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洲评论》中的“满青联”与“协和会”
2012-08-15祝力新
祝力新 冯 雅
(东北师范大学日本研究所,吉林长春130024)
一、“满青联”与“协和会”
满洲青年联盟(下文简称“满青联”)与“协和会”均系伪满时期的殖民教化组织。《满洲评论》(下文简称《满评》)对上述两机构的报道颇多。其中,关于“满青联”的报道文章共16篇,关于协和会的报道文章共209篇,总计225篇,占据了《满评》相当一部分的篇幅,同时也近乎覆盖了所有栏目。
《满评》对“满青联”和“协和会”如此关注,有两方面原因:1.“满评社”代表小山贞知是“协和会”创始人之一,主编橘朴是该会理事,中后期“满评社”所吸纳的许多新生力量亦是这两大机构的中坚,“满评社”与这两机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1]20。小山贞知创刊《满评》的动因之一,是为了替“协和会”设置文化基地,欲图使该刊充当“协和会”的会报[2]。但是从二者的成立时间上来考察,《满评》的创刊远在“协和会”成立之前。与其说是为该会创立会刊,不如可以这样揣度:该会成立伊始,小山在考虑会刊问题时,将《满评》放在了首选。2.紧随伪满洲国成立而创建的“协和会”,在特殊历史时期中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是伪满社会文化中的一种异样存在。对社会动态始终保持着高度敏感的周刊《满评》,从本质上是无法忽视和回避诸如“满青联”与“协和会”此类的殖民教化团体的。即使“满评社”同人与“满青联”或“协和会”没有那样紧密的联系,想必《满评》仍然还是会去浓墨重彩地关注和报道这类机构吧。
“满青联”是满铁内部日本青年知识分子自发组织成立的团体,于1928年11月在大连创立,主张在中国东北和蒙古地区发展“大和势力”,因依托枝蔓庞大的满铁,初期发展迅速,势力遍及满铁分支部门所在的东北各地[3]。因为该组织主张在中国东北建立“新国家”,很快便受到关东军的重视和扶持[4]。该组织主要创始人山口重次等日本文人,在初期从事了大量的组建工作,但他们的活动很快被关东军所警觉,这些左翼倾向的文人也在被关东军利用后排挤出了“满青联”[1]20。
1932年伪满洲国成立后,“满青联”势力衰微,山口等人决定为配合“新国家”的成立而组建政党,遂于该年4月结党盟誓,称“满洲协和党”,经本庄繁直接出面干涉,最终在关东军的扶植下,于该年7月25日在“新京”正式召开了“协和会”的成立大会[5]。该会是伪满时期最大规模的“官民一体”式殖民教化组织,宣扬“五族协和”和“王道乐土”的伪满洲国“建国思想”。被当局推崇为最为成功的殖民组织机构典范,并将此模式推广到中国华北地区。以“协和会”为蓝本组建了“新民会”,甚至连日本战时最为赫赫有名的“大政翼赞会”下属各分支的组织形态都受到了“协和会”模式的影响。
“协和会”阵容庞大:伪满执政溥仪出任名誉总裁、关东军总司令本庄繁担任名誉顾问、伪满国务总理大臣郑孝胥担任会长,各省、县长分任各分会会长。“协和会”分别在1934年9月、1936年7月、1937年至1938年和1941年4月先后四次改组。第一次改组旨在排挤“协和会”创始人队伍中的知识分子,着手安插殖民当局的官方势力;第二次改组则是为了大范围扩充基层力量;相对于前两次较为重要的改组,后两次改组主要是为了配合太平洋战争,加深对中国东北地区的思想统治。“协和会”在1941年后最高人数达到了175万余人,可见该会已经对当时的社会乃至民众生活产生了一定程度上的影响。
