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光慈小说流行元素探析
2011-08-15江琼
江 琼
(皖西学院 文化与传媒学院,安徽 六安 237012)
蒋光慈小说流行元素探析
江 琼
(皖西学院 文化与传媒学院,安徽 六安 237012)
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文坛,蒋光慈小说引发了现代文学史最早、最大的翻版、盗版现象,畅销一时。蒋光慈小说有着多重流行元素,特殊时代造就了其小说先锋内容,革命加时尚的恋爱、激情的宣泄与通俗的书写迎合了作为当时文学主要接受者小资产阶级青年的阅读趣味,同时,上海这座现代大都市也为蒋光慈小说的流行提供了广阔的文化市场。
时代语境;爱情;激情;通俗;文化市场
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文坛,蒋光慈作为中国无产阶级文学的奠基人之一,不仅在现代革命文艺理论方面有着颇多建树,而且其革命文学作品曾风行一时,出现了现代文学史最早、最大的翻版、盗版现象。甚至在20世纪30年代初还有专门以盗印蒋光慈作品而著名的书店,其流行程度我们可根据刘震的《蒋光慈作品的畅销与盗版》一文中所列出当年再版、翻版、盗印的具体书目作详细了解。在蒋光慈诞辰110周年之际,探究其小说畅销的多重元素,也是一个很好的纪念。
一、与时代脉搏同频共振
“中国新文学运动从来就和政治浪潮配合在一起,因果难分。”[1](P427)蒋光慈小说创作的黄金时代主要集中在1927-1930年,正是无产阶级单独领导中国革命需要建设无产阶级文学时期。这一特殊时代造就了蒋光慈小说先锋内容,奠定了蒋光慈重要的无产阶级作家地位。
作为安徽省有影响的学生领袖,1921年蒋光慈、韦素园等被派往苏联莫斯科东方大学留学。这是一所为苏联东部地区和东方各国“专门培养革命干部的政治大学”[2](P184)。次年12月,蒋光慈就在陈独秀的主持下,被批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留学期间,他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基本理论有了一定理解,并开始新文学创作。蒋光慈以写情绪激昂的普罗诗歌踏入文坛,其《新梦》集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中第一部献给十月革命的诗集,为中国无产阶级文学大厦奠定了第一块基石。蒋光慈一冲上文坛,就以桀骜的反抗姿态与火热的革命激情震撼了读者,“革命”的主旋律从此响彻蒋光慈的文学创作。
《少年飘泊者》是蒋光慈继诗歌之后在小说领域的最早成功[3]。小说以书信体的形式,描写农村佃户少年汪中在父母双亡之后的漂泊史。由个人复仇走上与工人运动相结合,最后在斗争中壮烈牺牲。汪中的曲折经历为青年人指出了一条正确之路,小说成为二、三十年代广大青年最喜欢的文学作品之一。从1926年问世到1933年,《少年飘泊者》先后印行15版,甚至成了帮助有志青年走上革命道路的一本教科书。胡耀邦1980年谈文学作品的影响时说,他正是在《少年飘泊者》的感召下投身革命;陶铸回忆录中的说法更加生动,当年他怀揣着《少年飘泊者》一书走进了黄埔军校[4](P74)。自此之后,蒋光慈小说敏锐地捕捉现实题材,焦灼狂热地呼唤革命[5]。1927年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后不到半个月,蒋光慈迅速写出了反映上海工人第二、第三次武装起义的中篇小说《短裤党》,作品中贯穿着无产阶级革命的诸多因素。从1927-1930年,蒋光慈陆续发表有中长篇小说《野祭》、《菊芬》、《最后的微笑》、《丽莎的哀怨》、《冲出云围的月亮》和《咆哮了的土地》(又名《田野的风》)等。这些作品大多以饱满的革命热情宣扬无产阶级革命的紧迫性、必要性、合理性和正当性,传达出中国革命必然胜利的坚定信念,也收到了很好的宣传效果,“如一颗爆裂的炸弹,惊醒了无数的青年的迷梦”[6](P277)。《野祭》、《冲出云围的月亮》还带动了左翼文坛“革命+恋爱”叙事模式的流行。20世纪30年代,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农村土地革命风起云涌,《咆哮了的土地》则第一次以文学的形式指出了工农革命斗争相结合的历史必然性。
