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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米·巴巴的杂交性理论的拉康特色

2012-01-21贺玉高

中州大学学报 2012年4期
关键词:萨义德殖民者殖民主义

贺玉高

(郑州大学 文学院,郑州450001)

虽然杂交性这一概念的首创者是巴赫金,但它能够最终成为巴巴的理论标签,要归功于巴巴对这一概念进行的拉康主义再阐释。实际上,巴巴的整个后殖民主义理论都笼罩着一层浓重的精神分析色彩,特别是拉康式的精神分析色彩。巴巴的杂交性理论被人称赞或批评,也往往是与他的理论的精神分析学背景有关。要真正理解以晦涩难懂著称的巴巴的理论语言,拉康是绕不过去的,虽然拉康的语言风格也一样以晦涩闻名。同样,通过巴巴对拉康理论在后殖民主义研究中的具体运用,也可以反过来帮助我们理解拉康的理论。但理解巴巴,首先需要理解巴巴所提出和要解决的问题。

1.巴巴为何不满于萨义德

巴巴需要拉康,是因为他不满于萨义德的理论,并要用拉康的视角改写萨义德的东方学理论。巴巴不止一次承认,对他影响最大的人是萨义德。事实确实如此,巴巴的大部分理论工作看起来都是对萨义德所开创的后殖民主义研究的继续。更确切地说,他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对萨义德理论工作的某种反应。这种反应既可以说是对于萨义德理论工作的推进,也可以说是对萨义德学说的批评与修正。

巴巴对萨义德最大的不满在于,后者的代表作《东方学》中的受压迫者(包括被殖民者以及后殖民主义批评家)完全没有任何能动性。权力似乎完全被西方占有,被压迫者只能永远是被压迫者。这种对人的自由意志、尊严和行动能力的忽视理所当然受到了各方的指责。[1]178-179

巴巴的工作也是从这种质疑开始的。他的杂交性概念在理论上的或明或暗的对话者正是萨义德及其经典文本《东方学》。巴巴评论到:“在萨义德那里总是存在这样一种看法——殖民主义权力完全被殖民者所占有。而这在历史上和理论上都是一种过分简单化的看法。”[2]200但无权者的抵抗为何是可能的呢?就我们的论题来说,杂交性如何使抵抗成为可能呢?它的效果是怎样的呢?在面对这些问题的时候,雅克·拉康成为巴巴的重要理论资源。

2.巴巴为何需要拉康

用一句话来回答这个问题:巴巴需要用拉康来分析殖民话语的矛盾的心理效果,并由此来证明杂交化策略的有效性。

巴赫金在《长篇小说的话语》(1975)一文中认为,话语的杂交及作者同他的人物之间的对话是“小说作品十分重要的得天独厚之处”,“是戏剧体裁和纯诗歌体裁所不可企及的”[3]105。对巴赫金而言,杂交性描绘的是语言,即使是在一句话中,也可以是双声的。[4]巴赫金的这个杂交化理论在总体面貌和精神上是与其复调、狂欢理论相一致的。当巴赫金在偏重其动词含义时,我们实际上可以把杂交化理解成与反讽、滑稽模仿相似的一种修辞策略。这种修辞策略的结果就是话语的杂交性,多种声音并存。这种杂交的、反讽的与多声部的话语无疑是对单声的权力话语的解构。

对于巴巴来说,这种话语策略无疑对抵抗殖民主义话语具有直接的启示作用。一个被殖民者在被文化殖民的时候,可能通过掺杂本土文化的因素与视角,修改、挪用殖民者的话语,使殖民者的话语杂交化,不但发出了自己文化的声音,而且最终瓦解殖民者文化的权威性。巴巴指出,杂交性“颠覆了殖民主义否认的效果,这样他者的被否认的知识就进入了统治性的话语并且疏远了它的权威性的基础”[5]114。但是,这种抵抗有效吗? 更重要的是,在殖民主义的文学叙事中,对于宗主国文化优越的无休止夸夸其谈,作为读者和批评家又如何抵抗呢?在此,需要拉康式的精神分析理论上场了。

就我们的主题而言,拉康理论的真正价值在于其主体性理论。笛卡尔以来的西方哲学,倾向于把主体看作是一个理性的存在。但是到了近一个多世纪,这种主体观念受到挑战。其中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是其中最重要的挑战者之一。弗洛伊德认为,人是分裂的,人能意识到的理性的自我实际上却受到强大的无意识力量的影响与控制,经常进行自我伪装欺骗。个人思考、行动的动机常常隐藏在无意识的本能之中。而拉康是用索绪尔开创的结构主义语言学重新阐述弗洛伊德的理论。

