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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孙犁短篇小说的情感特征

2012-04-29邓代琼

文学教育 2012年11期
关键词:孙犁短篇小说

内容摘要:孙犁创作的短篇小说有其独特的艺术魅力,他的作品反映了真实的社会生活,抒发了时代的豪情,展现了人性的真情,散发着浓郁的诗情,体现了他一贯追求的真、善、美的艺术原则。

关键词:孙犁 短篇小说 情感特征

孙犁,是我国现当代文学史上一位独树一帜的作家,是文学界“荷花淀派”的代表人物,他所创作的短篇小说至今仍散发着艺术的魅力。时下的文学界,一些作家要么用笔追名逐利,寻求轰动效应;要么借笔愤世嫉俗,发泄焦躁郁闷的情绪;要么笔下怪招迭出,颠倒时空,混淆乾坤,令人难以置信;更有甚者,干脆公然声称文学只是其谋生的方式,用不着把它看得那么神圣崇高……面对这些光怪陆离又令人困惑无奈的情形,孙犁的作品中所表现的真、善、美的情感,所遵循的艺术准则和追求的艺术境界,愈发显示出其宝贵的文学价值。

俄国伟大的作家列夫·托尔斯泰说过:“艺术起源于一个人为了要把自己体验过的情感传达给别人”,“作者所体验过的情感感染了观众或听众,这就是艺术”。我国古代著名的文学理论家刘勰所说的“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也一语道破了情感在文学活动全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孙犁的创作,始终以情感的表达为出发点,也以情感的抒发为目的地。他向来喜欢普希金、契诃夫的作品,因为“在这些小说里面可以看到更多的热烈的情感、境界”。读了安徒生的小说《丑小鸭》后,他好几天都被它感动,认为“这才是艺术品,很高的艺术品。在童话里面,充满了人生哲理。安徒生把他的思想情感,灌输进作品,充满了七情六欲”。对于他那篇曾以“太伤感”的原因被打入冷宫的《琴和萧》,他后来说“它的感情是很热烈的,有一种生气感染着我”。可见无论是评价他人的作品,还是评价自己的作品,孙犁都以情感的表现作为一个重要的尺度来衡量作品的艺术价值。他从不否认文学应该表现人生、社会、理想,也从不否认创作中的理性因素,但“文学要反映社会现实,文学是要有理想的,表现这种理想要有一种近乎狂放的热情”。正是在强烈的情感的推动下,孙犁创作出了一篇篇洋溢着豪情、真情、诗情的短篇小说。

孙犁的短篇小说大多反映的是抗战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冀中平原和冀西北山区人民的生活,他笔下的人物大都是普普通通却散发着巨大的感染力量的农民。他们生活在八年抗战、四年打蒋的战争年代,饥饿寒冷、流血牺牲、家破人亡的情形随时都会发生,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吓倒他们。在战争的磨难中,他们展现出了美丽的心灵、博大的胸怀和坚强的意志。他们宁愿让没有衣服遮身避寒的妻子儿女受冻,也要把柴草送给子弟兵烧炕取暖(《邢豆》);他们宁愿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决不向敌人屈膝折腰,出卖同志和亲人(《黄敏儿》);为了挽救民族危亡,保家卫国,他们忍痛放弃了恩爱的夫妻生活,割断了诚挚的恋人之情(《荷花淀》、《光荣》);为了支援前线,加速胜利,他们在后方克服困难,忘我工作,英勇战斗(《吴召儿》、《藏》、《芦花荡》)。如果我们比较一下孙犁笔下的农民与比他稍早一些的作家们所写的农民形象,就会发现不同时代的农民的思想情感、精神气质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鲁迅笔下的闰土、祥林嫂,茅盾笔下的老通宝,柔石笔下的为奴隶的母亲……这些农民在生活的重压下只有忧郁的哀叹,痛苦地呻吟,无望地等待。他们感情麻木,精神萎缩,思想愚昧落后。同是相当的年纪,闰土低声下气,迟钝可怜,邢豆(《邢豆》)却积极乐观,坚毅自信;同是勤劳善良的妇女,祥林嫂含恨而死,为奴隶的母亲被典为他人之妻,结局都十分悲惨,而水生妻(《荷花淀》)、秀梅(《光荣》)却摆脱了禁锢她们的枷锁,充满了对生活的希望。时代改变了农民的生活,战斗的烽火点燃了他们的热情,他们自觉地拿起了枪,为自己的幸福和民族的解放战斗着。在战斗中,他们的精神面貌发生了质的变化,感情得到了净化和升华。孙犁作品中所表现的人、群众豪迈乐观的斗志和巨大深厚的爱国主义情感,使他的作品具有了鲜明的时代的烙印,充满着崇高圣洁的豪情,呈现出一种积极向上、明朗开阔的境界。