任何一个文本都有自己的期待读者,蒋光慈小说的期待读者是那些“梦醒了无路可走”、被生活折磨失去反抗意志的以及迷失奋斗方向的一代青年[7]。蒋光慈小说正好为他们规划自己未来提供了全新的思路,也为在茫茫黑夜中奋斗的进步青年指明了社会出路。北京大学孔庆东教授曾谈到:其实革命时代的革命文学不是少数人每天半夜三更拿着黑布把窗户遮住在家读的,尽管反动政府可能会查禁某些书,但是大多数情况下那是畅销书,因为说出了人们的心声。
在时代语境下,蒋光慈的小说没有“炒”却非常热,受到同时代读者(尤其是青年读者)的欢迎和出版商的认可。蒋光慈也以这些作品的畅销,为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开拓,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二、爱情描写契合青年人情感需求
蒋光慈在小说中不仅描写了许许多多严肃而神圣的革命故事,还把爱情这种美好的人类情感融进紧张的革命描写之中。这不能不说是蒋光慈的独创,也成为他小说流行元素。对爱情的追求本是青年人的本能,歌德说过:“青年男子,谁个不善钟情?妙龄少女,谁个不善怀春?”在那个阶级矛盾异常尖锐的年代里,对青年人来说,还有什么东西能比革命和爱情更重要、更具魅力?那时的广大青年视蒋光慈小说为“圣经”,除了革命内容,其爱情描写不可忽视,它契合了青年人的情感需求。
用革命补偿恋爱的失败是蒋光慈小说常见的情节。《少年飘泊者》的汪中、《鸭绿江上》的李孟汉,都是在爱情受挫后走向革命,把爱的深情转化为革命的激情。在这些作品中,蒋光慈引导广大青年走出爱情的狭窄天地,去求索人生更高价值的东西。《野祭》、《冲出云围的月亮》、《咆哮了的土地》中的革命对于恋爱的结局和性质则具有决定意义。《野祭》中革命者陈季侠以一位革命文学家的文才和思想,同时引起两位女性的爱慕,陈季侠最终将心灵祭献给了为革命牺牲的那一个。1929年写于日本的小说《冲出云围的月亮》叙述的是一位革命女性王曼英在大革命激流中与男友柳遇秋相恋,对暗恋她的革命者李尚志只保持一般友谊。大革命失败后,李尚志坚定不移的革命斗志唤醒了颓丧迷茫的王曼英,她痛斥卖身求荣的柳遇秋,与李尚志走到一起并重新投入革命工作。这些男女主人公既在革命中实现了个体生命的价值,又在恋爱中体验到了人生的五彩斑斓,正是五四后一代知识青年所追寻的人生理想。蒋光慈最后一部小说《咆哮了的土地》中地主少爷出身的革命者李杰与贫农女儿兰姑相恋,因为家庭的阻绕,李杰被迫离家出走,兰姑含愤自尽。当李杰再一次以土地革命的组织者出现在别离已久的家乡时,兰姑的妹妹毛姑“第一次感到对男性的渴望”,“一颗心也飞到李杰的身边”,便加入了革命,由一个懵懂羞涩的村姑转变为一名坚强的女战士。显然,毛姑的革命驱动力来自爱情。蒋光慈在叙写一个又一个浪漫故事时,笔端经常会出现诸如“我想向前拥抱她,我想与她接吻……但是我终于止住我一时的感觉的冲动,没有放荡起来。”“虽然白根不在我的面前,但是我感觉到他是如何热烈地吻我,如何紧紧地拥抱我,他的爱情的热火把我的全身的血液都烧得沸腾起来了”这样吸引青年读者眼球的镜头。
一方面是集体性质的革命,裹挟着时代的风云变幻;另一方面是私人性质的爱情,充满感伤、浪漫。这些对于当时的青年读者来说绝对是全新的阅读感受。把革命与恋爱问题杂糅在一起来写“本身就是一种大胆而超前的创造,隐寓着极大的的接受潜力”[8]。蒋光慈小说将青年人追求革命与时尚的恋爱生活联系在一起,成了供不应求的畅销书。于是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其小说发表后,出现了现代文学史最早、最大的翻版、盗版现象。
三、激情的宣泄与通俗的书写