拉康先用“镜子寓言”来重述弗洛伊德对儿童前俄底普斯情结的描述。拉康把弗洛伊德所说的幼儿在俄底普斯情结产生之前所处的主客不分的状态称为想象状态,意即一种没有明确的自我中心的状态。在此状态中,“自己”可以转化为客体对象,客体也可以转化为“自己”,二者就在一个封闭的圆圈里不停转化。这种状态在幼儿照镜子这个场景中获得了最好的象征。6个月左右的幼儿发育还不协调,当他第一次看到镜子中有一个完整、统一的形象,他很高兴与这个形象相认同,因为这会给他一种完整感和自我控制的感觉。但他与影子的关系却仍是一种想象的关系:影像即是又不是他自己,主、客之间的混淆依然存在。但从这时起,构造一个独立自我的过程开始了。当然,镜子只是一个隐喻。充当镜子可以是任一客体或者是另外一个人。由于看到自我的形象被世界中某一客体或他人那儿反射回来,人们才获得了一个“自我”的感觉。这一客体或人,某种意义上是我们自己的一部分,然而又不是我们的自我,而是某种异己之物。但正是这种对一个镜像的误认,使幼儿获得了完整的自我感。

拉康又用语言学重新阐释俄底普斯情结。弗洛伊德的俄底普斯情结实际上是一个儿童社会化理论,即解释儿童接受权威、法律、社会习俗的过程的理论:父亲禁止儿童与母亲乱伦,阉割恐惧使儿童压抑了自己的欲望并与父亲相认同,产生了俄底普斯情结。拉康把儿童产生俄底普斯情结的过程看成是孩子从一个结构主义者向后结构主义者的转变。在前俄底普斯情结阶段,照镜子的孩子与镜中的影子分别比作结构主义语言学中的能指与所指。孩子只是一个指示物,而镜像就是它的意义。指示物与意义之间的关系是直接、固定和完美的。随着父亲的介入,孩子发现意义、身份都来源于差异。他的身份仅在于他与其他人的区别,这些区别是由在他出生之前就安排好的位置所确定的。自我不再是完整的在场,而是由差异(与他人的)、排除(对其他能指的排除)和缺失(能指做为一种指意的代表物是以被代表物的缺失为条件来工作的)所限定。这时儿童就从想象界(the imaginary)进入符号界(the symbolic),实际上也就是接受了符号界所代表的社会法律与习俗,与它们相违背的欲望被压抑进入无意识,于是,俄底普斯情结产生了,社会化完成了。

从完美的想象界到由缺失、差异构成的符号界,缺失感造成了欲望。幼儿原来与世界、特别是与妈妈的身体是合而为一体的,现在却被放逐到空洞的符号界,再也无法与世界完美、直接地合为一体了。而只能在能指的滑行中,忍受着煎熬,在语义链上无限地运动,他再也无法完美地占有任何对象了。因为意义是在换喻链上产生的,但没有任何物体或人能在这一链上能获得最终的充分的存在。

欲望即产生于缺失,能指的无限运动就是欲望。能指的运动是想填补这一缺失,所以进入语言就是欲望的对象。我们再也不可能有某个可以使其他对象产生意义的终极客体与终极意义,进入语言即与实在界相分离。特别是在俄底普斯情结之后我们与母亲的肉体永远分开了,我们即使用一生来寻找也无济于事。我们只能徒劳地用“客体小a”来替代,来填补生命中感到的缺失。我们的欲望推动我们的思想在替代品的替代品,隐喻的隐喻中运动,但再也不能恢复我们在想象界曾经拥有的纯粹、完满、统一的自我感。[6]164-168

拉康的理论中有两点对于巴巴是重要的。第一、没有本真的、固定的自我身份,自我开始于一种误认,继而是在与他者的关系中被建立起来的。第二、自我之流动,如能指之流动,其背后体现的是一种永不能满足的实现完满自我身份的欲望。自我依赖于他者这一观念对于巴巴来说具有核心的重要性,它使巴巴能够从一个新的角度去思考殖民者对被殖民者的“附属情结”。流动自我与流动能指之间的相似,以及它与欲望之间的关系,不但使拉康的理论对于文本分析特别有用,也使弱势者与批评家能够借助杂交化策略介入到话语权力的争夺之中。就这样,巴巴用拉康的理论重新改写殖民者与被殖民者之间的关系。在自己的祖国,殖民者就如同孩子处于前俄底普斯情结阶段的想象状态,自我与祖国完美地合为一体,自我在本国文化和同胞这个镜子里获得完美镜像。但当他们来到殖民地,原初的想象中的完美文化身份破裂了,殖民者离开了祖国犹如孩子离开了母亲,这种缺失感使他拼命想要用语言来填补这个裂缝,但身份依然从一个能指滑向另一个能指,永远不能确定下来。而对于这样的主体实施的模拟与杂交化战略,会使殖民者更加不能分清自我与他者的界线。更重要的是,文化殖民主义的同化战略将使杂交成为不可避免,在此情况下,殖民主义话语中的欲望、爱恨交加的矛盾情感,都使它充满了漏洞与破绽,被殖民者与后殖民主义批评家在此就有反抗的充分空间与可能性。

