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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英全译本译者主体性对比研究

2012-03-20刘迎姣

外国语文 2012年1期
关键词:杨宪益霍克译本

刘迎姣

(湖南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南 湘潭 411201)

1.译者主体性的内涵

传统译论,包括出现在20世纪50年代前后的语言学翻译论,都局限于“一味地在译者标准的制定上分丝析缕地完善对译者的要求,满足一种唯主观的理想化译者的标准,忽略了译者作为主体的人与客体、与他人主体以及社会文化等构成的诸多张力”(葛校琴,2006:18)。20世纪八九十年代,翻译研究出现后现代转向,后结构主义、新历史主义、新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后殖民主义等翻译研究的兴起与发展打破了文本中心论,瓦解了作者的权威,在传统翻译观下被误解了或被搁置了的译者作为主体重新登场。

译者主体性指“作为翻译主体的译者在尊重翻译对象的前提下,为实现翻译目的而在翻译活动中表现出的主观能动性”(查明建、田雨,2003:22)或是“译者在翻译活动中创造性地发挥自己的主体意识,在翻译策略和翻译方法上凸显译者的独特性的过程”(刘军平,2008:53)。文本的意义必须依赖于读者的阅读才得以实现,文本的接受成为作品自身的构成部分。对于一个文本,作者是创作主体,读者是接受主体。原文文本由翻译家阅读再进行翻译,产生译本,译本再由译语读者阅读,翻译的过程才得以完成。因此,译者既作为原作的读者是接受主体,又作为译本的译者是创作主体。译者主体性应包含译者的接受主体性和译者的创作主体性。译者的接受主体性体现在译者对原作的理解和阐释过程中。译者需调动自己的情感、意志、审美、想像等文学能力以及知识结构与原文本对话,与原作的文本意识达至融合,进入一种庄周梦蝶般的虚无状态,还需发挥其文学鉴赏和文学批评的能力,挖掘原作的思想内涵和美学意蕴,分析原作的文学价值和社会意义。译者的创作主体性体现在译本的生成过程中。译者需调动其在对所选文本的接受过程及理解—阐释过程中所获得的理解和审美感悟以及其译语语言文化素养,根据译本的潜在读者的期待视野采取相应翻译策略,以实现其翻译目的。人作为一种客观存在,受制于一定的自然关系和社会关系。因此,译者主体性不仅体现在其“对翻译活动起着直接而重要的影响”的“个性、气质、心理禀赋、知识面、语言运用能力、立场、道德”(许钧,2001:22)等方面,还体现在权力关系、意识形态、赞助人、诗学观念等对其的制约。笔者将这些因素归为两类:一类为译者个体性主体因素,指译者自身能力素质与态度;一类为译者社会性主体因素,指意识形态、诗学形态、话语权力等制控译者的因素。

2.《红楼梦》全译本译者主体性研究现状

《红楼梦》自问世以来,到目前为止仅产生了两个英文全译本:霍(David Hawkes&John Minford)译本和杨、戴(Yang Hsien-yi&Gladys Yang)译本。不少学者从不同角度对《红楼梦》的译本进行了单本或对比评析。笔者在《中国知网》上搜索到有关“红楼梦翻译”的期刊论文(1980~2009)共645篇,其中外语类有影响的16种期刊①有影响的16种外语类期刊为:《外语教学》、《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外国语文》(原《四川外语学院学报》)、《天津外国语学院学报》、《外国语》、《外语教学与研究》、《外语研究》、《外语与外语教学》、《语言与翻译》、《外语学刊》、《中国翻译》、《外国语言文学》(前身为 《福建外语》)、《现代外语》、《山东外语教学》、《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和《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共90篇、《红楼梦学刊》12篇。经笔者对这102篇论文统计,目前对红楼梦翻译的研究多局限于微观层次,如译例分析或翻译技巧分析的有87篇,占85.3%,综合评价几近一致,认为杨、戴译本“典雅、庄重,以异化为主”,霍译本“简洁、朴实,以归化为主”(伍小龙、黄菁,2006:59)。对译本指瑕的文章或观点也屡见于期刊或网页,而且多认为霍译胜于杨译,如“霍译比较符合英语的习惯用法”(张南峰,2004:223)、“霍译本最大的好处在于它能传原书之神,读来往往使读者不觉它是翻译品”(周钰良,1994:220)、“若无霍克斯译本同时出现分庭抗礼,杨氏文彩不足的地方,常人也不易看出来,可是拿霍氏译文对照一下,不必专家也可看出杨译技逊一筹”(赵武平,2009)。原著相同,而对两个译本的评价却如此悬殊,这显然不是视翻译为纯客观的语言转换或机械的解码和编码过程的传统译论能阐释的翻译现象。后现代翻译研究将译者提升到主体地位,给我们探究这一现象提供了新的视角。在笔者所搜集到的这102篇论文中,研究两译者差异的期刊文章仅有1篇(张曼,2006),而且仅仅分析了译者的翻译目的与策略并选择性地举例证明。因此,两译者的主体性差异还有待进一步研究。

