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地区土家族“跳丧”文化的特点及其精神意蕴
2012-08-15赵冬菊赵龙桃
赵冬菊,赵龙桃
(1.重庆城市管理职业学院,重庆 401331;2.湖北省宜昌市中心人民医院·三峡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宜昌 443000)
中国武陵民族地区位于北纬 28°09′-32°12′,东径 106°54′-112°04′之间,由湘、鄂、渝、黔毗邻地区平均海拔在1000米以上的10多万平方公里的大山脉组成,俗称“十万大山”或武陵山区。武陵民族地区共有土家、苗、汉、侗、瑶、白、布依等30多个民族的约2000万人口在此生活,少数民族总人口1100多万,约占武陵山区总人口的55%,分别隶属于4个省级、5个地市州级和51个区市县级行政区域,是集“老、少、边、穷、库”于一体的革命老区、少数民族地区、边远地区、贫穷地区和库区,跨我国内陆省(市)交界地区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聚居区,是国家重点扶持的18个集中连片贫困地区和扶贫攻坚的主战场之一,被纳入西部大开发的范围,现有革命老区27个、国家扶贫开发重点工作县32个。该地区特有的自然地理环境和独有的历史发展轨迹,孕育了这里古风遗韵浓郁、民族文化异彩纷呈的民族民俗文化,其中我国唯一生活在内地的少数民族——武陵土家族祭祀亡灵的巫文化跳丧舞,就是在这种特有的环境中形成的众多民族文化中的一朵奇葩。
一、土家族及其跳丧简况
土家族主要生活在武陵民族地区的两个自治州(共辖16个县市),5个土家族苗族自治县,4个土家族自治县,40个土家族乡,41个土家族联合自治乡。它们分别是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及其所辖的龙山县、永顺县、保靖县、花垣县、古丈县、吉首市、凤凰县、泸溪县,张家界市的桑植县、慈利县、永定区、武陵源区,常德市的石门县、桃源县,怀化市的沅陵县、芷江县、溆浦县、麻阳县;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所辖的恩施市、利川市、建始县、巴东县、宣恩县、咸丰县、鹤峰县、来凤县,宜昌市的长阳土家族自治县、五峰土家族自治县,杂居区有兴山县、宜昌县、秭归县、枝城市等县市;重庆市的石柱土家族自治县、秀山土家族苗族自治县、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黔江土家族苗族自治县(2000年改为黔江开发区),彭水苗族土家族自治县,杂居区有巫山、巫溪、云阳、奉节、万州、涪陵等县(区);贵州省的沿河土家族自治县、印江土家族苗族自治县,杂居区有德江、江口、石阡、恩南县、铜仁市及松桃苗族自治县。据2005年人口普查统计,土家族人口为8,028,133人,占武陵民族地区少数民族总人口的73%。
土家族自称“毕兹卡”(意为本地人),其历史悠久,据近年考古发现,特别是以王善才为代表的考古学家在湖北清江流域一带对“香炉石遗址”的发掘及其发现的1万多件文物[1]的研究,证明土家族先祖——巴人早在4000至3000年前的夏至西周时期就生活在武陵地区的今湖北长阳土家族自治县了。另外,《山海经》《左传》《世本》《华阳国志·巴志》《水经注》和《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等文献,也有土家族先祖——巴人在武陵地区活动的相关记载,说明巴人及其后裔土家族早在4000年前就与武陵地区结下了不解之缘,巴人及其后裔土家族为武陵地区的重要主人。
