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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的天平:百年读经论争及其启示——以儿童读经问题的六次大讨论为例

2011-08-15葛金国

皖西学院学报 2011年6期
关键词:读经论争儿童

夏 寒,吴 玲,葛金国

(安徽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安徽芜湖 241000)

思想的天平:百年读经论争及其启示
——以儿童读经问题的六次大讨论为例

夏 寒,吴 玲,葛金国

(安徽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安徽芜湖 241000)

读经问题并不是一个新问题。通过梳理读经的历史变迁,以近百年来有关读经问题的六次大讨论为例进行了思想史的考察,提出儿童读经及其论争背后实际关涉的是文化价值观、“意识形态”的方向和性质问题。它给当代的主要启示是,儿童读经,事关重大,应有讲究。

读经热;历史变迁;百年论争;六次大讨论;当代启示

伴随着80年代“文化热”、90年代“国学热”,世纪之交产生了“读经热”。对此,力倡盛赞者有之,反对严斥者也有之[1][2]。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和态度,常常让一些家长和孩子乃至于一线教师无所适从。

其实,读经并不是一个新事物。仅就读儒家经典而言,在中国至少有两千年以上的历史。本文着重从思想史角度审视儿童读经及其论争的相关问题,希望通过提供历史参照,发现其中的共同特点和规律,增加问题解读的思想深度。

一、历史回眸:近百年读经,历六次论争,问题症结依然

近来人们发现,从壬寅学制公布后,经过“废科举,兴学堂”,特别是民国以降,“读经”问题时隐时现,从来就没有消失过[3]。根据我们新近的初步整理,自民国元年废除读经科,近百年以来,具有一定规模且影响较大的读经论争(包括“尊孔读经”和“批孔弃经”运动,因为无论哪一种运动,都有对立面的反应),至少有六次。

第一次,民国初年“尊孔读经运动”引发的论争。众所周知,辛亥革命是一次不彻底的反帝反封建革命,而一场革命尤其是不彻底革命后不可避免的是对立势力的“反弹”。民国初年的尊孔读经正是对辛亥革命废止读经的反动。1912年10月,在康有为鼓动下,由其高足陈焕章和张勋等人发起“孔教会”。不久在全国许多城市设立分会。1913年2月,康有为亲自创办《不忍》杂志宣扬尊孔读经。他认为,今欲存中国,非赖孔教不可;并把“定孔教为国教”的动议推上国会,与当时的政治合流。此次尊重孔读经运动的高潮是1915年,旋即因袁世凯复辟帝制失败又逢“新文化运动”荡涤而遭时人唾弃。

第二次,1925年章士钊恢复“读经”引发的论争。1925年11月2日,时任教育总长的章士钊主持教育部部务会议,议决小学自初小四年级起开始读经,每周一小时,至高小毕业止。此举不只是简单的文化保守愿望或拯救社会道德不振,还彰显了章氏个人性格和文化主张。章氏一生多姿多彩:革命者、报人、政论家、高官、律师、社会名流,除有些政治活动颇遭非议外多有出色表现——他是一位没有受到应有重视的思想家。分析章氏一生的思想变迁,有助于揭示20世纪中国思潮起伏中的一些重要现象。此次读经动议,因涉嫌政治纷争、卷入女师大学潮等而遭到教育界、知识界人士的谴责而中止。鲁迅先生还是此番公案的另一方和“重要他人”。

第三次,30年代中期《教育杂志》读经意见征询引发的论争。此前各地时有推行读经风波,引发学界争议。先有汪懋祖的倡导中小学恢复文言,后有吴研因的针锋相对,随后一批关注者们便在报刊杂志上你来我往地争论。“文言与白话”的论争,实质上也就是读与不读“经”的争论,其中又以《教育杂志》关于“读经”问题的讨论最为热烈和较为集中[4]。《教育杂志》创办于1909年,1932年曾因故停刊。1934年9月复刊后,时任主编的历史学者何炳松向全国教育界以及关注教育的专家学者发信100余封,征询有关“读经”的意见,并把收回的70余篇文章(意见)编成专辑,于1935年5月10日作为《教育杂志》第25卷第5期出版发行。这便是全国专家对于读经问题的意见及其本次论争的由来。本次论争中,大多论者能采取两分法,且反感尊孔和附加于读经之上诸种外在因素。事实证明,读经问题论争往往与思想史走向密切相关。

