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谓语“爷”的语义演变及语用特点

姜礼立 郭笑

内容摘要：本文从词义的分化、隐喻、模因三个方面入手，分析了称谓语“爷”的语义演变轨迹，并从五个方面阐释了称谓语“爷”语用特点的变化。

关键词：称谓语“爷” 语义演变 语用特点

近日，笔者在浏览网页时发现，诸如：范爷（范冰冰）、韩爷（韩雪）、诗爷（刘诗诗）等网络新词已频繁见诸各大网站。通过人民网检索发现，仅“范爷”一词就出现了1002次。众所周知，“爷”字主要用来对父亲、祖父或者跟祖父辈分相当的成年男性的尊称，为什么这里却能够用来指称女性呢？本文现就通过梳理“爷”的语义演变轨迹，探究演变的动因，进而分析其语用特点的变化。

一.“爷”的语义演变轨迹

“爷”的语义演变大致经历了四个阶段，第一阶段主要用来指称“父亲”，即本义；第二阶段被用来指称“祖父”；第三阶段用来表示对长辈或者成年男子＼主人或者位尊者＼神、佛的敬称；第四阶段用来指称特定环境中的人或事物。为称说方便，本文将“爷”第一阶段的语义标注为“爷1”，余类推。

1.1“爷1”

叶绍钧的《十三经索引》[1]和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2]中均未记录“爷”字，可见“爷”字在先秦乃至两汉时期可能尚未出现或者使用的频率极低。胡士云据《中文大词典·父部》认为“爷”（繁体字为“爺”）字字形最早出现于东汉的《曹全碑》[3]，而《曹全碑》晚于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所以也证实了《说文解字》未收录“爷”字的可能性。我们就目前检索到的文献材料来看，最早记录“爷”字的，应该是顾野王编撰的《玉篇》，在《原本玉篇残卷》[4]中，他对“爷”作的解释是：“爺： 父亲，也作‘耶，俗为父爺字。”我们又通过北大语料库检索后发现在隋唐五代以前，“爷”字主要也是用来指称父亲。例如：

（1）楊布曰：有人于此，年兄弟也，言兄弟也，才兄弟也，貌兄弟也；而寿夭父子也，贵贱父子也，名誉父子也，爱憎爷子也。吾惑之。（六朝·《列子》）

例（1）中的“爷子”同“父子”指“父亲和儿子”。

1.2“爷2”

北宋时期，我们发现“爷”的意思已发生变化，由指称“父亲”的这一义项演变为指称“祖父或者跟祖父辈分相当的男性”。例如：

（2）世光与信去时，其家有六岁儿见之，指语祖母曰：“阿爷飞上天，婆为见否？”（北宋·《太平广记》）

1.3“爷3”

元代以后，随着“爷”使用频率的增加，“爷”字的意义又发生了一些变化，出现了新的义项。例如：

（3）那个不是李爷来了。李大哥好麽。你几时来的。（元·《老乞大新释》）

（4）李万道∶“老爷如今在那里？”老门公道∶“老爷每常饭后，定要睡一觉，此时正好睡哩。”（元·《沈小霞相会出师表》）

（5）知州相公再要夹时，张、李受苦不过，再三哀求道∶“沈襄未曾死，乞爷爷立个限期，差人押小的捱寻沈襄，还那闻氏便了。”（元·《沈小霞相会出师表》）

从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例（3）中的“爷”字是对长辈或者年长者的尊称，例（4）中的“爷”是对主人的敬称，例（5）中的“爷”是对位尊者的尊呼。可见“爷”已由以前指称“父亲”、“祖父”这些义项渐渐演变出“对长辈或者年长男子的敬称”和“对主人或者位尊者的称呼”这两个义项。

明清时期，“爷”字又演变出了“对神、佛的敬称”这一义项。例如：

（6）弟子道：“佛爷爷可有忧？可有喜？”（明·《三宝太监西洋记（一）》）

1.4“爷4”

在现代社会中，“爷”字除保留原有义项外，又增加了新的义项。例如：

（7）曾于多部谍战剧中有过“特工”经历的韩雪将迎来新的挑战，饰演一位身手了得、枪法神准的巾帼英雄。其灰头土脸、浑身血污的扮相被网友盛赞为“韩爷”！（http：//news.cntv.cn/20111118/115915.shtml）

