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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水方言儿化现象考察

2012-10-10顾劲松

河池学院学报 2012年4期
关键词:涟水老派新派

顾劲松

(常熟理工学院 人文学院,江苏 常熟 215500)

引言

涟水县位于江苏省北部。涟水方言属于江淮官话的洪巢片[1]B3,靠近江淮官话的北部边沿。《江苏省志·方言志》将涟水话归入江苏省内江淮方言区三片当中的扬淮片。[2]28①《江苏省志·方言志》将江苏省境内方言分为江淮方言区、吴方言区和北方方言区等三个方言区,又将江淮方言区分为扬淮片、南京片和通泰片等三个方言片。涟水方言及文中提及的淮安区方言属扬淮片,南京话属南京片。参见江苏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江苏省志·方言志》,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5页。一般看法认为,涟水方言中没有儿化现象,至今也没有关涟水方言儿化现象的文献记载。胡士云曾提及“涟水话没有儿化韵”[3],后又指出,“涟水方言中没有儿化韵,但个别单词中含有音节,不过数量极少”[4]82。不过,笔者新近的实地调查和考察结果显示,现代涟水方言中确实有儿化现象存在。涟水方言儿化现象主要分布在县政府驻地涟城镇及其毗邻地区。调查结果还显示,涟水方言中,儿化词数量虽然比较少,但是儿化的实际表现比较复杂。笔者在调查中还发现,跟新派相比,老派口中的儿化现象要相对更丰富一些;目前,受到普通话渗透因素的影响,涟水方言儿化现象已经呈现出较为明显的萎缩态势。

一、老派涟水方言儿化现象表现

(一)儿化现象举要

老派涟水方言儿化现象从数量上看明显多于新派,而且有一定的系统性。涟水方言儿化现象基本上只出现在名词当中,这些名词主要是一些与日常生活关系比较密切且使用频率较高的时间词、称谓词和其他普通名词。下面是老派涟水方言最为常用的儿化词。

1.时间词

明儿明天后儿后天当儿某一个时间间隙

一会儿 一时儿一会儿一刻儿一会儿

2.称谓词

侄儿侄子闺娘儿女儿你儿第二人称敬称,您

自敢儿自己头儿领导啬抠儿吝啬鬼

3.其他普通名词

生儿生日花儿 味儿味道

空儿空闲的时间样儿样子事儿事情面儿面子

(二)儿化语音分析

涟水方言儿化现象多出现在本身是单音节的词语当中。儿化音节在实读的时候,一般来说,“儿”仅仅还保留音节末尾的卷舌成分r,并且紧紧依附在其前面的音节上。儿化的实际表现形式跟儿化音节在儿化前的韵母类型有关。韵母有无韵尾,有韵尾时是元音韵尾、鼻音韵尾还是塞音韵尾,无韵尾时主要元音是否鼻化,这些因素都直接影响儿化的实态表现。具体情况如下。

1.儿化音节原韵母无韵尾

此类一般是儿化音节原韵母直接和卷舌成分r融合,形成儿化韵,又可细分为以下两种情况。

(1)主要元音非鼻化

这种情况下,往往是儿化前音节的韵母的主要元音和卷舌成分r直接融合,形成儿化韵。例如:

(2)主要元音鼻化

这种情况下,往往是儿化前音节的韵母的鼻化元音和卷舌成分r直接融合,形成儿化韵。例如:

2.儿化音节原韵母有韵尾

此类一般是儿化音节原韵母的韵尾先脱落,然后通过一定的方式和卷舌成分r融合,形成儿化韵,又可细分为以下三种情况。

(1)韵尾为元音

这种情况下,往往是儿化前音节的韵母直接丢掉韵尾,同时韵母的主要元音和卷舌成分r融合,形成儿化韵。例如:

(2)韵尾为鼻音

这种情况下,往往是儿化前音节的韵母鼻音韵尾脱落,韵母的主要元音鼻化,然后和卷舌成分r融合,形成儿化韵。例如:

(3)韵尾为塞音

需要注意的是,“生儿”的儿化实读表现稍微复杂一些。在这一特例中,“生”儿化前的韵母丢掉韵尾,韵母主要主要元音再低化为,然后和卷舌成分融合,形成儿化韵,即。这种情况倒与儿化音节原韵母韵尾为元音的情况有些类似,这种情况目前仅发现一例。

二、涟水方言儿化现象新老变异

(一)变异表现

与老派相比,新派涟水方言的儿化现象在数量上明显较少,新派常用儿化词不到10个,随之而来的就是新派儿化现象几无系统可言。新老派涟水方言儿化现象的变异,从形式上看,总体趋势是新派用非儿化形式替换老派的儿化形式,主要有以下几种情况。

1.新派使用老派说法的非儿化形式

老派口中的儿化词,到新派口中直接丢弃老派儿化词固有的儿化形式。例如:

一时儿>一时 自敢儿>自敢

花儿>花 事儿>事 空儿>空

2.新派用普通话说法替换老派说法

老派口中的儿化词,到新派口中直接习用普通话的说法进行等值替换。例如:

明儿>明天 后儿>后天

你儿>您 生儿>生日 闺娘儿>女儿

3.新派另用子尾词替代老派说法

老派口中的儿化词,到新派口中往往用子尾词的形式进行等值替换。例如:

啬抠儿>小抠油子 当儿>当子

从数量上看,老派涟水方言儿化现象在新派口中呈现较为明显的萎缩态势,且儿化现象的数量总体上随着年龄的递减而呈阶梯状逐渐减少。涟水方言儿化现象的萎缩态势在其他方言中也有类似反映,比如同属于江淮官话洪巢片的南京方言。刘丹青曾经指出,南京方言“最老派有丰富的儿化韵,往下各派依次减少,最新派只剩个别儿化词,儿化已不成系统”。[5]可见,南京方言当中的儿化也正逐渐萎缩,这与涟水方言儿化现象的发展和变化有着同样的走势。

(二)变异原因

基于深入而全面的考察,我们审慎认为,涟水方言儿化现象随着年龄递减而渐趋萎缩的主要原因是普通话的渗透和影响,这一点与南京方言的情况也比较类似。《江苏省志·方言志》曾提及,南京方言中的儿化近年来“因受普通话影响,新派南京话的儿化韵比以前有所减少”。[2]33

在涟水,随着普通话对人们日常生活渗透的不断加深,新派接受的普通话教育总体上又比老派多得多,所以难免受到普通话说法更多的影响。老派涟水方言原有的儿化说法,在新派口中有的被直接放弃,如“一时儿”;有的被新的说法替代,如“生儿>生日、啬抠儿>小抠油子”。而这些新的说法又往往直接借用普通话的说法,如“生儿>生日、后儿>后天”。而只有那些与普通话说法相同或比较接近的老派儿化词,才有可能避免被新的说法所替换,如“头儿、样儿、味儿、一会儿、一刻儿”等。

值得特别关注的是,老派涟水方言儿化现象虽然在新派口中呈现出明显的萎缩态势,但也不是说,相对于老派,新派儿化现象只是一味地减少。同样由于受到普通话的强力渗透和影响,新派甚至还造出了个别新的儿化,而这样的儿化是老派口中所没有的。例如“老师”这个词,在20世纪80年代多在新派涟水方言中出现,老派说法以“先生”居多,老派说“老师”的甚少。然而,在普通话和新派说法的双重持续影响下,老派也渐渐抛弃原有的说法“先生”,如今老派大多习用“老师”这一说法,新派则新造并普遍使用儿化形式“老师儿”。

三、涟水方言儿化现象来源解析

作为江淮官话北沿的一支,现代涟水方言中存在的这种特殊儿化现象,与普通话及大多数北方方言里的儿化表现迥然不同。而纵观整个江淮官话,的确或多或少地存在着儿化现象,只是有文献记载和深入探讨的不多。南京方言可算是江淮官话中儿化较为丰富的一个代表。《江苏省志·方言志》指出:“现在南京话仍是江淮方言中儿化最多的一种方言。”[2]33涟水方言与南京方言的儿化现象诚然有着共同的萎缩态势,但是相比较来看,涟水方言儿化现象远没有南京方言来得丰富,且两者的实际表现也大不相同。如此一来,涟水方言的儿化现象究竟是怎么产生的?前面述及,主要是普通话的渗透导致了目前涟水方言儿化现象的萎缩,那么萎缩前相对较多的儿化现象本来是否同样是普通话影响老派涟水方言的结果?抑或是其他儿化相对丰富的汉语方言渗透的结果?还是早期江淮官话中类似现象历时发展和变化的结果?对此,我们试做如下解析。

首先,现代涟水方言中的儿化现象不大可能是外来的。第一,从地理位置上看,涟水县北接宿迁市沭阳县、连云港市灌南县、盐城市响水县,西毗淮安市淮阴区,南邻淮安市淮安区、盐城市阜宁县,东连盐城市滨海县,介于4市7县(区)之间。从道理上讲,假如其他距离较近的方言中的儿化现象要渗透到7县(区)夹缝中的涟水方言,势必首先要经过涟水周边的7县(区),并应该先期播撒在7县(区)的方言中,从而在涟水县四邻的方言中留下明显的儿化痕迹。譬如,西部和北部隶属中原官话的宿迁方言和新沂方言中的儿化现象,如果要渗透到涟水方言,按理应该在其经过的淮阴、沭阳、灌南和响水等地留下明显痕迹;南部和东南部的南京片和通泰片方言中儿化现象,如果要渗透到涟水方言,按理也该在其经过的淮安区、阜宁、滨海等地留下明显痕迹。可现实的情况是,涟水四邻7县(区)的方言绝大多数没有儿化现象,唯有县境南邻淮安区①2001年2月,原地级淮阴市更名为淮安市,隶属于原淮阴市的原县级淮安市更名为楚州区,现更名为淮安区。为论述方便,文中的淮安指原县级淮安市。方言有儿化记载,如黄狼儿、鱼雀儿、老头儿、几个儿、后儿、大后儿、边儿[6]862,但毕竟只是零星现象,还远远不及涟水方言中的儿化现象丰富。所以,我们认为,现代涟水方言中的儿化现象不大可能是其他方言渗透的结果。

