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与野蛮
2012-04-29柴琳
摘要:拉美的魔幻主义给莫言的创作带来新的灵感,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更引起他强烈的共鸣。莫言的《食草家族》和《百年孤独》出现了两个相似意象:《食草家族》的“蹼膜”和《百年孤独》的“猪尾巴”。两个意象都反映出不同民族、历史背景的作者对文明与野蛮的主题及其生命哲理的认识。
关键词:百年孤独;食草家族;猪尾巴;蹼膜
“猪尾巴”具有的动物性特征,使人们在文明中低下了高贵的头颅。《百年孤独》中,“猪尾巴”是一切的始因,因为对“猪尾巴”的恐惧,乌苏拉不愿与丈夫结合,引发了普罗登肖·阿基拉尔与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的决斗,又因为无法忍受普罗登肖·阿基拉尔灵魂纠缠而带来的愧疚感,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带着家人朋友去开辟新天地,寻大海未果而建立了马孔多,在马孔多人们保持了自给自足的封闭生存状态。
布恩地亚的家族史也隐喻了拉美民族的发展史,在马孔多这样封闭的小镇,他们的自给自足被政府的统治打破,通过战争,孤独的人们和外界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殖民地资本主义的进入把马孔多变成了一个香蕉生产工厂,而工人起义被秘密镇压,成为沉睡在马孔多历史中隐秘的一页。文明的进入并未给马孔多带来更多的超越,在一切结束后,留下一对“失去了现实感,失去了时间感,失去了日常饮食起居的节奏”的爱侣——也是血缘关系缠绕的亲戚。他们在乱伦的疑惧中疯狂地爱恋,在漫长的时间中,历史在不断的遮蔽与淡化中被遗忘,然而“猪尾巴”却在历史的尘埃里如撒但的眼睛般诡秘地闪着光芒。
经历了深切的、剧烈的分娩痛楚后,阿玛兰塔·乌苏拉产下了一个有猪尾巴的婴孩:“等到把孩子翻过身来,这才发现孩子比别人多长了点东西,低头细的看,原来是一条猪尾巴。”
在盛衰的经历中,对文明的探寻和渴望在一代代布恩地亚的家族中流传,但抑制不住的孤独及原始诱惑的吸引,使家族终于迎来了最初恐惧的实现。马孔多一直追求文明、想要摆脱封闭孤独,但在文明的浸染后,它又回到了一种凋敝的状态,在乱伦的原始诱惑下走入了衰败。“猪尾巴”提醒着人们对历史保持注意,这个象征物也时刻提醒人对自身的一种本质的思考。
与《百年孤独》中的“猪尾巴”类似,《食草家族》中的“蹼膜”也仿佛悬在“食草家族”头顶的一支怖畏的火把。所不同的是,《食草家族》文章系列中不断复现的历史是对“蹼膜”人族的戕害。在隐喻为历史的大厅中,象征文明的皮团长用枪声确定了自己的权威,宣布了阉割生蹼者的决议。而在霞霞带领“我”透过历史的墙壁看到的是更加惊心动魄的场面,两个真心相爱并育有后代的生着蹼膜的祖先,被活活烧死。而“据霞霞说,这种为杜绝生蹼现象的集体阉割连续进行了四年,每年阉割一百人,四年共阉割了四百人。”在对生蹼的人的焚烧、阉割、屠杀中,文明的天使化身成暴虐的恶魔,像本雅明在《历史哲学论纲》中说的:“任何一部记录文明的史册无不同时又是一部记录残暴的史册”。文明到来伴随着的是:文明用野蛮来征服了它准备化育的野蛮。这本身形成的悖谬,让人们怀疑进步的历程,而走向对人本质的思考。在莫言构筑的高密东北乡历史中,那些生长着蹼膜并经历着文明鞭挞的人们,并非一次次地顺从了掌握暴力的文明的安排,“蹼膜”总是无法预警的出现,带着新鲜的原始强力的精神,在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中,要向所谓的文明复仇。在《二姑随后就到》中,二姑天生就长着蹼膜,幼时有惨遭遗弃差点被野狗吃掉的经历,在狗窝长大。若干年后竟然是她的两个分别名为“天”、“地”的儿子,带着文明时代的武器装备,与家族的同辈的哑巴、瞎子、痴呆儿合谋,对给予二姑不公平待遇的老辈进行了血腥残暴的屠杀。这里,野蛮用文明的暴力手段对所谓的文明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报复。
