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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白鹿原》青年主人公看中国传统孝道在社会转型期的三种演变

2011-08-15

湖北工程学院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黑娃白嘉轩白鹿原

肖 朗

(武汉大学 哲学学院,湖北武汉 430072)

陕西作家陈忠实的《白鹿原》被评论界誉为当代中国最好的小说,小说的主题被陈忠实先生称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白鹿原》作为清末民初中国历史的见证,可以说是中国几千年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宗法社会最后的挽歌。在笔者看来,就主题意义而言小说的过人之处有两点:一是对中国传统文化和历史做了深刻的刻画,小说的每个细节都浸透了中国传统文化和历史,纠正了历史教科书带给我们的很多意识形态的历史观念;二是小说对解放前后中国社会和文化的巨大变迁并不做简单的价值判断。可以说《白鹿原》将一个民族文化的方方面面都做了深刻的揭示。本文仅仅从孝道伦理这个角度来探讨。“钱穆认为中国文化本质上是一种孝的文化,如果对此没有清醒的认识,就是对中国文化精神的简单化。”[1]64在中国历史上孝是儒家伦理的基本准则和出发点,并始终是衡量人道德修养的最基本标准。本文所指的孝道伦理是孝顺父母、尊敬亲长以及对传统宗法伦理的认同与皈依。

一、白嘉轩与秉德老汉:中国传统孝道伦理的典型代表

小说开篇写的是白嘉轩连娶七个老婆的事情,这里充满了各种男欢女爱的描写,但是也隐含了另一条线索,就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孝道伦理思想。当白嘉轩连着死了四个女人后,因为村里人那些关于白嘉轩长着一个狗的家伙,长到可以缠腰一匝,而且尖头上长着一个带毒的倒钩的传闻,白嘉轩自己害怕了,他劝父亲缓一缓为自己娶亲的事情,但是由于前面的四个女人没有为白嘉轩生下一男半女,白嘉轩的父亲秉德老汉态度异常坚决,不惜舍弃门当户对的传统婚恋观,卖了一匹骡驹准备换回一个穷家女子。谁知道女子还没有娶进门,秉德老汉自己却到鬼门关前转了一回,当他的病第二次发作之后,冷先生做完治疗便走了,秉德老汉预知自己大限已至,他的第一句话便是让儿子赶紧把媳妇娶回来,小说是这样描述的:

他已预知到时间十分有限了,一下就把沉静的眼睛盯住儿子嘉轩,不容置疑地说:“我死了,你把木匠卫家的人赶紧娶回来。”嘉轩说:“爸 ……先不说那事。先给你治病,病好了再说。”秉德老汉说:“我说的就是我死了的话,你当面答应我。”嘉轩为难起来:“真要 ……那样,也得三年服孝满了以后。这是礼仪。”秉德老汉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把书念到狗肚里去了?咱们白家几辈财旺人不旺。你爷是个单崩儿守我一个单崩儿,到你还是个单崩儿。自我记得,白家的男人都短寿,你老爷活到四十八,你爷活到四十六,我算活得最长过了五十大关了。你守三年孝就是孝子了?你绝了后才是大逆不孝!”嘉轩的头上开始冒虚汗。秉德老汉说:“过了四房娶五房。凡是走了的都命定不是白家的。人存不住是欠人家的财还没还完。我只说一句,哪怕卖牛卖马卖地卖房卖光卖净……”嘉轩看见母亲给他使眼色,却急得说不出口,哪有三年孝期未过就办红事的道理?正僵持间,秉德老汉又扭动起来,眼里的活光倏忽隐退,嘴里又发出嗷嗷嗷呜呜呜的狗一样的叫声,三个人全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嘉轩的一只手腕突然被父亲捉住,那指甲一阵紧似一阵直往肉里抠,垂死的眼睛放出一股凶光,嘴里的白沫不断涌出,在炕上翻滚扭动,那只手却不放松。母亲急了:“快给你爸一句话!”鹿三也急了:“你就应下嘛!”嘉轩“哇”地一声哭了:“爸 ……我听你的吩咐 ……你放心……”秉德老汉立时松了手,往后一仰,蹬了蹬腿就气绝了。[2]9-10