二、满洲青年联盟时期的文字遗存
在“满青联”存续期间,《满评》关于其的报道颇多。第1卷每期末页设有“寄语青联”专栏,充当“满青联”内部联络和传达信息的工具;第2卷第5、6期则在卷末设置“青年联盟·同人杂记”一栏,证明当时“满评社”与“满青联”之间已经结成了较为密切的关系。第1卷第2期报道了“满青联”大连支部的人事组织;同卷第3期则报道了1931年9月6日在奉天满铁社员俱乐部召开的支部长会议的议题与议事要案;同卷第4期报道了该联盟召开的满蒙问题联合大会;同卷第5期报道了该联盟对关东军以及东北地区军阀势力的关注和主张。同卷第7期内容详尽,不仅包括对中国东北地区军事格局的关注,还有对“满青联”第二次赴日本代表团的具体名单与日程,这对考证相关史实提供了材料;而在论及奉天局势时候,文中更是“控诉”中国民众“不顾国际信义炸毁南满洲铁道、毁损日本帝国利益”,对柳条湖事件指鹿为马、颠倒是非,可见此时的“满青联”已被日本军国主义势力完全占据①参见昭和6年10月10日《满洲评论》第1卷第7期第28页《寄语青联》。。同卷第8期继前几期跟踪报道了“满青联”第二次赴日本代表团的主要活动内容以及该联盟内部第四次青年议会召开的短讯;同卷第9期报道了第四次青年议会召开的详细情况,包括金井章次的开会致辞和大会主要内容与章程;同卷第10期对上述会议流程、主要报告题目与发言人、会议后期联盟议员访问关东军部的后续情况均有报道。同卷第11期报道了“满青联”新任理事名单。第2卷第5期开始,《满评》中“满青联”所占据的篇幅与比例明显下降,只有一则简讯报道了该联盟第四次赴日本代表团的相关信息。第2卷第6期记载了“满青联”在日本各地活动的具体部署,是考察“满青联”历史变迁的参考资料。
第1卷第1期即《满评》创刊号上,小山贞知撰文《青联代表祖国访问》,落款“满洲青年联盟理事”。该篇与其说是报道或者评论,不如说是小山鼓吹殖民的反动文章。文中赤裸裸地暴露了日本染指中国东北以及内蒙地区的野心,篇末“结论”部分更是称“满青联”应该意识到“满蒙是祖国明日之产业”,一定要完成“在满洲发扬民族协和精神”的使命。《满评》创刊号上即有军国主义势力的渗透,但同时小山的此篇也仅被置于卷末的最后,可见《满评》在政治立场上的复杂性。
第1卷第2期的寄书栏是一篇题为《应对青联议会所寄予的希望》的短讯,署名为“青联大连支部X生”,呼吁该联盟的工作重心应该从理论转入实践,真正塑造满洲“诚实热情的青年”。这很显然是小山一派所炮制的殖民宣传广告。
第1卷第9期通信栏中是署名为“名古屋支局奥田正男”的报道《青联代表与爱国之夜》。与前述几篇文章相比,该报道尚且称得上是中规中矩的新闻。文中报道了“满青联”代表回到日本国内受到热烈慰问,特别是其中有三位“奋勇投身满洲事变的志士”。对于“满青联”曾配合关东军秘密炸毁柳条湖铁路段、阴谋制造“九一八”事变的这一段史实[6],这或许即是另一个角度的佐证。
第3卷第15期中小山贞知撰文《满洲青年联盟的功绩》一篇,总结了被“协和会”取代、解散前的“满青联”在存续期间的重大活动。这是《满评》中相关“满青联”一类的文章中,篇幅最长且最为详尽的评论文。小山吹嘘“满青联”“盟友五千”、“历史功绩卓著”,称联盟主要神髓为“打破满蒙多头政治格局”、“实现在满日裔的合法权益”、“不姑息铁道外交”、“反对无视国际信义的排日教育”以及“实现满蒙现住民的民族协和”,这些当然都是彻头彻尾的反动论调。
“满青联”的报道文章,集中在《满评》创刊伊始、政治立场与格局纷杂的一个时期。除却对该联盟组织形态的报道所具备的客观史料价值外,在小山贞知的煽动下报道文章在整体上呈现出了一种为军国主义呐喊助威的反动态势。