当然,我们应该强调的是,孙犁作品中所表现的那种崇高的情感并不是作者强加于人物和作品的标签。在他的作品里,人物所表现出来的爱国主义情怀和乐观的生活信念总是渗透在他们日常生活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之中,交融在他们的骨肉深情、夫妻恩爱、恋人的蜜意、同志的情谊之中。特别是在表现战争年代青年妇女那丰富细致、复杂微妙的情感时,他更显得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令人惊叹不已。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妇女所经历的磨难总要比男人的更多更沉重。战争使她们的情感神经分外敏感,内心世界更加丰富,其心理活动的变化也极为迅速。《荷花淀》中的水生嫂就是如此。丈夫接受任务回家后,她就从丈夫脸有些红涨、说话有些气喘、只是笑了一下这几个相当细微的神情上判断出丈夫有事瞒着她,感觉到这瞒着她的事会给家庭带来变故。但她似乎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当丈夫明确告诉她明天就要到大部队去了时,正在熟练编席的这位巧手女人竟被苇子划破了手,可见这一消息在她的心灵上产生了多么异常的震动!生活的艰难使她对未来的日子充满焦虑,她多么希望丈夫留在身边呀!即使她靠在丈夫肩上哭诉一场又有什么可指责的呢?但她不是那种心地狭隘的妇女,为了不让年老的爹爹和年幼的孩子看到她的脆弱,为了不让即将上战场的丈夫牵挂家庭,她强忍住了哭泣,流着泪听丈夫的嘱咐。这时的水生妻与丈夫的别离,还带着一份酸楚和伤感。而八年之后,她再一次与丈夫分别时,虽然仍有万般眷恋,却再也没有了忧愁,而是深情地嘱咐丈夫不要挂念家里,还划着小船送丈夫奔赴前线。此时的水生嫂已在长期的战争中锻炼成了一位勇敢沉着的妇女,她对丈夫的感情也已升华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和境界。孙犁对水生嫂这个人物入情入理的描绘,使我们看到了一个农村妇女的真实、美丽、动人的心灵世界。

同是对丈夫的爱,水生嫂是含蓄深沉的,而浅花(《藏》)则是热烈外露的。丈夫没有告诉她哪里去了,她马上就气得“一直睁眼到天明,而且怀着忌妒猜测丈夫有了外遇”。于是她不给丈夫做饭吃,与丈夫争吵怄气,哭着不让丈夫出门。弄清丈夫不归家是因为在抗日时,她又“不觉涌出了一种放下心的愉快,一种因为羞愧引起的更强烈的爱情,一种顽皮的好奇心”。浅花对丈夫的气、恼、恨,其实都来源于对丈夫的爱。那毫不掩饰的感情表达方式,非常符合她“好说好笑”、“嘴快脚快手快”、“走起路来,两只手甩起,象扫过平原的一股小旋风”那泼辣、干练的性格。

孙犁笔下的女性形象多是美丽、热情、乐观的:如活泼纯真的吴召儿(《吴召儿》)、真挚深情的秀梅(《光荣》)、心灵手巧的多儿(《正月》)、伶牙俐齿的小梅(《老胡的故事》)、能干细心的香菊(《浇圆》)……这些女孩子都是充满青春活力的人物形象。然而《钟》里的慧秀是个例外。她从小失去父母寄身尼姑庵,又受到好色的地主林德贵的欺凌,使得她对自己不幸的身世、艰难的处境有着不可言喻的伤感和悲哀。与大秋的爱情给了她“飞到高的地方去,飞到远的地方去的希望”。但大秋因害怕舆论的压力不再亲近她了,又使她陷入了失望痛苦之中。然而这个痴情的女子并未放下对大秋的爱,“每逢遇见大秋,她总是不动声色地望一望,眼睛里充满一种在别人看来莫名其妙,在大秋看来却深深感伤的热情。”最终,敌人刀枪的威迫使他们的生命紧紧相连,她与大秋终于结合了,建立了美满的爱情生活。此时的慧秀有时竟像孩子似的依赖丈夫,要丈夫娇惯她。孙犁怀着对人物的深深同情和理解,抒写了一篇伤感而热烈的爱情诗。他对女性心理的感受力、洞察力和表现力在这篇小说里也发挥得淋漓尽致。

作为一个善于抒情的作家,孙犁不仅在小说中充分传达了时代的豪情,生动地描绘出人物的真情,而且还在小说中创造了浓郁的诗情。孙犁格外注重“触景生情”,在他的作品里,景、物、人、情交融一体不可分割,几乎每篇小说中都有着一幅美丽动人的图画。

