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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戈多》反戏剧审美视阈下的意义建构

2011-08-15卢艳玲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黑龙江牡丹江157012

名作欣赏 2011年30期
关键词:戈多幸运儿流浪汉

⊙卢艳玲[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黑龙江 牡丹江 157012]

贝克特的《等待戈多》是荒诞派戏剧的经典代表,是一部极具震撼力的作品,其原因在于这部作品以一反传统的戏剧形式再现了西方社会当下的生存境遇,荒诞的外在艺术形式与内在旨归的契合,共同搭建起一个令世人恐慌又无法逃逸的审美艺术空间,形式参与意义的演绎与建构,直逼无意义的荒诞存在,透射出一种令人窒息的艺术力量。

《等待戈多》一反西方戏剧创作的传统,从西方传统的戏剧文学的几个要素而言,《等待戈多》大异其趣,它抛弃了亚里士多德在其《诗学》里为戏剧规定的“情节、性格、言词、思想、形象和歌曲”①六要素。从三大悲剧诗人的创作到莎士比亚、莫里哀、易卜生的戏剧作品均具备鲜明的戏剧文学的特质:情节的逻辑性、语言的丰富性、人物形象的鲜活性。而《等待戈多》却对传统戏剧模式给予了彻底的颠覆,在《等待戈多》里捕捉不到人物形象的真实身份,通篇充斥的是人物的毫无逻辑性的疯癫式话语,同时又是一出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戏剧,正是因为《等待戈多》所呈现出的与传统戏剧迥异的创作风格,评论界将其称为“反戏剧”。然而,简单的毫无逻辑的外在艺术呈现形式却使这一恰似精神病患者呓语的作品撑托起令人震颤、惊诧的意义空间。

一、疯癫式的语言——面对荒诞的非理性言说

《等待戈多》的语言堪称是独树一帜的,通篇充斥的是毫无逻辑性、混乱不堪、无序破碎的语言。作品中不但单个人物独白式的语言是混乱的、无序的,人物之间的对话语言也是极富跳跃性、毫无逻辑性的超对话语言。

语言的表述源于人的意识,语言是人物思想的载体,“活着,还是死去,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这一千古名句印证了哈姆莱特的痛苦、茫然、矛盾。《等待戈多》中两个流浪汉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基米尔的独白均是梦呓式的话语,其实这正是进入20世纪之后处于荒谬生存境遇下西方人无奈的一种表现,是面对荒诞的非理性存在的一种非理性言说。“艺术中的语言是人类本真生命的敞开,这种语言不仅是比逻辑思维更本源,而且是比认识、反思、我思,以至内省、体验都更深一层的东西。”②进入20世纪之后,资本主义的矛盾日益加重,危机四伏,资产阶级所允诺的理想社会并未实现,理想幕布下掩盖着资产阶级的骗局,两次世界大战的洗礼加剧了西方人的忧患意识、悲剧感,眼前的世界不再熟悉,越发地不可理解、不可掌控,以致陌生化。面对如此荒诞的世界,人是无可奈何的、无能为力的,只能谈及些许的无聊的话题,无聊的话语言说是被荒诞所裹挟着的人的悲哀状态的外化,透射出人物时刻充满着恐惧感、危机意识的战战兢兢的精神之维。

作品中幸运儿的言说更是令人震惊。他的独白式言说没有任何的标点符号,从外在形式而论,近乎于精神病患者梦呓般的语言,但是深入揣摩之后,会发现言说的内容远非精神病患者所能企及的,其中些许地流露出人类所希建的理想世界图景。而且在《等待戈多》这部戏剧里,幸运儿开口说话仅此一次,幸运儿特殊的言说方式、思辨性的言说内容,具有极其深刻的隐喻意义,是处于荒诞的极致压抑状态下“人”的一次爆发,是对荒诞的现实发起的一次精神征讨,是以几近疯癫的非理性方式对压力个体的荒诞生存境遇发起的抗诉。

作品中人物之间的对话也是非逻辑性话语。两个流浪汉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基米尔一起等待戈多的出现,期间两个人物的对话极富跳跃性,前言不搭后语,所答非所问,通过两个流浪汉之间的对话,可以窥探到两个流浪汉虽然在一起等待戈多的出现,但二者是无法沟通和理解的,彼此都不能真正地进入对方的存在场域。《等待戈多》中的人物之间的对话一反戏剧文学的传统,虽然这一非逻辑性的人物对话语言对于塑造人物形象、推进情节发展全无作用,但是这一反戏剧的对话语言却直逼意义本身,突显的是膨胀的资本主义物质文明对人性的侵蚀,人与人之间只存在赤裸的金钱利益关系,人与人彼此都很难切身体会与感悟他人的存在。

