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田文子“在满”期间的创作
2016-12-08高燕文
高燕文
摘要:本文选取了“在满”日本女性作家横田文子作为研究对象。首先回顾了其作为作家的成长历程,然后聚焦于其“在满”的经历。通过分析其“在满”期间的主要作品《美丽的挽歌》,指出了其作品关注弱势群体的独特视角和贯穿其中的作者对时代隐晦的反叛,以期展现“满洲”时空下的日本女性作家创作的一隅风景。
关键词:横田文子;“满洲”;反叛;《美丽的挽歌》
一、先行研究
上世纪30、40年代,众多日本作家因各种原因来到“满洲”,横田文子(1909-1985)也是其中的一员,她与牛岛春子等人一起构筑了殖民地时空下的“满洲”日本人女性文学景观。由于各种原因,其作品多有散佚,国内外关于她的研究成果屈指可数。主要成果就是东荣蔵的《横田文子:人与作品》一书,收录了横田文子的主要作品,并附有简要评论及年谱,他曾称誉横田文子为“超越了昭和文学”的作家。另有林涛和Kimberly Kono的两篇论文,分别分析了横田的《白日书》和《情书》两篇作品。本文拟在已有的先行研究的基础上,结合横田的人生经历,聚焦于她“在满”期间的作品,以期勾勒出其较为完整的作家形象。
二、“来满”之前的横田文子
横田文子,本名坂井婦み子,出生于日本长野县,学生时代就已涉足文学创作。1928年,她加入了“纳普”,1931年6月,出版了自己的首部作品集——《一年间的信札》。“在这部作品集中几乎看不到无产阶级文学常有的悲壮色彩,贯穿全集的是一种青春期人类的反叛”①,这种“反叛”贯穿其创作生涯。之后,她结识了很多浪曼派同人,文学创作开始走上新的道路。在日本无产阶级文学运动受到破坏时,横田虽未被检举,但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前进,心中自然也有那个时代带给个人的不安与迷茫。之后她创作了以《白日书》、《邀请日》(两部作品同为“芥川奖”候补作品)为代表的一系列“颓废文学”作品。主人公多为一些游离于世俗主流价值观之外,无法或拒绝与社会同步,对时代感到不安与迷茫的性格破产者。作者发表在1936年10月号《文艺通信》上的手记可以为她的创作心态做一个很好的注解:“知晓现实的病人,也能感受落日的无常,薄暮的哀愁和黑夜的忧伤,并且了解导致此结果的愤怒。如果不知晓这些就不会期望佛晓的光明。就像深知病痛之苦才会生出对健康的祈念。为了触摸佛晓的光明,我决意书写颓废文学。在今日令人心生悲伤的世况中生存,书写颓废文学对我而言即是书写复仇的文学。决意向现代复仇才描写现代……但我不想被评论为原封不动地描写颓废……对于我,文学存在于将一切现实浪漫化的过程中。是建设新世纪梦想的实现。是一种内在的现实的记录也是追求现实的内心的告白。”②
三、“在满”期间的文学创作
1937年3月,横田加入日本浪曼派,翌年6月,应北村谦次郎邀请来到“满洲”。她曾在《小盗儿市场散见记——大连消息》中描述了初到时的不安和好奇,之后结识了日后成为其丈夫的坂井艶司,并进入“大新京日报社”工作。1938年10月,《满洲浪曼》创刊,横田成为其同人,《白日书》也被刊载在创刊号上。1939年,因分娩暂时回乡,1940年9月,再次“来满”。之后她因抚养孩子的重任,创作活动明显减少,一些文章大多散佚,代表作品为《雾》及《美丽的挽歌》。
短篇小说《雾》(《作品》,1938年11月)是以山茶花盛开的南方小岛——大岛为舞台,讲述了年轻女性俊子与藤枝间的友情及各自对人生的思考。这部小说带有很强的纪实性色彩,主人公的价值观、人生观其实正是“来满”前的作者自身的映射。可以说《雾》是作者从“颓废文学”创作到以“满洲”的见闻为叙事语境的作品之间的一个过渡。
而真正以“满洲”为舞台的是《美丽的挽歌》。整部作品由《风》、《情书》、《某个圣诞节的故事》三篇独立的短篇构成。1942年,川端康成等人编著的《满洲国各民族创作选集》收录这三篇作品时,以《美丽的挽歌》为总标题将其统合。三个短篇在故事情节上虽无关联性,但均以“满洲”白俄罗斯人的集聚地——宽城子(作者曾在此地居住)为舞台,并且都是从当时在社会上处于劣势的异民族的视角展开论述的。
《风》讲述的是在宽城子郊外玩耍的几个少年的故事。黄昏的原野上,日本少年——俊和啓,与白俄少年——什拉瓦奇卡逮到了一只麻雀,便用绳子拴住麻雀的脚拽着它跑到洼地里玩耍。随后一个身体有残疾的白俄少年瓦西里也来到了原野,但被他视为同伴的三个少年却忽略了他的存在。后来,日本少年俊出于一种自己是孩子头并且身体健康的优越心态邀请瓦西里加入他们,瓦西里在下到洼地里时,因身体不便摔倒,遭尽三人的嘲弄,最后三个少年都离开了,抛下了瓦西里和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麻雀。经历了心情悲喜起伏的瓦西里把身体已变僵冷的麻雀宝贝似地放在口袋中,一脸幸福地离开了。正如东荣藏所说:“身体有残疾,又是贫穷的白俄罗斯人,这个少年承受着双重歧视。”③作者字里行间充满了对自身存在不被同伴所承认的瓦西里的疼惜,毫不留情地流露出对另外三个少年的狡黠、装腔作势和以自我优越的心态藐视甚至抹杀弱者存在的行为的批判,折射出的是当时多民族混居的“满洲”一种真实的生活状态。