《浇圆》中香菊冒着炎暑抽水,那炽热的太阳下,蒸人的暑气里,会有什么景物令人赏心悦目的呢?然而我们却看到了这样的图景:“一棵小葫芦攀援上去,开了一朵雪白的小花,在四处酷旱的田野里,只有它还带着露水。”养伤的李丹向井里望去,只见“那清凉的井水里轻微地浮动着晴朗的天空,香菊和鬼子姜的影子,还有那朵颤微微的小白葫芦花”。作者巧妙的景物描写,烘托了香菊美丽的心灵,使人觉得那酷暑下的劳动也充满了一种清新愉快的美。《荷花淀》写水生嫂编席时的情形时,这样写到:“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的身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她有时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银白世界,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花荷叶香。”这富有诗意的劳动场景,突出了人物温柔纯净、心灵手巧的性格特征,表现了作家对水生嫂由衷的赞叹之情。《纪念》中写到站岗的战士听到母女二人把他当作保护人而安然入睡时,没有直接写这位战士的内心活动,而把笔墨转于景物描写:“我望一望那明亮的三星,很像一张木犁,它长年在天空游动,密密层层的星星,很像它翻起的土花,撒播的种子。”这生动的比喻表达了母女二人对幸福的憧憬、站岗的战士保卫人民的自豪,也流露着作家对人民、对战士的祝福。

孙犁用丰富的比喻、灵动的想象、奇特的描写在小说中创造了一种诗情画意的浪漫情调,使他的作品有了一种与众不同的美学意境。这种美在他的作品中俯拾皆是:“一小队人滚动在上面,就像一排灿烂的流星撞击在深夜的天空里,每一丝的光都在人们的心上划过了”(《碑》);“孩子睡着了,睡得是那么安静,那呼吸像泉水在春天的阳光里冒起的水泡,愉快地升起,又幸福地降落”(《嘱咐》);“她爬得很快,走一截就在石头上望着我们笑,像是在这乱石中突然开出一朵红花,浮起一片云彩来”(《吴召儿》)……“一切景语皆情语”,孙犁选取的这些景物不仅与人物美丽的心灵和高尚的品质融为一体,也使自己的的心灵有所寄托。作为一位从艰苦的战争年代成长起来的作家,孙犁经受了许多的艰难险恶,曾好几次差点死于战争之中、行军转移的路上。他曾说过,“看到邪恶的极至,我不愿写,尽管我体验很深,可以说是刻骨铭心的”,但“我们愿意看到令人充满希望的东西,春天的花朵,春天的鸟叫,不愿意接近悲惨的东西”。从他的话里,我们可以发现孙犁所追求的美学境界。他爱美,所以才写出了美的人、美的事、美的景、美的情,才使他的小说出现与众不同的诗一般的调子,诗一般的意境。

我国著名的美学家蒋孔阳先生曾说过:“艺术给人以最完满的美的享受,最充分地表现了人对现实的审美态度,最能陶冶人的情感,培养人的品格。”孙犁的短篇小说正是这样的艺术作品。“文章写法,其道则一,心地光明,便有灵感。入情入理,就成艺术。”这是孙犁的自白,也是给他的作品下的极为恰当的评注。他的小说已完全克服了前人或同时期一些作家作品中所存在的忧郁伤感、晦涩生硬、恣肆泛滥等不足,显得热情明朗、纯净自然、含蓄蕴藉。在他的小说中,纯厚质朴的人物身上孕育着崇高圣洁的精神,柔美明净的图画里揉合着刚强坚韧的色调,豪迈的激情、诚挚的真情、浓郁的诗情水乳交融,浑然一体。时代赋予了孙犁得天独厚的创作天地,深厚的文学修养、蓬勃的创作才情、温文尔雅的个性气质,这一切都使他成为了一位追求至善至美的艺术家,成为了一位无愧于时代的抒情歌手。我们有理由相信:无论时代怎样变迁、世事如何变化,孙犁的作品一定会如同新鲜的荷叶荷花那样,在文学的大观园里,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展现其绰约多姿的神韵。

参考文献:

[1]孙犁.孙犁文集(1-8)[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2.

[2]蒋孔阳.美在创造中[M].广西: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

[3]陈桐.孙犁小说农村青年女性群像研究[J].重庆工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3).

[4]李蔷,刘建才.孙犁小说“诗意美”初探[J].长城,2009(12).

[5]朱丹.孙犁小说艺术魅力分析与解读[J].文学界(理论版),2010(1).

邓代琼,武汉软件工程职业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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