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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殖崇拜的美感形态:泥泥狗美感造型的观念支撑

2012-01-21

中州大学学报 2012年4期
关键词:塑像泥塑崇拜

张 月

(郑州大学 文学院,郑州450001)

泥塑艺术是一种颇具表现力的造型艺术形式,与在两维空间表现三维立体幻觉的绘画相比,泥塑更具优势,宛如石雕,它可直接在三维空间表现立体的对象,占据实际空间的雕塑给人的感觉更真实,更栩栩如生。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巨匠米开朗基罗既是雕刻家又是画家,但他还是更喜欢用雕塑来表现自己的艺术创意。泥塑虽不及石雕之类的作品坚固,其可塑性却使之更具灵活性,易取料,制作成本低,尺寸可大可小,大至甘肃敦煌莫高窟的菩萨,小至孩童掌中玩具,并可结合石雕与绘画的优势,表现多种主题和观念。据称,山西凤翔是中国泥塑的发祥地,时间可追溯至先秦西周。后来,在不同地方,人们发现多种形式的泥塑,如天津的“泥人张彩塑”、高密泥塑、浚县泥咕咕、淮阳泥泥狗、无锡泥塑、潮汕泥塑、惠山泥人等,经民间艺人传承,泥塑流传至今,已有历史逾3000年。

淮阳的泥泥狗,在中国泥塑中明显是个特异品类,其历史久远,形态古异,设色奇特,意涵深邃。通常,人们喜将其与在地缘上临近的浚县泥咕咕相提并论。事实上,两者虽有着同源性,其间却存在显著差异。就表现题材而言,泥咕咕表现的主题广泛而多样,从历史人物、戏曲人物、十二生肖、飞禽走兽,直到人与动物共构的题材等,有着较明显的世俗意味,现实感很强,随时代而演进变化;而泥泥狗则主要表现动物形象,且主要是表现远古图腾意味极强的以狗、猴、狮、虎、羊、牛形状为原型的动物形象,虽也有表现鸟类、蛇类的形象,但动物形象始终占据主导地位。浚县的泥咕咕,虽亦有人称源于鸟图腾崇拜,但其文化底蕴却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巨大的改变,以表现民间生活与俗事为主,表现主题与内容不断扩展,注重教化与娱乐功能;而泥泥狗,其原初创制即在于表现人们对生命力的崇拜,尤其是对生命繁衍力量的崇拜,它是远古生殖崇拜观念的象征。泥泥狗的造型从古到今一直少有变化,绘制色彩始终如一,内在的生殖崇拜意蕴亘古不变,当代研究者称泥泥狗为“生殖崇拜的活化石”、“活着的文物”、“本源艺术”、“母亲艺术”等。

泥泥狗是河南淮阳出产的泥塑的类称,其所表现的并非只是以狗的形象呈现的动物形象,而是诸多其他类型的想象类动物、鸟类、爬行类的形象,可是为何将其称为泥泥狗呢?关于这一称谓,坊间流传的说法不一,经梳理,大体上有如下数种解释:

一种说法称泥泥狗即是淮阳太昊陵人祖会上所出售泥塑玩具的总称谓。这一名称中有两个泥字,前一个泥字做动词使用,即对泥质材料揉捏制作;第二个“泥”字指物质材料,通过对泥质材料的塑造,做出以狗为原型的诸种形象的泥塑称之为泥泥狗。这种解释给人感觉颇有牵强附会之嫌。

另一种解释来自传说。据称远古时期人类始祖伏羲和女娲用泥土造人,尚有多余的泥土,于是便用剩下的泥捏成了小鸡、小狗等之类的动物,将其洒向人间,让其为伏羲、女娲看守陵庙,它们是“陵狗”,也叫“灵狗”,是看护陵庙的“神狗”。因狗是先民心目中动物的统称,所以统称其为泥泥狗,后人所做的泥塑即是对此的复制,并沿用其名称。

第三种解释与人祖伏羲高度相关。这一说法认为,狗是人祖伏羲氏族的原始图腾,泥泥狗即是对此原始图腾崇拜的拟像写照。淮阳民间一直流传着伏羲的原形是狗的说法,“伏羲与盘瓠”的神话中所描述的伏羲,即是五色犬,人首狗身。古时淮阳人相信,狗是人的保护神,尊其为图腾神,认为其能够驱邪禳灾,佑护平安。《封禅书》上对此亦有记述。