第二,从涟水方言儿化现象实态看,一个明显的事实就是:老派儿化现象比新派丰富。从常理上来说,由于新派往往会比老派更多受到普通话的影响,所以如果现代涟水方言儿化现象是受普通话影响而产生的话,那么应该是新派儿化现象比老派丰富才合乎情理,这与方言事实恰恰相反。如此一来,将涟水方言儿化现象归因于普通话的影响的猜测也很难立足。上述内容合理地证明了现代涟水方言儿化现象不是外来的,换言之,这种儿化现象更应该是涟水方言本身固有的。

其次,现代涟水方言中的儿化是自身本来就有的语言现象,可能是早期江淮官话中类似现象历时发展和变化的结果。主要依据有以下三点。

第一,涟水方言儿化现象的来源暂无确切的文献记载,不过明代古白话小说《西游记》给了我们甚为合理的佐证。刘怀玉认为《西游记》“运用了大量的淮安方言”,他还提及以下情况:乾隆年间的吴玉搢在《山阳志遗》卷四中指出《西游记》“书中多吾乡方言,其出淮人手无疑”;阮葵生《茶余客话》卷二十一也指出“观其中方言俚语,皆淮上之乡音街谈”;清代陆以恬、近人邓之诚皆持此说,鲁迅直接指出《西游记》作者是淮安人吴承恩。[7]①此处所谓淮安即现在的淮安区。可以说,《西游记》所用语言是以作者吴承恩生活年代的江淮官话为基础的。

考察《西游记》[8]发现,其中存在大量以儿尾形式出现的词语,在作者吴承恩生活的年代这些儿尾形式的词语究竟是儿尾还是业已儿化,我们无从稽考,不过大量儿尾形式的存在确是不争的。我们认为,即便当时已存在儿化,作者写作时也只能以儿尾形式记载;就算当时仅仅是儿尾,那么后来由儿尾发展为儿化也很正常。既然明代江淮官话中存在大量类似儿化的现象,这种现象在现代江淮官话中遗存也是可能的。

涟水和淮安区的方言都属于江淮官话的扬淮片,而且在地域上两地毗邻,仅隔废黄河②又称黄河故道,古淮河的入海水道。古时黄河曾南下夺淮,后又北移,从而留下黄河故道,一般称废黄河。相望,有明一代,两地方言应同属当时的江淮官话,很多方言特点应该接近,这自然也应该包括儿尾或儿化现象。可以想象,在过去涟水方言中,同样很可能存在着大量的与昔日淮安区方言类似的儿尾或儿化现象。而在涟水方言历时的发展和变化过程中,儿尾或儿化现象自然应该现代涟水方言承袭并发展早期江淮官话的成分之一。

第二,涟水方言儿化现象主要集中地分布在涟城镇及其毗邻地带,从地理位置上看,儿化现象的分布区域恰恰处于县境的南部边沿,紧靠涟水和淮安区的界河废黄河,与淮安区仅仅一河之隔。与县境内其他区域相比,这一带显然离废黄河南岸的淮安区距离最近。所以,较之于境内其他地区,这一区域方言的昔日面貌也应该与淮安区早期的方言更为接近。如此一来,现代涟水方言儿化现象是早期江淮官话儿尾或儿化现象的遗存这一推断也就更为可信。

第三,跟《西游记》中存在的儿尾或儿化现象相比,现代涟水方言中的儿化现象在数量上已大大减少,在种类上也逐渐趋于简单,且儿化系统本身稳定性也越来较差,总体上呈现萎缩态势。这种表现与同属江淮官话的南京方言的儿化的总体萎缩态势一致,与淮安区方言儿化的不丰富现状也很相似。这似乎也能说明一点,这三地方言中的儿化现象在来源上有着类型学上的相似之处,都极有可能是早期江淮官话中类似现象历时发展和变化的结果。

结语

涟水方言儿化现象萎缩态势告诉我们,随着时间的继续推移和普通话影响的不断加深,涟水方言中儿化现象还将进一步萎缩。老派涟水方言原有的儿化现象是否会最终消亡,如果消亡,是完全被新的非儿化形式替代,还是出现像“老师儿”一类更多新的儿化,我们拭目以待。

[1]中国社会科学院和澳大利亚人文科学院合编.中国语言地图集[M].香港:朗文出版(远东)有限公司,1988.

[2]江苏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江苏省志·方言志[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

[3]胡士云.涟水方言同音字汇[J].方言,1989,(2):131-143.

[4]胡士云.涟水方言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11.

[5]刘丹青.《南京方言词典》引论[J]. 方言,1994,(2):81 -102.

[6]淮安市志编纂委员会.淮安市志[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8.

[7]刘怀玉.《西游记》中的淮安方言[J].明清小说研究,1986,(1):168-190.

[8]吴承恩.西游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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