沭阳东小店方言的新老派语音差异
2021-06-28王婷
王 婷
(江苏师范大学语言科学与艺术学院,江苏徐州221000)
东小店乡位于沭阳县东南部[1],全乡总人口约3.5万,据《中国语言地图集》划分,东小店方言属江淮官话洪巢片[2]。东小店方言的新老派语音差异在声母、韵母方面表现明显,声调差异主要体现在入声调方面,非入声调差异不大。文章着重探讨新老派声母的差异、新老派韵母的差异以及新老派入声的差异,并总结其差异性的特点。发音合作人皆为东小店乡居民,其中老派主要发音人是单井伦先生,72岁,小学学历,农民,世居东小店;新派主要发音人即作者本人,24岁,本科学历,在东小店生活20多年;少派主要发音人是单婷洁,13岁,小学六年级,一直居住在东小店。本文以国际音标记音。
一、新老派声母的差异
东小店老派有21个声母(包括零声母),详见下表1。
表1 东小店老派声母表
新老派声母的差异在部分章组字和邪母字上表现得较为明显,古假、咸、山摄开口三等章组字声母,老派基本上读作舌面前音tɕ,tɕʰ,ɕ(蔗tʂ、毡tʂ、战tʂ、颤tʂ等除外),如“者”读作tɕɪ,“车”读作tɕʰɪ,“蛇”读作ɕɪ。新派则不同,具体表现为:方言常用字如“粘、车、蛇、社、闪”等在新派发音中发展为文白两读,白读声母与老派相同,文读声母则读作舌尖后音tʂ,tʂʰ,ʂ,如“车”白读为tɕʰɪ,文读为tʂʰə;非方言常用字如“瞻、辙、蟾、撤、奢”等的声母只读为舌尖后音,无舌面前音的读法,详见表2。
表2 古假、咸、山摄开口三等章组字声母的新老派对比表
古遇摄合口三等鱼虞韵庄章组字的声母老派很多读作舌尖前音tsʰ,s,如“初、数、梳、疏、蔬、枢、输、殊”。这一类字在新派的发音中只有少数词白读声母可以读作舌尖前音,如“初、数”这三个字,以“初”为例,“初”在“初五、初中”等方言常用词语中读若舌尖前音tsʰ,在“起初、当初”等书面词语中读作舌尖后音tʂʰ。其他几个词则只读成舌尖后音,如“梳、疏、蔬、枢、输、殊”只读作舌尖后音ʂʰu。
部分古平声邪母字如“祥、详、翔、徐、斜”等,在今江淮官话中读为送气的塞擦音tɕʰ声母,这是江淮官话不同于北京话和中原官话的典型特点之一。老派发音人保留“祥、详、翔、徐、斜”读作tɕʰ声母的特点,即“祥详翔tɕʰiaŋ=强tɕʰiaŋ”“徐tɕʰy=渠tɕʰy”“斜tɕʰɪ=茄tɕʰɪ”等。但是这一特点在新派发音人的发音中几乎消失,新派发音人这几个音中“祥、详、翔、徐”全部只读ɕ声母,即“祥详翔ɕi aŋ≠强tɕʰi aŋ”“徐ɕy≠渠tɕʰy”,只有“斜”tɕʰ,ɕ两读。
二、新老派韵母的差异
除入声韵外,东小店老派有35个舒声韵韵母,具体见下表3。
表3 东小店老派舒声韵韵母表
新老派韵母(不包括入声韵)的差异比声母差异大一些,主要表现在新老派韵母个数的差异以及具体字韵母的差异上。
东小店新派比老派多了一个uẽ韵。古臻摄合口一、三等非入声字的韵母,老派有ẽ,oŋ,ioŋ三种发音(迅yõ、尹ĩ等除外)。老派读ioŋ韵母的字新派毫无改变地继承,但老派读作ẽ,oŋ韵母的字,新派则既有继承又有发展,具体情况是:
1.“奔、喷、盆、门、闷、嫩、分、焚、愤、粉”等字新派完全和老派相同,只读ẽ韵母。
2.除此以外的其他字分两种情况:
(1)方言常用字表现为文白异读,白读韵母与老派相同,文读韵母则是uẽ,如“滚、捆、棍、困、婚、昆”等白读韵母为oŋ,文读韵母是uẽ,又如“顿、论、存、尊、村”等白读韵母为ẽ,文读韵母是uẽ。
(2)方言不常用字只读uẽ韵母,如“敦、遁、屯、忖(老派韵母为ẽ)”“椿、纯、舜、刎、璺(老派韵母为oŋ)”等,具体见下表4。