秉德老汉去世后,接着上场给白嘉轩娶媳妇的便是他的母亲,就像白嘉轩死去的五个女人,小说中白嘉轩的母亲并没有名字。当母亲说要给他说媳妇的时候,白嘉轩说要缓一缓,母亲表示坚决反对:“甭摆出那个阴阳丧气的架式!女人不过是糊窗子的纸,破了烂了揭掉了再糊一层新的。死了五个我准备给你再娶五个。家产花光了值得,比没儿没女断了香火给旁人占去心甘。”白嘉轩再没有说什么,因为他发现,母亲比他父亲的态度还要坚决。①笔者发现,女性本来是封建传统思想的受害者,但却是封建传统思想坚决的卫道士,她们往往比男性的思想更倾向于保守,大到历史上比如慈禧等很多太后对改革思想的坚决反对,小到一般的女性,她们往往对强加给她们身上的束缚更加坚信,比如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就是一个典型。直到今天,在农村广大地区,重男轻女思想更严重的还是母亲。于是,他母亲花了大价钱从一个输光了家产的赌徒那里换回了胡氏,不料跟这个漂亮女人好日子没过几天,就因前面五个女人闹鬼而死去。最后,因为经济原因,白嘉轩到山里托为他家管理中药店的吴长贵找个媳妇,他的要求很简单:“你给我在山里随便买一个,只要能给我白家传宗接代就行了。”作为对白家以往恩情的报答,吴长贵把自己的五姑娘仙草许给了他,这个女人是白嘉轩七个老婆中唯一有名字的,也是唯一结婚前就认识的女人。娶回仙草后,白嘉轩为传宗接代接连娶媳妇的举动到此为止。

二、白孝武:中国传统孝道伦理的继承与延续

白嘉轩的儿子都以孝命名,可见孝道伦理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可以看出白嘉轩对自己儿子所寄予的厚望。但是事与愿违,在新旧社会的剧烈变动时期,他的两个儿子白孝文和白孝武出现了分化,也分别代表了新旧两个社会。如果说《白鹿原》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确刻画最终也是以人物作为代表,那么继承了父亲白嘉轩延续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就是他的二儿子白孝武。在白孝文、白孝武两兄弟小时候,小说就已经透露了这种信息。其实从两兄弟的名字也可以看出端倪,既然一个文一个武,那么更容易接受新思想并发生改变的往往是学文的。

其实白嘉轩对两个儿子完全没有多的要求,他不同意两个儿子到城里的新式学堂去上学,当白鹿书院因为没有生源关闭后,白嘉轩让他们两人继承祖业——耕读传家。根据中国传统,白嘉轩也认定大儿子才是白家的继承人,白嘉轩经过长期观察和无数次对比认定,由白孝文将来统领家事和继任族长是合法而且是合适的。因此,白嘉轩派二儿子白孝武进山经营中药材店铺的事情,白孝文则留在家里。可惜事与愿违,白孝文并不争气,和田小娥成了奸夫淫妇,受到族规的惩罚,而施刑之前重温乡约族规的程序由他的弟弟白孝武来执行。在惩罚白孝文的这件事上,白孝武则是坚决站在父亲一边,但他并不是一般的兄弟相争,而是出于对父亲对家庭对传统的坚决维护:

直到第三天孝武和鹿三从山里回来,白嘉轩把全体家庭成员叫到上房正厅,在祭桌前发焚香,然后征求大家的意见:“有话对着先人的面说。“白赵氏白吴氏和孝文孝武的媳妇陈述了早已表明的态度,轮到至关重要的一个人白孝武了。白孝武站在祭桌前一字一板地说:“按族规办。“奶奶白赵氏正愣着神儿,母亲白吴氏的耳光已经抽到他脸上了。孝武瞅了一眼母亲不恼也不愧。仍然面色不改。白嘉轩用恼怒的眼色制止了妻子白吴氏的轻举妄动,转过脸问孝武:“为啥?你说为啥?”白孝武沉稳地说:“这是白家的立身纲纪。爸你说的我不敢忘……”白嘉轩迫急地一拳砸在桌子上,说:“着!忘了立家立身的纲纪,毁的不是一个孝文,白家都要毁了。”