3.巴巴如何运用拉康:一个批评实践

巴巴论述杂交性最充分最集中的文本是《作为奇迹的符号:1817年在德里郊外大树下的威权与心理矛盾问题》。这是一个理论论文,同时也是一个批评实践。因为它的理论是围绕着对三个文本的解读展开的。第一个文本是一个印度的基督教传教士留下的纪录,巴巴用这个文本展示了本土人可以用杂交化策略来反对英国的殖民权威,即通过本土文化来阐释殖民文化,他们获得发声的权力,并且修改了宗主国的文化,使殖民文化的权威性受到了挑战。

如果说本土化的“圣经”可以看作是英国文化在殖民地的一个变种(巴巴称之为“殖民主义差异”),也算是“英语书”,那么,巴巴指出,在殖民主义文学中,“英语书的发现”是一个固定的情节模式。在此,巴巴又举出了康拉德《黑暗的心》中,主人公马娄在殖民地的船上发现一本英国水手写的有关航海技术的书的情节,以及奈保尔在《康拉德的黑暗》中对这一情节的评论。巴巴指出,在这些地方英语书都被当作一个奇迹的符号,一个“殖民主义胜利的时刻”[5]105,殖民主义冲突的时刻被表征为“示例与模仿的基本话语”。巴巴认识到,英语书在前者中的功能是把殖民主义侵略变成了文明话语,并使与帝国主义相伴随的文本“向中心靠拢”[5]107;在后者中,英语书掩盖了作者的绝望,并“转变为对艺术自治的吁求”[5]107,成为活下去的支柱。但是在另一方面,巴巴却像心理学家一样注意到了英语书不断地被重复这一事实:当麦塞被问及一些关于权威的难题时,他就去重复“圣经”上的话;当马娄在殖民地的黑暗中无所依凭时他发现的一小本英语书似乎让他看见了一点光亮;在加勒比,英语书让奈保尔看到了一个稳定的、完整的、理想的文学国度。所有以上文本中,英语书都像一个奇迹的符咒一样在发挥着作用。正是在这种重复中,巴巴试图抓住隐藏其后的心理秘密。

巴巴论证说,这是一种精神病的症候。为何要重复?正是因为英国身份在殖民地的不完整性才使重复成为一种现实的和心理的需要,用拉康的话说,完整身份的缺失造成了一种欲望。如本文第二部分最后所言,殖民者从祖国来到殖民地,如同孩子从想象界进入符号界,自我变得不完整了,只能不断地去寻求替代,并且永远无法真正恢复完整。因为能指的滑动不能停止,最终的所指永远也不能抵达。这个重复行为,实际上是殖民者把英语书这个符号当作一个最终的能指,想找到并固定本真的身份的一种努力。但是这个重复的动作本身正好说明了重复者的缺失感,他的欲望与焦虑。

巴巴发现殖民主义话语内在地存在着一种爱恨交加的矛盾心理(ambivalence)。巴巴引入福柯的权力观念,认为“殖民主义的权威的表征依靠的英国身份作为一个差异性符号的生产性,而不是依靠一个英国身份的普遍性符号”[5]108。这里的意思是说,英国文化权威的实际确立需要的不是本真的英国文化,而是要把其他文化纳入到英国文化中,在对其他文化的阐释中树立其普适性权威。这种纳入与阐释过程中的英国文化只能是一种杂交的英国文化。英国殖民者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创造了这样一种历史叙述,英国文化是真正的文化,代表着印度文化的未来。但是在另一方面,“作为奇迹的符号”,本真的英国身份却又是统治者获得文化权威性的必要条件。因此,在实际的统治中,又要暗示文化的差异,如果没有差异与区分,就无法统治其臣民。“在统治话语的认识法则中产生的是一种爱恨交加的矛盾效果。当这些支配话语把文化差异的符号接合起来,并且在殖民权力的顺从关系——等级制、正常化、边缘化——中重新暗示文化差异的符号的时候,这种矛盾的效果就产生了。”[5]110-111