有学者对人祖伏羲与狗的关系从文字学与民俗学的角度进行考量,力求对这种说法形成有效支撑。

从字的结构上分析,人祖伏羲的“伏”字是由“人”与“犬”构成,“伏”即半人半犬。伏羲作为人的佑护者,也可从《说文解字》上找到解释。“伏,司也。从人,从犬。”[1]465据倪宝成等所引版本,“伏”字的解释更为详尽,“伏,司也,臣司事于外也,从人犬。犬,同人也,不曰犬人,而曰人犬,列于人部者,尊人也。”伏字,“司也,从人犬,犬司人也”[2]5,即为人服务。在此,与犬合一的伏羲具有双重功能,既是人的保护神,又是人的侍奉者,“司,今之伺字,伏伺即服侍也。”时至此时,某种嬗变仿佛伏羲犬像内部业已发生,据倪宝成的理解,“狗从早期人类生产中崇拜的‘亲属’、‘祖先’,渐渐地降为人类使役的‘奴仆’”,对此的理解,倪宝成的表述,这“也是人类进化和社会发展的自然法则”。[2]6

以上说法虽指出泥泥狗获名的成因,但并未对泥泥狗这一称谓何以能够成为诸多动物甚至鸟类、爬行类泥塑的统称做出必要的解释。

事实上,从民俗学的分析路径上看,犬类作为动物类统称,作为乃至将鸟类、爬行类囊括在其中的动物类的统称,有着其人们对动物的认识史及归类史方面的依据。

狗是最早进入先民生活的动物,最早为人所驯化,为人守户,保护先民的器物,器物之“器”,即是由“犬”来守卫的。在先民眼中,狗具备所有爬行兽类的基本特征,其自然相貌具有非常典型的意义。先民在脱离开直观对象进行思维时,便将狗作为识别其他动物的原型,并把狗作为认识动物的范本,看到其他动物时,即拿其与狗进行比对,通过比较,分出类别,随后进行命名。汉字的词语分析可以为此立论提供依据。根据对汉语中动物名字的查对,多数动物名字的写法皆与狗(犬)相伴,如狒狒、猩猩、猴、狼、狮、猫、獾等。查阅《辞海》,可以看到,以“犬”与“反犬”为偏旁的字多达170多个,多数动物皆为“反犬”抑或“犬”的偏旁字。

有趣的是,在这一方面,《说文解字》可再次提供分析性释义。在对“类”字进行释义时,《说文解字》指出,“种类相似,惟犬为甚。”[1]571其义即为先民在认识“动物”时,通常将朝夕相处的狗作为标准参照,与狗相比较而识别其品类。此外,在先民那里,动物的概念是宽泛的,类似我们教科书中的生物概念。依照科学的动物学的概念,何为动物有着具体的清晰限定,但在民众意识中,自然界的会动之物划入动物之类,应该也不为错,即使它是鸟类或蛇类甚至鱼类,以区别于相对不动的植物。所以,泥泥狗作为动物的统称,不仅可将其他动物纳入其中,而且也可将鸟类和鱼类等囊括在内。

如同人们对泥泥狗称谓的由来满怀兴趣一样,他们对泥泥狗何时出现同样也充满好奇。有关泥泥狗首次出现的时间,史书上未有记载,学者也无其他有效途径探知其缘起的确切年代。一般而言,研究者较为认可的是,泥泥狗出现的年代应与太昊陵初建的年代一致。从事实上判断,太昊陵建造的时间大约在春秋时期,由此可以推断,泥泥狗的出现应该比山西凤翔的泥塑在时间上略晚一些,但依然是历史相当悠久的泥塑品种。

据研究泥泥狗的行家称,其品种有200多种,另有研究者说,泥泥狗的品种多达500余种。但在眼下的淮阳,人们见到的泥泥狗通常不会超过几十个品种,其中最为常见的是“人头狗”、“人面猴”、“人面兽”、“猴头燕”、“九头鸟”、“双头狗”、“多头怪”、“多头鸟”、“多头羊”、“多头虎”、“猫拉猴”、“猴骑兽”、“翼兽”、“虎面猫”、“鸡”、“驮子斑鸠”、“盘蛇”等,这些泥塑上绝大多数有着十分令人瞩目的生殖崇拜的绘像印迹。

泥泥狗最早现身于纪念人祖伏羲的朝祖进香的庙会上,庙会在淮阳太昊陵于农历二月初二到三月初三举办。举办庙会的立意是为青年男女进行野合、繁育后代提供时机与场所,泥泥狗承载的正是这种敬畏人祖、繁育生命的主题。相传泥泥狗最初是伏羲教人娱乐同时繁衍子嗣的方式,从“猫拉猴”、“猴骑兽”这类根据雌雄交合态塑造的泥泥狗上,即可见证这一点。繁育子嗣、生殖崇拜不仅对汉民族来说是最为重要的生命活动之一,而且对世界上几乎所有民族皆具有同等重要的意义。从实地考察与文献考察中可以看出,为数众多历史悠久的民族皆保留着有关生殖崇拜的实物与文献。