3.译者个体性主体因素对比分析

3.1 译者双语语言文化能力对比分析

《红楼梦》乃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其文学特色与艺术价值非一般读者能领会与感悟。作为接受主体,译者必需具备扎实的汉语功底和深厚的中国文化底蕴。“文学翻译的最高目标在于成为翻译文学,翻译作品本身首先必须是文学作品。”(马红军,2006:241)这就要求译者作为创作主体具有高超的译语写作能力和深厚的译语文化底蕴,能使译本与译语文化交融为一体,成为译语的文学作品。

西方翻译理论界将“翻译方向”分为“顺译”(由外语译成母语)、“逆译”(由母语译成外语)和“合作翻译”(母语译者同外语译者合作)(Baker,1998:63-67),并普遍认为,“翻译最好是译成译者自己的母语”(Graham,1965:37),因为“真正能熟练掌握双语的人是不常见的”,“一个人只可能对一种语言掌握到家,对于所有其他语言再不陌生,也只是‘像住旅馆,到不了家’”(谭载喜,2004:186)。 一般而言,外国学者对中文的理解可能不如中国学者,往往抓不住原著的精髓,因此在中国古典作品外译中,倡导“逆译”的中国翻译家不在少数。但中西方皆认为最理想的译者类型是 “合作翻译”,“中外的学者作家两相合作,中国人的中文理解力配上英美人英文的表达力,当可无往不利”。 (余光中,2002:66)

杨宪益童年时期一直读私塾,读中学和大学时常利用课余时间博览群书,涉猎较广,古今中外不限,积累了丰富的文化知识。其扎实的汉语功底及深厚的汉文化底蕴从其翻译名著的数量之多与体例之繁便可见一斑。霍克斯曾在牛津大学修读中文,习读四书五经等中国古典文学作品,1948~1951年远赴中国,来北京大学作研究生,研读汉语和汉文化,1951年回国后,曾任讲师,并于1960~1971年开始担任牛津大学汉学讲座教授。霍虽进大学后才习中文,后仅在中国研读三年,但因其对中国文学和中国文化的挚爱,短短的时间内已学会用世界上最难学的语言写旧体诗,中国文化并已深深“浸到”了他“骨子里”(鄢秀,2009)。然而,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即便是中国传统文化专家也难说对其了如指掌,甚至也难说皆有所闻,何况霍克斯是个外来学者,而且是半路起家。因此,尽管霍克斯汉语功底深厚,但终究难以穷尽中国文化之宝藏。他曾说自己的“中文从来就不好”,虽然这仅为谦虚之词,但也说明他已意识到深谙中国文化何其艰难,他还指出“这种‘不好的中文’还反映在《红楼梦》的译作里”(鄢秀,2009)。

杨宪益虽然母语为汉语,但他自小便有外教在家中教他英语,后就读于天津英国教会学校,1936年赴牛津大学学习,获希腊拉丁文及英国文学荣誉学士、硕士学位。戴乃迭出生于北京,6岁回英国,认识并爱上了杨宪益之后改学中文,21岁随杨来到中国。杨1940年回国后历任重庆等地大学教师,1943年起与戴供职于国立编译馆,开始共同的翻译生涯。霍克斯除了在北京大学研读了三年外,都在国内学习工作。从霍与杨、戴的经历可以看出:霍在英文化中浸泡的时间要比杨、戴长,虽然他教的是中文,但在牛津大学工作,教学对象是牛津的学生;杨宪益与霍克斯恰恰相反,戴乃迭从1940年起就生活在中国,1943年起开始翻译,虽然没有丢开英语,但她几乎可说是吃老本,因为在那样的历史时期,肩负着那么繁重的翻译任务,她很难有机会在英文化中徜徉。

