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抄本《辨音纂要》唇音考
2012-08-15邸宏香
邸宏香
(长春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学院,吉林 长春 130032)
《辨音纂要》[1]是明代非常重要的韵书,分上下两卷,一函四册,各以“元、亨、利、贞”命名。《辨音纂要》共收录7909 个韵字,原书正读音标注《广韵》反切,有反切的7762 个,无反切的147 个。记录唇音字1142 个,其中有反切的1119 个,无反切的23 个。我们从唇音自注、唇音内部互注、唇音的一些特殊现象入手,就标注反切的1119 个韵字进行全面分析和探讨。
一、唇音自注
帮母自注106 例,滂母自注100 例,並自注144 例,明自注191 例;非母自注23 例,敷母自注49 例,奉母自注81 例,微母自注57 例。
二、唇音内部互注
1.重唇音与轻唇音互注
帮非互注96 例,滂敷互注27 例,並奉互注54 例,明微互注89 例(由于篇幅所限,仅略举数例)。具体情况如下:
帮非互注96 例:
悲,《辨音广韵》逋眉切,幫脂開三平止;《宋本广韵》府眉切,非脂開三平止。
滂敷互注27 例:
披,《辨音广韵》铺麋切,滂脂開三平止;《宋本广韵》敷羈切,敷支開三平止。
並奉互注54 例:
皮,《辨音广韵》蒲麋切,並脂開三平止;《宋本广韵》符羈切,奉支開三平止。
明微互注89 例:
糜,《辨音广韵》忙悲切,明脂開三平止;《宋本广韵》糜為切,微支開三平止。
随着时代的变迁,到《辨音纂要》时期,语音发展也经历了剧烈的变化,守温三十字母时,不分轻重唇;在《广韵》音系中,轻唇音尚未从重唇音中分化出来,但通过反切上字可以将唇音分为两类。到了宋人三十六字母,非敷奉微才从帮滂並明中分化出来。宋末轻重唇分化已经成为事实,《切韵指掌图》中已经分划得相当清晰。朱熹《诗集传》二十卷本和八卷本轻唇重唇的划分都十分清晰。在《中原音韵》和《洪武正韵》中,轻唇音已从重唇音中分化出来,而且轻唇音“非敷”在二书中均合流。
《皇极声音文字通》是赵撝谦模仿邵雍《声音唱和图》而作,它包含了一个语音体系,其中声母方面就体现出轻唇音和重唇音互用的特点。[2](P240)朱熹《仪礼经传通解》语音中,轻唇音与重唇音相混也十分突出,非母与帮母相混18 例,敷母与滂母相混46 例,奉母与明母相混22 例,微母与明母相混50 例。在《辨音纂要》中我们发现其唇音表现出较为强势的轻重唇相混,轻唇音与重唇音互注达到了266 例,唇音内部互注共有364 例,因此轻唇音和重唇音合用266 次,相对于总数364 次,比例达到了73.08%,这个数字表明《辨音纂要》唇音界限不清,存在大量轻重唇相混现象。
《辨音纂要》中轻重唇相混的原因,可能是古音的存留,韵书体现的是一套读书音系统,语音面貌会迟滞于口语音,作者想反映旧的读书音现象;也可能是受到了方言的影响,在今天的闽南音中,白话音重唇轻唇不分,有重唇而无轻唇,跟钱大昕所说的“古无轻唇音”相符合。
2.浊音清化
帮並互注6 例,滂並互注3 例,非並互注1例,帮奉互注5 例,滂奉互注3 例,非奉互注1例,奉敷互注3 例。具体情况如下:
帮並互注6 例:
唪,《辨音广韵》邊孔切,幫董合一上通;《宋本广韵》蒲蠓切,並董合一上通。
滂並互注3 例:
圮,《辨音广韵》普弭切,滂紙開三上止;《宋本广韵》並鄙切,並旨開三上止。
非並互注1 例:
莆,《辨音广韵》薄胡切,並模合一平遇;《宋本广韵》方矩切,非麌合三上遇。
帮奉互注5 例:
芘,《辨音广韵》必弊切,幫祭開三去蟹;《宋本广韵》房脂切,奉脂開三平止。
滂奉互注3 例:
痞,《辨音广韵》匹靡切,滂紙開三上止;《宋本广韵》符鄙切,奉旨開三上止。
非奉互注1 例:
伏,《辨音广韵》方六切,非屋合三入通;《宋本广韵》房六切,奉屋合三入通。
奉敷互注3 例:
肪,《辨音广韵》敷房切,敷陽合三平宕;《宋本广韵》符方切,奉陽合三平宕。
