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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意识形态批判的后启蒙视阈

2012-04-12李慧娟

黑龙江社会科学 2012年6期
关键词:拜物教理性马克思

李慧娟

(吉林大学a.哲学基础理论研究中心;b.哲学社会学院,长春130012)

近代以来的一个核心概念,就是启蒙。作为事件的启蒙运动,造就了启蒙的精神。启蒙成为之后的哲学家做哲学的一个共同的思想视阈。“意识形态”本身就是启蒙的产物,在18世纪,正是随着启蒙运动的兴起,意识形态才正式登场。在意识形态概念的发明者特拉西那里,它被称为“观念的科学”,主要任务是澄清概念,说明其来源和本质,这正是承袭了启蒙的传统,意欲将知识建立在理性的基础之上,以理性作为审判一切观念、知识的标准。意识形态与启蒙的纠缠和内在关联,使得意识形态“展现了一种利用理性把握和控制社会生活的规律以增进人类生活的改善和更大幸福的启蒙运动的乐观主义态度。”[1]传统启蒙的叙事逻辑为人们设计了一条认识终极真理和实现普遍解放的模式,意识形态作为一种理性化的思想体系,成为了“上帝之死”之后人们的另一种皈依和选择。

而真正现代意义上的意识形态概念是由马克思所开创的。“马克思的著作在意识形态概念史中占有中心地位。由于马克思,这个概念获得了新的地位,成了一种批判手段和新的理论体系中的一个组成部分。”[2]在马克思这里,意识形态就是意识形态批判。意识形态的哲学意义上的批判的遗忘和启蒙的理性反思的意义的被遮蔽是一致的。意识形态同时也蕴含了启蒙中的种种问题,如基础主义、表象主义和普遍主义等等。意识形态和启蒙的勾连,也使得对于理性和形而上学的批判成为意识形态批判的题中应有之义。意识形态批判理论既是马克思对传统哲学批判的起点,也是马克思形成自己思想的一个重要支点。也正是在对于意识形态的批判中,马克思实现了他的哲学变革。

作为一个“启蒙的激进继承者”,马克思本人的思想经历了一个从启蒙运动的崇拜者到启蒙运动的批判者的过程,马克思对于启蒙的理解,是在已有的理论的基础上,对于启蒙本身问题的一种解决。马克思对于意识形态的批判,同时也是对于启蒙以来的平等、自由、博爱等价值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现实表现的反思。马克思在承认它们存在的合理性即使人从“神圣形象”中摆脱出来的同时,也批判了它们所带来的“人在非神圣形象中的自我异化”。马克思的意识形态批判理论是对于传统的启蒙预设的批判,并瓦解了这一预设所对应的社会存在和文化模式,试图在保持启蒙价值和理想的前提下进行重构。马克思从对于理性哲学的批判出发,彰显了其对于启蒙的超越。对于启蒙精神的继承又使得马克思超越了启蒙精神,塑造了一种“后启蒙”精神。

在不同的时期,马克思的意识形态理论批判的内容有所变化,包括黑格尔的思辨哲学、费尔巴哈的人本学、青年黑格尔派的自我意识哲学、拜物教等等。马克思突破了“纯粹哲学”的界限,深入到了实践活动中,挖掘出了意识形态虚假性的根源,并把意识形态的批判与政治经济学批判结合在一起,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新世界观。从类别上来说,可以主要分为“副本”和“正本”的批判。“副本”的批判主要表现为对于哲学、国家、法的批判,“正本”的批判主要体现为对于市民社会中的资本主义经济方式以及作为其观念体现的拜物教的批判。

马克思的意识形态批判是从对于自我意识哲学的批判开始的。马克思一反意识“自己构成自己”的道路,把在黑格尔那里的概念自身的自我运动,颠倒为实践的自我运动,同时批判了以青年黑格尔派为代表的自我意识哲学“在思想内部进行批判”的无力性,实现了对于理性哲学的超越。马克思对于意识形态的这一批判同时也是对于理性这一在启蒙那里获得了全部的权威性的概念的批判。作为启蒙的结果之一,理性哲学表征了启蒙所要求的理性的自由,但是同时,人们对理性本身的迷信,使理性最终达到了一个与上帝相同的位置,理性本身获得了被信仰的地位,人们对理性的质疑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弱,而与此同时,理性本身又升格为人们生活的新的指导标准。因此,往往造成这样一个怪圈:刚从封建宗教神学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人又陷入了另一种状态——理性的束缚当中。

黑格尔哲学以抽象的形式表征了当时社会的状况,那就是整个社会正在受抽象的统治。启蒙的政治思想是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的最典型的政治表现形式,马克思对于法国启蒙思想的批判也主要集中在政治方面。马克思批判了法国启蒙思想家以理性论证政治思想永恒性的逻辑,认为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理论一方面把特殊利益说成普遍利益,又把“普遍”的东西说成是统治的东西,以构建和论证永恒的意识形态为己任,遗忘的恰恰是它本身的批判性。作为一种“制度化的思想体系”,意识形态代表的是占统治地位的阶级,这种意识形态具有历史性,体现了特定阶级的特定利益需求。意识形态的批判,不是用词句反对词句,也不是用原则替代原则。事实上,需要追问的恰恰是意识形态的前提和它的合法性,需要的是对自身的反省和批判,即意识形态是否能够超越时间充当永恒的评判者和规定者?马克思对于理性哲学的质疑,揭示了启蒙承诺和理想的非纯净性和非透明性,揭示出在这样的一种普遍主义的掩盖之下所蕴藏的统治关系,那就是作为阶级的意识形态所表现出来的资产所有者对于无产者的统治。

