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蚁丘》中的替罪羊形象解读

毛 萍

（云南师范大学外语学院，云南昆明650092）

《荒原蚁丘》中的替罪羊形象解读

毛 萍

（云南师范大学外语学院，云南昆明650092）

《荒原蚁丘》是尼日利亚的杰出作家钦努阿·阿契贝的代表作之一。许多西方的评论家从不同的视角解读了这部小说，然而国内对这部小说的评论文章却寥若星辰。因此，笔者试图从神话原型理论的角度出发，对其中的替罪羊形象进行解读，试图揭示出黑人获得真正解放的唯一出路是建立一个民主的国家，同时也挖掘出赋予这部小说无穷魅力的众多因素之一。

伊肯；克里斯；替罪羊；救赎

引言

钦努阿·阿契贝，非洲现代文学之父，国际布克奖得主，是尼日利亚及非洲最著名的作家之一，他的文笔恳切深沉，反映非洲社会与殖民地政治的现实。英国《独立报》称他是“非洲最伟大的小说家”；他在世界各地获得了无数的荣誉，被英美等国的大学授予了二十多个荣誉博士学位。继第四部小说《人民公仆》写成十五年后，《荒原蚁丘》问世，并被认为是阿契贝最重要的非洲小说之一。

在《荒原蚁丘》中，阿契贝以略带悲伤的笔调，冷静地展现了民主与极权的相互角力过程。而其中民主的脆弱、极权的强势则很好地揭示出非洲诸国政治悲剧的根源。在更深沉的维度，阿契贝虽然没有在书中直接表达对那种扭曲人性的政治制度的批判，但他所讲述的悲惨故事，已使极权政治的丑恶面目暴露无遗。西方的评论家从多方面对这部小说做出了评价。Ravenscroft（1993）认为阿契贝在这部小说中，改变了以往无所不知的叙述视角为四个主要的叙述声音，深刻尖锐地揭露出了卡根社会的不公正和堕落。尼日利亚小说家Bussey（2000）就小说的主旨作出了分析：整部小说由一种精神贯穿始终。这种持久的精神把人民凝聚在一起，并维系成社区归属感，正是这种归属感赋予了卡根一定程度上的稳定和复原的力量。而在中国，《荒原蚁丘》的评论文章几乎没有。鉴于这种情况，笔者试图从替罪羊的理论视角出发对《荒原蚁丘》做尝试性的解读。着重用勒内·吉拉尔的替罪羊的四类范式来剖析小说中代表民主精神的重要人物克里斯和伊肯，从而揭露军事极权统治的罪恶面目。

1.关于“替罪羊”理论

原型批评理论认为文学之所以能经久不衰并深深打动世世代代人心灵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文学最深层的神话因素是人类自身欲望的历史积淀，这一因素是最能引起世人普遍的、久远的共鸣。容格认为“每个人都是有种族的人，在每个人的记忆深处都积淀着种族的心理经验。自原始社会以来，人类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心理遗产就沉积在每一个人的无意识深处，这就像低能动物的本能也能通过遗传延续下去一样。这种代代相传的心理经验不是个人的，而是集体的、全种族的，是一种‘种族记忆’。所以在个人无意识之深层，还有集体无意识的存在，而集体无意识的呈现，则通过原型或原始意象。于是原型和原始意象作为集体无意识的最重要内容和特殊的载体而被赋予新含义”（程金城1998：37）。替罪羊（scapegoat）原本指的是犹太人在赎罪节用于献祭的一只羊，他们希望通过羊的死亡而带走自己身上的罪过。替罪羊原型的要旨在于“只要把部落的腐败转嫁到一头神圣动物或一个圣人身上，然后再把这个替罪羊杀死（在某些场合是吃掉），就能使这个部落得到净化和赎罪，而这种净化和赎罪则被认为是获得自然和灵魂再生所必需的”(古尔灵1988:230)。因此替罪羊原型理论所主要强调的是净化和救赎作用。