唇音浊音清化共计22 例。我们先来看並母,並母自注144 例,清化10 例,清化数据占自注的6.94%;再来看奉母,奉母自注81 例,清化12 例,清化数据占自注的14.81%。並母和奉母自注合计225 例,清化合计22 例,占总数的9.78%。
从统计数字上来看,唇音的浊音並、奉尚未清化。而且轻唇音与重唇音的浊音清化有很大差距,从语音发展的平衡性来看,轻重唇的浊音清化应该保持平稳的态势,但轻唇音的清化比例大于重唇音两余倍,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从唇音前面的数据中,我们可以看到,《辨音纂要》中出现了大量轻重唇相混的现象,由此我们认为,在作者所依据的音系中,重唇音浊音还保留着很强的走势,清化迹象不明显,而由于北方音的渗透,轻唇音的浊音变化比较明显,在北方音中读为轻唇音的,已经在其音系中率先发生了变化。
轻唇音的变化最为明显的是非敷的合流,下面我们来看非敷奉的具体情况。
3.非敷奉
非敷互注68 例,非奉互注1 例,奉敷互注3 例。具体情况如下:
非敷互注68 例:
丰,《辨音广韵》方中切,非東合三平通;《宋本广韵》敷容切,敷鍾合三平通。
非奉互注1 例:
伏,《辨音广韵》方六切,非屋合三入通;《宋本广韵》房六切,奉屋合三入通。
奉敷互注3 例:
枹,《辨音广韵》芳無切,敷虞合三平遇;《宋本广韵》縛謀切,奉尤開三平流。
非母自注23 例,敷母自注49 例,奉母自注81 例。其中非敷互注达到了68 例,非敷互注数量远远超过非母、敷母自注的数量。非敷自注为72 例,非敷互注占自注总数的94.4%,显而易见,非敷两母已经合二为一,这与作者在前面提到的观点是相一致的,作者在《重复交互音》中明确说明:“合併非敷定不差”,在这里得到了充分体现。奉母与非敷合用只有4 例,占自注的4.94%,从数字上看是不能把非敷奉归为一类的,这种现象说明,在作者的观念中,奉母还保持着独立,从上文浊音清化情况来看,作者力求清晰地反映出全浊音,但是受北方音的影响,轻唇音中出现比较明显的清化趋势,也正是北方音的影响,才有了4 例奉母与非敷的合用。所以,《辨音纂要》中体现出了非敷合一,奉母仍然保持独立的语音现象。
非敷奉合一,早在宋代就出现了,冯蒸先生在研究《尔雅音图》时发现,非敷奉三母互注共18 例,合流的结果是敷奉二母都读同唇齿清擦音f 即非母。[3](P75)这是目前所见记载非敷奉三母合流最早的一项音韵资料。
非敷奉合一在《九经直音》中也有很好的体现[4](P36),奉母与非敷互注39 次,占自注的14.34%,说明奉母已经清化与非敷合并。非母与敷母合用竟达83 次,混用的次数远远超过了独用次数,这说明非敷已经合流。故《九经直音》最明显的是直音部分的轻唇音声母非敷奉合一。
在《中原音韵》音系,中古音系的轻唇音“非敷”不分,“非敷奉”也混并,微母字基本上保持独立;在《洪武正韵》中,轻唇音非敷两母已经完全合并,虽然部分奉母与非敷合并,但奉母仍是相对独立的一类。[5](P137)
李新魁先生认为,三十六字母中的敷母,在元代已并入非母,《中原音韵》中非、敷、奉母已经合一,稍后的《洪武正韵》也不保存敷母,现代的吴方言敷母字也混入非母读同[f]。[6](P210)
《现代吴语研究·声母表》第一表22 页显示,在现代吴方言中非敷已经合并。《辨音纂要》音系中非敷合一,奉母仍然保持独立,这恰恰体现出了现代吴方言的特点。
三、唇音内部互注的特殊现象
1.全清与次清相混情况
帮滂互注7 例:
帮滂互注中有4 例,完全为帮滂互注,如下:
怖,《辨音广韵》博故切,幫暮合一去遇;《宋本广韵》普故切,滂暮合一去遇。
另有3 例,不宜作为音变考虑,这三例可能是因为经典旧音的留存,或者方音的影响,而与宋本《广韵》有所不同。因《辨音纂要》中存在大量全清次清相混情况,同时我们主要以宋本《广韵》为参照系,仍将其列为音变例。
2.其他唇音内部互注
微敷互注1 例:
婏,《辨音广韵》無販切,微願合三去山;《宋本广韵》芳万切,敷願合三去山。
微敷互注应该是方音现象。我们先来看奉微合流。在现代吴语中由于微母的文白异读所致,奉微合流的微母只限于文读,赵元任《现代吴语研究》22 页有关于吴语方言中奉微合流的例证和方言点。