第四次,1937年由何健“读经议案”引发的论争。军阀何健主政湖南,在湘推行读经多年,1937年初,他在国民党五届三中全会上提出议案,试图明令全国读经,由此引发各方尤其是知识界激烈争议。事实上,自民国元年中小学废除读经以来,各色人等尤其是老派文人,恢复“读经”的诉求就没有停止过。但“秀才造反,十年不成”,真正付诸实施的是拥有权力的强人,如湘、粤等省的军阀。当然,军阀的“提倡”也有军阀的特点,那就是雷厉风行且决不容许有任何异议。同年4月,胡适针对何键读经议案,在《大公报》上发表《读经平议》一文,抨击军阀政客肆意侵夺学术,妄言兴废。在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眼中,有时候,读经与不读经似乎并不那么重要,他们真正反感的是由军阀政客们硬性地强迫人们读经。何键的议案由于知识界的异议而流产,并且反对目标是权柄者倡议事件本身。

第五次,建国以来尤其是文革后期“批林批孔运动”引发的震撼。建国以后,我们沿用战争年代的“革命思维”,信奉所谓“不破不立,破字当头,立就在其中”的教条。当时很多人,包括批林批孔的人,反对读经的人,批判封资修的人,其实他们或者根本没有读过经,或者他们眼中有的是另外一种“经”(如某种经典著作或“宝书”)。批判不仅使“孔孟之道”威风尽失,也使中国知识分子斯文扫地——他们被称为“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而剥夺了发言权力:人们看到的是扫除一切“牛鬼蛇神”的革命壮举,印证的是“焚书坑儒”的历史记忆。此次运动,目的是维护“文革”,反击所谓“右倾回潮”,尽管没有显在的论争意义上的反方,但由于本身的荒谬和文革的结束,作为一场闹剧无疾而终。

第六次,世纪之交“复兴儒学”主张引发的读经论争。此次风源起于中国台湾地区。从上世纪90年代初,我国台湾学者南怀瑾和王财贵掀起了一场“儿童读经运动”,运动在台港有一定发展后,影响扩至中华文化圈。与此相应,儿童读经问题在中国大陆也逐渐成为焦点。1995年以赵朴初、巴金与冰心等9位文化老人,在八届全国政协会上提出了一个名为“建立幼年古典学校的紧急呼吁”的提案。此提案引发政府和社会关注。在中国青基会、中华孔子学会等机构与社会各界人士的共同推动下,大陆的儿童读经运动逐渐形成。其中代表性事件是1998年“中华古诗文经典诵读”工程的启动。2004年,大陆新儒家代表蒋庆花两年时间编撰的12册《中华文化经典基础教育诵本》正式出版,并举行多次“峰会”,主张“复兴儒学”。旅美华人学者薛涌、中国社科院方克立等撰文对大陆新儒家此番言行尤其是儒学政治化倾向提出质疑。由此众多网民热议,引发了“我们要不要读经”的大讨论。此次讨论形成了旗帜鲜明的支持与反对两大阵营。讨论还在继续中。

二、当代启示:背景变化影响广,成人读经非问题,儿童读经需讲究

(一)百年论争:引发广泛关注,常常各说各话,影响始终巨大

第一,社会广泛关注,影响深远巨大。何以如此?因为“读经”问题不仅是教育问题,或表面上是教育问题,其背后实际上所关涉的却是“意识形态”和利益之争:是否进入“体制内”关系到人们的利益,关系到民族文化及其“意识形态”的方向、性质问题;进入“体制内”意味着政府公权力的支持。一句话,读经问题,太重要了,不仅是利益所在,又关乎儿童,因而当然地引发广泛关注,造成巨大深远影响。

第二,论者多博学鸿儒、社会名流。考察百年有关读经的前前后后、是是非非,尽管社会广泛关注,参与者往往甚众,影响也不小,但有所主张并引起关注者却不多。大体上,有两类人,不仅有所主张同时还能引人关注:一是学界名流(包括御用文人、幕府策士),他们多是博学鸿儒;二是社会名流(包括最高统治者、军阀政客),他们是达官显贵。这些人声名显赫,功底深厚,一言九鼎。何以如此?因为,一方面,“经”,一般来说代表的是高级文化,话语权掌握在“文人学士”手中,只有这些人有资格说;另一方面,达官显贵一般有较高文化素养,又依凭“肉食者谋之”潜规则,何况握有权柄者基于利益总有意志需要表达,只有这些人有条件说。由此可见,“读经”虽然是一个“大众话题”,人人都可说能说上几句;但是,如果作为一个带有公共性的“学术问题”,还真不是我们一般公众轻易能掺和并掺和得了的。