依托武陵地区繁衍生息的土家族创造了他们辉煌而又独特的文化,其中的巫文化经典——丧葬礼仪中的仪式舞——跳丧,就是其文化的典型代表。
土家族跳丧舞是武陵地区的土家族老人(特指上无老人、下有子女的正常病故老人)去世后,为让老人尽早“升天”而对亡人举行的一种告别、祭祀歌舞,其名称各不相同,分别有“跳丧”、“打丧鼓”、“跳丧鼓”、“撒叶儿嗬”、“撒儿嗬”、“三爷活”、“伴亡”、“陪亡”、“闹灵”、“闹灵歌”、“闹夜”、“闹丧”等。跳丧舞的表演,一般由两人或四人在棺材前对舞,在跳至高潮时,也有少则百人,多则几百甚至上千人参加的。其演唱形式是一人击鼓领唱,众人跟着随和,随和的人围着棺木边跳、边接歌、边吃黄豆、边喝酒(俗称喝“黄豆酒”)。他们跳的舞是赤臂狂舞,狂舞的人交替上场。当跳丧进行到半夜时,则进入跳丧最精彩的部分,内容除 “猛虎下山”等热情奔放的动作外,还有说笑打趣的内容,直到天亮才结束。
跳丧舞的鼓点子和舞蹈动作幅度较大,在湖北巴东3/4节拍和建始、来凤2/4节拍的鼓点子中,无论是巴东四大步(也称待尸)的动作,还是建始、来凤的大八字步舞,其双膝不停地上下颤动、胯部大幅度地左右摇摆、上肢紧随胯部在胸前来回地晃动、腿部蹲着前行等,都是幅度很大的动作,有一种旷达、豪放之感。
老人的去世本来是一件极其悲痛的事情,但土家族却将其当成喜事办,要载歌载舞地为故去的老人举行盛大的跳丧活动,是因为土家族认为,亡去的老人一生已尽职尽责,到年老故去,是人的自然规律,是走“顺头路”,是每一个人都要经历的必由之路,故是一种“喜事”。又因土家族将结婚生子也叫做“喜事”,因而将走“顺头路”的老人的去世称为“白喜事”。正因为是“喜事”,所以,就要庆贺热闹。土家族地区的老人去世后,人们常会说:“今晚要去热闹一晚歇”,并认为越热闹越好。土家族认为,跳丧跳得越热闹、越尽兴,才越对得起亡人,越对得起前来吊唁的宾客,越能安慰孝家,孝家日后就越能兴旺发达。所以,跳丧场中,幽默风趣的语言和挥洒自如、粗狂豪放的动作等都被发挥到极致。
二、土家跳丧的特点
我们从前述跳丧的大致情况不难发现,土家族跳丧具有如下特点:
(一)专为“白喜事”而跳
土家族的“白喜事”是指老人因年事已高而生命自然终结时所举办的丧葬礼仪活动,而跳丧则是这一活动中的仪式高潮所在。土家族对人老病死叫做“百年归寿”,认为是自然现象,是人的身体衰竭疾病痛苦解除的终结,是脱离现实苦难的解脱,是到另一个极乐世界——美好天堂的必经之路,所以,是“喜事”。为有别于结婚生子“红喜事”中所穿戴象征喜庆的鲜亮颜色——红色,以及丧事活动中多用白色为主色调的素色表示悲伤、哀悼而冠以“白喜事”。跳丧就是专为老人寿终正寝举行“白喜事”时跳的丧葬仪式舞,用我们今天的话说,或可叫告别晚会。