“凡烦繁矾犯”皆奉母字,在苏州方言中读“v”。[7](P224)上文提到《辨音纂要》中非敷合一,奉母虽然保持独立,但奉敷互注3 例,古奉母字目前还有读如微母的现象,那么古敷母字也应该有读如微母的现象,此处微敷互注就属于这种现象。
冯蒸先生在《〈尔雅音图〉音注所反映的宋初非敷奉三母合流》中提及的“口音化”这一概念,日本和台湾学者称之为“去鼻音化”。[8](P77)即:中古时期的鼻音声母有明m-、泥n-、娘n-、疑-、微-和日-六种,后來在不同的方言中发生了口音化的音变,其中微、日二母的口音化范围较广,似乎遍及大部分方言,而且看来产生的时代也最早,而其余四个鼻音声母的口音化看起来产生得较晚,而且主要见于西北方言和闽方言。微、日二母的口音化结果是变成了浊擦音,另外的四个鼻音声母的口音化结果是变成了同一发音部位的浊塞擦音:明母m- >mb- >b-,泥母n- >nd- >d-,娘母n- >nd- >d-,疑母,微母,日母。其中,微母在口音化的v-阶段时,就可能与奉母发生混注。微母与奉、敷的混同是方言现象。
《韵法直图》音系带有吴音特点,在实际归字中非、敷分得不清楚,敷、奉、微也有相混之处。[9](P241)《辨音纂要》中微敷互注1 例,是作者方音现象的流露。
四、微母情况
《辨音纂要》中微母共收韵字63 例,其中微母自注57 例;明母共收韵字278 例,其中明母自注191 例。明母与微母互注达89 例,明微互注的数量比微自注的数量还要多,占明母自注的46.6%,占明微自注总数248 例的35.89%,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统计,都可以认定《辨音纂要》中明微不分。
《尔雅音图》的微母音注也有这样的情况,微母自注11 例,明微互注5 例。冯蒸先生是这样解释的:首先,它说明微母的分化较其他三个轻唇声母的分化为晚,唐代颜师古的音系中就是轻重唇音已经分化,但明微不分。《音图》的5条明微不分例说明毋昭裔的音系中有少量的微母字尚未从明母中分化出来。其次,微母分化的这种不平衡姿态,即多数已经分化,少数未分化的情况从历史语言学中词汇扩散论的角度来看是一种完全正常的情况,多数微母自注是其主流,少数明微不分是其音变残留。[8](P76)
其他韵书中也有明微不分的现象,《九经直音》中明微有8 次混用现象,李无未、李红认为这与现今的吉安方音是一致的。[10](P36)《韵史》中明微混注18 例,韩祎认为是历史语音的遗留,明微混注体现出守旧色彩。
《辨音纂要》中明微互注89 例,是一种典型的方音现象。在现代吴语中,这种现象尤为突出。古日母、微母文白异读现象是吴方言重要语音特点之一。[11](P115)在吴语中,微母大致白读是m(明母读法),文读是v(奉母读法)。[12](P38)
这种明微不分在现代吴方言中也可以找到证据,《汉语方音字汇》75 页,微母字“弥”、157 页“眉”、“美”、“每”,在现代苏州方言中皆读如m。可见,微母字在现代苏州方言中读如明母。
五、唇音小结
侯精一先生提到,现代吴语的语音系统,其基本面貌至迟在宋元之际已经形成。元人陶宗仪所著《南村辍耕录》里面记有《射字法》一则,介绍一种语音游戏。据李新魁氏的考证,《射字法》反映的声类系统,是陶宗仪所记当时吴郡士民的吴音。并将考订结果与《中原音韵》的声类进行比较,可以明确看出当时吴语的声母系统及跟当时中原共同语的差异。[13](P71)其中《辍耕录·射字法》的唇音情况如下:
兵p 俜p’ 平b 明m 非f 逢v
可见,从《辍耕录·射字法》中可以窥见元代吴语的唇音,可归纳为“帮滂並明非奉”六母,《辨音纂要》唇音也体现出这种状态。
综上所述,《辨音纂要》唇音基本保留着全浊音。从整体来看,帮、滂、並、明独立,但明微不分,非敷合一,奉母独立。虽然存在大量轻重唇相混现象,但经全面考察并结合作者自述,我们将唇音拟为帮、滂、並、明,非、奉六个声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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