就类别而言,生殖崇拜有着生殖器崇拜与生殖力崇拜之分,而生殖器崇拜又有着女阴崇拜与男根崇拜之分。在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岁月里,女性的生殖力被顶礼膜拜,人们相信,女人是新的生命创造者,通过直观经验,人们看到,新生命自女阴而出,于是女阴便获得异乎寻常的符号意义,成为新生命的创制者的象征。在此阶段,男性是隐形的,是在场缺席的,在女阴崇拜时期,与男性相关的直观形象较难觅见。

随着社会的演进及人的认识能力的增强,人们发现,在生命的创造过程中,男性的作用更为关键。男性是生命种子的提供者,男人阴茎的播种是生命的开端,没有种子,生命就无法孕育,对男性阳物的生殖崇拜应运而生,有关以阳物崇拜为主题的造像与描述大量涌现,阳物崇拜的造物出现在人们视域的前景,而与女阴崇拜相关的物像退后,成为背景。

女性的生殖力重要,男性的生殖力同样重要,可在生命创造过程中,只靠女性或仅靠男性都无法完成这一伟大的创造使命,惟有通过具有生殖力的两者的交媾,方能最终完成新生命的孕育与创造。先民无论是通过观察动物的交尾,或是凭借自身的直观经验,都发现了雌雄两者抑或男女两性的生殖力的结合,是创造新生命的必由之路,于是另一种生殖崇拜的形态出现了,这就是对通过性交体现的生殖力的崇拜。

大多数民族虽皆经历过三种不同形态的生殖崇拜阶段,但彼此间在表达生殖崇拜不同阶段的观念时侧重点不太一样,最终在有关生殖崇拜的文献记述及其所塑造的物象上存在着某些差异。

就女阴崇拜而言,东方注重集中塑造单一的女阴形象,将其造就为生命之门,泥泥狗泥塑像上绘制的比例硕大的女阴,“受到白族妇女的顶礼膜拜”[3]428的“阿央白”皆为明证。事实上,无论是中国、日本、印度还是一些别的东方国家,都在观念的表现上具有这样一种特征。相比之下,欧美在表现女阴崇拜的观念时,更重视生与养的结合,在具体的物象表达上,不仅将女阴的表现放在突出的位置上,同样也将丰乳与丰臀摆在重要地位。无论是从《莱斯皮克雕像》、《格里玛狄雕像》上,还是从《沙威格诺雕像》上,都能看到其观念的完整表达。“《沙威格诺雕像》(Savignano),法国的洛塞尔洞穴(Laussel)发现的《持角杯的女像》,奥地利的维林多夫(Willendorf)雕像等,都是省略了五官,或是干脆没头没脚的,但都是个个臀部膨大、乳腹部突出的妇女孕育时期形体的雕像。”[4]6当然,有证据表明,中国似乎也有注重生养一体的女阴崇拜的塑像,红山文化遗址发现的孕妇形象的特征表现为“裸体、大腹、肥臀、阴部突出”[5]120。马家窑文化的裸体女神陶罐形象也表明:“女神的双乳、脐和外阴都很突出,尤其是敞开的外阴造型细腻。”[5]121只是这种塑像的数量为数不多,不占主导地位,而且在欧美世界,未见塑造单一女阴崇拜物象的证据。

言及男根崇拜,中国早在甲骨文中即有象形的示意,《周礼》上更有显明的表述,后关于“祖”、“且”文献及建筑的柱像,皆为男根崇拜的表征。虽在新疆呼图壁、内蒙的阴山与桌子山、广西的左右江、宁夏的贺兰山等地,可见直观表现男根崇拜的岩画,不少地方有着男根崇拜的柱像,但这些都是少数民族关于男根崇拜的表现形式,汉民族在男根崇拜的表现上仿佛始终显得曲折委婉,罕有直观的表达,虽然有一些出土的小型的石祖。日本、印度与希腊在此方面与之形成鲜明对照。在日本,表现男根崇拜的阴茎柱像为数众多;印度有着直观生动的、体现生殖之神伟力的林伽男根柱像;希腊则有着阴茎之神普里阿波斯,他有着不成比例的硕大的阳具,表现普里阿波斯的形式多种多样,有的造像干脆用阴茎柱像来代表普里阿波斯男根神。即使是像尼泊尔、不丹这样的国家,男根崇拜的表现形式也都极为生动、大胆、直观。