这种矛盾的心理是指:殖民者要求正在被殖民化的印度文化与英国文化既相同又不同。为了显示英国文化的权威与优越,就要强调两者不同,但为了让英国文化能够代表印度文化的未来,并成为印度文化模仿的榜样,两者又不能是完全不同的。他对杂交化的殖民主义文化也抱着爱恨交加的矛盾心态,爱的是这种杂交文化证明英国文化正在取得胜利,恨的是这种杂交文化使本真的英国文化找不到了。到处是不纯的、怪模怪样的英国文化,英国文化的边界也在模糊,殖民地本土文化的边界也在模糊。殖民者似乎无法认识他们所统治的对象了,那些用来形容殖民地人民的刻板词语里充满了这种矛盾的标记:中国人的不可测的心,印度人的不可言说的仪式,非洲霍屯督人不可言状的习惯,像猿一样的非洲人,像女人一样的亚洲男人。

权力想确定其臣民与统治对象,并经常能够部分地取得成功,但是在用话语确定他们的过程中却必然产生杂交化。所以这将是一场不会完结的猫捉老鼠的游戏。游戏的赌注是自我与他者的边界。这个边界是个模糊地带,是焦虑的地带。殖民者在表面上想要消除这个边界,但又想保持这个边界。他既想恢复本质主义的身份(为了权威性),又需要超越本质主义的身份(因为自恋而想把差异化的身份纳入自身)。在这种心态下,权威的认识模式受到了极大的干扰。在此,我们明显体会到在对待殖民主义话语问题上,巴巴与萨义德之间的巨大不同,巴巴完全不同意东方学话语铁板一块的说法。

在这场身份的战争或游戏中,自我与他者的边界不是固定的,而是服从于能指的逻辑在不断地滑动。自我与他者,殖民者与被殖民者,英国文化与印度文化的边界不断地被划界、越界、再划界、再越界。面对不能固定下来的对象,作为殖民主义胜利标志的殖民主义杂交文化陷入一个妄想狂症患者的境地。巴巴通过引用克莱因的精神分析理论,认为这种妄想症与矛盾情感是相关的。按照克莱因的观点,孩子在4个月之前对母亲存在着爱与攻击两种本能,因为这时他还不能把母亲看成是一个整体,相反,他把母亲分割成好的部分和坏的部分。4个月以后,当孩子终于认识到母亲是一个整体时,他面对这种又好又坏的对象就会产生一种又爱又恨的矛盾心理,为了压抑这个矛盾,孩子就进入压抑性的状态。这种状态主要发生在1岁以内,但成年人也会再次出现,特别是在妄想性的人格紊乱和精神分裂症中。很多人都把这种矛盾心理看作是妄想症的主要标志。显然,巴巴在此又一次把殖民者比作一个婴儿,当他面对一个好坏掺半的客体时(在这里,客体就是宗主国文化在殖民地的变种),他会有一种爱恨交加的态度,他不能把对象分类,也不能恰当地面对这一对象。特别是当这个对象不断地在试图取消与自我的界线时,殖民者不能不成为一个受迫害的妄想狂患者。“杂种来的妄想狂一样的威胁最后变得不可压制,困为这威胁毁掉了自我与他者、内与外的对称与二元对立。”[5]116在这种状态下,他不可能区分被殖民者文化模仿行为是真心还是假意,而统统变成了心怀恶意的讽刺。

在殖民主义空间中,文化杂交性使文化权威成为一个被争夺的东西,麦塞的文本就揭示了当地人用杂交化的策略,发出了自己文化的声音,并使转宗成为不可能的事。这种协商空间的获得,植根于殖民主义文化的杂交性。按巴巴的看法,杂交性不但为被殖民者创造了一个发声的协商的空间,而且它带来的深刻的心理矛盾,将使杂交化策略的抵抗在心理层面上也非常有效。巴巴认为他对麦塞、康拉德和奈保尔的文本的解读,能够揭示出文化杂种的不确定性的效果可以折磨权力的话语,“它疏远了熟悉的作为英语的民族权威性的象征,而从英语的殖民主义挪用中作为英语的差异的征候而出现。杂交性呈现了那种矛盾的‘转向’,被歧视的主体转变为可怕的、妄想症患者分类的不正常客体——对于权威的形象及其在场的令人心烦意乱的质问。”[5]113