第三,各说各话,二元对立态度突出。纵观百年读经论争,论者常常是二元对立,非此即彼,各说各话;百年过去,话题又总是回到原点,或者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何以如此?原因很多,其中之一是技术性原因,就是不少论者没有依循论争的规范——在界定基本概念前提上将观点清晰表达出来[5](P65-66)。习见的往往是,双方采取模糊思维的方式陈述观点。于是,不仅争论在所难免,而且难达共识,少有结果。这说明,论争双方需要讲究技术理性,即在讨论之前、之中明了什么是“经”?我在什么意义上讨论“读经”?何时有了“读经”?“读经”及其争论经历了怎样的历史过程,“儿童读经”与“成人读经”有什么区隔,“儿童读经”其中关涉哪些问题?这些问题的实质是什么?争论双方的焦点是什么?我们应当如何正视和处理相关问题……从而为平息“无谓争论”提供某种条件。

(二)六次碰撞:时势背景不同,问题焦点有变,性质意义迥异

近百年来有关读经的论争,尽管多次反复,似曾相见,但又由于时势背景不同,问题焦点时有变化,性质意义迥然有异。每一次论争的社会条件、面临问题,关涉主体、矛盾焦点以及社会影响等等都有所不同。

对每次论争进行具体分析比较,是中国近现代思想史的一个重要课题和细致工作,非我们和本篇小文所能。这里仅以本次论争为例,抛砖引玉。我们认为,如果说本次读经论争与前五次论争有什么不同的话,它们之间最大的不同至少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时势背景和回答问题性质的不同。前五次读经及其争论,要么是在新旧势力较量、要么是在救亡图存、要么是在革命形势(包括内乱)下产生的;本次读经及其争论,则是在全球化与民族国家独立后的现代化进程中产生的。人们不会忘记,五四新文化运动在致力于为中国请来“德先生”、“赛先生”的同时,对包括“经”在内的中国传统文化顾及太少,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随之而来的是近百年的“西学东渐”,本土文化濒临灭绝危机,年轻人对传统文化态度淡漠,“君子之风”渐行渐远,犹如“非物质文化遗产”需要保护。一些学者认为,造成此种状况的重要原因,就是过往对待民族传统文化的态度有失偏颇,他们期望通过重温经典重振民族优秀传统。

二是行为主体和实践路径的不同。本次读经起于民间,是民间的一种“草根式”的教育活动,有自下而上的生长和发动过程,逐渐得到社会乃至政府的支持;而前五次,基本上是起于官方或由有官方背景的精英引发,走的是自上而下的过程,民众整体上表现冷漠。应该说,本次读经及其争论就其社会影响,无论是从广泛性还是深远性上都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我们把世纪之交“读经热”的特征概括为:“由台港而内地”(由外而内)、“从老人到少儿”、“从研究院到幼儿园”、“由民间精英而政府民众”。

三是公众日益成熟,理性的声音越来越高。慎终追远,民德归厚。尽管“经”无定论,论者常常各说各话,态度也有二元对立倾向,但应该说,总体上我们已经进入理性社会,公众日益成熟:讨论中理性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高;话语霸权越来越少、越来越小[6]。尽管本次讨论还在进行中,没有谁去做结论,结论已然在人心中了。

(三)读经关乎儿童:兹事体大,随意不得,应有讲究

首先,读经对于成人来说,读与不读,都不是一个问题。

顾名思义,经乃“天经地义的常理常道”。因此,无论是从理论推演,还是从经验事实上说,读经对于成人来说,都不应成为问题。从逻辑上说,自从有了经,也就开始了读经。事实上,民间的读经、体制外的读经从来都是存在的,它本身不构成问题,也就不存在什么读与不读的问题。从经验上说,人是一种社会性动物,这种社会性不仅体现在横向的当代之人际互动上,更为重要的是体现在纵向之代际传承上。至少自文明社会以来,每个时代、每个民族,甚至每个领域都有自己的“经”,而“读经”是一种自然行为、是一种自然性的存在。从教育上来看,学习作为人的个体本能和社会进化机制,试想,一个人如果要想承前启后,出类拔萃,并且又有经可读,还有什么比读经更重要?不读经,读什么?