关于生殖力崇拜的表现,中国与其他国家相比,依然显得曲折委婉,虽然在藏传佛教尤其是密宗教领地,有着欢喜佛之类栩栩如生表现男女性器官交合的绘像、雕像及塑像,但这种表现形式与观念来自西域,并非是汉民族的,汉民族在生殖力崇拜的表达上始终注重所谓的中庸之道。与之形成鲜明的对照,古埃及、希腊、印度则对此都有特别直观的文献表达与绘像表达。在雕像方面,印度对生殖力崇拜的表达形式给人的冲击力最强,在崇尚性力教的庙宇里,直观地、夸张地、分毫毕现地表现男女交合的雕像比比皆是,给人以特别震撼的感觉。在谈论生殖力崇拜的研究中,学者们通常喜欢将印度表现生殖力崇拜的雕像作为典型例证来使用。

观念是形象的支撑,有什么样的观念,就会有与之相对应的表现形态。泥泥狗是表达生殖崇拜观念的泥塑,其外在形态与其内在的生殖崇拜意涵是一一对应的。从人们常见的泥泥狗塑像上,我们可以觅见完整的生殖崇拜观念的踪迹,通过对泥泥狗塑像进行分析,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有关女阴生殖崇拜观念、男根生殖崇拜观念、雌雄交合的生殖力崇拜观念的证据。不过,泥泥狗塑像在生殖崇拜观念的表达上明显有所侧重,人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泥泥狗塑像所传达的女阴生殖崇拜的观念,但若不加留心,则不易从泥泥狗塑像上看到其中所展现的雌雄交合的生殖力崇拜的观念,而若对男根生殖崇拜缺乏必要的知识,则很难甚至根本看不出泥泥狗塑像与男根生殖崇拜的观念有任何关系。

泥泥狗塑像表现女阴生殖崇拜观念的主张,是最不容易引起争议的,对此人们已基本上达成共识。在人们认为典型的泥泥狗塑像上,几乎全部都有一望而知的女阴的绘像。譬如,在“人头狗”、“人面猴”、“人面兽”、“牛首三面兽”、“双头鸟”、“翼兽”、“羊兽首”等泥塑上,都有着比例硕大的女阴绘像。女阴绘像通常位于泥泥狗动物立像的中下部,少数绘制在身体的其他部位,如在“双头鸟”上,女阴绘制在两鸟并和的后背部位;有的甚至在一尊泥泥狗塑像上,绘制有不止一处女阴的图案,例如在“虎面猫”泥塑上,绘有两处女阴图案,一处在“虎面猫”的身体部位,一处在“虎面猫”嘴的部位,直观望去,口部即是女阴,女阴即是口部,口与女阴融为一体。此泥泥狗口与女阴关系的绘制形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英国人类学家狄斯蒙德·莫里斯在其知名著述《裸猿》里对口与女阴关系所作的大胆设想与论述。

从比例上看,泥泥狗身上的女阴绘像大体占其整个身体的一半左右,有的超过一半,有的则占整个身体比例的三分之一。通过对诸种泥泥狗动物身上绘制的女阴图案的比较,我们发现,女阴图案的绘制遵循一种固定的模式,形状固定,用色固定,但根据绘制部位空间的大小,绘制的繁简程度有着一定的变化。一般而言,若空间充裕,女阴形象的刻画就较为细微,用笔较为繁复,而若表现空间受限,女阴形象的绘制即相对简略,因无论空间大小,绘制者使用的笔触大小相当,故整体上用笔会因可用绘制空间所限而减少。可无论如何,其刻绘女阴的基本元素始终都会在绘制过程中呈现。

泥泥狗塑像上的女阴图案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种竖立的形象,偶尔也因泥泥狗塑像的横向体积大竖向体积小的限制,将其倒置,变为横向的女阴形象,“虎面猫”上即是两个倒置的横向女阴形象图案。

女阴图案在黑色底面上刻绘。一眼看去,泥泥狗塑像上绘制的女阴图案犹如一幅正面的女阴形象,稍加观察与比较,即发现有些女阴图案更为复杂,它们仿佛是女阴与剖开的有籽的瓜的一种混合形象。

在女阴图案的正中心,是一条刻绘出的上下贯通的红线,少数刻绘是面积更大的不规则菱形,红线两旁是两条刻绘出的弧形的竖向黄线,黄线的外侧,是一边一条弧形的竖向青绿线,靠近弧形青绿线的外侧是两条白色的弧形竖线,与白色弧形线相连的是一些向外放射的挑线,水平走向,但向上方挑起。