《百年孤独》和《食草家族》的“猪尾巴”和“蹼膜”两种意象都影射了文明进化与原始野蛮的对抗。而这种思考最终都走向了对人性的诘问,莫言在《红蝗》中借斑马的嘴,进行了一次“斑马的驳诘”:“人类是丑恶无比的东西,人们涮着羊羔肉,穿着羊羔皮,编造着‘狼与小羊的寓言,人是些什么东西?狼吃了羊羔被人说成凶残、恶毒,人吃了羊羔肉却打着喷香的嗝给不懂事的孩童讲述美丽温柔的小羊羔羔的故事,人是些什么东西?人的同情心是极端虚假的,人同情小羊羔羔,还不是为了让小羊羔羔快快长大,快快繁殖,为他提供更多更美的食品和衣料,结果是,被同情者变成了同情者的大便!你说人是什么东西?”文明是贴在人历史上的标签,人类以之超越了动物而自豪,然而在动物的眼中,人是藏在温柔谎言背后的更凶恶的物种,并没有比动物更加高尚。在《生蹼的祖先们》中,“我”在结尾的大梦初醒时分,大声地喊出了自己的困惑:为什么人要生蹼膜?他的儿子青狗说“人都是不彻底的。”自然辨证法原理阐释了这一观点:“人体的本质属性是以生命的本质属性为基础的,在它的基础上发展出来。 但人性与生物性又有本质的不同,人性既不是对生物性的简单继承,也不是对生物性的简单否定。人性从生物性发展起来的过程是一个扬弃的过程,是一个既是克服又保留的过程。人性把生物性扬弃包含在自身之中,所以人性也就是扬弃了的生物性。人性对生物性的扬弃过程,也就是人体对生命体地扬弃过程。”人试图在“克服与保留”之中区别出文明与野蛮,然而这种藕断丝连性决定了人永不能达到预设的全文明目标。
《百年孤独》中通过战争走入国家政治,让马孔多与全国各地联系起来的奥雷良诺·布恩地亚,在身经百战后感觉到战争已变得虚无缥缈。这种文明的暴力形式,使他丧失对人性的感觉,当有人向他请示重要军事问题的时候,他命令道:“你问一下上帝就行了。”他感觉到,“自己那颗惶惑不安的心已经注定飘忽不定了。”从前,“他被凯旋的荣耀、被难以置信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觊觎深渊中的权势”,无论在什么地方都画圈与众人隔开三米远。当他用政治暗杀的手段而获得起义军将领权力首脑的夜里,“他好几个月都不得安睡,直到成了他的一种习惯感觉。陶醉于权力的心情更在阵阵冷颤中开始变得索然无味。”他到处看到青年们用他的眼睛看他,用他的声音同他说话,用他向他们打招呼时那种不信任的态度向他致敬。原先他反对政治的阴谋,并通过为之战斗而拥有荣誉感,在现在他自己却不觉的利用了,他生长着甚至是要成为原来他自己的对立面。文明和野蛮困惑的悬线对期望更高人格目标的人来说,是一根无法跨越的绊脚绳。
然而莫言和马尔克斯对“人的不彻底性”的命题的思索,最终指向的却是两种态度。莫言通过认识“人的不彻底”而达到了一种貌似的超然处世态度,在《生蹼的祖先们》的结尾,他几乎用整段的议论表达了他思想的起点和终点:“人都是不彻底的。人与兽之间藕断丝连。生与死之间藕断丝连。爱与恨之间藕断丝连。人在无数的对立两极之间犹豫徘徊。如果彻底了,便没有了人。因此,还有什么不可以理解?还有什么不可以宽恕?还有什么不可以一笑置之的呢?”而马尔克斯却正是以一个现实主义小说家的只讲故事、不直抒胸臆的姿态,完成了他自我的思考解释: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以“解放自己”为信仰,运用了各种手段停止了战斗,然而最终失败了。文明的暴力机器一旦失去制衡的机制,就变得无限庞大了起来。他进入到了一种更加静默的孤独,在童年时的小金鱼制作中度完了残生。生命成为了一种绝望的激烈过程,最深刻的孤独是人生的真味。马孔多,布恩地亚的家族经历了历史的云烟,最终在孤独中衰亡了。
参考文献:
[1] [哥伦比亚]加西亚?马尔克斯.黄锦炎译.百年孤独.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0
[2]莫言.食草家族[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4
[3] [德]瓦尔特·本雅明.本雅明文选[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4]杨玉辉.现代自然辩证法原理[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6
(作者简介:柴琳(1987-),女,汉族,山西河津人,西南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