（8）魏杰分析：1988年，由于物资短缺，“官倒”们都是倒汽车、化肥、钢材、水泥等，可称为“物资倒爷”。（《报刊精选》1994年）

（9）有一对残疾人夫妇，收入菲薄，儿子在学校穿着却像个“款爷”。（《报刊精选》1994年）

（10）巨杉是植物界中的巨人，属于杉科，是常绿大乔木。巨杉的学名叫“世界爷”，它的树干粗大通直，高耸入云。（《中国儿童百科全书》）

上例中，同“爷”以前的义项相比，意义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例（7）“韩爷”是对韩雪的称呼，例（8）“倒爷”是对倒腾生意的人的称呼，例（9）“款爷”是对有钱人的一种称呼，例（10）“世界爷”是对一种植物的称呼。可以看出，“爷”字可以被用来指称特定环境中的人或事物。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将“爷”的语义演变轨迹概括如下：

爷1：父亲词义的分化 爷2：祖父隐喻 爷3：长辈或者成年男子＼主人或者位尊者＼神、佛 模因 爷4：特定环境中的人或事物

二.“爷”的语义演变动因

2.1“爷1”——“爷2”

“爷1”到“爷2”的演变，我们认为是词义分化的结果。“爷”在先秦至西汉时期尚未出现，而对“父亲”、“祖父”等的称呼在此前已有，主要是用“父”来指称。《十三经新索引》[5]中就有“父”指称“父亲”、“祖父”的记录。例如：

（11）象曰：干母之蛊，得中道也。九三，干父之蛊，小有悔，无大咎。（周·《周易》）

（12）为君之父母、妻、长子、祖父母。（战国·《仪礼》）

例（11）中“父”是“父亲”之意，例（12）中后一个“父”指称“祖父”。除此之外，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也对“父”作了解释：“父：矩也，家长，率教者。从又举杖。”这足以证明“父”指称“父亲”这一义项在上古时期就已有使用。而“爷”到东汉后才有此用法。加之，“爷”的繁体字写作“爺”，按照六书形声字的造字原理，它正是取了“父”字作为形旁（表意），取“耶”字作为声旁（表音）组合而成的。按照裘锡圭给形声分化字的分类的标准来看[6]，“爺”字正属于为假借而加注意符这一类别。从“父”字这方面来说，由于它的义项的逐渐增加，在区分和表达方面已经给人们的使用带来了一些困难，所以它也急需用另外的一些词来分担它的义项。综上我们可以看出，“爷”字指称“祖父”这一义项的产生，正是分化了“父”的义项。随着时间的发展，人们渐渐习惯了用“爷”来指称“祖父”这一义项，最终导致“父”的这一义项逐渐退去只表本义，而“爷”的这一义项慢慢固定下来。

2.2“爷2”——“爷3”

“爷2”到“爷3”的演变，我们认为主要是隐喻的作用。隐喻就是将始源域的图式结构映射到目标域之上，通过始源域的结构或概念来建构和理解目标域。[7]我们将“爷”指称“祖父”这一义项同后来演变出的几个义项进行义素对比分析后发现：

义项义素

祖父 +男性，+年长，+辈分高于父亲，+亲属关系

长辈或者成年男子 +男性，+年长，+辈分高，+成年，+日常交际关系

主人或者位尊者+男性，+等级高＼职位高＼威望高，+官职等级关系

神、佛+男性，+造物者，+精神上的存在，+人对于神佛的称谓

“爷”表“祖父”这一义项同其他三个义项在[+男性][+位高]这两属性上具有家族相似性，从而人们根据这一家族相似性将“爷”表“祖父”这一具体的、熟悉的认知域分别投射到日常交际、官职等级、神佛这三个陌生的领域中。这就造成了“爷”在新的领域中，产生了新的附加限制性义素，最终也促使了“爷”新义项的形成。图示为：

2.3“爷3”——“爷4”

从认知语言学角度来说，“爷3”到“爷4”的演变是基于语言的模因。模因论是基于达尔文进化论的观点来解释文化进化规律的一种新理论。任何一个信息，只要它能够通过模仿而得以复制、传播，它就可以称之为模因。[8]“韩爷”、“倒爷”、“款爷”、“世界爷”这些词正是模仿、复制“X爷”这一模因而产生的。“X爷”模因得以成功出现的基础是“范爷”事件。“范爷”指演员范冰冰，近日，媒体及网络上记载了不少她的“爷们事迹”。如她戛纳电影节上着装的惊艳、霸气，年底给优秀员工分红的豪爽，“我不嫁豪门，我就是豪门”的洒脱等，均表现出她“爷”的气质，因此被网友们戏称为“范爷”。由于名人效应和网络媒体的推广，“范爷”一时间成为广大受众模仿的对象。于是“X爷”这一表现出男子汉豪爽、潇洒、霸气特征的代名词就应运而生，被广泛应用到各个领域，这也正是年轻人追新求异心理的表现。

三.“爷”语用特点的变化

伴随着“爷”的语义演变，它在语用方面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主要表现在以下五个方面：