这就是泥泥狗塑像上女阴刻绘的基本模式。“三头狗”塑像上的女阴图案式样即与之完全一样。但多数泥泥狗塑像上的女阴图案会在此基础上有所增添或删减。有时刻绘者会省略两条青绿线,但因白色弧形线与青绿线紧邻,白线依然可起到青绿线勾勒形象所起的作用,表现力基本未有削弱。不过,刻绘者更多的时刻是在原有绘制的基本模式上有所添加。最为常见的添加是在两线相夹部位添加如同籽一样的白色圆点,其意涵暗喻多子多育。最少的添加是在中间红线与黄线之间部位一边添加3个点状籽,最多的添加则是在红线与黄线间每一侧的部位、黄线与青绿线中间每一侧的部位添加7个点状籽,一共48个点状籽。

若与解剖学意义上的女性生殖器的正面图相对照,我们即能看出泥泥狗塑像上的女阴图案所表现的是概略的实际女阴的各个组成部分。红色中线或不规则红色菱形代表女阴的开口,红线与黄线之间勾勒出的部分代表小阴唇,黄色弧线与绿色弧线之间勾勒出的部分代表大阴唇,而最外侧的两边的白色呈放射状的线则代表着阴户两侧的阴毛。

应该说,泥泥狗塑像上对女阴的直观的描绘,概括力极强,却又栩栩如生,足见创制泥泥狗时艺人所具有的非同一般的表现功力。

很少有人否认泥泥狗塑像表现女阴生殖崇拜的观念,同样也很少人承认泥泥狗塑像表现男根生殖崇拜这一主题。的确,在泥泥狗塑像上,人们看不到男根生殖崇拜的具象图案,看不到任何与男根相关的形象与表征,因此要人们相信泥泥狗塑像也传达男根生殖崇拜的观念几乎是不可能的,提出泥泥狗塑像也具有男性阳物崇拜意涵的主张,几乎不会有人认真理会。

然而,假如人们对生殖崇拜文化有所了解,假如人们对男根生殖崇拜这一文化现象有所认识,就不会轻易否认泥泥狗塑像也传达男根生殖崇拜观念的主张。

男根生殖崇拜文化结构复杂,内涵丰厚,表现形态多样,民众通常仅从表面上来看待男根生殖崇拜这一现象。他们认为,男根生殖崇拜的最为显著的标志,即是男性阴茎像作为创造生命的源泉而直接呈现。毋庸讳言,男根生殖崇拜观念的典型表征确实是阴茎像的直接呈现,这极易辨认,如古希腊的普里阿波斯阴茎神长着巨大的阳物,古印度湿婆的前身生殖之神硕大的阴茎以林伽之名呈现。但事实上,男根生殖崇拜的观念既以这种直观的方式表达,也以其他迂回曲折的形式呈现。

无论是从古文化史、民俗学还是精神分析学的角度看,除了阳物的直接呈像之外,男根生殖崇拜的观念也通过鸟的形象、蛇的形象甚至鸡的形象来传达。

根据古代文献的记述,无论是鸟还是蛇都曾经是氏族部落的图腾,并是生殖崇拜的象征,远的不言,仅就泥泥狗的近亲“泥咕咕”来说,就是信奉鸟类的象征。在其传达的观念中,鸟不仅是光明的使者,为早期人类提供衣食之源,鸟同样也是送子神者,生育之神。古时“泥咕咕”大量以鸟作为表现对象,即是表现鸟是生殖崇拜的象征的明证。从文字学的角度分析,亦可发现鸟与男性生殖崇拜的重要关联。鸟字是多音字,亦多义,当读作niao时,即指飞行的生物;古时也读为diao,当其读作diao时,其读音与屌的读音及取义完全一样,而屌是男性生殖器的俗称。此义即为,鸟在这方面上与男性生殖器完全对等,对鸟的崇拜,即是对男性生殖器的崇拜。在此还有一些关联应加以说明。在鸟类中,雀儿常被视为生殖力最强的鸟,其产卵多,成活率高,有生育之神的称谓。有意思的是,男孩的阴茎既叫做“雀儿”,也叫做“鸡鸡”,“小鸡”等,如此一来,鸟类之中的雀儿便与鸡及男性的阴茎紧密关联在一起,生殖崇拜的主题再次出现,而且从现实的角度而言,鸡被作为鸟的一种变种,公鸡不仅只长于报晓,其在与母鸡交配时超强的性能力,也是其他禽类望尘莫及的。因此,我们有理由将泥泥狗中出现的多种鸟类形象、公鸡的形象,视为传达男根生殖崇拜的理念的形象例证。