现代社会是一个祛魅和世俗化的世界,致力于实现个体的自由和平等。但是,这一启蒙的理想却由于理性自身的自反逻辑使得自身成为了禁锢个体发展的新的霸权。法兰克福学派以“启蒙辩证法”为题对于传统启蒙的问题做出了批判和反思,马克思则围绕着对于意识形态的批判展开。马克思对于意识形态产生的起源进行了考察,指出“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3]72破解了意识形态所谓的“独立性外观”的本质。意识形态并不是一个独立性的存在,它一方面是社会存在的产物,另一方面也受制于社会存在。马克思要做的不是以一种新的意识形态取代一种旧的意识形态,而是要对于意识形态的前提展开批判。意识形态的根本问题在于“思想的不透明性”,在这样的情况下,思想不用想象真实的东西,而可以真实地想象,表现为“思想对现实的想象关系”。所以马克思在对于“副本”的批判之后,继续了他对于“正本”的批判。当马克思深入到正本——“市民社会”进行考察时,发现政治经济学本身也成为了意识形态的一种,对于“正本”的批判最终归结为政治经济学批判。

在马克思这里,意识形态有认识论和存在论的双重意义。从认识论的角度对于意识形态虚假性的揭露还仅仅是批判的一个内容,更重要的内容是从存在论的意义上即从人的现实生活角度展开政治经济学批判,不仅涉及意识形态产生的社会基础,也涉及这种经济形式在观念上的体现即拜物教。

在马克思看来,商品在资本主义社会获得了神秘的力量,能够支配商品生产者。在商品拜物教出现的同时,又出现了货币拜物教、资本拜物教。而这种人与人的关系以物与物的关系表现出来的方式,也使得商品、货币、资本成为人们崇拜的对象。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的颠倒,表现为死劳动对于活劳动的支配。实际生活过程中的颠倒在观念上的颠倒反映,就是拜物教。拜物教作为一种真实的“意识”,掩盖了其背后的真实的逻辑。货币本身的等价性质使得人们陷入了货币拜物教之中,似乎这种等价物是人们生活的平等的基础。在流通领域和消费领域中,似乎阶级对立的性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作为平等的买卖行为。而实际情况是,资本与劳动的交换的不等价性,使得产生剩余价值的那部分资本被无偿地占有,这并不是一种平等的交换。另一方面,虽然工人能够自由地选择被谁雇用但是无法逃脱的是被雇佣的命运,他只是可以挑选雇主而在很多情况下这种自由也无法完全保障。

商品的自由交换原则和货币的通约性乃至资本的平等外观,使得这种表面上的平等和自由,掩盖了深层的不平等和不自由,在这样的一种幻觉和崇拜当中,人们失去了对于现实的反抗和革命的力量,而这种拜物教的现象在当代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资本拜物教的枷锁中,人们失去了承担革命和人类解放的意识和能力。所以,从根本上击穿拜物教,斩断意识形态的惯性,揭示其不透明性,成为马克思哲学的任务,也显示了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意义。马克思从《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从意识和生活的关系出发对于以青年黑格尔派为代表的意识哲学的批判,到《资本论》中对于拜物教的批判,就是要分析掩藏在物与物的关系下的人与人的关系,揭示这种物与物的关系下的人与人的关系的不平等。

马克思的意识形态理论的批判向度对于当代的意识形态理论发展产生了直接的影响。在当代的意识形态被泛化和消解的境遇中,马克思意识形态批判理论提供了一套基于对于启蒙的反思的关于社会意识的自我反思的理论。意识形态与形而上学的同流、意识形态与拜物教的同流,使得意识形态的主体问题凸现出来。在意识形态这一客观化的思想形式中,意识取代人成为主体的存在。意识形态成为一种超个体性的主体的意识,它可以以阶级、种族等形式表现出来。马克思翻转了意识的主体和实体性存在,使意识成为现实存在的人的意识,而不是相反。从真实的生活过程出发而不是从意识出发,把意识看作是现实的、有生命的人的意识,才有了建立一种“真正的知识”的可能性。“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关于意识的空话将终止,它们一定会被真正的知识所代替。”[3]73

在马克思这里,广义的意识形态的批判性又是和构建性结合在一起的。马克思肯定了意识的积极的方面,从而在现实的个人的基础上构建出了共产主义的学说以指导人们的实践。与之前的意识形态理论相比,马克思的意识形态理论主要是一种批判理论,与之后的意识形态理论相比,马克思的意识形态批判理论又表现出了一种批判和建构相结合的努力。启蒙的当代境遇表现出了复杂性,而马克思的意识形态批判所彰显的政治经济学的批判方式也显示出了它的独特魅力。对于意识形态的批判,也是在突破传统启蒙的界限,在超越启蒙的意义上实现对于意识的当代建构。反抗思想的统治,批判意识形态,实现人类解放,是马克思对于意识形态批判的目的。

相比较于18世纪的启蒙的时代而言,我们今天正处在一个后启蒙的时代。而对于启蒙话语和其所开启的现代性原则等的反思,又使得我们的思想同样处于一个后启蒙的时代。在后启蒙的视阈中,既包含了对于启蒙的界限的清醒的自我反省,又包含着对于启蒙传统的传承和超越。马克思的意识形态批判,作为其对于启蒙“治疗”的重要一环,体现了马克思对于启蒙遗产和精神的继承,更体现了他对于启蒙所代表的人类的两个理想即“永恒真理”和“人类解放”的现实道路的揭示,体现了它对于传统启蒙所造成的问题的反省和对于启蒙理性的超越,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哲学的本质是后启蒙的。

[1] 文森特.现代政治意识形态[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2.

[2] 汤普森.意识形态与现代文化[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36.

[3]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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