3.1由褒义色彩演化出贬义色彩

“爷”在古代主要是用来对年长的或者地位高的男性的尊称，带有褒义色彩。而随着语义的演变，“爷”慢慢地被附加了贬义色彩。例如：

（13）以色情服务为手段招揽顾客，迎合了不少先富起来的“款爷”“温饱思淫欲”邪念。（当代·1994年报刊精选）

例（13）中的“款爷”是对“那些财大气粗、随意挥霍的有钱人”的称呼，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爷”已经由表褒义色彩的词演变成可以用来表贬义色彩的词。3.2由专指男性演化出可以指称女性

“爷”字在古代主要是对男性的一种尊称，迄今为止，《现代汉语字典》尚未收录“爷”指称女性这一义项。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的思想得到了解放，女性地位也逐步提升，开始参与到社会生产中，逐渐涌现出一些女强人的形象。为了表示对她们的尊称，于是就将指称男性的“爷”字用来指称女性。例如：

（14）第24届东京影展终于落幕，作为评委之一的范爷这次继续惊艳东京。（http：//women.sohu.com/20111103/n324267477.shtml）

例（14）中的“范爷”正是对“范冰冰”的尊称，因为在她身上，我们看到了男子汉那种豪爽、潇洒、霸气的特征。

3.3由指称他人演化出指称自己

“爷”用来指称自己，在元代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明清时期也有使用。例如：

（15）（那叱云）胡孙，恁爷爷等你多时也。（行者云）量你却到得那里！（那叱云）你欺负我？（全元曲·杂剧）

（16）一只手轮着铁棒，直至山门外，高叫道：“妖魔，你孙爷爷又来了！可快出来，与你见个上下！”小妖又忙忙奔告。（明·《西游记》（中））

例（15）、（16）中的“爷”都是对自己的称呼，用“爷”来称呼自己主要是想抬高自己的地位，从而给听话人造成一种畏惧心理。

3.4由指人演化出指物

“爷”字在现代也被用来指称“事物”，不过被指称的事物一般都会具有“爷”的某些属性。例如：

（17）每届中秋，市人之巧者用黄土抟成蟾兔之像以出售，谓之兔儿爷。有衣冠而张盖者，有甲胄而带纛旗者，有骑虎者，有默坐者。（清·《富察敦崇》）

（18）美洲有一种巨大的杉树，叫世界爷，树干高达一百几十米，树冠庞大。（《中国儿童百科全书》）

例（17）中的“兔儿爷”是指民间用泥巴将玉兔捏造成各种各样的人的形状，将玉兔人格化了。“爷”字可以用来指称神、佛，所以“兔儿爷”就表示了对玉兔这一神物的尊称。例（18）中的“世界爷”则是对“一种巨大的杉树”的称呼。两者在属性上都有一种地位高的特点，这点和“爷”指人之义有一定的家族相似性。

3.5用来指称主人或者官职的称呼语的消失

随着社会的发展，一些名物制度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消失。“爷”在古代被用来指称“主人或者有官职之人”的用法，在现代生活中已很少使用。比如：

（19）李万道∶“老爷如今在那里？”老门公道∶“老爷每常饭后，定要睡一觉，此时正好。（元·《沈小霞相会出师表》）

（20）王爷说：“今日不请都来，想必有甚事情？”即叫家奴摆酒。（元·《玉堂春落难逢夫》）

例（19）中的“老爷”是仆人对主人的尊称，例（20）中的“王爷”是对封建社会有王爵封号的人的敬称。但是随着封建社会的结束，这些称呼语已经很少被用到了。同样的称呼语还有：贝勒爷，老佛爷等。

“老爷”这一词在古代也经常被妻子用来指称自己的丈夫，如：

（21）夫人道∶“老爷说你小心得用，欲赏你一房妻小，这几个粗婢中，任你自择。（元·《唐解元出奇玩世》）

可现代社会这一用法也不复存在了。

四.总结

本文通过对称谓语“爷”语义演变轨迹的梳理，旨在探究其各义项间演变的动因。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证实了词语的语义演变同其语用变化是相辅相成、密不可分的，这也更好的说明了语言的系统性。

参考文献：

[1]叶圣陶.十三经索引[M].北京：中华书局，1983.

[2]许慎.说文解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3]胡士云.汉语亲属称谓研究[M].北京：商务出版社，2007.

[4]顾野王.原本玉篇残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5.

[5]裘锡圭.文字学概要[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

[6]李波.十三经新索引[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2003.

[7]罗耀华、牛利.“再说”的语法化[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9，（1）.

[8]何自然.语言中的模因[J].语言科学，2005，（6）.

姜礼立，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2011级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硕士研究生；郭笑，华中师范大学语言研究所2012级汉语国际教育硕士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