与鸟类相比,蛇与生殖崇拜的关系,蛇作为男性阳物生殖崇拜的象征,较容易为人所理解和接受。古代文献中,对蛇与生殖繁衍的关系多有表达,蛇作为男性生殖器的指称也经常为人提及。数千年来,蛇一直被视为性激情的象征,盘柱之蛇,在人眼中即喻受性激情的作用勃起的阳物。《路史·后纪一》注引《宝椟记》讲述帝女游于华胥之渊,感蛇而孕。所谓感蛇而孕,即为某男子用男根与之交媾,进而受孕,蛇在此显然是阳物的象征。此外,大量的古代典籍讲述蛇与生殖繁衍之间的关系,并将蛇认作代表男根的符号。因此,将泥泥狗中的“蛇”归为传导男根生殖崇拜观念的证物,应该说是顺理成章。

泥泥狗的女阴生殖崇拜的显位,不仅遮蔽了传达男根生殖崇拜观念的物象存在,而且也遮蔽了传达雌雄交合生殖力崇拜观念的物象的存在。诚然,在泥泥狗塑像中,我们无法找到类似古埃及纸草上绘制的地神用他那比手臂还长的阴茎与天神性交的图景,找不到那种湿婆神与雪山女神一交合就是100年不间断的壮观景象,更找不到印度神庙的壁龛上男神与女神阴茎阴户毕现的激烈的性交场面,但如同我们可以找到伏羲与女娲交尾的绘像一样,在泥泥狗里,我们同样能够找到表现雌雄交合生殖力崇拜的大量形象例证。在泥泥狗塑像里,有着为数众多的双头的狗头兽、牛头兽、猴头兽、双头鸟的形象,这些形象都是相对委婉传达雌雄交合生殖力崇拜观念的塑像。在人们的印象中,双头鸟最不像是表现雌雄交合生殖力崇拜观念的塑像,但行家却指出,双头鸟与双头兽一样,展现的都是一种两性交合的关系。“闻一多先生在其《伏羲考》一书中指出,‘谓之两头者,无论左右两头,或前后两头,不用讲,都是对两蛇交尾的误解或曲解。’《公羊传》杨疏引旧说曰:‘双双之鸟,一身二首,尾有雌雄,常不离散,既雌雄具备又常不离散,身为两鸟交欢之状,尤为明显。’”[2]8

其实,最为典型的表现雌雄交合生殖力崇拜观念的塑像,是叠压在一起的“猪型兽”、“猫拉猴”、“猴骑兽”等。从正面看,猪形兽是两个一上一下叠压在一起的动物的形象。但若采取俯视角度观看,即可清楚地看到,这是两个动物交合的画面,只是泥泥狗塑造的交合状形象不使用印度艺人和欧美艺人使用的写实手法,突出表现交合过程中雄性生殖器与雌性生殖器的状貌,使人一目了然,不产生歧见。但泥泥狗的这种造像所表现的的确是雌性交合的情景,而且泥泥狗所表现的正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可以见到的动物的那种后入位的交合情景,只是略去了交合中的动物的雄性生殖器官与雌性生殖器官。有学者专门撰文说,无论“猫拉猴”、“猴骑兽”之类的泥泥狗塑像后来引申出的意义为何,其最初表现的正是雌性动物与雄性动物的双性交合的情景,以形象的方式传达雌雄交合生殖力崇拜观念。多种证据表明,泥泥狗在表达女阴生殖崇拜观念的同时,也表达男根生殖崇拜观念与男女交合生殖力崇拜观念。

在此,本文想要说明的是,在泥泥狗塑像里,存在着女阴生殖崇拜、男根生殖崇拜、雌雄生殖力崇拜观念表达的完整系列,只是因为前者的显位,使得后两者长期没入背景之中,其存在为人所忽略,仿佛它们并不存在。而关于这方面的探讨,学界似乎从未认真加以对待,致使这一方面的研究一直处于缺失状态。

泥泥狗从类型上划分属泥塑,看似圆塑,可实际上却仅仅是半圆的塑像,背面是抹平的,它仅在180度的空间塑造表现对象,宛如深浮雕,但又独立于框架之外,加上巧妙的彩色刻绘,效果犹若独立圆塑,实际上只能称之为半圆塑。

从体积上看,泥泥狗属小型泥塑,一般通体高度在16厘米左右,宽度因造型不一而各异,通常大约在7厘米至14厘米之间,厚度相对比较一致,约在4厘米左右。泥泥狗也有体积较大的,但那仅仅是特例,为数甚少。

泥泥狗虽实际体积不大,但并不给人分量轻小的感觉,它那立柱式的造型,诡异的形象,特色鲜明的刻绘,古拙的风格,令人感觉在这体积不大的塑像里蕴含着非同一般的能量。泥咕咕是泥泥狗的近亲,但给人的感觉迥然不同。泥咕咕无论在造型上、着色上、主题上、风格上,处处皆与这个世界相接近,与人们的日常生活现实相贴近。相比之下,泥泥狗那立柱式的造型,如灵兽、神鸟、翼兽、异兽,仿佛要将人带向另一个世界,那是一个古老的世界,在那里,图腾柱林立,先民向各种具有特异神力的灵兽进行祭拜,祈求五谷丰登,丰衣足食,子嗣繁育,氏族强大。