丧葬以纯洁、素雅、神圣的白色丧服(孝服)等为主色调的颜色,象征着对逝者的尊重、悲伤、哀悼和悼念之情,其历史由来已久。早在先秦时期,“儒家丧葬礼制没形成前就有使用白色作为丧葬活动的颜色”[2],“殷人尚白,大事敛用日中……牲用白。”[3]到春秋时期,随着礼制的逐渐完善,儒家为“恢复宗法制度下的亲疏和尊卑贵贱秩序,参考周礼建立起一套完整的五等丧服制度。”[4]其中,尚素白色的丧服是其重要内容。这在儒家《周礼》《仪礼》《礼记》等典籍中均有记载。《礼记》载:“父母之丧……素缟麻衣。”即在居丧期间要穿素白色的丧服,并把穿素白色丧服作为一种礼制规定下来。繁衍生息在武陵大山的土家族对这种传统的礼制文化不仅给予了接纳,而且因其封闭的地域环境等而对其进行了极好的保留和传承,使得至今仍原汁原味地保存着。所以,一旦遇丧,身穿白色素衣、头包白色大巾就自然而然成为土家丧俗的定式。加上土家族豁达开朗的性格和乐观旷达的生死观,他们认为,人生走到尽头已经圆满,故,视死为人在此岸世界的终结,在彼岸世界新生活的开始,特别是久病不愈的老人饱受疾病折磨的痛苦,此去一了百了,既是对苦难的终结,也是到极乐世界过天堂生活的一种方式,岂不应该祝贺?岂不是喜事?怎能不贺喜?“白喜事”成了土家族老人正常死亡后举办丧事活动——跳丧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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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那些因意外死亡,或未成年、未成婚的人死亡后,则不是“喜事“,更不叫“白喜事”,也不会举行跳丧活动,跳丧只能在“白喜事”中跳。
(二)专由男士跳
笔者多次深入武陵民族地区调研,正好碰上几次跳丧活动,在每一次跳丧中,都无一例外地见到打着赤膊的男士在跳丧。经调查得知,跳丧舞的扮演者非由男子担任不可,女子绝不能上场。这可能与土家族的宗教信仰和过去男女不平等有关。
土家族是一个信仰神灵的民族,“万物有灵”和“灵魂不死”是土家族的基本信仰。他们认为,万事万物都受神灵保护,因此,对神必须尊重、敬意,神才会保佑你;否则,会惩罚你。而走“顺头路”的人,是完成了人生的各项任务后到另外一个极乐世界去生活,他们人虽然死了,但灵魂尚在,他们同样会受到神灵的保护。特别是在为亡人举行“白喜事”期间,“亡者为大”,人们必须尊重“他(她)”,“他(她)”才能尽快“升天”,才能从人界走向神界,才容易变成神,到神界后才可能有更多的神尊重“他(她)”。而对其后世来说,“他(她)”本人又是其子孙的家神。对神当然得尊重。而对于女子来说,不但在历史上的地位不高,重男轻女、男尊女卑、女不上席、女不上学等是司空见惯的事,而且女人因生理原因产生的月经,更被视为不吉。在这种封建伦理的秩序下,女人跳丧,既是对亡者的不敬,对家庭的不吉、不利,更是对神灵的贬斥和不尊重。这样就触犯了神灵和神意,就会受到神的惩戒而带来祸患,所以,在土家族地区,常有“男人不送祝米(满月酒),女人不跳丧(撒叶儿嗬)”和“女人跳丧,家破人亡”之说。跳丧因此成了土家男子的专利。
(三)节奏明快地跳
土家族跳丧舞的节奏有 2/4、4/4、6/8, 以 6/8为主。土家汉子沿袭巴人先祖“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的传统,特别能歌善舞,其舞大都刚劲有力,节奏明快。跳丧更是其中的典型,尤其是在6/8拍子的跳丧节拍中,跳得豪迈奔放,刚劲有力,在其“曲(身体弯曲的姿态)、颤(根据音乐节奏双膝上下颤动)、稳(在舞蹈动作完成过程中的稳健)、靠(指表演者之间的动作协调和衔接的灵活自如。民间有俗语说:跳丧舞是“绕身而舞,贴身而过”,也有的说跳丧舞是“打丧鼓的肩靠肩,不会打丧鼓的转圈圈”)、转(时而向左,时而向右的转圈过程)、活(舞蹈动作和舞段衔接的灵活性)”的六个主要动作节律中[5],表现得尤为明显。