通过巴巴的这个批评实践,我们能看到巴巴赋予杂交性的新意义,它不光是一种弱者寻找发声空间与争夺文化权威的策略,而且也是内在于文化殖民统治中的要素。自认为其文化具有普世价值的殖民者面对其文化殖民的后果——文化的杂种,充满了爱恨交加的矛盾情感,这种矛盾情感使号称文明理性的殖民者具有一种内在的精神分裂的倾向,使殖民主义的权力话语具有了特殊的不稳定性。这为后殖民主义批评家打开了一个新的广阔的批评空间。这种拉康式的心理学的特色,正是巴巴回应萨义德能动性问题的独到之处。

4.拉康在巴巴理论资源中的位置

巴巴的文风一向以密集的、不加注释的切线式引用著称。在他论述杂交性理论的时候,能把一点也发挥得淋漓尽致。除了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他引用的主要理论资源还包括巴赫金、德里达、福柯、法农、萨义德。并且,他对精神分析的运用是全方面的,除了拉康的理论外,还有弗洛伊德的拜物教理论,安娜·弗洛伊德的心理防御机制理论,梅兰妮·克莱茵的矛盾情感与妄想分裂理论等。巴巴的后殖民研究一开始就以精神分析为自己的特色,而所有这些概念对于拉康的杂交性理论都是不可或缺的。拿克莱茵的“矛盾情感”概念来说,从1983年发表《差异、歧视和殖民主义话语》开始,对这种爱恨交加的矛盾心理的分析就一直贯穿于他的所有论文中,并形成了他的抵抗与杂交性理论的基础之一。[6]拜物教理论是巴巴分析殖民主义话语中刻板类型(stereotype)的基础概念,防御机制是巴巴具体分析殖民主义文本时揭示其中隐含的克服心理分裂的种种努力。既然他对精神分析理论资源的运用是全方位的,为何人们在提起这一点时却把拉康最大地突出出来呢?

要回答上述问题,仍需回到巴巴要解决的问题及其方法上。前面已经详述,巴巴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萨义德对铁板一块的殖民主义东方话语的描述,使抵抗——无论是被殖民者的抵抗,还是后殖民主义批评的抵抗——都成为不可能。巴巴的杂交性理论对这一问题的解决方法是釜底抽薪式的:如果主体与客体、主人与奴隶、自我与他者、殖民者与被殖民者之间的身份界限不再清晰,那么殖民者对被殖民者的权力就失去了对象。通过巴巴的批评实践我们可以看到,巴巴的杂交性理论实际上就是在玩一个越界或改变边界的游戏,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一句话,无权者可以通过模糊身份边界(即杂交化)而消解权力,这就是巴巴对于萨义德问题的回答。这种对于确定的自我身份的消解,自我身份对他者的依赖,正是拉康心理分析最重要的特点,所以巴巴杂交性理论对萨义德能动性问题的解答主要是一种拉康式的解答。

实际上,巴巴的整个理论工作也以杂交性理论最有特色,影响也最大。因此,我们也可以说,巴巴的整个理论也是以拉康色彩著称的。巴巴后来对当代艺术中雅俗的混杂、西方少数族裔的发声(enunciation)、时差(time-lag)、第三空间(the third space)、阀限(liminality)、模拟(mimicry)、之间(in -between)的论述,要解决的具体问题也许不同,引用资源也许不同,但他解决问题的思路无不是围绕着自我与他者的边界游戏问题展开,围绕着身份的杂交性展开,因而也带着鲜明的拉康色彩。[7]

巴巴的杂交性以拉康特色而声闻学界,但也因为这种特色而饱受批评。拉康式的艰涩文风,拉康理论的纯西方背景,拉康的后现代主义色彩,都成为人们批评巴巴的主要原因。所以,从各方面考虑,拉康理论都是理解巴巴杂交性理论,进而理解其整体理论的一把不可或缺的钥匙。

[1]阿雷恩·鲍尔德温,等.文化研究导论[M].陶东风,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2]Bhabha,Homi.“Difference,Discrimination and the Discourse of Colonialism”in The Politics of Theory Ed.Francis Barker,Peter Hulme,Margaret Iverson,and Dianna Loxley[M].Colchester:University of Essex,1983.

[3]巴赫金.小说理论[M].白春仁,晓河,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4]Robert J C.Yong Colonial Desire[M].London and New York,1995.

[5]Homi Bhabha.The Location of Culture[M].London:Routledge,1994.

[6]Terry Eaglegon.Literary Theory[M].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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