法国著名文学评论家勒内·吉拉尔（2002:29）精辟地把对替罪羊的迫害归为四类范式第一类范式，即一种社会和文化危机的描写，一种普遍的混乱；第二类范式，即“混乱者”的罪行；第三类范式，即这些被指控犯罪的嫌疑者是否有被选定的特殊标记；第四类范式，即暴力本身。

2.斯和伊肯的替罪羊范式

2.1 社会的混乱

小说《荒原蚁丘》中，阿契贝虚构了一个处于混乱中的非洲国家卡根，这是符合吉拉尔所描述的替罪羊理论的第一类范式，即一种社会和文化危机的描写，一种普遍的混乱。卡根刚刚摆脱了英国的殖民统治，而落入了军人出身的极权统治者萨姆手中。弗里德里希与布热津斯基（1967）概括了极权主义统治的六个特征，即人人必须遵从的官方意识形态、唯一的群众性政党、由政党或秘密警察执行的恐怖统治、对大众传媒的垄断、现代的人身与心理的控制技术、中央组织控制整个经济。萨姆为了实行他的极权统治，组建了以一群无所事事的官员为主的内阁；拥有一个秘密警察般的国家研究委员会；垄断新闻行业，设置禁播条款；萨姆政府独揽专权，花费巨资装修奢华的避暑山庄。整个国家处于极权统治的阴影中。由于卡根北部地区阿巴松人民拒绝选举萨姆为终身总统，当这个省份遭遇干旱，萨姆拒不援助。于是他们组建了一个代表团到总统府请愿，这一事件引起了总统及大小官员的惊慌。萨姆政府开始进行一系列的暗中调查、截获信件、秘密搜捕、把外国开明人士递解出境、逮捕学生会主席、暗杀国内有影响的民主人士等恐怖活动。卡根到处人心惶惶，整个社会处于无序和混乱之中。

2.2 替罪羊的罪行

寻找、处决“替罪羊”的过程本身就具有迫害意味，为将迫害粉饰为除害，迫害者首先要给“羊”编织出一系列的罪名。吉拉尔指出首当其冲的罪名是“指控嫌疑分子用暴力侵犯他人，侵犯最高权力机构的象征人——国王、父亲，……，这些人是罪大恶极的祸首”（吉拉尔2002:18）。虽然《国家公报》编辑伊肯自始至终都是用自己的言论和笔对当时社会的腐败、弊端进行抨击，没有实施现实意义上的暴力行为，但是对于想要进行极权统治的萨姆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是没有诉诸暴力的“暴力”。

伊肯是一位有着强烈民主意识的勇敢斗士。作为《国家公报》的编辑，他凭借着聪明的头脑、敏锐的洞察力认识到萨姆统治下的卡根所面临的危机，他想用自己的笔唤醒萨姆的民主意识，去创建一个民主的国家。然而正是他的努力使自己成为了极权统治下的替罪羊。伊肯一次又一次地挑战着极权统治。因为目睹了围观者的麻木和歇斯底里，伊肯撰写了第一篇战斗性的社论，“呼吁总统颁布一条法令，废除那粗暴的、令人恶心的”（阿契贝2009:50）死刑；当疯医生在医院疯狂涂鸦，讽刺医院不学无术的医生，并且出钱让一个死亡病人的家属去告发医院，伊肯通过社论把医院医生因为病人无钱就拒绝做手术，最终导致病人死亡的真相公之于众；在和睦饭店，伊肯与阿巴松代表团会面，聆听了受灾人民向往民主的心声和他们的斗争决心；伊肯被停职后，当他得知阿巴松代表团的六位领导人被捕，在巴萨大学发表演讲揭露萨姆政府的暴力行为。正是伊肯正义、勇敢的行为使统治阶层恐惧万分，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利，统治者为伊肯罗列种种阴谋反叛的罪行，使得最终对伊肯的“杀戮变得轻而易举，而且不可避免”（阿契贝2009:193）且名正言顺。