如,双膝上下颤动、肩靠肩的来回穿梭,都无一不彰显出土家汉子那粗犷有力、刚劲豪放的气势。双膝上下来回颤动,时而像牛擦痒、时而像狗洒尿、时而像猛虎下山、时而像“懒婆娘洗菜”……其动作的热烈、疯狂、刚劲、明快,犹如在跳迪斯科,因此有人将跳丧称为“东方迪斯科”。在肩靠肩的来回穿梭中,舞蹈者踏着刚劲有力的步子,头、手有节奏地表演着各种动作,时而像“猴子爬岩”、时而像凤凰展翅、时而像犀牛望月、时而像燕儿衔泥……特别是“猛虎下山”,其雄健豪迈的气势,强烈的节奏感,逼真的表演,更无不挥洒着土家汉子那排山倒海的生命激情,既反映了土家汉子对跳丧舞技舞姿的娴熟,也反映出土家人对远古自然崇拜和生殖繁衍等古代遗风的保留与追忆。
跳丧舞节奏明快、刚劲有力的动作节律,与土家族生活的自然地理环境和土家先祖巴人的虎图腾信仰有着密切的关系。正是武陵山区特有的自然环境和虎图腾信仰铸就了土家族刚强、勇敢、豪放的特点,这些特点在有着乐善歌舞的土家民族身上无不打上深深的烙印,使得这个民族成为能歌善舞和勇武、豪放的民族,跳丧即是他们特定自然环境和虎图腾信仰及其性格的外化与流露。
(四)多模仿飞禽走兽和农事动作而跳
在跳丧舞的诸多动作中,不少与自然界的动物动作有关。如,凤凰展翅、燕儿含泥、猫洗脸、虎抱头、猛虎下山、犀牛望月、牵牛喝水、牛擦痒、狗连裆、卧马悬蹄、双狮抢球、猴儿扒岩、跳蛤蟆、蛤蟆晒肚、鹞子翻身、拖野鸡尾巴、滚身子(滚龙翻身)、龙摆尾、黄龙缠腰、蜻蜓点水、鹞子翻叉 、鹭鸶伸腿、鲤鱼扳滩等等,都是模仿动物动作姿势并加工而成。凤凰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百鸟之王,是吉祥、幸福、祥瑞的象征。跳丧中的凤凰展翅是模仿凤凰翱翔天空,展望美好生活的一种抒情而柔美的舞姿,寓意着孝家幸福和美好的生活,寄托了土家人对生活的无限向往。虎是土家族的图腾崇拜物,巴人和土家人对白虎的深深敬仰,白虎聪明、灵活、迅捷、威猛、勇敢等特点也就自然在其跳丧中得以彰显。在跳丧中,模仿老虎走路、洗脸、捕食摆尾等的动作不少,特别是“猛虎下山”一段,更是蔚为壮观,成为跳丧中的经典。当午夜过后,人们已疲倦至极时,表演者忽听鼓点一变,其中一人突然激昂奔放,猛然跳跃腾空,以掌推开舞伴,两人挟持双臂并吸腿躬身地一跃一跳,然后相对逼视,击掌撞肘,再紧接一个跳转弓步,同时轮右臂,前纵后跃,一跃一扑,口中还发出阵阵的虎啸声,形象逼真地展示了“猛虎扑食”的情景。
其它如摇帕、升子底、捆谷草、浪里捡柴、观音坐莲、参禅打坐、挖心见佛、怀弓抱月、美人晾衣、美女梳头、幺姑姐、老汉推车、风夹雪、七星灌斗、甩手、靠手、苏秦背剑、枯树盘根、砍火渣、挖土、烧灰积肥、种苞谷、薅草、插秧、割谷、织布等跳丧动作,则是对劳动生产与生活等活动的模仿而形成。
(五)融歌、舞、乐、说、唱等多种艺术于一体地跳
巴人和土家人是能歌善舞的民族,他们在艺术上的这一天赋也反映在其巫文化的跳丧活动中。《隋书地理志》载:“始死,置尸馆舍,邻里少年,各持弓箭,绕尸而歌,以箭扣弓为节,其歌词说平生乐事,以致终卒,大抵犹今之挽歌也。”《蛮书》记载:“夷事道,蛮事鬼,初丧,鼙鼓以道哀,其歌必号,其众必跳,此乃盘瓠、白虎之勇也。”《夔府图经》也载:“巴人尚武,击鼓踏歌以兴哀。”都说明巴人和土家人在其丧事活动中有唱歌跳舞的习俗。今天,武陵土家族的跳丧舞中,就是在继承其前人巴人“击鼓踏歌以兴哀”的巫文化民俗传统中加以改造和发展而形成的。