蒋光慈在其理论著作《十月革命与俄罗斯文学》中对“革命浪漫蒂克”一词有过这样的论述:革命、诗、浪漫具有本源上的同一性,它们打破了庸常的现世生活,带来激情的体验、心灵的飞升、情感的释放,满足人类追逐新奇、伟大的事物乃至实现“生命的狂欢”。这里的“诗”与“小说”是相通的,在小说创作中蒋光慈多采用第一人称叙述,更易于宣泄激情、释放情感。其第一篇小说《红布》虽然是描写留苏学生1923年11月7日在莫斯科纪念十月革命的情景,但作品重在呈现隆重的群众欢庆场面,没有太多的故事情节,整篇荡漾着狂欢的激情。阅读吴腾凰、马德俊等当代文人分别撰写的《蒋光慈传》可知,蒋光慈为人极敏感直率、不假虚饰。这种真性情一旦遇到时代的大洪流,就会激发出无穷的能量来。他的《短裤党》、《菊芬》等小说中都在喧腾的群众场面描写中释放着狂热的革命激情。这种激情来源于作者对革命的诗性想象,既鼓胀着强烈的反叛与战斗的激情,也饱含了渴盼心灵解放与生命自由的超越性追求[5]。作品对黑暗的揭露与鞭挞,对革命的景仰与呼唤,都因那份激情而格外动人。
在白色恐怖下,蒋光慈小说以澎湃的革命激情、强健的生命活力和特别的煽动力,把广大青年读者从压抑沉闷倦怠中拯救出来,予之以希望与光明。他们在阅读过程中也很容易发生“移情”——切身倾心地与作品中的人物相拥抱,达到心灵共振与情感契合。谁个青年会不喜欢他那足以动人心弦的“粗暴的叫喊”?谁还会在乎他的小说味不够?[3]
如此狂热激情的宣泄,蒋光慈小说采用的却是通俗的书写。其“粗暴的叫喊”,顺应时代的强烈的反抗情绪和革命话语亦不过是“特缘时势要求”“以合时人嗜好”[9](P200),这正是通俗社会小说的立足点。虽然蒋光慈小说不是通俗社会小说,但它的确把准了时代热点和焦点的脉搏,具有强劲的生命力。
其小说“革命+恋爱”情节模式也是对通俗言情小说“××+恋爱”模式的不自觉“挪用”。从通俗的立场来看,“革命+恋爱”模式不过是在言情小说模式中介入了革命因素而已。在“革命+恋爱”模式中,革命赋予了爱情非常态的环境,为言情小说带来了崭新的格局和激情。短篇《橄榄》中吴喜姑与与其表兄周德发相恋并在同一家纱厂做工。喜姑被厂主何庆三看中纳为五姨太,喜姑虽舍不下表兄,但富足的生活和最初的受宠让她慢慢接受现实。可时间不长,何庆三喜新厌旧。失宠后的喜姑暗杀了何庆三,与周德发逃至广东。随后,周德发参加了工人纠察队,投入工人运动洪流之中。《野祭》中淑君参加革命活动,行为诡秘;《菊芬》中菊芬为反抗政治黑暗,行刺官员;《冲出云围的月亮》中王曼英革命失败后颓丧堕落,为报复社会勾引男人。这些表现情之奇、情之烈的革命小说极大地满足了广大市民读者的猎奇心理。上个世纪20、30年代,在读者腻味了通俗作家言情小说的时候,蒋光慈小说文本为他们提供了一种满足其求新欲望的新内容,那些让读者既熟悉又陌生且带有冒险刺激的内容极具吸引力。同时,蒋光慈也很重视文学语言同人民群众相结合,小说语言面向大众,都是合乎民众的俗语,浅显通俗,一般读者都不会有阅读障碍。蒋光慈小说虽有着严肃的政治思考,但它是通过文学的娱乐性来传递一种严肃思想的。
作为蒋光慈小说流行元素之一,激情的宣泄与通俗的书写迎合了作为当时文学主要接受者小资产阶级青年的阅读趣味。
四、文化市场的助推
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上海这座现代大都市的兴建,工商业逐渐繁荣兴盛,带动了一个新型文化市场的创建。都市的五光十色催生了各式各样的文化生活形态,舞厅、电影院、跑马场、通俗文学等成为上海文化市场的一部分。蒋光慈小说主要创作于、出版于20世纪20、30年代的上海,此时的上海已经是一个相当现代化的大都市了,各种文化消费形式都在这里有着自己的位置与消费渠道,文学显然是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文化消费形式,这为蒋光慈小说的盛行提供了广阔的文化市场。
在“八一三”前的上海,从河南路到福建路有一片书店高度集中的区域,占据当时书店80%的比例,被称作“文化街”。“文化街”的书店以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世界书局三家为规模最大,它们鼎足而立,形成了良好的竞争机制[10]。从书店的销售与出版情况来看,可以发现当时上海图书市场“革命+恋爱”小说模式的风行程度。钱杏邨在《地泉·自叙》中的感慨便是有力的佐证:“书坊老板会告诉你,顶好的作品,是写恋爱加革命,小说里必须有女人,有恋爱。革命恋爱小说是风行一时,不胫而走的”。蒋光慈小说主要集中在亚东图书馆、现代书局和北新书局出版,除了《咆哮了的土地》由于初版时遭国民党政府查禁之外,其它的全部一版再版,风行一时。在市场逻辑支配下,只有那些作品畅销的作家才可能获得比别人更多的出版机会,因为他们可以为出版商带来尽可能多的商业利润。蒋光慈小说正好搭上了上海图书市场这趟快车。