克里斯是卡根的新闻部长，他是卡根“三剑客”（萨姆、克里斯、伊肯）里中间“幸运”的那一位，克里斯曾说：“在前面的，留意鬼魂，在后面的，扭曲着手，在中间的，是一个幸运的孩子”（阿契贝2009:79）。萨姆站在最高处，并企图永远拥有高高在上的地位，受万民朝拜，这使他最终走上了极权统治的极端；伊肯来自于阿巴松，他热爱人民，最贴近大众。他坚持为人民说话，他走的是一条与萨姆完全对立的道路。然而站在中间的克里斯真的能够独善其身吗？他和萨姆、伊肯一起在英国接受高等教育，属于卡根屈指可数的精英阶层中的一员，受到过西方的民主教育，他从内心深处也是崇尚民主和平等，因而面对萨姆的极权统治，克里斯肯定是反对的，这也注定他将成为伊肯之后的又一个替罪羊。在对待处于旱灾中的阿巴松人民希望萨姆访问当地请求的问题上，克里斯极力赞成总统前往，这与萨姆的愿望相左，并激怒了萨姆；内阁中的一些卑鄙小人也不时提醒萨姆：新闻部长对萨姆不忠；当萨姆想要克里斯下令撤去伊肯的职务时，克里斯拒不执行；当得知安全官员暗杀了伊肯，并企图掩盖真相时，克里斯勇敢地站出来戳穿了谎言；在他向北方阿巴松逃亡的路上，看到了卡根真实的景象，经历了一场“旧我的改造”（阿契贝2009:241）：他看到卡根警察的欺上瞒下，干旱地区的灾情严峻，意识到了不顾人民死活、进行权力争斗的罪恶。面对真实的卡根，克里斯逐渐认同了伊肯的思想，和伊肯站在了同一条阵线里为人民的民主自由而战，并勇敢面对随之而来的替罪羊的命运。

2.3 替罪羊的特殊标记

伊肯和克里斯成为被迫害的替罪羊是因为他们具有了替罪羊的特殊符号。吉拉尔（2002:23）认为在替罪羊的选择上，无论是身体和处境方面，还是行为方面的异常，都被视为受害者的标准。“事物的极端时时会遭到集体霹雳的打击。极端富裕和极端贫穷，极端成功和极端失败，极端漂亮和极端丑陋，极端的恶习和极端的德行，极能诱惑人和极令人讨厌，妇女、儿童和老人的极端弱小和强者的极端强大都是众矢之的”。

伊肯无疑是卡根威望最高的人。这就使他戴上了明显的替罪羊的符号。一位出租司机怀着感激的心情说：“他每一次都为我们卑微的人而写。我敢说先生写作是为了我们，为了战斗，不是为了他自己。他是一个伟人。……所以，我们来向他致意”（阿契贝2009:162）。在阿巴松人民心里，伊肯是他们杰出的儿子，是他们的骄傲，“黎明鸣啼的公鸡属于一个家庭，而他（伊肯）的声音属于整个街坊。你们应该感到骄傲，这个唤醒整个村子的聪明的小公鸡来自你们的庭院”（阿契贝2009:146）。伊肯的智慧使他敏锐地看到了政府的弱点：政府的腐败、外国势力的操纵、资本主义、以及对罢工工人和示威学生的枪杀都不是主要的问题，主要弱点在于“我们的统治者没有与我们国家贫穷的、被剥夺的人们重新建立至关重要的内在联系，这些弱势者破碎的心在我们民族存在的核心中痛苦地搏动着”（阿契贝2009:169）。伊肯的民心和他的睿智无疑是以萨姆为首的极权统治集团的一个极大的威胁，因而他成为了统治者暴力迫害的首要对象。