因此,时至今日,在一个正常的、合理的、成熟的社会里,成人读经,作为某种个人信仰,作为体制外的某种个人爱好,读与不读,都已经不是也不应当成为问题。

其次,儿童读经,兹事体大,随意不得,应有讲究。

由于儿童尚不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并且处于“受教育”之中,他们的文化选择权部分地“过渡”给了成人;因此,成人尤其是教师,需要严肃、认真而又谨慎地考量这一重大问题[7-9]。对于儿童读经,中国形成了力倡者和力批者“两极化”态度。他们不仅对什么是经、读什么经存在分歧,单就狭义的“经”(儒家经典或国学经典)而言,也还存在读经时间、内容、方法和效果的争论[10]。论争可以归结为教育哲学的分野,即教育价值和思维方式的争论,其实质是什么东西最有价值,谁来根据什么制定标准。对于儿童读经问题,既不能简单加以否定,也不能无条件夸大功用。在时间选择适宜、思想合乎时代、内容难度相当、方法实用有效的特定条件下,读经的意义还是值得肯定的。

第三,平和地看待读经论争——尊重多元、倡导理性、崇尚和谐。

在一个成熟社会,人们应当尊重多元、倡导理性、崇尚和谐。这就意味着,在有关读经问题上,政府当慎用资源特别是权力运作,力倡者与力批者双方也不能携势将己方的主张权力化,尤其是直接诉诸权力。主张原本是一种“权利”,但它一旦成为“权力”,受到伤害的乃是同样作为“权利”的他者的主张。“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文化的意义有如生物的多样性,其价值不在它本身,而在于它的存在,在于它的多元生态。对于民族传统文化来说,还不止于此,需要我们有更多的敬畏之心。因为民族文化还是该民族认同、凝聚和产生自信、自觉的不可或缺的依凭[11](P1-20)。

总之,对于争论双方来说,似应多一些“换位思考”,多一些宽容,“我可能不赞成你的信仰和主张,但我誓死捍卫你的信仰和言论的自由”。因为,你的自由和对待你的态度,同样是我的自由和我将面临的处境。而政府,也不应过多干预,“执其两端而竭”,一旦时机成熟,问题也就消解了。

[1]曾小英.继承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教育创举[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00,(3):7-11.

[2]肖宗六.要求少儿读经是逆潮流而动[J].教育学报,2007,(1):76-78.

[3]沈立.对当前儿童读经运动的反思[J].中国教育学刊,2006,(5):18-21.

[4]尤小立.读经讨论的思想史研究——以1935年教育杂志关于读经问题的讨论为例[J].安徽史学,2003,(5):58-61.

[5]葛金国.校园文化的理论意蕴与实务运作[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6.

[6]梁尔铭.简论“儿童读经”[J].上海教育科研,2007,(10):65.

[7]郭校文.幼儿读经:事关重大随意不得[J].家庭与家教·现代幼教,2008,(7-8):15-17.

[8]沈海牧,葛金国.儿童读经及其讨论的多维视野[J]徐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6):26-30.

[9]郭校文,吴玲.从历史变迁与思想分野看儿童读经[J].合肥师范学院学报,2009,(2):46-49.

[10]汪凤炎.科学看待儿童读经[J].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4):73-79.

[11]葛金国.文化的基本问题(代序)[A].吴玲,周元宽.当代教师文化使命[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6.

The Balance of Thought:The Debate of Reading the Confucian Classics for Hundred Years and Its Implications——Taking the Six Major Discussions about Children's Reading the Confucian Classics as an Example

XIA Han,WU Ling,GE Jin-guo

(CollegeofEducationalScience,AnhuiNormalUniversity,Wuhu241000,China)

Children’s reading the Confucian classics is not a new topic.The article states firstly the history of children’s reading the Confucian classics,and then,takes the six major discussions about children’s reading the Confucian classics as an example,in which lie the collision of various cultural values and the direction and nature of the“ideology”.The six major discussions indicates that children’s reading the Confucian classics is such an important thing that it should be carefully treated

trend of reading the Confucian classics;history;hundreds of years'debate;six major discussions;contemporary inspiration

G61

A

1009-9735(2011)06-0133-04

2011-07-10

安徽高等学校省级教学质量与教学改革工程项目“高师《学前心理学》教学模式改革与创新研究”(20100239)。

夏寒(1987-),女,安徽六安人,硕士生,专业方向:学前教育、课程与教学;吴玲(1967-),女,安徽合肥人,教授,安徽师范大学家庭教育研究所所长,研究方向:教育基本原理、教师教育、学前教育、家庭教育;葛金国(1963-),男,江苏南通人,副教授,安徽师范大学教育传统与学校文化研究所所长,研究方向:教育基本原理、教育管理、教育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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