二、重复的情节——“站在存在边缘”的无所适从

《等待戈多》在情节的安排与部署方面一反戏剧传统,传统的戏剧均具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内容;同时大多数传统戏剧又都具有激烈的矛盾冲突,而《等待戈多》作为一部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戏剧,是一部情节极其淡化的反戏剧。

作品中的人物自始至终重复着同一个动作,爱斯特拉冈不停地把靴子脱下来、穿上、再脱下来,弗拉基米尔不停地戴上帽子、脱下、再戴上,人物对同一动作的不停重复在传统戏剧文学里是不曾有过的,这是《等待戈多》的反戏剧倾向性在情节方面的一个体现。贝克特对两个流浪汉的情节动作的设计是匠心独运的,等待戈多的过程中,不停地重复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外在的重复其实是内在痛苦、茫然、彷徨、濒临精神死亡的一种表征,这一重复性动作是两个流浪汉潜意识的流露,是面对荒诞的非理性世界的无所适从与焦灼。

《等待戈多》不仅主要人物的戏剧动作是一些无聊的简单式重复,戏剧的主要情节也是一种重复的循环模式,全剧一共两幕,两幕戏剧的情节十分相似,都是在乡村的小土路上,两个流浪汉等待戈多的到来,但是戈多始终没有来,一个小男孩来通报:“戈多今天不来了,明天准来。”传统的戏剧均具有较强的情节性,都由情节的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组成,具有矛盾冲突性,剧情或者循序渐进地展开,或者呈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之势,而《等待戈多》却一反戏剧的情节性,在《等待戈多》里重复、循环式的情节是停滞的、凝固的,同时更是窒息的,情节的简单式重复循环,所产生的效果却是令人震惊的,静止、停滞的浅表之下隐匿的却是惊涛骇浪式的震颤,甚至是无法逃脱的绝望。第二幕两个流浪汉没有任何的变化,依然处于焦灼的等待之中,等待却没有一丝进展,其实这一等待的重复,是人在痛苦与绝望边缘的挣扎之态,面对荒谬的生存境遇,人生虚无,生命丧失了价值与意义,一切都变得不可理喻、不可掌控。在荒诞面前,个体失去了生存下去的支撑点,需要证实自我存在的意义,为了这一意义的探寻、这一支点的寻觅,忍受着濒临疯癫的磨难,而且等待的重复预示的是毫无希望的追寻,荒诞的蔓延与延续,正是《等待戈多》这部戏剧的精湛之处。第二幕的结尾依然是对第一幕结尾的重复,又来了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又通报:“戈多今天不来了,明天准来。”小男孩这一情节的重复加深了《等待戈多》的悲剧意识,男孩每次的到来都说“戈多明天准来”,可是第二天戈多又没出现,荒诞在延续着,在濒临绝望的边缘时用谎言送来一丝的希望与曙光,即便这一希望如此渺茫,两个流浪汉依然在坚守着、寻找着,两个流浪汉无望的等待正是20世纪西方人“西西弗斯式”存在的真实写照。

三、滑稽的人物形象——荒诞面前的自我丧失

传统戏剧文学作品中的人物是血肉丰满的、栩栩如生的,每个人物在作品里都有比较清晰的身份定位。而《等待戈多》却不尽然,《等待戈多》里出场的每个人物都是模糊化的人物形象,两个流浪汉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基米尔、波卓、幸运儿,在作品里有关这些人物的真正身份无从获知,能够确定个体身份的年龄、职业、住所等最基本的信息要素均被省略掉,有关人物身份的信息仅仅留于名字,模糊化的人物形象印证了20世纪面对荒诞的现实迷失了方向乃至丧失了自我的西方人。加缪曾说:“一个能用理性方法加以解释的世界,不论有多少毛病,总归是一个亲切的世界。可是,一旦宇宙中间的幻觉和光明都消失了,人便自己觉得是个陌生人,他成了一个无法召回的流放者,因为他被剥夺了对于失去家乡的记忆,而且也缺乏对未来世界的希望。这种人与他自己生活的分离,演员与舞台的分离,真正构成了荒诞感。”③世界不再受理性的支配,面对越发陌生的现实,理性力量显得越发苍白无力,荒诞的世界使人陷入了迷茫,在庞大的荒诞的非理性化的现实面前,个体无力扭转,20世纪西欧资本主义工业大机器之下,作为个体的人被异化,人不再是目的,人变成了大机器上的一个零部件,文艺复兴时代的“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被压抑得近乎窒息的“蚁虫”。作为个体的人在不断扩大的荒诞的现实面前丧失了自我,生命的无意义,无法确认自我的存在性,“我是谁”对于作为个体的人而言成了无法破译的难题,在《等待戈多》里模糊化的人物形象便是20世纪西方荒诞生存境遇下丧失自我的个体人的象征。