伊肯、克里斯和萨姆是英国卢加勋爵学院的同窗好友，他们同属卡根的精英阶层。克里斯任新闻部长后，一直有自己独立的思想，不像其他内阁成员对统治者谄媚奉承、言听计从，因此萨姆一直把克里斯看做一个潜在的威胁。当克里斯把萨姆暗杀伊肯的真相揭露出来后，克里斯便成为统治集团的又一个需要铲除的替罪羊。

2.4 针对替罪羊的暴力

整个暴力运作的方向就是把危机的责任都推到“替罪羊”身上，并企图通过杀死或是驱逐他们而达到解除危机、恢复安宁的目的。根据吉拉尔的研究，“替罪羊”迫害机制的第四范式是暴力本身，即处死受害者的暴力场面。小说中对伊肯遭受暴力的场面没有进行直接的描述，而是通过第三者的叙述呈现的。当疯医生被递解出境，由萨姆授权的国家研究委员会的安全官员们到伊肯家中对他实施抓捕，并在回国家研究委员会总部的途中，将他暗杀。而小说中对克里斯遭受暴力的场面则进行了详尽的描绘：克里斯在向北方逃亡的过程中目睹了现实的卡根极权统治下的种种弊端，对此他深恶痛绝，并最终认同了伊肯的思想：卡根的唯一出路就是要建立一个民主的国家。当一个警佐试图为非作歹时，克里斯不再躲避，而是像伊肯一样勇敢地站出来，面对警佐的枪口。警佐扣动扳机，子弹直射进了克里斯的胸口。伊肯和克里斯作为萨姆实现终身总统美梦的最大障碍，作为萨姆所维护的极权统治的替罪羊，终于被送上了祭坛。

3.替罪羊救赎功能的偏离

吉拉尔对“替罪羊”机制的研究表明，社会群体将现实生活中所有危机的责任和嫌疑都归因于受害者——“替罪羊”身上，通过消灭“替罪羊”来消除群体安全、利益的威胁因素，以便使“替罪”对象度过危机、重建秩序。但“替罪羊”伊肯和克里斯的死却没有实现统治集团的所谋求的救赎功能，没有取到杀一儆百的作用。

当以萨姆为首的极权统治阶层暗杀了伊肯后，没有压制住了民主的声音。克里斯在卡根的现状面前，在伊肯的感召下加入到了倡导民主斗士的行列中来。克里斯被通缉的时候，到比阿特丽斯家搜查的一名国家安全警察反而成为了替克里斯通风报信的人；在克里斯逃亡期间，得到了很多朋友们的帮助，和警察成功地周旋；克里斯被杀害后，比阿特丽斯并没有被吓倒，而是勇敢地面对血腥的屠杀，亲自主持伊肯女儿的命名仪式。从伊肯女儿的名字“阿玛琪娜”（意思是道路永远不要完结）可以看出:卡根的热血青年绝对不会在统治集团的血腥镇压下低头，他们为了追求民主自由的理想，为了卡根的光明未来，会前赴后继地与极权统治集团战斗下去。

结束语

《荒原蚁丘》中的伊肯和克里斯被以萨姆为首的极权集团选为替罪羊，为了最终实现极权统治而把他们推上了祭台。然而对权力的贪欲使统治者丧失了清醒的头脑，他们看不到人民的疾苦，把人民视为敌人。他们仇视那些替人民说话的人，认为把他们消灭就能够实现自己的美梦。但是历史的车轮是驶向文明、民主，而不是野蛮、专制。因而，违背人民意愿的极权统治绝对不会成功，萨姆最后被新的统治者杀死就暗示着极权统治的最终下场。

从原型批评的角度讲，伊肯和克里斯的死亡可以看作是一种献祭，一种对人们崇高的民主思想的献祭，一种对正义理想的献祭，也是一种为了邪恶事物覆灭的献祭。伊肯置生死于度外的“屡犯龙颜”，克里斯的舍生取义，让读者释卷后唏嘘不已，油然而生一种对献祭英雄的敬佩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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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