蒋光慈是从安徽省金寨县白塔畈乡走出的一位有志青年,最初在上海只能租住在如“鸟笼子一般的亭子间里”[11](P116)。和钱杏邨等当时聚居上海的外来作家一样,生活处于窘迫之中。对于这些作家来说文学不再是神秘的、高高在上的,而是借以在上海这个现代大都市站稳脚跟,求得一席之地的生存途径。在“文化街”这样的文化消费市场中作家们可以接触到时下最流行的书籍,并且耳濡目染,急切地将它们融入到自己的写作之中[10]。为了基本的物质生存资料,蒋光慈在创作宣传革命、宣泄激情的篇章的同时,也是在制造和兜售一种文化商品,并为自己带来了相当可观的经济收入。据蒋光慈第三任夫人吴似鸿回忆,蒋光慈曾非常得意地说出自己的版税标准:“鲁迅作品是抽百分之二十的,我也和鲁迅的一样。因为销路大,书店赚的多,给我们也多些。”[12](P28-29)用时下文艺理论语言解释,在上个世纪20、30年代上海这个大型文化市场里,蒋光慈对社会需求具有比较敏锐的感知,能准确地捕捉商机。其作品市场销路之好,多少能让我们联想到当代大众通俗文坛的“金庸新著”、“古龙新著”。
由此可见,上海这个大型文化市场为蒋光慈提供的不仅仅是进行革命宣传的话筒和喇叭,也不仅仅是他赖以生存的物质资料,而且更助推了其作品的畅销。
在多重元素的合力下,“蒋光慈在短短一两年时间内创造了新文学的奇迹,他使先锋文学转变成为了畅销书和流行读物。”[13](P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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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旷新年.1928:革命文学 [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
Analysis of the Popular Elements of the Novels by Jiang Guang-ci
JIANG Qiong
(CollegeofCultureandMedium,WestAnhuiUniversity,Lu’an237012,China)
In the 1920s and 1930s,the novels written by Jiang Guang-ci were so popular that his novels were bestsellers,which were pirated the most in the history of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In Jiang’s novels there were many popular elements.The pioneering content of his novels,the love story combined with the revolutionary cause,intense emotion and simple languages,all of which catered to the reading taste of the petty-bourgeois youth who were the main readers at that time.Besides,this modern city of Shanghai was also a large cultural market for Jiang’s novels.
context of the times;love;passion;popular;cultural market
I207.42
A
1009-9735(2011)06-0048-04
2011-09-10
江琼(1972-),女,安徽六安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