的确,泥泥狗绝非民间艺人随心所欲的制作,而是传达先民精神深处的生命观念的产物。正是这类生命观念造就了泥泥狗的结构形态。若将泥泥狗与其他的泥塑工艺品相比较,很容易看到这一点。一般而言,泥塑工艺品是艺人的掌中之物,其个性化程度很高,艺人可根据自己的意图进行制作,通过作品来表现属于自己的个性、创意、情感与风格。泥泥狗却与此截然不同。首先,泥泥狗不是创制之物,而是制作之物。泥泥狗的制作并不表达艺人的个性,相反,其制作的程式化的程度很高,艺人在制作时需遵循固定的模式与不变的法则,因此,艺人在制作泥泥狗时,不是在创作自己的作品,而是在完成一种意义深远的工作,通过他们制作的塑像,来传达根植在先民精神生命深处的神秘观念。

先民的精神世界是错综复杂的,其观念及认知图式是在对天、地、人、世间万物的感性认识、直观经验、感悟、判断、想象、思考和建构过程中产生的。通过对泥泥狗塑像之中蕴含的复杂观念进行梳理与分析,我们大致可以推导出,作为泥泥狗塑像的美感造型形态支撑的,是两大观念体系,即图腾崇拜观念体系与生殖崇拜观念体系。

图腾崇拜的观念体系造就了泥泥狗立柱式总体的造型、多种灵兽、翼兽与异兽的形象塑造、奇特的设色;而生殖崇拜观念则直接引致了女阴图案、喻交合的两个动物的叠压形象、双头兽、双头鸟、多头兽、多头鸟、蛇、龟、鸡、鱼等形象的现身。图腾崇拜与生殖崇拜联系紧密,两者共同形成了对泥泥狗美感造型的内在支撑。

所有熟悉泥泥狗塑像的人都有印象,即绝大多数的泥泥狗塑像都是立柱式的,其整体形象与图腾柱颇为相仿。给人的感觉庄严、肃穆,并有着几分神秘。图腾柱总是与祭祀、朝拜联系在一起,唤起人的敬畏之感。

泥泥狗是人祖崇拜的产物,即是伏羲崇拜与女娲崇拜的产物,那么在造像时为何不用人形的伏羲与女娲的形象,而用动物的形象,甚至是想象意味很强的动物的形象呢?这既与有关人祖伏羲的神话有关,也与先民对世界的认识方式与把握方式有关。

传说人祖伏羲是人犬,于是就有了犬首的泥泥狗塑像,可泥泥狗里为何有着多种其他兽首的造像呢?这是因为,先民在与世界的交往过程中,倾向于用投射的方式,将其需要的某种特质投射在他们倾心的事物上面,尤其是投射到动物或飞禽身上,然后将这种动物或飞禽作为自己的亲族,并通过亲族认同的方式,设想自己经由某种神秘通道拥有动物或飞禽拥有的优势特征。曾有古埃及统治者将鹰鹫作为图腾,设想自己拥有鹰鹫的锐利目光与洞察力、威力巨大的捕食本领等,也有以狮、虎作为图腾的,他们相信通过认同,自己会拥有狮虎的勇猛与力量。

由于先民在多种动物与鸟类生物身上发现了他们希望拥有的优势特征,他们便通过亲族认同方式,尝试拥有这些优势特征。于是就有了多种形式的兽首塑像,当现实中的动物不能满足他们的需要时,他们便会通过神话思维的方式构想出想象的兽类,并将其作为亲族崇拜的符号。

有人会质疑说,或许这根本就是艺人自作主张的形象塑造,没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假如我们谈论的是其他类型的塑像,情况可能如其所言,但我们所谈论的是作为图腾崇拜与生殖崇拜的产物泥泥狗,所以有关质疑的设想并不成立。没有任何与祭祀和朝拜相关的活动可能会是纯游戏的和纯娱乐的。

传说伏羲是五色犬,所以在最初打造伏羲塑像使用的即是五种颜色,即黑、红、青、黄、白。随后在塑造其他兽首的泥泥狗塑像时所沿用的依然是当初使用的那五种颜色。

五色的使用与“五行”学说有关,“五行”指自然界的五种基本物质水、火、木、金、土,这些物质相生相克,构成大千世界的万千气象。五行学说建立在对五行相互作用的活动与效果的推论与总结之上,这一学说影响着人们对世界的感知、体验与认识方式,也影响着人们对色彩的理解与使用。特定的表现对象需要与之相对应的色彩来加以表现,图腾崇拜与生殖崇拜的主题,设定色彩的使用与表现对象相适合,传达内里的信息,产生佳效。