《情书》,原题为《信》。和“我”相识的任职于某官厅的“满人”青年小王有一天突然给“我”留下两封信辞职回乡了,虽然“我”曾察觉到小王似有烦心事但并未多加询问。两封信中一封是写给“我”的,另一封是写给爱慕的人(未署名)却未寄出。原来小王爱上了日本人上司的妻子,但为民族大义所困,纠结于是否要表白。而上司的妻子却未察觉到他的爱意,无意间说的话伤害了他的自尊。自觉无望的小王,将未寄出的情书,连同另一封信一起寄给了“我”,而自己辞职回乡了。小王最后一次来拜访我时曾突然问“我”:“如果我谈恋爱的话,会不会很奇怪?”“你自己觉得奇怪吗?”“但是,坦诚地讲,我喜欢的是一个日本人,而且是一位已婚的女性,虽说是恋爱,也只是单相思而已,对方并不知道。”“你没有必要轻视你自己,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不管对方是哪个国家的人都没有关系吧”。但是说完这话的“我”很快为自己天真的感情感到羞耻。显然,文中的“我”心里也明白自己的话未免太过于天真,自己的祖国被日本蹂躏,自己却爱上了一个日本人有夫之妇,凡存有爱国心的人,心中自然会有内疚之情和罪恶感。不知为什么,虽然民族相异,“我”觉得小王的心情、感觉和“我”的心情有某种相近的东西,与其说“我”懂得小王的悲伤,不如说是“我”有一种同感。这是一处值得玩味的描述。“我”的同感来自何处?或许是身在异乡的孤独迷茫和小王不为人知的单相思的孤独类似,也或许是“我”也有两难的选择同于小王的纠结。
作品中,代表被殖民者的小王尽管接受了日语教育,又在官府为殖民政权效力,但他作为中国人,不可能在日本人主导的秩序中获得认可。作者将一个挣扎在无望爱情中的青年的内心描绘得十分细腻,直揭日本当局一方面强行普及日语教育,培养为己效忠的“满人”青年,树立日本文化的优越感及政治权威,一方面又大肆宣传所谓的“五族协和”的矛盾姿态。
前文提到的研究者Kimberly 在其论文中指出文中的“我”就是小王所爱慕的那位夫人,尽管分属殖民者和被殖民者,两人实际都处在不同形式的殖民等级中,一个基于种族,一个基于性别。此作品从性别视角、殖民者与被殖民者的民族视角将现实中的“满洲”在“五族协和”的口号掩饰下多民族相处时的矛盾和问题反映出来的勇气和独特性是值得肯定的。
《某个圣诞节的故事》描绘的是一个贫穷的白俄老太太的故事。一年圣诞节前夕,重回“满洲”的“我”偶遇曾经的邻居——一个白俄老太太。应她邀请,“我”在其陋室里度过了圣诞节之夜。当晚,孤苦伶仃的老太太喝醉后唱起了曾经爱唱的歌,双眼却流泪不止。“虽然这首歌我依然无法听懂歌词,但不知为什么今夜听起来甚觉悲伤,一种瞬间让心沉寂的力量打动着我,我突然间觉得寂寞起来”。“我”沉默地望着这位痛哭流涕的老太太,一瞬间仿佛理解了她流离失所半生所受的苦难。文中的“我”和老太太不管因何缘由“来满”,说到底都是客居异乡的旅客。
川村凑曾评价这部作品说:“以日本人与白俄罗斯人、‘满人的心灵的分歧为主题,虽然有以‘满洲为写作舞台的必然性在内,本质上也可以说带有以人类精神、意识层面的分歧为主题的心理主义的风格。”④不平等立场下推行的“五族协和”只是一句谎言。在作者心中,也许处于国家机器重压下的自己和这些背井离乡的白俄罗斯人以及遭受殖民压迫的中国人的迷茫、不安、孤独、压抑的心境是相通的。整部作品直指“五族协和”背后隐藏的矛盾,是对日本当局建设“王道乐土”的乌托邦式梦想的一种低吟式的嘲讽,折射出了作者对不安、迷茫的时代的深刻反思和隐晦的反叛。
注释:
①横田文子〔著〕; 東栄蔵編著『横田文子 : 人と作品』,信濃毎日新聞社,1993年,380頁。
②同上,381頁(笔者译)。
③同上,416頁
④川村湊『満洲崩壊――「大東亜文学」と作家たち』,文芸春秋株式会社,1997年8月,355頁
参考文献:
[1]川村湊.異郷の昭和文学[M].東京:岩波書店,1990.
[2]横田文子著,東栄蔵編著. 横田文子:人と作品[M]. 長野:信濃毎日新聞社, 1993.
[3]川村湊.満洲崩壊:「大東亜文学」と作家たち[M].東京:文芸春秋,1997.
[4]川端康成 [ほか] 編,杉野要吉監修.満洲国各民族創作選集 [復刻][M].東京:ゆまに書房, 2000.
[5]東栄蔵. 信州異端の近代女性たち[M]. 長野:信濃毎日新聞社, 2002.
[6]Kimberly Kono.Mediating Modern Love in Manchuria: Performing Ethnicity, Gender, and Romance in Yokota Fumikos "Love Letter"[J].Japa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2005.8,39(1):27-61.
[7]林涛. 日本女作家与《满洲浪曼》——论横田文子的《白日书》[J]. 东北亚外语研究, 2013, (3): 2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