如果说因先天性的条件,霍克斯的汉语功底和中国文化底蕴与杨宪益相比略逊一筹,同样,因先天性的条件,杨宪益的英语功底和英语文化底蕴与霍克斯相比也是稍差一分,而因后天的语言环境影响,戴乃迭的英语功底和英语文化底蕴与霍相比,亦仍有差距。霍译《红楼梦》属“顺译”,杨、戴译《红楼梦》属“合作翻译”;从译者类型来分析,杨、戴译模式优于霍译模式,但这并不意味着杨、戴双语语言文化能力高于霍。

3.2 译者态度对比分析

“不劳无获”这是中西皆认的公理。态度的好坏决定着付出的多少,因此态度与收获成正比。在文学翻译中,译者一直处于尴尬的境地,孜孜矻矻译出的译本不一定能得到认可或褒扬,但是得到褒扬的译本必定由译者的心血铸就。要较为客观地评价译者,翻译评论者必须“熟知译者对其所译文本的态度”(Wilss,1983:221)。 除了对待原著的态度外,译者对翻译事业以及翻译任务的态度也是译者个体主体性中影响译者能力发挥的主要因素。笔者将从对待《红楼梦》、对待翻译以及《红楼梦》英译两个方面的态度对霍、杨译者主体性进行对比分析。

3.2.1 对待《红楼梦》的态度

霍克斯在牛津读书时,就与《红楼梦》有了初次接触。虽然由于纸张印刷质量太次影响阅读,而且《红楼梦》开篇第一回奇异难懂,霍克斯没能深入地研读下去,但他“了解了关于《红楼梦》的一些事情,知道这是一本重要的著作”(鄢秀,2009)。兴趣使然,他费尽千辛万苦自费来到中国学习中文,就“选了这本书作教材”(鄢秀,2009)。霍克斯在学习过程中,被《红楼梦》深深感染了,“深爱”上了《红楼梦》,并期望能通过翻译让英伦读者和他一起来感受这部伟大著作带给他的愉悦,于是便有了《红楼梦》英文全译本。

杨宪益自幼聪明、好读书,但自小有些懒散,甚至有些叛逆,随性发展。虽“稍微念一念书就能考第一”,但他“从不好好念书,总是考第二名”。因而他虽然涉猎了诸多中外古今名著,但他竟没有读完过《红楼梦》,因为他“不喜欢看《红楼梦》”(丁衡祁,2009)。

文学翻译的本质是“诗化”(曹山柯,2006:22)的,译者需将全部情感投入到原语文本的接受与再创作过程中,才能达到 “主体意识与文本意识的高度融合”(曹山柯,2006:25)。霍、杨对待《红楼梦》的态度决定了二者主体意识与原语文本意识融合的程度高低以及译本能否体现《红楼梦》原作者曹雪芹的辛酸血泪。

3.2.2 对待翻译以及《红楼梦》英译的态度

霍克斯在研读《红楼梦》倍感欣悦之余,诞生了将《红楼梦》译成英文的想法,后与企鹅出版公司签约,着手翻译《红楼梦》,列入其古典丛书。他“花了整整15年时间翻译《红楼梦》”(鄢秀,2009),《红楼梦》第三卷 1980 年出版,由此推算,霍应从1965年就着手翻译了。从第一卷1973年出版、第二卷1977年出版、第三卷1980年出版来看,他翻译一卷大概需三至四年,而从他1965年着手翻译到第一卷出版共花了八年时间,可见,他花了四、五年时间做翻译准备工作,这在古今中外整个翻译界是鲜见的。他所译的三卷卷卷有序言、卷卷有说明,可以看出,他对《红楼梦》确实“作了相当仔细和全面的研究”(姜其煌,2009)。除此之外,霍自知《红楼梦》英译之难,于1971年辞去牛津大学教授职务,专心从事《红楼梦》的英译,将翻译当成自己的毕生事业。因此,霍是自发地走上《红楼梦》英译之道,后得出版社资助,呕心沥血也心甘情愿。