土家族对“击鼓踏歌以兴哀”丧俗的继承和发展,主要体现在他们继承和保留巴人在“绕尸而歌”、“其众必跳”和“鼙鼓以道哀”的歌、舞、乐(指乐器,如、大锣、马锣、钹、唢呐等)习俗的同时,又增加了“说”的内容。在跳丧开始之时,首先是打鼓匠或歌师傅(跳丧中的总指挥,由歌技、舞技、鼓技水平最高且德高望重的人担任)以掌击鼓喊歌为跳丧开始的标志,其喊歌的内容有:“金鼓堂前闹金阶,金鸡引动凤凰来,金鸡堂前报孝子,凤凰引进歌师来,开场开场,天地阴阳,灵前三阵鼓,宝庐几枝香,擂鼓击鼓,天地开张,众位歌师,请坐两旁,细听愚下开个歌场……”,或“天地开场,日吉时良。鲁班到此,修下华堂。秀才到此,做篇文章。歌郎到此,开下歌场。”,其中就是以说的形式出现的。当开场词说完后,还有一段由领舞人说的邀请词,即:“开了歌场转了鼓,奉请各位老师傅,或讲文来或讲武,或讲秦来或讲楚,或讲今来或讲古,或讲甜来或讲苦。”当这两段说完后,跳丧就开始了。跳舞者就在打鼓匠的指挥下,随鼓点来回变换舞步舞姿,直到天刚蒙蒙亮,一夜跳丧才将结束。跳丧即将结束而准备抬灵柩启程上山时,又出现一段说词:“后面有人吗?”众人回答:“有人,有人,后继有人!”孝子立即叩出响头示谢。这时,众人齐说:“孝门发达,孝门发达!”接着,就结束了一夜的跳丧而开始抬棺材送亡人上山了。
由此可见,跳丧应该是集歌、舞、乐、说、唱于一体的土家族民间综合艺术。
三、土家跳丧的精神意蕴
具有浓郁民族个性的土家族跳丧看似为“走顺头路”而亡去的老人举行的告别、祭祀仪式,但通过跳丧而蕴藏的精神意蕴却是非常深刻而又十分丰富的,它至少反映出土家族的以下精神特质。
(一)开朗的民族性格和良好的心理素养
土家族在武陵大山的长期生产与生活中,形成了强悍、劲勇、豁达、乐观、开朗、直率、热情、朴实的民族性格和较好的心理素质。土家族性格“悍而直”[6],“性犷而悍”[7],《宜昌府志》 也说土家人 “沿蛮旧习,犹有悍风”。土家族的这些性格特点在跳丧中也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们不畏惧死神,不怕死神的降临,当死神来到的时候,他们能保持乐观的态度和良好的心态,勇敢地面对,勇敢地迎接,以非常坦然的态度正确看待人的生老病死。他们认为,亡去的老人到年老病故,是人类和自然共有的规律,是自然现象,不值得大惊小怪,应热闹庆贺。于是,他们就以其特有的巫文化民俗祭祀方式——跳丧,来表达土家人的庆贺之情。因此,当土家村寨一旦出现了走“顺头路”的老人时,人们常会说:“今晚要去热闹一晚歇”。于是,“热热闹闹办丧事,欢欢喜喜送亡人”成了土家族的丧葬惯例,一些土家汉子更是 “听到丧鼓响,脚板就发痒”,积极地来到灵堂,加入到跳丧的行列,通宵达旦地祝贺逝者回归自然……这些,无不体现着土家人心胸开阔、性格豁达、心态良好的心理素质。
(二)乐观豁达的人生观
从跳丧的内容不难看出,土家族具有乐观、豁达的生死存亡观和人生哲学。跳丧包括了土家族历史变迁中的迁徙、征战、战争、打猎、生产生活等诸方面的内容。这些内容,既反映了土家族的历史发展和变迁,也反映出土家族通过丧葬祭祀活动而不数典忘祖的民族情结。更有意思的是,土家族对这些内容的表达,是以幽默诙谐的唱词和挥洒、粗狂、狂欢的舞姿在祭祀土家族老人走“顺头路”的告别仪式上鲜活地展示的。他们在这种特定的场景中,以“死亡群聚歌舞,舞众联手踏地为节”的遗风,以身心的放松、幽默的语言、舞姿的热烈奔放而展示着土家人的超越与洒脱,甚至还唱起 “挨姐坐来对姐说,问姐许我不许我?