白嘉轩从父亲手里继承下来的,有原上原下的田地,有槽头的牛马,有庄基地上的房屋,有隐藏在上墙里和脚地下的用瓦罐装着的黄货和白货,还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财富,就是孝武复述给他的那个立家立身的纲纪。[2]299-300

以后继任族长的白孝武基本成了家族里的领头人,一是处理族里事务。比如田小娥死亡闹鬼等事件都是白孝武带头处理的,其中最主要的是他主动提出来要修理族谱,族谱是传统宗法文化延续的象征,就像当年白嘉轩带头修了家族祠堂一样,白孝武修族谱也是对传统宗法文化的维护和对白家列祖列宗所尽的孝道。白孝武做的第二个主要工作是带领家人搞好田间生产,这不仅是白家的传统,也是传统社会的基础。在以后的时间,白孝文解放前做国民党的官也好,解放后做共产党的官也好,他基本脱离了自己的家庭和传统,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尽孝道的便是白孝武。在黑娃因为田小娥的死上门寻仇的时候,白孝武更是挺身而出,愿意代替父亲去死,将传统孝道观发挥到了极致:

黑娃问:“你凭啥说我让人打断你的腰?”白嘉轩说:“你自小就看不惯我的腰。你的弟兄动手之前说了你的那句话,你的腰挺得太直……”黑娃说:“这是真的,我小时一看见你的腰就害怕就难受。你的阳寿到了,今晚跟你把这话说明也好。”门里突然飞进一把镢头,黑娃一扬手就把它隔开了。黑娃对扑进门来的孝武说:“你要是不想当族长了,你再来!”白吴氏一把抱住孝武。孝武说:“你把俺爸放开!有话跟我说,杀呀剐呀朝我来。”黑娃冷笑说:“轮不到你哩!等你日后当了族长,看看你怎么行事再说。”孝武说:“你一定要寻个替死鬼给你那个婊子偿命,我顶上;你放开俺爸,算是我杀的她!”黑娃说:“杀了就是杀了没杀就是没杀,怎么是‘算’?是你自个要杀呢,还是你爸指派你杀的?”孝武说:“是我要杀的,谁也没指派我。”黑娃说:“我不信。我只信是你爸杀的。我就要拿他抵命。你老实点你快滚开——”说着一抖左手,把白嘉轩一下子拖到门口,迎面撞见一个人。那人说:“是我杀的。”黑娃辩出声音,是父亲鹿三站在当面,堵住了门,恼怒而又沉静他说:“龟孙,那个婊子是我杀的。”“这——”黑娃愣怔一下,说,“你不要搅和。”“是我杀的。”鹿三愈加沉静地瞅着儿子说,“你把嘉轩放开。你跟我招嘴,杀哩剐哩枪崩哩?由你!”“你甭胡说!”白嘉轩猛然扬起头,盯住鹿三说,“你想搭救我,故意把事往你身上揽,你把屎擦不干净反倒抹匀了!”鹿三没有话说,把垂在腿胯旁侧的右手扬起来,是一只烂布裹着的包儿,再用左手撕开一层又一层烂布,一个梭镖的钢刃赫然呈现在油灯的亮光里,他把梭镖钢刃撂到黑娃脚下,说:“拿去!这是物证。”

白嘉轩白吴氏白孝武和随后闻声赶来的白赵氏白孝义以及孝武媳妇二姐儿拥在门外,惊愕地瞅着鹿三撂到黑娃脚下的梭镖钢刃儿。黑娃松开揪着白嘉轩肩胛的左手,从地上拾起梭镖钢刃儿,眼睛忽然一黑,脑袋里轰然爆响。这个双刃尖头的梭镖钢刃并不陌生,原来安着一根丈余长的桑木棍柄,是祖传的一件兵器;钢刃上的血迹已经变成黑紫色,糊住了原本锃亮的锋刃。这是确凿无疑的物证凶器,黑娃抬起头瞅着父亲,意料不及的这个结局使他陷入慌恐,说不出一个字来。鹿三说:“她害的人太多了,不能叫她再去害人了。”说着挺一挺胸脯,“我存着梭镖是准备官府查问的,你倒先来了。给——朝老子胸口上戳一刀!”黑娃的腮巴骨扭动着,又低下头,从地上拣起那块烂布重新裹缠到梭镖刃上,塞到腰里说:“大!我最后叫你一声算完了。从今日起,我就认不得你了……”鹿三说:“龟孙!你甭叫我大。我早都认不得你了 !”[2]347-348

