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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长与谋臣的二律背反:解析张昭直谏的原因

2012-04-29刘琼

文学教育 2012年11期
关键词:师长

内容摘要:三国时期吴国的两朝元老张昭为什么进谏时总是毫不留情地指出孙权在当政过程中出现的缺点和失误呢?深层次的原因就在于张昭一生同时担当了师长与谋臣两种角色,肩负了两种使命。由于对应着不同的角色这两套理论都有其必要性和必然性,同时二者又是相冲突的,所以,张昭的直谏在常人看来有过于偏执之嫌。

关键词:师长 谋臣 二律背反 直谏

二律背反(antinomies)是18世纪德国古典哲学家康德提出的哲学基本概念。指两个各自依据普遍承认的原则建立起来的、公认为正确的命题之间的矛盾冲突。用二律背反的理论来解读张昭身上的师长与谋臣的角色冲突是有一定道理的。

一个好的师长为了他的学生、弟子能成才、成器就必须严格,因为每个人生来不可能是完美的,需要在老师的教育和打磨之下,不断地改过自新,才能不断地进步成熟,所以,中国古人向来崇信“严师出高徒”。而且师长的地位是在弟子之上的,弟子对老师的尊奉就像侍奉自己的父亲一样。我们从孔门弟子在对待孔子的态度上就可见一斑。

而谋臣在中国儒家的伦理规范中是要求绝对服从于君主的权威的,这也就是儒家强调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礼,一种等级秩序。君权是至高无上的,作为谋臣,直谏往往会触犯君威,会被指责为以下犯上。这样的谋臣前途命运幸运的情况下是不被重用而郁郁不得志,若遇到性格残暴不仁的君主时还会丢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张昭辅佐孙策、孙权兄弟二人开创并巩固了东吴政权,是东吴的开国元勋。张昭作为孙策、孙权兄弟二人的谋臣是显而易见的,但是他作为孙策、孙权兄弟二人的师长就有些隐蔽而不易被人察觉。其实我们从张昭的人生轨迹中是可以发现张昭终其一生都在努力当好孙策、孙权兄弟二人的老师的。这一点,首先是由于孙权的哥哥孙策极为赏识张昭,孙策对张昭极其信任和重用,甚至像历史上齐桓公视管子为“仲父”一样对待他,他遂与孙策结为兄弟,“升堂拜母”,孙策将“文武之事,一以委昭”,孙策临终时嘱咐孙权:“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由于孙策的赏识,再加上年轻的孙权在刚刚接替孙策的大业时,又是张昭一手扶上马的,张昭也就逐渐地认同了这种师长与谋臣的双重角色。加之作为一位饱读儒家诗书的儒士,当他感到自己遇到了心目中真正的人生知己,可以终生追随,值得自己去辅佐的人主时,他认为应该竭其一生的精力,用其智慧,效忠于孙氏基业。哪怕自己的直谏在孙权听起来不那么顺耳,并因此影响他自己的仕途利益(张昭一生并没有升为丞相),但他仍要竭尽愚忠,死而后已。

张昭是一个读书人的出身,史书上记载张昭从年轻时就“博览众书”,尤专精于《春秋左氏传》和《论语》,喜欢评品历代旧君王之事。他为人高傲,“弱冠察孝廉,不就”,后来刺史陶谦推举他为茂才,他也拒绝,惹怒了陶谦,将他拘禁起来,多亏赵昱倾心营救,他才得以脱险。这说明他看人眼光极高,一般的人他都看不上,所以,直到张昭遇到孙策,他才算真正找到了可以终身追随的将军。孙策死后,张昭又尽心辅佐孙权,恪尽职责。孙权对他也不薄,“权以昭旧臣,待遇尤重”。平日里,张昭不拘言笑,“容貌矜严,有威风”,“昭每朝见,辞气壮厉,义形于色”,“权常曰:‘孤与张公言,不敢妄也。”可以感知到张昭说话时气场很甚,由于他内怀圣人之道、正义之道,所以言辞气势夺人,在场的人无不深受威慑,正如孟子所说“吾善养浩然之气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充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不仅孙权有些惧怕他,“举邦惮之”,吴国的臣民都有些畏惧他。在孙权的心目中,张昭是一个严肃的师长,令人敬畏。《三国志·吴书》张昭传中记载:

权每田猎,常乘马射虎,虎常突前攀持马鞍。昭变色而前曰:“将军何有当尔?夫为人君者,谓能驾御英雄,驱使群贤,岂谓驰逐於原野,校勇於猛兽者乎?如有一旦之患,奈天下笑何?”权谢昭曰:“年少虑事不远,以此惭君。”

有一次孙权乘马射虎,老虎突然向前攀持孙权的马鞍。事后,张昭极为忧愤,生怕孙权不知自己身肩大任,“变色而对曰”,脸色极其严肃,指出了人君之道在于驾驭群臣英雄,仅凭勇力去与猛兽老虎较量,万一失手,岂不让天下人笑话?这番话说得孙权颇为羞惭,在张昭面前竟然像一个犯错的的学生一样,连忙认错:“年少虑事不远,以此惭君。”可是,事实上孙权并不是一个任老师、任张昭摆布的英雄。这之后孙权专门做了一个射虎的车,乘着车无所畏惧地去射虎,“时有逸群之兽,辄复犯车,而权每手击以为乐。昭虽谏争,常笑而不答”。其实,孙权与张昭在射虎的态度上都有一定的道理。孙权作为武将之后,又适逢“豺狼满道”、群雄并起的乱世,要想在众豪杰当中脱颖而出,就必须凭借武力与智慧打拼天下,不断壮大自己的地盘,所谓自古以来君王都不废田猎,从西汉汉武帝到东汉光武帝,再到曹操“逐鹿中原”,田猎是君王平日里练兵的演练场,只有平时就不断地培养勇敢大胆的性格与意志,摆脱懦弱与胆小,到了真枪实战时才会无所畏惧,指挥若定,从容拼杀。孙权不是一介书生只能文不能武,而是英武勇猛的少主,连曹操都甚为钦佩:“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儿子若豚犬耳!”

而张昭为一介文士,以为君王最重要的品质并不在于武艺的高强,而在于驾驭群贤的能力,历史上“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项羽最终不就败倒在武艺逊于他的刘邦手下了吗?再加上他感觉自己有托孤的重任,唯恐孙权有个闪失,所以张昭拳拳忠心溢于言表,去忽视了孙权的身份是君王,自己的身份是大臣,应采取委婉的进谏策略:对孙权的尚武精神不应该一棍子打死,完全否定,在劝谏时,可以首先肯定孙权作为吴国君王的盖世英武,这本是一件好事,是吴国的骄傲,也是吴国将有好的前途的希望所在。然后再进言射虎要大胆而谨慎,要把安全保障措施做到位,因为孙权您是我们吴国的群臣和百姓的龙头哇!

张昭总的来说书生气很重,是一个管教严厉的先生。而在政坛中,权力、权威始终是第一重要的,这是政坛中的一条定则,绝非孙权所创。君王首先需要的是政治权威,而不是一位老师,因为君王如果失去了权威就不成其为君王了。张昭却恰恰在这一点上犯了禁,在众人的面前屡次扫了孙权的颜面,孙权怎么会重用他为相呢?或者可以这样评价,张昭作为孙权的老师还是成功的,甚至我们可以这样推测,孙权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位严厉的老师,就像严父一样,孙权才会一直走得较稳重,一步一步成熟起来,成长起来。但同时张昭又是孙权的臣子,直言冲撞君王,使君王的政治威信受到影响就是未能恪尽臣子的本分。尽管在他看来,他的进言都是“忠言逆耳利于心”,他进“忠言”才是真正的忠臣,哪怕会因为得罪孙权而使自己的利益受损,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直谏理想。他的直谏过于理想化,没有站在孙权所处的地位和身份去考虑。在孙权不断成长的过程中,他不仅需要像张昭这样的直谏,也不能缺少委婉的谏言以维护他的君王地位。

《三国志·吴书》张昭传中还记载了一次日常的饮宴场合,张昭又一次毫不留情地批评了孙权酣饮之过:

权於武昌,临钓台,饮酒大醉。权使人以水洒群臣曰:“今日酣饮,惟醉堕台中,乃当止耳。”昭正色不言,出外车中坐。权遣人呼昭还,谓曰:“为共作乐耳,公何为怒乎?”昭对曰:“昔纣为糟丘酒池长夜之饮,当时亦以为乐,不以为恶也。”权默然,有惭色,遂罢酒。