许得我来就许我,许不得我来把话说”等风趣幽默的情歌,以此悼念死者,慰藉生者,其乐观豁达的生死存亡观和人生哲学与庄子的 “善吾生,善吾死”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庄子》内七篇中的《大宗师》说:“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在庄子看来,人老了,就应该过安逸舒适的日子,人死了就是一种休息。所以,生和死都是很平常的事。“生不足以喜,死不足以怕”,“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8]这与土家族跳丧所唱的“生贺喜,喜贺死”如出一辙。
土家族对走“顺头路”的老人死亡亦视平常事,在他们灵魂不灭观念的支配下,认为死亡只是身体运动的终结,但灵魂却是永恒的,人死了,灵魂将永远存在。“死亡是旧生命的结束,同时又是新生命的开始,因此,死也就是生……是衰老的躯体重新脱胎换骨获得生命活力的转折点。”[9]。所以,在土家地区常流行着“人生好似一春草,平凡春草谁不老”的谚语,都体现着土家族积极地面对死亡,不畏惧死亡,视死如生的生命价值观念。这些,既体现着土家族的积极人生,更体现着他们乐观、进取的民族精神,土家族正是靠着这种精神而不断前行的。
(三)民族一家亲的和谐环境和强大的民族凝聚力
土家族老人去世后,不但丧家非常重视,而且亲朋好友和附近的村民,特别是邻居也极为重视。《长乐县志.习俗》记:“家有亲丧,乡邻来吊,至夜不去”。在山大人稀的土家寨子里,有这样的俗语:“打不起豆腐送不起情,打一夜丧鼓送人情”。“半夜听到丧鼓响,不管南方是北方,你是南方我要去,你是北方我要行,跳一夜丧鼓陪亡人”。“小伙们喜欢打丧鼓,老头们喜欢煎豆腐,半夜听到鼓声响,不管哪方我都去,没有豆腐去送礼,打一夜丧鼓去碰场”……都是乡邻对丧家丧事高度重视的反映。因此,在土家寨子里,只要哪家出现了丧事,无论死者是男是女,地位是高是低,也无论平时关系是好是坏,都纷纷前去,或帮忙,或吊丧,或跳丧。即便平时有矛盾的,这时都被抛到了脑后,只是一心一意地替丧家着想,故在土家族地区有“生不记死仇,亡者为大”、“人死众人哀,不请自就来”和“人死众家丧,一打丧鼓二帮忙”之说。所以,前来参加跳丧的人中,不但有平时关系好的,也有关系不好的,甚至还有平时的冤家和往日的情敌。当他们得知某家有丧事后,一切都被抛到九霄云外,都纷纷携酒带肉,或凑钱凑米,或送白菜、萝卜、豆腐等蔬菜,实在无能的,空手也要去吊丧,为的是把丧家的丧事办好。这一切,既体现着土家人的民族团结与和睦的民族关系,更体现着他们崇高的思想道德境界和强大的民族凝聚力,进而使之成为维系其民族发展的重要精神纽带和力量源泉。
(四)特殊的教育功能
跳丧有诸多的教育功能,其中的孝道教育是其典型。
土家族十分讲究孝道精神,跳丧就是一种“行大孝”或“敬大孝”的活动。当吊丧的客人进入灵堂时,客人对孝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恭喜你敬到孝了”。在土家族地区,老人临终前,都要求子女与老人见最后一面,土家族叫做“送终”,凡是送到终的,即被视为敬到孝。敬孝后,要举行一系列的“敬大孝”仪式活动,跳丧便是最隆重、最能代表孝子“敬大孝”的活动。所以,跳丧越浓烈、越精彩,表示越能“敬大孝”。因此,土家人总是想法设法把跳丧办得热闹、精彩一些。
