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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小说《冠军早餐》的叙述视角解析

2012-04-12

黑龙江社会科学 2012年6期
关键词:全知第三人称第一人称

(哈尔滨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哈尔滨150040)

小说《冠军早餐》是美国当代著名作家库尔特·冯内古特于20世纪70年代创作的作品之一,是一部探索美国当代社会生活的元小说。元小说是后现代派作家较为偏爱的一种小说形式,是“关于小说的小说,即在小说内包含对自身叙事和语言特性的评论”[1]。叙述策略是最引人关注的元小说创作技巧之一。

在小说《冠军早餐》中,作者打破传统的叙事框架,采用了大量的第一人称侵入式叙述,主动揭示小说的创作过程,使得小说的故事和叙述呈现出“虚构”和“真实”同时兼有的特点。此外,第三人称有限视角和全知视角也在这部小说的叙述中得以充分的体现。

一、叙述视角

小说是叙述的艺术,通过叙述,小说中的叙述者、人物和读者构成了三位一体的关系。小说的叙述视角,指的是观察和讲述故事的特定角度。20世纪以来,随着叙事学(叙述学)的发展,愈来愈多的学者大家展开了对叙述视角的分析和研究。

美国文论家诺尔曼·弗里德曼(N.Friedman)在《小说中的视角》一文中区分了八种不同的叙述视角类型:编辑性的全知、中性的全知、第一人称见证人叙述、第一人称主人公叙述、多重选择性的全知、选择性的全知、戏剧方式和摄像方式。法国批评家、符号学家茨维坦·托多洛夫在《〈十日谈〉的语法》中用公式呈现出叙述者与人物的三类关系,即叙述者>人物(叙述者比任何人物知道的都多)、叙述者=人物(叙述者只说某个人物知道的情况)、叙述者<人物(叙述者说的比人物知道的少)。法国结构主义批评家热拉尔·热奈特在《叙事话语》一书中则采用“聚焦”一次,将以上三类关系重新定义为无聚焦或零聚焦叙事、内聚焦叙事和外聚焦叙事。在国外研究基础上,中国学者申丹进一步区分出四种不同类型的视角:一、零视角(即传统的全知叙述);二、内视角(包含固定性人物有限视角、第一人称主人公叙述中的“我”正在经历事件时的眼光以及第一人称见证人叙述中观察位置处于故事中心的“我”正在经历事件时的眼光);三、第一人称外视角(第一人称<回顾性>叙述中叙述者“我”追忆往事的眼光以及第一人称见证人叙述中观察位置处于故事边缘的“我”的眼光);四、第三人称外视角(同热奈特的“外聚焦”)[2]。

鉴于后现代主义元小说的叙述特点,结合国内外专家学者对于叙述视角的划分,本文将从三方面对小说《冠军早餐》的叙述视角进行分析:第一人称侵入式叙述视角、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和第三人称有限视角。

二、第一人称侵入式叙述视角

《冠军早餐》是一部典型的后现代主义元小说,第一人称侵入式叙述是元小说的主要创作技巧之一。元小说的叙述者不时地以“我”的口吻在小说叙述中发表评论、暴露出创作的痕迹,引导读者对小说虚构本质进行反观,或者索性直接进入到小说中去。评论界普遍认为,元小说中叙述者“侵入式”的叙述解构了传统叙述的“似真性”特征,不仅作者对于整部小说的创作有着深刻的自我意识,而且元小说的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自始至终都能够清醒地意识到小说的虚构本质,小说不过是叙述的产物,而非真实世界的再现。

1.元小说的第一人称侵入式叙述与传统小说的叙述策略

传统小说的叙述大多以“似真性”作为艺术追求的目标。一方面,小说作者在叙述过程中会格外注重人物的刻画和情节的发展,并且试图通过叙述反映现实、再现真实世界,现实主义小说的创作尤其如此;另一方面,作者坚持认为他们“只是直述他臆造出来的场景或虚构的人物,以及他们的思想、感情和行动,似乎作者本人保持不介入的姿态,从不明确地显示自己的见解”[3]335。总之,传统小说的作者往往千方百计地掩盖小说的虚构性,极力缩短小说世界与现实世界的距离,以达到使读者“信以为真”目的。