与图腾崇拜的观念的作用相似,生殖崇拜的观念也对造型与图案样式的塑造产生着决定性的影响。生殖崇拜观念的展示需要对应的形式与表现的空间。女阴崇拜的观念在泥泥狗塑像的下半身上找到了表现的空间,与此同时,相对应的表现形式也得以形成。于是,人们看到只要是传达女阴生殖崇拜的观念的塑像,必然会在其身体的下部刻绘着硕大的女阴图案,无论它是“人面猴”、“狗头兽”、“牛头兽”、“猴头兽”,还是“翼兽”,其身体的下方,必然会有一个大约占据身体一半部位、一目了然的女阴图案。

生殖崇拜观念既包括女阴生殖崇拜观念,也包括男根生殖崇拜观念,这一观念的表现也影响到了泥泥狗的形象塑造,其更直接的影响造就了泥泥狗的形象类型增多。由于创制泥泥狗的艺人在传达男根生殖崇拜的观念时不希望采用直观的形式,因此便运用迂回曲折的路径来完成其意图的表达。其具体的实施方式是寻找喻指男根的生物,其中包括鸟类、禽类与爬行类,于是便找到了鸟雀、斑鸠、公鸡、蛇、龟等,有关它们的造像随之应运而生,并进入了泥泥狗塑像的群落之中,成为传达男根生殖崇拜观念的形象载体。

男女交合生殖力崇拜的观念,是生殖崇拜观念的重要组成部分,与前两者的功能类同,这一观念也在泥泥狗形象的塑造上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与前两者相比,男女交合生殖力崇拜的观念采取了一种居中的传达方式,既不像女阴生殖崇拜观念的表达那样显位、夸张,也不像男根生殖崇拜观念的显现那样曲折隐晦,既易于识别,又不过于直露,于是便打造了泥塑中罕见的独特双头兽的形象。如双头鸟、双头狗面兽、牛面兽、猴面兽等,表现男女交尾状,两者合为一体的形象;更为典型地反映男女交合生殖力崇拜观念的造像,是两兽叠压的形象,或称为前后位双头兽像,抑或称为上下位双头兽面像,譬如上下位两猪面兽叠压在一起的泥泥狗塑像,还有“猫拉猴”、“猴骑兽”等塑像。

还有一种观念也对泥泥狗的造型及绘像产生了显著的影响,这就是与生殖崇拜高度相关的丰产丰育观念。这一观念直接导致泥泥狗艺人对表达女阴生殖崇拜观念的女阴图案进行进一步加工,即在绘制的女阴的阴唇部位点上喻籽的白色圆点,寓意多子多产;另一方面,这一观念导致多头的泥泥狗塑像,如“九头鸟”,又名“多子鹰”,“多头猴”,“驮子斑鸠”等。从这里泥泥狗的塑像上看,可以直观地发现它们是一老一少两代。

毋庸置疑,正是这类观念构成了泥泥狗美感造型的内里支撑,成就了泥泥狗的外在造型,决定了色彩的使用与绘像的方式与图案样式,并沉淀为泥泥狗塑像结构最深处的文化内涵。

由此造就的美感形态意味深长,与一般民间艺术的美感形态在内涵上迥然相异泥泥狗的美感形态,是包含图腾崇拜与生殖崇拜的神圣观念的美,这种美分量极重,给人的感觉厚重、深远、悠长,绵绵不息。

泥泥狗是一种古老的民间工艺,形貌独异,样式古拙,但依然不妨碍现代人对它的喜爱。人们不仅喜欢它有趣的造型、韵味独特的设色、简洁而栩栩如生的绘像,而且也喜欢它所传达的生殖崇拜的观念与主题——生命的创造。从古至今,生命的创造都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创造新生命不仅是一种自我确证、自我延续,而且也是对家庭的兴旺、家族的传承、族系的繁衍所做的贡献,这就是人们对太昊陵的庙会保持经久不衰的兴趣的深层动机,也是人们喜欢泥泥狗的内在动力。

喜欢泥泥狗,热爱生命的创造。

[1]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1.

[2]倪宝成,倪珉子,编.泥泥狗,泥咕咕[M].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09.

[3]中国性科学百科全书编委会,主编.中国性科学百科全书[Z].北京:中国性科学百科全书出版社,1998.

[4]杨甫旺.彝族生殖文化论[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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