饮酒作乐这件事可大可小,只要不是天天如此狂饮烂醉,肉池酒林,偶尔松弛一下,娱乐一下,这在君王中是很常见的,但是,张昭却担心孙权会天天这样,渐渐堕落下去,最终像纣王“糟丘酒池长夜之饮,当时亦以为乐,不以为恶也”。孙权不愧为大丈夫,真英雄,听了张昭的斥责不仅没有恼羞成怒,而是“默然,有惭色,遂罢酒”。张昭的一席话似乎是醒酒的良药,顿时解了孙权的酒,孙权猛然清醒,无比惭愧,君王也是人呐,非圣人也,孰能无过,过而能改,真英雄也!孙权或许确实需要张昭这样一位耿直的“硬骨头”、“刺头”来发现他身上难免的缺点与不足,这一点,孙权想得明白,但是孙权会重用张昭吗?不会。因为君王可以犯一时错,但如果他还有权威的话,他还可以挽回暂时的败局。一旦政治权威丧失了,君王拿什么挽回败局呢?

《三国志·吴书》张昭传中还记载这样一件孙权与张昭较劲的史实,这段史实耐人寻味:

权以公孙渊称藩,遣张弥、许晏至辽东拜渊为燕王,昭谏曰:“渊背魏惧讨,远来求援,非本志也。若渊改图,欲自明於魏,两使不反,不亦取笑於天下乎?”权与相反覆,昭意弥切。权不能堪,案刀而怒曰:“吴国士人入宫则拜孤,出宫则拜君,孤之敬君,亦为至矣,而数於众中折孤,孤尝恐失计。”昭熟视权曰:“臣虽知言不用,每竭愚忠者,诚以太后临崩,呼老臣於床下,遗诏顾命之言故在耳。”因涕泣横流。权掷刀致地,与昭对泣。然卒遣弥、晏往。昭忿言之不用,称疾不朝。权恨之,土塞其门,昭又於内以土封之。渊果杀弥、晏。权数慰谢昭,昭固不起,权因出过其门呼昭,昭辞疾笃。……权载以还宫,深自克责。昭不得已,然后朝会。

在劝谏孙权不要过于轻信公孙渊的不只张昭一人,《三国志·吴书》吴主传中记载:“举朝大臣,自丞相雍已下皆谏,以为渊未可信,而宠待太厚。”别的大臣也劝谏过孙权,众大臣们不像张昭那样偏执,不可理喻,不可思议,却不知张昭潜意识里一直把自己当做孙权的老师,甚至是父亲,所以,他说:“臣虽知言不用,每竭愚忠者,诚以太后临崩,呼老臣於床下,遗诏顾命之言故在耳。”爱之深也就会恨之切,他有一种恨铁不成钢、恨子不成器的心理在里面。而孙权对张昭的感情也很复杂,一方面孙权把张昭当做自己的谋臣,而在深层次里孙权又因为与张昭是多年的患难之交而实际上是把张昭视为自己的老师,甚至是父亲,所以孙权才会对张昭说:“吴国士人入宫则拜孤,出宫则拜君,孤之敬君,亦为至矣,而数於众中折孤,孤尝恐失计。”说完孙权“涕泣横流。权掷刀致地,与昭对泣”,这是一个相当感人的场景,孙权与张昭二人在经过前面那段各自赌气、较劲的暴风雨之后,彼此都发现自己是真爱着对方,尽管这种真爱在张昭那里又表现得像一个老小孩一样又固执,又十分地可爱。我们要知道,孙权也不是一个圣人,他也有猜忌心和杀伐心,《三国志·吴书》吴主传中最后对孙权有一段总体的评价:“孙权屈身忍辱,任才尚计,有句践之奇英,人之杰矣。故能自擅江表,成鼎峙之业。然性多嫌忌,果於杀戮,暨臻末年,弥以滋甚。至于谗说殄行,胤嗣废毙。岂所谓贻厥孙谋以燕翼子者哉?”孙权连儿子都赐死,对张昭这样固执、这样顶撞他,都没有向他下毒手,可以想见他们二人之间是怎样深厚的感情!

张昭身为师长与谋臣的双重角色,一方面是他自己的人生抉择,因为他看准了孙氏兄弟二人确实是具有雄才大略的盖世英豪,值得辅佐,以便共同成就东吴基业;另一方面,也是孙氏兄弟在创业的过程中需要这样一位以儒家思想来所造自己人格、以儒家理想来规划自己的人生道路的儒士来作为他们的老师。由此,张昭的直谏就不难理解了。

刘琼,湖北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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