在传统小说的第一人称叙述中,“我”(无论“我”是主人公还是旁观者),通常有两种眼光在交替作用:一个为叙述者“我”追忆往事的眼光,另一个为被追忆的“我”正在经历事件时的眼光[4]。这也同时表明,第一人称“我”只能通过自己的有限视角展开叙述,而决非全知全能。这种以第一人称视角进行叙述的行为,主要目的是为了在讲述故事的同时使读者更加认同小说内容的真实性。必须言明的是,传统小说中的第一人称视角是指叙述的角度位置而非作家的角度位置,这里的“我”更非作家本人。

而元小说摒弃了传统小说在叙事操作上的种种技巧,强调叙述的固有价值。在元小说中,以第一人称侵入到故事中的叙述者对于自身作为叙述者以及叙述行为有着清醒的认识,“我”时而发表评论,时而和小说中的其他人物产生联系、甚至是面对面的接触。元小说的这种叙述策略彻底颠覆了传统小说的叙事常规。《冠军早餐》中,作者采用第一人称侵入式叙述的方式直接表明小说的虚构性,“当然,这本书是虚构的……”[5]169针对小说的许多段落都是用“etc.”(如此等等)来结尾,“我”也解释道,“由于生命如今是一个聚合体,地球在其中包的如此之紧,因此在我看来,写人的故事的最好结尾应该是同一缩写……”[5]178

另外,与传统小说的第一人称叙述者一样,元小说的第一人称侵入式叙述者“我”也决不可以等同于小说的真实作者,“叙述者和人物主要是纸头上的生命,一部叙事作品的(实际)作者在任何方面都不能同这部作品的叙述者混为一谈”[3]335。从文学创作的层面来看,“我”只是作者笔下的角色之一,并且作者假以“我”之视角进行观察,利用第一人称侵入式叙述营造出所谓的“作者出面”。而且,在小说创作的任何时候,都只是言语活动在说话,而不是作者。

2.元小说《冠军早餐》的第一人称侵入式叙述

元小说中的“我”既参与小说的创作过程、操纵故事的发展和人物的命运,又进入到小说中成为人物之一。元小说中的“我”处于故事之外、故事之上。“我”可以知道所有人物的内心、知道同一时间不同地点发生的所有故事,“我”可以从所有的角度来进行叙事,甚至分析自己的叙事[6]。例如,《冠军早餐》中“我”隐姓埋名来参加艺术节并入住新假日旅馆之后,“我想,现在该是时候了,要让屈鲁特见德威恩·胡佛,让德威恩发神经病。我知道这本书将会怎么收尾”[5]183。“我”的这种对自身作为叙述者以及叙述行为的清醒意识,实际上等于叙述者“我”对于小说虚构本质的意识和深层次的反观。

《冠军早餐》中,冯内古特运用了大量的第一人称侵入式叙述,主要分为四种不同情况:

(1)“我”在小说的叙述中进行再叙述或者发表评论。华莱士·马丁认为,当作者在一篇叙事之内谈论这篇叙事时,他(她)就好像是已经将它放入引号之中,从而越出了这篇叙事的边界。于是这位作者就立刻成了一位理论家,正常情况下处于叙事之外的一切在它之内复制出来[7]。《冠军早餐》中有许多这类的第一人称叙述:

附带说一句,我们都是黏附在一个球的表面上的。星球是球形的。没有人知道我们为什么不会掉下来,尽管大家都假装有点了解[5]188。

我如今要随便瞎猜一下:我认为我国内战的结束在某种意义上也挫折了打赢内战的北方人,而这是以前从来没有承认过的。他们的后代继承了这种挫折感,而浑然不知这是为什么[5]191。

我的手腕上戴着一个手镯……这是我们对越南战争时被俘的成千上万美国人表示同情的一种方式。这种手镯十分流行。每个上面都刻有一个战俘的真实姓名,他的军阶,以及被俘日期。戴此手镯的人要等到上面刻有姓名的战俘回国或者查明阵亡或失踪以后才能卸下[5]193。