杨宪益在牛津求学时,曾“用英文的英雄偶句体”翻译了《离骚》,但他仅仅是出于“好玩的心理”,也是为了“向牛津的老师显摆一下中国也有悠久的文学传统”(丁衡祁,2009)。杨“并不喜欢翻译”,而“更喜欢搞历史研究”(陈洁,2009);甚至到现在,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一个翻译家”,“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会“选择研究中国古代史”。(丁衡祁,2009)戴乃迭虽也懂中文,但“教书到底吃力,一起作翻译对她比较好一点”(陈洁,2009)。因此,杨宪益虽然并不喜欢翻译,但还是接受了当时国立编译馆翻译委员会负责人梁实秋的邀请,“把中国的经典著作翻译成英文介绍到西方”(丁衡祁,2009)。尝试了合译之后,杨发现了他们夫妇在翻译方面具有中西合璧的得天独厚的优势,从此走上翻译之路。因此,杨走上翻译之路不是兴趣爱好使然,而是阴差阳错。至于翻译《红楼梦》,杨、戴二人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杨不喜欢看《红楼梦》,如果由他自己选择,他很可能就不会选择《红楼梦》。但翻译是他的职业,在他的职责范围内他只能接受分配的任务,如他自己所说,“我在外文出版社里面工作,他们要我翻译什么我就翻译什么吧,人要吃饭嘛”(丁衡祁,2009),反正“有了戴乃迭的帮助,似乎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翻译的”(丁衡祁,2009)。除了受自身的爱好影响以外,杨宪益对翻译《红楼梦》的态度还受到当时的社会历史环境的影响。他们翻译的黄金时期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正值我国的大跃进时期,强调高速度、高效率。杨宪益自己也评价说,“就是要快”,“无所谓质量”,“像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一个礼拜就译完了”(陈洁,2009)。受到这种风气的影响,对待翻译的态度就有些身不由己了。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霍、杨对待翻译以及《红楼梦》英译的态度有迥然之别:霍出于兴趣,出于爱好,以翻译为事业,并为此不惜放弃职业;杨出于偶然,出于生计,以翻译为职业,并为此无奈放弃兴趣。译者是否具备与原语文本对话融合的兴趣与意愿必然影响着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付出的多少或是译者的心态好坏。霍克斯(Cao,1973:46)曾在译序中写道:“《红楼梦》是一位伟大艺术家以其一生心血浇灌而成的作品。因此,我认为书中的一句一字皆有目的,都必须翻译出来。”而杨、戴翻译模式是杨“拿着书直接口译”,戴“打字,打得飞快,然后再修改”(陈洁,2009)。《红楼梦》的底蕴如此之深,即便是研究汉语及中国文化的专家,不通读多遍,不广泛查证,绝无可能触及内核。那么,杨、戴的这种态度对翻译名著而言,难避草率之嫌。

4.译者社会性主体因素对比分析

虽然文学翻译是一种 “原创性、主体性活动”(Baker,1998:27),只是“以源语文本为基础”(Vermeer,1987:173),译者对原作无需如仆人般忠实,但勒菲费尔认为翻译(勒称之为“改写”)自始至终被意识形态、赞助人和诗学这三要素所操控(Lefevere,2004)。赞助人作为权力的化身,根据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和诗学形态设定翻译目的,改写者为了达到赞助人的目的往往会对原作进行一定程度上的调整。这一切构成译者的社会性主体因素。因此,同一原作在不同的改写者手里,在不同的时代都会出现不同的形态。

4.1 赞助人的目的对比分析

威密尔(Hans J.Vermeer)(1987:29)认为,翻译是“在的语条件下为达到特定目的面向的语读者在的语情境中创造文本的过程”。“翻译的目的由翻译行为的发起者或委托人确定”(Nord,2001:20),译者与发起者或委托人,即赞助人达成协议后,生产出满足翻译要求、实现翻译目的的文本。“的语文本的意向读者乃确定翻译目的最重要的因素之一。”(Nord,2001:12)“翻译绝不是在真空中产生,也绝不是在真空中被接受”(Bassnett&Lefevere,2001:3),翻译目的也绝非在真空中设定,而需受意识形态与诗学形态等权力因素左右,主要体现在设定的意向读者方面。译者所认可的意识形态与诗学形态可能与赞助人有所不同,但在翻译或是改写中,译者只能屈从于赞助人才能实现翻译目的。