三、《满洲评论》与“协和会”改组
(一)1934年9月第一次改组
1934年7月的“协和会”第一次改组,目的是为了使“协和会”与伪满殖民政权达成一体化。此期间仍以小山贞知的评论文章为主。如第7卷第11期《协和会改组及其使命》一文,在谈到“协和会新任命的委员大体上均为满洲国政府中坚分子”,这是取决于“当前不得不应对反满抗日思想高涨的形势”,“满洲国协和会需要上升为官民一致的国家团体”。小山至少在认识到殖民者必将遭到反抗这一点上是清醒的。第7卷第16期的坂上田村麿所作《满洲国与协和会》一篇短评,称“协和会的改革并不是单纯的人员变动”,还要看到是否符合“满洲国”的国家建设需要。可见,经过第一次改组后的“协和会”,已经完全脱离了日本青年知识分子,蜕变为替殖民国家服务的工具。第7卷第21卷中小山贞知重新提及《关于协和会分会的使命》,毫无理论依据的小山只是反复强调“王道思想”,结论部分总结“协和会”分会的使命就是“天下归仁”,这是在盗用中国的儒家思想以装裱侵略行径的主张。第7卷第22期的《协和会的再生改组与协和会运动的现阶段》一文附有“协和会”年度行程表,记述了从理事会、全国联合协议会到地方分会的主要工作、组织形态以及人员配置等信息,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二)1936年7月第二次改组
1936年7月25日正值“协和会”四周年,第二次改组的主要目的是扩充会员和调整该会与伪满政府的关系。《满评》凭借其独特的新闻嗅觉和发达的情报网络,配合该会四周年纪念大会,会议当日即刊发了《重组协和会特辑》,主要包括内容有《满洲帝国协和会机构略图》、小山贞知的《重组协和会的机构及其前途》以及半田敏知的《协和会特别工作的着眼点及其纲要》。
此次改组涉及了理论修正,因此吸引了《满评》主编兼主笔橘朴长篇撰文,小山也紧随其后。第11卷第21期中刊登了橘朴的《确立重组协和会的新道路——满洲帝国协和会的本质及现今工作》和小山的《何谓满洲帝国协和会》。橘朴指出“协和会”这样庞大的团体一直以来都缺乏完善的理论基础和指导思想,此等规模的举措首先应该冠以“共同主义运动”的概念;而小山则申明“协和会”是具有重大历史地位和意义的。主笔橘朴参与到“协和会”话题中来,标志着此类文章在《满评》中初具规模、并开始逐渐占据一席之地。
(三)1937年至1938年第三次改组
1937年4月开始,“协和会”高层人事变动,于静远、古海忠等殖民当局扶植的中国人代替日本官员担当要职;同年8月,该会修改会员规则,放宽入会限制,吸收了大量新会员;翌年2月进一步修改了部分章程和中央本部规则。这两年期间被称为“协和会”的第三次改组,其最终目的无外乎是广布思想触角、深入加强殖民统治。但较之前两次改组,当局的一系列举措似乎早在“满评社”同人的预料之中了。
第12卷第16期小山贞知的时评《协和会再重组批判》,作为该期的头条评论被置于卷首。小山首先交代了“协和会”高层人事更迭,然后分析“改组是为了配合协和会运动推行的必要性与紧急性”,“国民总动员的完成尚需协和会的分担”。但他改变了一贯对协和会吹捧的态度,而是以一种所谓的“批判”姿态,忧虑“若不广泛汲取民意”,必然会导致“单一的专政会走向独裁”。小山的言下之意,是反对蛮横地推行殖民政策,而主张巧妙地收买人心。
第15卷第9期情报栏中刊载了两则快讯(《协和青年全国联合协议会》和《协和会机构改革》)和一则书评(《山口重次氏著〈满洲帝国协和会指导纲要方案〉》)。两则快讯短小精悍,摒弃了评论文章中时常鼓吹的反动论调,传达出了新闻报道最为真实的讯息。纲岛的书评也是对著作的引介与推荐。山口在改组之际撰写并出版了《满洲帝国协和会指导纲要方案》,这是他离开“协和会”后的一些反思以及建立于此基础之上的个人美好“理想”,《满评》成为了山口一样具有左翼倾向的日本文人们对时局畅所欲言的重要舞台;这区别与小山把持下的一贯的军国主义路线,不能不说是《满评》的一个亮点。