这种形式的第一人称侵入式叙述,正如华莱士·马丁所言,事实上是作者在假借“我”的口吻,以后现代作家特有的叙述语言风格发表着评论,貌似漫不经心的只言片语,确是在提示读者反思人性、反思战争。

(2)“我”进入小说中去,成为人物之一,与小说中的其他各色人物面对面相遇。从《冠军早餐》的第十七章开始,“我”正式走入小说,与主要人物德威恩和屈鲁特都先后出现在了鸡尾酒吧中。“屈鲁特也感觉到了我的存在……如今屈鲁特开始意识到他坐在那个创造他的人非常接近的地方。他感到很尴尬。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特别是因为他的回应会是我要说的那种回答。我不为难他,没有招手,没有凝视”[5]187。在小说的尾声部分,屈鲁特从医院步行前往密德兰市艺术中心,而“我”特意在途中等候他,甚至二者展开对话:

“屈鲁特先生,”我说,“我是个小说家,我创造了你,用在我的书中。”

“你说什么?”他说。

“我是你的创造者,”我说,“你现在正处在一本书的中间——确切地说,快结尾的地方。”

“唔”他说。

“你有什么问题要问吗?”[5]226通过与小说其他人物的面对面,第一人称侵入式叙述者“我”和小说作者、小说中的人物以及读者之间均形成了一一对应的关系,使小说的虚构世界呈现出一个更为复杂的网络关系。

(3)“我”将某些“现实性”存在引入了叙事话语。《冠军早餐》中有这样一些叙述:“屈鲁特患有我以前也患过的精神缺陷”[5]86,“我是在《就餐者俱乐部杂志》上一篇关于奇异动物的文章上读到的(关于响尾蛇)”[5]126,“我自己的母亲也是(自杀了)”[5]142,“他(瓦尔特·H·斯托克梅耶教授)不是我虚构的”[5]178等等。

这些所谓的“事实”零星地嵌入于小说的叙述中,不禁模糊了现实世界与虚构世界的界限,似乎在元小说的虚构性以外,增添了某种“可信度”,使小说呈现出虚中有实、虚实结合的特点。

(4)“我”直接与小说的读者进行互动。在这部小说中,“我”甚至能够同想象中的读者对话,“向我提问吧,任何问题都行。宇宙多老?……谁创造的?……时间是什么?”[5]156“我”的这种与读者直接交流互动的行为,突破了传统小说中叙述者与读者二者间的界限,这种叙述操作不仅对于小说文本的虚构性是一种直接指涉,也客观上为读者的阅读过程平添了参与感和不少的乐趣。

元小说《冠军早餐》中的第一人称侵入式叙述不仅揭露了元小说的虚构性,也解构并且重新检验了现实世界。“元小说把小说如何创造假想世界揭示给我们看,从而帮助我们理解我们日常的现实如何被塑造得惟妙惟肖”[3]676。作为一位反传统小说作者,冯内古特希望他的读者不仅是一个阅读文本的人,而且是一个参与文本写作的人[8]。

三、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和第三人称有限视角

除第一人称侵入式叙述视角以外,根据叙述者观察故事世界的眼光(是用全知眼光来观察故事世界,还是用故事内人物的有限视角来观察故事世界),小说《冠军早餐》在叙述中采用了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和第三人称有限视角相互转换的方式。

1.第三人称全知视角

所谓第三人称全知视角,意指叙述者以第三人称对小说的故事展开叙述、并且第三人称叙述者比小说中任何一个人物知道的都要多、是一种全知叙述。全知叙述者处于故事之外,如上帝般居高临下、全知全能。