表4 古臻摄合口一、三等舒声字韵母的新老派对比表
假摄开口三等章组字的韵母老派基本上读作ɪ,如“车、扯、蛇、舍、社、遮、奢”等,新派则依据声母的不同读作细音ɪ(声母为舌面音时)或者读作洪音ə(声母为舌尖音时);古咸、山摄开口三等章组字的声母,老派基本读作iẽ,如“沾、粘、占(~领)、闪、瞻、展、陕、善、蝉”等,新派依据声母的不同读作细音iẽ(声母为舌面音时)或者洪音æ̃(声母为舌尖音时)。此类字都是上表1、2中的字,此处不再赘述列表。
古流摄开口三等尤韵字如“流、刘、留、榴、硫、琉、纽、扭、柳、溜、馏、牛”等的韵母,老派发音人读作əɯ韵母,新派出现了读作iəɯ韵母的情况,这种异读大致属新老异读,如“刘”老派读作əɯ韵母,新派则只读iəɯ韵母。但有少部分字新派是文白两读的,如“溜”字,“溜”在具有方言色彩的词“溜门子”中读əɯ韵母,而在非方言色彩的词如“溜走”等中读iəɯ韵母。
图1 老派入声和阳平声调走势图
三、新老派入声的差异
东小店方言入声不分阴阳,古入声调类在新老派的发音中独立成一个调类。新老派入声的差异主要体现在调型走势和入声韵两个方面,下面分别讨论。
1.入声调调型走势差异
东小店新老派入声都保留了独立声调,但两者的入声调调型走势有所差别,具体见下图1和图2。
图2 新派入声和阳平声调走势图
由上两幅图可以看出,老派的入声调走势大体上呈上升趋势,而新派入声调调型走势则呈先降后升的曲折趋势,且其走势呈现出与阳平声调走势合并的趋势。由图1可看出,老派入声调和阳平调便较为接近,新派入声调向阳平调靠拢可能是受调值相近的影响。
2.入声韵差异
东小店老派有8个(4组)入声韵,具体见下表5。
表5 东小店老派入声韵母表
新老派韵母的差异首先表现在:老派发音人的喉塞韵尾显著,新派发音人的喉塞韵尾几乎消失(本文新派入声韵不再记喉塞尾ʔ)。伍巍(2006)认为江淮官话中保留一个入声调(保留入声喉塞韵尾的)正沿着“促调ʔ→短调→舒调→入声消失”的方向发展[3]。东小店方言的新老派语音差异符合这一演变方向,老派处于“促调ʔ”阶段,新派处于“舒调”阶段。
新老派入声韵差异还体现在相同的字用不同的韵母上。新派入声字韵母受到普通话影响偏向于使用与普通话接近的韵母。如“吉”字老派读作tɕiəʔ⊃,新派读作tɕiɪ⊃;“泊”字老派读为pəʔ⊃,新派读为puɷ⊃;“乐(快~)”字,老派读为luɷʔ⊃,新派读作lə⊃;“恶(善~)”字老派读作uɷʔ⊃,新派读作ə⊃;“墨”字老派读作məʔ⊃,新派读作muɷ⊃;“括”字老派读作kuɐʔ⊃,新派读作kʰuɷ⊃。
前面提到,新派的入声喉塞韵尾已经基本消失,这使得新派入声韵和舒声韵之间少了一层界限,也为入声韵用于舒声字提供了可能。调查发现,入声韵在新派发音人的发音中已不限于用在古入声字上,有些老派不读入声(古音地位亦非入声)的字新派也用了入声字的韵母,但其调仍保持舒声调,我们称之为“韵变调不变”现象。目前发现ə韵便是这种情况,ə在老派发音中一定不作舒声字的韵母而仅作为入声字韵母,但是新派在某些舒声字的文读音上将ə作为其韵母,且其声调仍保持舒声调,这样的字具体有6个,为清楚起见,将这6个字的新老派读音情况列入下表6。
表6“韵变调不变”表
除了以上“韵变调不变”现象外,还有一种“韵变调也变”现象,即老派不读作入声(古音地位亦非入声)的字新派既用了入声韵ə也用了入声调,具体情况见表7。
表7“韵变调也变”表
通过表6、7可看出:这两种情况下,新派很多都是文白两读的,白读使用和老派一样的舒声韵,文读则使用“老派只用在入声发音上的ə韵”,表6中的字保持原字调,表7中的字则借用入声调;这些字都集中在古假摄开口三等麻韵字上,且在普通话中都是韵母;这些字是上文提到的“古假、咸、山摄开口三等章组字”中的字,韵母的变化跟声母的变化密切相关。