在源语文化和的语文化的较量中,源语文化具有话语权力,的语文化处于弱势地位。赞助人的目的在于掠取源语文本为的语意识形态服务。霍克斯因喜爱《红楼梦》而自发地走上《红楼梦》英译之路,目的是想让英伦读者同享他所获得的愉悦。霍克斯作为翻译行为发起者,他的目的在其译本第一卷的序言中写得很明确,“如果我能将这部中国小说给予我的快乐转达给读者,哪怕只是一小部分,我也算不枉此生了。”(Cao,1973:46)霍后来得到企鹅出版公司的赞助并达成协议,赞助人企鹅出版公司欲将列入古典文丛,而不是当作外国名著。他们的目的并不相左,都是为的语意识形态服务,意向读者并非一般英伦读者,而是严肃的读者,他们不仅仅是为了“猎奇”或“消遣”(郭建中,1982:17),还期待着欣赏到原著独特的艺术感受。

虽然杨译也是中译英,但是杨译的意向读者并非英伦读者,而是“巴基斯坦和印度”(陈洁,2009)的英语读者。在中国文化与印巴文化的较量中,中国文化无疑占据强势地位。赞助人外文出版社为主流意识形态服务,“有系统地对外介绍中国的文化”(丁衡祁,2009),反映了权力对翻译的制控。虽然杨译《红楼梦》是应赞助人的要求,并非遵从自己的意愿,但出版社的目的与杨的民族主义情结殊途同归,杨认为英译中国古典名著需奉行“以忠实的翻译‘信’于中国文化的核心、中国文明的精神”(张南峰,2004:103),尽可能将中国文化传播于海外。

4.2 诗学形态对比分析

诗学形态是改写者进行创作时所处的文化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笔者认为,从诗学来看,译者必定受益于或受制于其所处时空的原著学术研究和主流翻译思想研究。

《红楼梦》英译在全译本出现之前先后被当做“在华外国居民学习英语的教材”和“具有异国风情和传奇情节的单纯爱情故事”(陈宏薇、江帆,2003:48)。海外红学的发展让西方读者对《红楼梦》的认识越来越深入,这给英译《红楼梦》提出了新的要求,除了满足“猎奇”之外,还需满足译者的“文化艺术”(陈宏薇、江帆,2003:48)期待。 除此之外,“红学”发展这一历史文化因素不容忽视。20世纪50年代起,红学研究沿两条主线发展:在大陆,传统方法论被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红学研究取代,以阶级斗争的方法分析《红楼梦》在学术界占据主流地位;在海外,红学研究继承了“新红学运动”、“小说批评派”的研究方法。此外,海内外都对《红楼梦》的不同版本做了极为严谨的考证。

从霍克斯翻译《红楼梦》的时间推算,当时英国最具影响力的翻译理论家是萨瓦里(Theodore Horace Savory),其代表作《翻译艺术》(The Art of Translation)1957年出版,后增订再版。萨将“古典作品的高质量的翻译”归于“综合翻译”:“这类翻译的难度最大,形式同内容一样重要,甚至比内容更重要”;“从事此类翻译的多为饱学之士,服务对象也不是一般读者,而是严肃读者”,其“求知欲远远超出于对精彩故事情节的追求”;译者“需展现高尚的情操”,因为译者“投入的大量心血和时间”所能指望获得的是“翻译活动能给他带来的精神享受和欢愉”;“胸怀如此情操的译者,每当读到优美的原文作品,心里就会产生一种冲动,急于想用自己的语言把它表达出来,以便别人能分享自己的快感”(Baker,1998:204-206)。从翻译动机和翻译结果分析,霍克斯的翻译理念很有可能得益于萨瓦里的翻译观。

由于历史的原因,我国对翻译理论的研究相对比较滞后。自严复提出“信、达、雅”以来,虽然 “雅”颇惹争议,但“信”一直指导着我国的翻译实践。虽后来出现了“神似”说、“化境”论等,但“信”仍被视为翻译的最高准则。杨宪益再三强调,在翻译过程中,他“重视原文,比较强调‘信’”(周谨,2009)。

