意见书，反对政府对俄让步：“为在满洲获得些许有名无实的空头利益，限制了我邦在朝鲜的权利，做出大的让步，犹如从现

状让步到不利之地”[14]431。

再看内田良平及黑龙会的备战活动。1903年11月初内田良平回到东京召开黑龙会干部会议，为日俄开战进行部署[15]103104。会员以从军、担任翻译、参加特别任务班等形式直接参战，关闭了为备战而开设的黑龙语言学校及情报收集中心飞龙商行，同时还出版发行了一系列介绍中国东北、朝鲜、沙俄的书籍。此外，内田及黑龙会积极参与到鼓动开战舆论的工作中，促进政府、军部与财界、民间团体之间的联系。他与头山满等多次面见伊藤博文、桂太郎、儿玉源太郎等政军界巨头，还联络三井、安田等财阀要求资金援助[16]5354。

内田在此期间进行的最具价值的工作，是前往中国东北及朝鲜进行实地考察并根据实际掌握的一手情报向日本军界人士提出相应的作战方案。1903年7月初内田良平前往天津，与清朝直隶总督袁世凯的部下马玉昆会面，就即将到来的日俄战争向马提出“希望借调阁下百分之六十的军队”[17]398。同年，内田根据前往中国东北及朝鲜、俄国等地进行考察的结果重新绘制了地图《满韩新图》，对中国东北的交通要道、关卡、标高等都有详细标注，其精确性超越了之前所有日本有关中国东北方面的地图。此外还写成3篇意见书《征露案内》、《北征必携 夏之满洲》、《堪察加萨哈连》并出版发行[10]14。其中，1904年3月3日刊行的《征露案内》中，内田对冬季对俄作战法、西伯利亚大铁路各段地理情况都做了充分探查和说明[2]291。因此11月初回到东京的内田前往参谋次长儿玉源太郎的宅邸，能够警告参谋本部不应低估俄国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