表7中,老派发音人不读入声(古音地位亦非入声)的字新派发音人却读成了入声,即形成了新派独有的“舒声促化字”,这些“舒声促化字”是新派发音人的发音受到普通话和母语方言两方面影响的结果。一方面,在新派发音人的发音中,这些音的声母由舌面前的tɕ,tɕʰ,ɕ演变成为舌尖后音tʂ,tʂʰ,ʂ,这样就带来韵母洪细的变化,在进行韵母选择的时候,新派发音人很自然地选择与普通话相接近的音,又因为在新派发音人的母语方言中有一个与相近的ə韵母,所以就恰好借用了ə作为这一组字的韵母,因为ə韵母在该方言中只用在入声调上,所以在借用ə韵母的同时也借用了母语方言的入声调。这样就形成了老派发音人不读入声而新派发音人读作入声的现象。如果结合表6,我们可以猜测,这组老派不读入声而新派读作入声的字将来会保留其ə韵母,但调类将再次变回相应的阴平、阳平、去声调。这种猜测在年龄更小的少派发音人的发音中得到了验证。少派口中的“遮、蛇、社、奢、佘、赦、麝”等字韵母是ə,声调不是入声调而是相应的阴平、阳平和去声调,即“遮(⊂tʂə)、蛇(⊆ʂə)、社(ʂə⊃)、奢(⊂ʂə)、佘(⊆ʂə)、赦麝(ʂə⊃)”。由此总结,表7这组字的变化过程可能是(以“奢”为例):
⊂ɕɪ→ʂə⊃→⊂ʂə。
四、结 语
上文简要讨论了东小店方言的新老派语音差异,由此可总结出两者差异的一些特点。
第一,新老派语音差异中出现了入声演变过程中的逆反现象。
江淮入声的逆反现象在苏晓青,丁苏丽[4]以及吴中云[5]的研究中都有发现。这两篇文章所发现的逆反现象是新的入声韵母的产生。本文发现的逆反现象与此不同。前文提到,东小店新老派语音差异中有“韵变调不变”以及“韵变调也变”两种现象,这也是一种逆反现象。“韵变调也变”使得一些非入声字加入到入声的行列,但是从“韵变调不变”现象中我们发现,这种“韵变调不变”现象只是为了把入声韵扩展到舒声字的使用上,入声韵用在舒声字上使得入声韵不再是入声字的专属,从而打破入声和舒声的界限。因而,东小店新派入声“韵变调不变”以及“韵变调也变”的语音现象是入声形式的增加内容的减少,其实质仍然是入声的逐渐减弱。
第二,新老派语音差异表现为新老异读,新派发音中有文白两读和受环境影响两读两种情况。
相同的字新老派发音不同,这是新老异读。但在新派的发音中又有其他两读的情况,这些两读的情况基本上可以归为文白读,其中白读音与老派相同,文读音则是受普通话影响而产生的与普通话相接近的音。但是有的两读又不是严格的文白读。例如,对于同一个字,新派在与不同的人交谈时也会有不同的发音,在与老一辈的人交谈时,新派发音人会偏向于使用和老派相同的发音,和年龄相当的人交流时,新派发音人则偏向于使用文读音,这是受外部环境影响而选择不同的发音的情况。
第三,沭阳东小店方言的新老派语音的变化方式可以概括为“音类转移”和“音类创新”两种形式。“音类转移”是指部分字从一类音素转入另一类音素,“音类创新”是指部分字在音类归属上不属于现存音系的任何一类,因而必须创造出一个新的音类[6]。以上论述中,新派比老派多一个uẽ韵属“音类创新”,其他方面属“音类转移”。
东小店方言的新老派语音差异主要体现在声母、韵母和入声三个方面,这些差异使得新派语音中的“江淮话”性质越来越弱。另外,不管是声母、韵母还是入声,它们的差异都体现在一批字而不是个别字上,即新老派之间的差异具有系统性,这种系统性的差异使得东小店方言的整体语音面貌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