《等待戈多》里呈现的是非常特殊的人物关系,作品中两个流浪汉的关系是十分微妙的。作品的一开始,弗拉基米尔就对爱斯特拉冈说:“看见你回来我很高兴,我还以为你一去再也不回来啦。”④两个流浪汉在等待戈多的到来,同时二者之间是无法沟通、无法相互理解的,但是两个流浪汉又彼此谁也离不开谁,尽显荒诞现实面前,作为个体的人的孤独、无助、恐惧;当个体独自存在时,对这种痛苦的感觉会更加强烈,以至于会无法承受,通过他人的陪伴消弭独自的痛苦、茫然、恐惧,这可能也是贝克特构思作品之际安排两个流浪汉共同等待的原因所在。

作品中的波卓与幸运儿这一主仆二人之间的关系是值得品味与探讨的。幸运儿的脖子被绳子拴着,即使停止行走站立的时候,双手也始终拎着沉重的箱子,波卓称呼幸运儿为“猪”,幸运儿的所行所为完全听命于波卓,波卓近乎是对待牲畜一样对待幸运儿,幸运儿为何不反抗?为何不讨要他的作为人的权利与自由?幸运儿反抗之后又会如何?幸运儿之所以如此驯顺,是因为作为波卓的仆人、奴隶,至少还能证实自我的一种存在、自我的价值与意义,幸运儿如若挣脱肌体的痛苦与束缚,其必然陷入更深度的痛苦——丧失自我之后的精神之维的崩塌,《等待戈多》呈现了一种极具震撼力的人的悲哀。

四、模糊的时空——映衬荒诞的延伸戏剧语言

传统戏剧文学里,故事情节展开的时间与空间是明朗化的,而《等待戈多》这部戏剧里时间与空间要素是近乎于缺失的。第一幕乡间的一条小土路上,只有一棵光秃秃的小树,第二幕依然是乡间的一条小土路,一棵长出了零星的几片叶子的小树,作品里所能提供的时、空背景仅此而已。在大多数戏剧文学里,时间与空间只是作为便于故事情节展开的辅助要素,并不参与作品创作主旨与意义的建构,《等待戈多》近乎于缺失的模糊的时空要素对作品意义的建构具有不可忽略的重要性,时间与空间并非戏剧语言,但它是一种延伸的戏剧语言,乡间的一条小土路,一棵光秃秃的小树,这一空间场景虽不明确,象征的是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到处是荒芜、一片废墟的破败不堪的景象,增加了荒诞感;对时间要素的呈现也是模糊的,小树长出了新叶,时间在前进,但是究竟过去了多久,无从得知,可能是一个季度,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数年,两个流浪汉依然在等待、毫无希望的等待,等待在延续,绝望、荒诞在膨胀与蔓延。

《等待戈多》一反传统戏剧创作的风格,语言、情节、人物形象、时空等诸多要素在《等待戈多》里呈现出较强的反戏剧性,以独特的反戏剧形式绘制了一个荒诞的现实、无意义的存在,戏剧形式参与意义的建构,在深层次的创作主旨层面上,形式与意义熔于一炉,独特的叙事策略彰显虚无、荒诞之感,为读者敞开的是一个极具震颤力的审美艺术空间。

① [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罗念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第20-21页。

② 王岳川:《当代西方最新文论教程》,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页。

③ 马振凯:《20世纪外国文学名著导读》 (戏剧卷),黄河出版社1990年版,第252页。

④ 《荒诞派戏剧集》,施咸荣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年版,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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