在跳丧歌词中,也有不少孝道的内容。在《感恩歌》中,“木有根,水有源,劝人须当孝为先……父母账,有万千,不还焉能无罪愆?”在《开场歌》中,有“以后人子心,当报养育恩。大孝孝父母,争孝如争存”。都有丰富的孝道精神,教育人们应以“孝为先”,父母的大恩大德不能忘,要报父母的养育恩。在《怀胎歌》中,有“怀胎正月正,奴家不知音,水上浮萍怎生根?怀胎二月末,实在怀不着,新接媳妇脸皮薄;怀胎三月三,茶饭都不沾,一心只想床上眠;怀胎四月八,庙里许菩萨,保佑奴家得乖娃;怀胎五月五,实在怀得苦,一心想吃酸萝卜;怀胎六月三伏热,实在怀不得,怀得奴家活遭孽;怀胎七月半,搬到指头算,算来算去还有二月半;怀胎八月八,拜上爹和妈,多喂鸡子少喂鸭;怀胎九月九,实在怀得丑,娃娃在肚里打斤斗;怀胎十月小阳春,娃娃要降生,丈夫站开婆婆你拢身。”更深深地表达了土家人对母亲辛劳与不易的铭记,告诫人们要孝敬母亲。这些孝敬父母、尊重父母的诸多内容在人多聚众的跳丧活动中通过跳丧的歌声和舞声淋漓尽致地展示出来,无异于是对民众进行的一场传统伦理教育的宣传会或教育会。
(五)丰富的民间文化艺术和群众的文化盛宴
土家地区素有“歌舞之乡”的美誉,土家族巫文化祭祀歌舞——具有民俗趣味性、歌舞娱乐性和教育教化性等特点的民间跳丧,就是其歌舞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灵堂的现场,集神话、故事、传说、伦理、道德、历史、典故、音乐、舞蹈、语言、诗歌、民俗等于一体的跳丧舞,让架着声响如雷的牛皮鼓的土家汉子擂鼓指挥,让配以鼓、锣、镲、钹等打击乐而鸣出的喧天锣鼓声,让土家民间歌手高放出雄浑的歌声,让赤膊的舞者慷慨激昂、热烈奔放地翩翩起舞,让幽默风趣、滑稽可笑的民间语言尽情挥洒……进而将歌、舞、乐、说、唱、击(使用打击乐,如鼓等)、吹(如唢呐)等艺术进行着完美的结合,使之成为一种精美绝伦的歌舞和民情风俗的画卷,从而共同高奏出土家生命血液的永恒主题,共同构筑为跳丧的艺术精魂和土家文化艺术的巨大综合体,无疑是对土家民族民间文化瑰宝和艺术结晶的展示,通过这种展示,既对土家文化艺术进行了传承,更丰富着土家人民的文化生活而成为土家群众文化生活的精神盛宴。
武陵土家地区地处万山丛中,山大人稀,条件艰苦,交通落后,信息不灵,经济不发达,文化十分贫乏,除了“摆龙门阵”、“抵杠”等民间文体活动外,遇上红白喜事便是他们文化生活的一道盛宴。
土家族听见报丧,全村全寨的人都 “不请自就来”,丧家因此聚集着丧家的亲朋好友和远乡近邻的客人,这些人除为丧家帮忙、吊丧以外,也是他们在唢呐高奏,锣鼓大作,鞭炮声声、翩翩起舞的歌声、舞声中享受跳丧表演带来文化娱乐精神盛宴大餐的重要场所。这样就使跳丧在文化极度贫乏的土家山寨娱神的同时,也起到补充文化生活之不足和丰富人民群众文化生活的重要作用。
跳丧是土家族的文化财富,也是人类文化不可多得的一朵奇葩,加强跳丧巫文化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研究,相信对土家族文化的开发与利用、对武陵民族地区知名度的提升,对武陵地区“老、少、边、穷、库”落后状况的改变等都将产生重要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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