单从孝道伦理的角度来讲,这里出现了两种比较极端的现象:一是白孝武愿意代父偿命,二是鹿三说自己才是凶手,黑娃和鹿三从此断绝父子关系。这两种孝道虽然比较极端,但还属传统孝道伦理范围。

三、黑娃:中国传统孝道伦理的忤逆与回归

上面说到黑娃一心要替媳妇田小娥报仇,但是知道凶手是自己的父亲后,他并不敢做出杀父这种传统社会最大逆不道的行为。黑娃虽然一开始就充满叛逆,但其骨子里并没有脱离中国传统文化的亲情伦理,包括其在鹿兆鹏的领导下发动农民运动,就如同鲁迅笔下的阿Q,完全是打着新思想运动的外衣,内容却完全是封建的。

小说的开始,白嘉轩像对待白孝文白孝武兄弟一样,对长工鹿三的儿子黑娃同样充满厚望,主动让他去读书。但是一开始黑娃就不喜欢读书,倒是对生产劳动很有感情,但他第一次看到毛笔的时候,他想到的就是在山坡上割草撞见的狐狸尾巴。最开始,黑娃还对念书有新鲜感,三五天后,随着新鲜感的消失,黑娃就觉得念书不再是幸事而是活受罪。他母亲几乎天天晚上都要给他敲一次警钟:要是他不贪念书光贪耍,不然对不住爸爸妈妈和白家叔叔的好心。黑娃便不耐烦地说:干脆还是叫我去割草。白嘉轩希望他不要那么野,给他起了学名鹿兆谦,当徐先生点名鹿兆谦背书时,黑娃竟然毫无反应,惹得娃子们哄然大笑。

可以说黑娃从小就充满了叛逆之心,他父亲鹿三让他子承父业到白家做工,他却要到外面去闯,谁料这一出去,便给白鹿原带来了一场大祸,这个祸水便是他带回来的女人田小娥。面对父亲对田小娥的怀疑,黑娃编造了谎言,白鹿村的新媳妇进祠堂拜列祖列宗是一项极庄严极隆重的仪式,鹿三向白嘉轩提出进祠堂拜祖宗的礼仪之事时,白嘉轩让他去把事情弄清白。当鹿三把事情搞清楚后,父子俩第一次爆发了严重的冲突。

第二天一早,鹿三就下了原去渭北找嘉道。当鹿三回到白鹿村的时候,他的脸色如灰眼睛充血,一进门就抽了黑娃一记耳光,自己也跌倒在地人事不省。鹿三被救醒后,断然说:“你快快把这个婊子撵走!你要是舍不下她,你就不是我的儿,你就立马滚出去!永生永世都甭进我的门。”黑娃求告无用,黑娃的母亲也哀告丈夫,这都不能使鹿三回心转意。黑娃连夜带着媳妇出了门,走进村子东头一孔破塌的窑洞。他随之掏五块银元买下,安下家来。[2]125

黑娃经历了从农民革命到土匪到招安当营长之后,便发生了彻底的改变,这种改变不排除一些外在因素的影响,但真正原因其实是黑娃对自己所立身的传统文化以及在这种文化熏陶下所形成的本性的回归。他娶了老秀才女儿为妻后,便去拜朱先生为师,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兆谦闯荡半生,混账半生,糊涂半生,现在想念书求知活得明白,做个好人”。拜师之后,黑娃接下来做的便是祭祖和认父。他回到白鹿原见到白嘉轩的第一句话便是“黑娃知罪了”,并在祠堂声泪俱下:“不孝男兆谦跪拜祖宗膝下,洗心革面学为好人,乞祖宗宽容……”祭祖之后,便是认父,鹿三不愿原谅他,白嘉轩做了工作,使父子相认,黑娃叫一声大的时候便是泪如泉涌。认父之后,接着是去祭奠他死去的母亲。在母亲的坟丘旁,黑娃痛哭一声几乎昏迷过去,久久地跪在坟前默默不语。至此,黑娃从一个传统文化的忤逆子完成了向传统文化的回归,这是浪子回头,是一个流浪的儿子重新回到母亲的怀抱,是一种传统文化的恋母情结,小说对此作了精彩的描述:

回到白家,黑娃谢绝了白嘉轩为他备好的炕铺,引着妻子走进自家那个残破的敞院,在尘土和老鼠屎成堆的厦屋炕上拉开了铺盖,那是一堆破布搅缠着棉絮的被子,深情地对高玉凤说:“咱们在妈妈的炕上睡一夜吧!”妻子欣然点头。黑娃鼻腔酸酸地说:“我就生在这炕上……我怕在这炕上再睡不了几回……了”玉凤温厚地帮他解纽扣脱衣服,然后躺进破棉絮里。黑娃闻到一股烟熏和汗腥气味,一股幽幽的母乳的气味,颤着声羞怯怯地说:“我这会儿真想叫一声‘妈’……”玉凤浑身一颤,把黑娃紧紧搂住,黑娃静静在枕着玉凤的臂弯贴着她的胸脯沉静下来……[2]589

我们一直强调,黑娃从小虽然具有叛逆的性格,但是其本性是非常传统的,有着和其父亲鹿三一样朴实的农民性格,黑娃对传统思想的忤逆还是在传统伦理思想范围内的,无论其在白道还是黑道其骨子里充满的都是传统伦理思想,所以他最终斗不过与传统思想决裂了的白孝文,黑娃虽然参与了革命起义,但是白孝文背信弃义,出卖了黑娃以掩盖自己的过去的丑陋并获取在新社会的政治资本。即便如此,临死之前,黑娃都不愿意把白孝文想得太坏,足见其朴实的本质。

四、白孝文:中国传统孝道伦理的忤逆与决裂

白孝文开始和弟弟白孝武并无区别,他的父亲也在很多方面言传身教,培养他为接班人,一开始,他还保持着他父亲的本色,但是他的转变却是非常彻底的。

现在有句俗话“越堕落越快活”,白孝文大概一开始就懂得了这个道理,小说里面描述他结婚后几天都不知男女之事,新婚之夜仍然气匀心静地端坐在桌前看书,这样过了几天在媳妇提醒后就沉溺房事,以至他奶奶多次找他媳妇谈话要求二人节制。在田小娥身上也是如此,作为一个大家眼中公认的族长继承者,他扒下衣服伏到田小娥身上的一刹那,身体就不行了,三番五次都是这样。等到他真正堕落,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丧家犬之后,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雄风。白孝文这样说:“过去要脸就是那个怪样子,而今不要脸了就是这个样子,不要脸了就像个男人的样子了!”其后他公然和田小娥厮混,吸大烟,卖光家产,老婆活活饿死,自己也差点成了饿死鬼喂了野狗。

但就是这样一个在大家看来无可救药的叛逆子,走出白鹿原却是左右逢源,解放前他在白鹿书院差点一枪打死陆兆鹏,当妹妹白灵为陆兆鹏说情的时候,白孝文的回答是:“现在亲老子也顾不上了,甭说一个村的乡党。两党争天下,你死我活地闹……”白孝文后来做了县长,为了获得更多政治资本,他设计陷害了一起参与革命起义的黑娃。白嘉轩去求做县长的儿子放过黑娃,白孝文表面上对自己的父亲毕恭毕敬,但是为了自己的根本利益和政治前途,他不会帮助自己曾经的兄弟黑娃和给自己下跪的年迈的父亲白嘉轩:

白嘉轩捏着茶杯又重复一遍:“我今日专意担保黑娃来咧。”白孝文却哈哈一笑:“新政府不瞅人情面子,该判就判,不该判的一个也不冤枉,你说的哪朝哪代的老话呀!”白嘉轩很反感儿子的笑声和轻淡的态度:“黑娃不是跟你一搭起义来吗?容不下他当县长,还不能容他回原上种地务庄稼?”白孝文突地变脸:“爸!你再不敢乱说乱问,你不懂人民政府的新政策。你乱说乱问违反政策。”屋子里干部出出进进,忙忙碌碌向白县长汇报请示。白嘉轩还是忍不住说:“这黑娃学好了。人学好了就该容得。”白孝文对父亲说:“你先到我宿舍歇下,我下班以后再陪你啊爸!”[2]675

白孝文对父亲表现出来的完全是虚情假意,这也是白嘉轩第二次去找白孝文为黑娃求情,两次的结果都一样。白孝文第一次抓黑娃是为了邀功,第二次是设计陷害,借刀杀人。第一次白孝文拒绝父亲为黑娃求情,不料回家受到了黑娃土匪兄弟的死亡威胁并抓走了他的妻子作为人质,白孝文才暗中帮助放走了黑娃,当然聪明的他也不会忘记给自己找一个替死鬼,埋了送饭的团丁。

白孝文不同于弟弟白孝武,也不同于黑娃,他最后与传统决裂了,虽然他也曾像黑娃一样回家祭祖认亲,而且也是真情毕露,毕竟亲情是每个人都无法否定和抹杀的,但是最后走的时候给妻子的一句话却是“谁走不出这原谁一辈子都没出息”。在新旧社会的变迁中,从表面上看,他也是最成功的,但是对父亲白嘉轩来说,大儿子白孝文在外面的成就和风光并非光宗耀祖的事情。解放前白孝文做官,白嘉轩三儿子婚礼,白孝文曾指使两个保安队兵丁带来了一摞银元和一封家书,要回原给奶奶和父亲拜年,顺便参加三弟的婚礼。白嘉轩却是原物奉还,喝道:“孝武送客。”解放后白孝文做了县长,白孝文邀请父亲、弟弟、弟媳正月十五欢度新中国第一个元宵节的时候,不但白嘉轩没去,也禁止儿子、儿媳去。白嘉轩第一次去见他当县长的儿子便是去求他放黑娃一马,却是徒劳。

作为小说,陈忠实的《白鹿原》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小说留给我们的是深深的思考。因为它是几千年来中国的儒家文明和宗法社会最后的挽歌。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只有朝代的变迁而没有文化的改变,但是小说所反映的变化不仅是朝代的,更是一个民族文化的断裂,是“天地国亲师”这个序列的最终倒塌。小说通过对三位青年主人公的刻画深刻揭示了在新旧社会转型期间的青年对中国传统孝道伦理的三种选择,这三个人的人生轨迹也表明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之根的传统孝道伦理失去了它的绝对权威,这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中国传统孝道伦理本身具有局限性。比如白嘉轩父子秉承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本身就值得反思与批评,但问题是旧的秩序崩溃后,新的秩序并未建立,以至小说在传统文化的人格魅力和中国社会由传统向现代的转变之间显示出一种深深的两难。因此,如何吸取古今中外的思想智慧,建立起新的中华民族文化,无疑是摆在我们面前的艰巨的时代课题。“毫无疑问,中华民族精神作为传统也影响了每一个当代的中国人。对它任何简单的否定或者肯定都是无济于事的,关键在于如何批判地对待中华民族精神。所谓批判就是区分,也就是说要判别出哪些是精华,哪些是糟粕,从而去其糟粕,取其精华,这才是真正的发扬传统。在发扬传统的同时,还要面向世界。中华文明和世界文明(主要是西方文明)的交融是一个不可避免的历史命运,因此我们必须学习和借鉴人类的一切文明成果而丰富自己,从而建立新的中华民族精神,使得它既是中国的,又是现代的。”[3]74

[1] 王岳川.孝结构在中国文化中的意义——以《大学》、《中庸》为核心的文化阐释[M]//肖群忠,王才,肖波.孝文化与构建和谐社会.武汉:武汉出版社,2009.

[2] 陈忠实.白鹿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3] 彭富春.什么是中华民族精神[J].上海国资,20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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