(四)1941年4月第四次改组
1941年4月的“协和会”第四次改组,完全是为配合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确立所谓的“战时体制”、以达成“国民总动员”进而为战争造势。此时期《满评》对“协和会”的报道可圈可点。如第20卷第9期时评栏的《协和会与国民组织的诸问题》与情报栏的《政府、协和会的协力体制确立》。前者客观地剖析了所谓国民组织的根基和真实含义,认为“协和会”除配合战争需要之外不具备真正意义上的国民组织要因;后者则报道了“协和会”与政府之间的人事交涉。
与此相反,第20卷第14期的时评《政府、协和会人事交流》,则将“协和会”与伪满政府之间的关系形容为“表里一体”、“政府的精神母体”,甚至“呼吁应时局的要求”,“政府与协和会共同承担责任”,以“确立满洲国的政治样式”,最终“创造历史的价值”。
第21卷第15期的《临战体制下的协和会道路》是《满评》中少见的长篇论文,体系完整、论述与论据部分明晰,论证立场条理完善客观。《满评》中“协和会”评论文章的成熟,恰在当局大肆推行“协和运动”、配合战争的“非常时期”,足见该刊在从事报道与评论活动时始终保持了一定的清醒,也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该刊的新闻精神。
在“协和会”的四次改组过程中,《满评》中涉及该会的报道与评论文章,最初便形成了一大类别,并逐步完善了其理论与体系。区别于“满青联”的报道,对“协和会”的关注视点与立场显得更为多元化,不再是小山贞知一手把持下的单一格局。《满评》一贯的“兼容并包”路线,固然使得该刊的政治倾向不够鲜明,却为今日之伪满社会研究话题增添了诸多的可能性。
结 语
《满评》对“满青联”以及“协和会”的评论报道,在客观上起到了为这些殖民教化组织作宣传的作用,而同时也因为报道具备一定的可信性,对于今天的“满青联”与“协和会”的研究工作提供了重要参考资料。《满评》对上述两机构的报道文章从总体上而言可分为两大类:即记述类和评论类。值得注意的是,一些具有左翼倾向的日本知识分子仍保持了一定的政治自觉,对“协和会”在某种程度上持批判态度,这对于分析伪满文化界动态提供了不同角度的素材。
此外,需要对上文内容作出补充阐述的是:在时期上介于“满青联”与“协和会”二者之间的“自治指导部”,《满评》中亦有相关报道文章。学界也有认定该组织是“协和会”前身的说法[7]。但鉴于“满青联”与“协和会”均系广泛发展会员、进行殖民宣传和思想统治的机构,在性质与组织形态上较为接近,《满评》对这两个机构的报道也较成体系,笔者更认同“满青联”与“协和会”二者之间的先行后续关系。
《满评》中相关“满青联”与“协和会”的文章,其作用不同于其他评论报道,在该刊中的存在样式自成一系。对此类别的报道进行分析考察时,在肯定它在一定程度上真实反映伪满社会的同时,也需要充分认识到其殖民教化与宣传机能的部分本质。换言之,《满评》既是解读伪满时期社会文化生活的贵重史料线索,也是日伪当局维护殖民统治、进行殖民教化与宣传机能的鲜明个案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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