4.3 译者的翻译策略对比分析

“目的决定手段”(Nord,2001:101),“目的法则”成为决定翻译过程的最高法则。威尔斯(Wilss,1982:221)指出:“要较为客观地评价译者,翻译评论者了解译者的翻译目的和各种决策。”。翻译目的不可能在真空中产生,也不可能在真空中实现。赞助人屈从于主流意识形态与主流诗学形态制定了翻译目的,并传达给译者,译者需服从于赞助人的翻译目的,即同样受到意识形态和诗学形态的制控。“翻译行为所要达到的目的决定整个翻译行为的过程”(Nord,2001:124),因此,译者在具体翻译过程中采用的策略都是为了实现翻译目的。

在中国文化影响并不强势的英国,读者难以理解地道的中国文化,因而难以接受以文化输出为主要目的、以原作为中心、以异化为主要手段的译本。为了让更多的读者来分享快乐,霍克斯采用了以读者为中心的翻译策略,将意向读者的期待视野置于主要地位,尽可能地将自己的文学享受都传递给读者。霍克斯为了让意向读者感受原作的艺术特色,殚精竭虑采用各种手段:霍“考虑到情节的完整性……第一回主要依从程高本,接下来的章回经常参阅手抄本,在一些晦涩之处还自行修订了一些细节”(Cao,1973:45-46),并“结合了不同版本的长处,创建了自己的版本,以保持原著的艺术价值和前后一致”(陈宏薇、江帆,2003:46);选用《石头记》这一书名来避免误导译作读者的期待视野。

杨译《红楼梦》是强势文化对弱势文化推行霸权的一种手段,这种文化输出是一种强势输出,译者只需对原语文本负责,向作者靠拢。至于读者能否接受或感悟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了。译本的意向读者必需得先具有容纳外来文化的心胸,对汉语和中国文化有着强烈意愿和兴趣爱好,要做好不惜克服文化差异造成的困难的心理准备,或是心甘情愿臣服于汉文化。从原著的地位来看,《红楼梦》的经典地位让译者对原著的态度只能亦步亦趋。受马克思主义理论红学研究影响,《红楼梦》是“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的产物”,“揭露了封建制度和封建统治阶级的罪恶”,(Cao,1978:99)译者在当时的社会政治大环境中更不敢有丝毫自由。为了更多地传播汉文化,杨宪益 “考虑到手抄本更接近曹雪芹原著,文化艺术价值更高”(陈宏薇、江帆,2003:46),前 80 回选择了原本是 “1911年左右上海有正书局出版的石印本”、“乾隆年间戚蓼生保存下来的一种抄本”的“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出版的影印本”,并“参照其他版本,修订了抄本中的错误”。 (Cao,1978:3)

5.结语

翻译不只是语码转换,还受到历史、文化、政治等因素的制约,可以说,翻译是一种文化和政治的行为。译者作为个体,其双语语言文化能力及其翻译态度影响着译文的质量;更为重要的是,译者作为社会的一员,并非总是中立的,而常常要听命于某种权力,其主体作用的发挥受到各种各样权力关系的限制和制约。当译者的意识形态和翻译目的与以赞助人为权力代表的主流意识形态和翻译目的一致时,译者的主体性得以张扬;然而,当二者不一致时,译者的主体性受到限制。不同的翻译目的决定译者采用不同的翻译手段,因而会产生实现不同翻译目的、满足不同意向读者期待的译本,这就是对霍译本和杨译本“评价迥异”现象的最强有力的阐释。然而,译者的主体性因素,无论是个体性因素还是社会性因素,都有可能成为译者无法逾越的障碍和无法挣脱的桎梏,译本接受效果的好坏与译者能力高低不一定成正比,因此译文读者和翻译批评者不能以译作是否满足自己的期待而评判译作的优劣,更不能据此来评价译者孰优孰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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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宪益-戴乃迭《红楼梦》英译本后四十回底本考证
《佛说四人出现世间经》的西夏译本
《红楼梦》霍克思译本中习语英译的跨文化阐释
《通玄记》的西夏译本
《金丝小巷忘年交》
《五味人生:杨宪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