在小说的故事层面,第三人称全知叙述者知晓将要发生的一切、故事的结局和人物的最终命运。小说《冠军早餐》的开篇即打破故事发展的自然时间流,采用了预叙的方式交代了整篇小说的脉络:小说要讲述的是一个很快就要死去的星球上两个孤苦伶仃、瘦骨嶙峋的年纪相当老的白人——科幻小说家基尔戈·屈鲁特和汽车代理商德威恩·胡佛——见面的故事,并且由于这次见面,屈鲁特将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华丽转身为一名伟大的艺术家和科学家,他将会获得诺贝尔医学奖;而二人见面之后,德威恩将会受到屈鲁特小说的毒害,形成不好的念头,会最终疯癫。第三人称全知叙述者还向读者交代了屈鲁特之所以能够受邀参加艺术节的始末:艺术节主席弗雷德·T·巴里想找一幅非常贵重的油画作为艺术节的主要展品,埃利奥特·罗斯瓦特恰好有一幅名画并同意将其展出,但附加条件是必须邀请屈鲁特在艺术节上致辞。

在篇章的结构层面,第三人称全知叙述者有意将故事之外的许多“事”与“物”零星地拼贴到故事里,并随意地发表议论。《冠军早餐》中,叙述者在告知读者“屈鲁特和胡佛都是一个简称为美国的美利坚合众国的公民”[5]11之后,进一步附上他们国家的国歌,说它是夹着不少问号的废话;他们的国家还专门设有一条有关国旗的法律,且内容荒谬之极;“1492”和有关海盗的种种也都统统被叙述者引入到叙事话语中,言语间无不流露出对他们的国家、政体、制度和教育等的辛辣的讽刺和挖苦。

此外,第三人称全知叙述者在小说的多处位置均通过对故事情节以外内容的叙述达到作者暗讽的目的。

2.第三人称有限视角

第三人称有限视角,即叙述者以小说中某个人物的眼光观察故事世界,并通过第三人称进行叙述。

小说《冠军早餐》的故事情节分两条主要线索展开:一方面是屈鲁特收到书迷埃利奥特·罗斯瓦特的来信,两个月后又收到密德兰市艺术节主席弗雷德·T·巴里邀请他参加艺术节的一份请柬,屈鲁特接受邀请、只身前往密德兰市,到达密德兰市、在鸡尾酒吧与胡佛和“我”见面,在前往艺术节途中与“我”的对话;另一方面是德威恩·胡佛露出精神失常的端倪,例如他有了哪些奇怪的感觉、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和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因此,小说的叙述也主要是分别采用屈鲁特和胡佛的有限视角来观察故事世界。

根据屈鲁特的有限视角,第三人称叙述者详尽地叙述了屈鲁特前往密德兰市艺术节的全过程以及他以往创作过的小说。根据胡佛的有限视角,第三人称叙述者清晰地勾画出胡佛疯癫之前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和所为,以及他疯癫之后的表现。同时,在小说的情节发展中,叙述者也通过许多次要人物的视角展开了相应的叙述。

值得一提的是,第三人称全知叙述视角和有限视角虽然只是小说中叙述者观察故事世界的眼光,但是读者仍然能够从侧面窥视并解读出小说作者的世界观和价值取向。

作者在该书的序幕中说,“这部书是我送给自己的五十岁生日礼物。我感到自己仿佛是刚爬上屋顶的一边斜面以后正在爬过屋脊”[5]8。的确,在小说《冠军早餐》中,冯内古特既延续了自己一贯的写作风格,又是一种反顾自省和超越。尤其在叙述视角的运用方面,作者通过第一人称侵入式叙述视角、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和第三人称有限视角的交替转换,不仅将小说的虚构性暴露无疑,也解构了现实世界,并且为读者增添了不少的审美愉悦。

[1] LINDA HUTCHEON.Narcissistic Narrative:The Metafictional Paradox[M].New York and London:Methuen,1980:4.

[2] 申丹.对叙事视角分类的再认识[J].国外文学,1994,(2).

[3] 王先霈,王又平.文学批评术语词典[Z].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

[4] 申丹.论第一人称叙述与第三人称有限视角叙述在视角上的差异[J].外国文学评论,1996,(2).

[5] [美]库尔特·冯内古特.冠军早餐囚鸟[M].董乐山,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8.

[6] 李丹.叙述视角与意识形态——兼论后现代元小说的叙述视角[J].江西社会科学,2010,(2).

[7] [美]华莱士·马丁.当代叙事学[M].伍晓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228.

[8] 陈世丹.论冯内古特的元小说艺术创新[J].外国文学,200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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