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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意义
——《等待戈多》解读

2010-08-15李丹

戏剧之家 2010年10期
关键词:等待戈多戈多流浪汉

□李丹

“等待”的意义
——《等待戈多》解读

□李丹

人类是一种永远有所等待的生物,当我们有所等待而又不知道在等待什么时,我们就是在等待戈多。

戈多,一个闻名遐迩的名字,当上世纪中叶由爱尔兰剧作家萨缪尔·贝克特创造出这个人物时,就成为人们议论和研究的焦点。对于这个自始至终未登场、连作者自己都不知道的人物,人们公说公理,婆说婆理,但有一点却是达到共识:戈多象征着希望。

《等待戈多》是一个小剧场话剧,人物很简单,情节也很简单,在此不妨把剧情简述一下:故事发生在荒郊野外。第一幕,黄昏时分。流浪汉爱斯特拉冈(又称戈戈)和弗拉季米尔(又称狄狄)在荒野路旁相遇。他们从何处来?不知道。唯一清楚的是他们来这里是等待一个叫戈多的人。至于戈多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等待他,不知道。在等待中,两个流浪汉无事可做,便没事找事;无话可说,便没话找话。他们嗅靴子、闻帽子、玩上吊、啃胡萝卜。波卓的出现,使他们惊喜,误以为是戈多莅临,然而波卓和他的仆人幸运儿只是做了一番令人目瞪口呆的表演,旋即退场。不久,一个男孩儿来告诉他们俩说,戈多今晚不来了,明晚准来。第二幕,次日。在同一时间,戈戈和狄狄又来到老地方等待戈多。他们模模糊糊地回忆着昨天发生的事情,突然,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向他们袭来,于是他们又没话找话、同时说话,因为他们觉得这样就“可以不思想”、“可以不听”。戈多等不来,但又要等待,“真是可怕!”他们再次寻找对昨天失去的记忆,再次谈靴子,谈胡萝卜。戈戈做了一个恶梦,但狄狄不让他说。他们想要离去,然而不行。正当他们精神迷乱之际,波卓主仆再次出场。此时的波卓已成瞎子,幸运儿也气息奄奄。戈多的信使小男孩儿再次出场,说戈多今晚不来了,明晚会来。两个流浪汉玩了一通上吊的把戏后,决定离去,明天再来。

这就是《等待戈多》的整个剧情,简单,又似乎带着某种神秘。

始终未出场的戈多在剧中居有重要地位,对他的等待是贯穿全剧的中心线索。但戈多是谁,他代表什么,剧中没有明确说明,只有些模糊的暗示。两个流浪汉似乎在某个场合见过他,但又说不认识他。他们为什么要等待这个既不知其面貌、更不知其本质的戈多呢?因为他们要向戈多“祈祷”,要向戈多提出“源源不断的乞求”,要把他们自己“拴在戈多身上”,戈多一来,他们就可以完全弄清楚自己的“处境”,就可以“得救”。所以,等待戈多成了他们惟一的生活内容和精神支柱,尽管等待是一种痛苦的煎熬,“腻烦得要死”,“真是可怕”,他们还是一天又一天地等待下去。

戈多究竟为何物,难以作出确切的解释,而对戈多的等待,又是贯穿全剧的最大悬案。这个剧作的意义究竟何在?它要告诉人们什么呢?剧中人物既无英雄业绩,亦无高尚德行,有的只是生活的空虚、无聊和无奈。我认为,这部剧作从表面上看是在讲两个流浪汉的故事,但从骨子里看却是在讲“等待”。英国人马丁·艾斯林在《论荒诞派戏剧》中也认为:“这部剧作的主题并非戈多,而是等待,是作为人的存在的一种本质特征的等待。在我们整个一生的漫长过程中,我们始终在等待什么,戈多则体现了我们的等待之物——它也许是某个事件,一件东西,一个人或是死亡。此外更重要的是,我们在等待中纯粹而直接地体验着时光的流逝。当我们处于主动状态时,我们可能忘记时光的流逝,于是我们超越了时间;而当我们纯粹被动地等待时,我们将面对时间流逝本身。”

就艺术构思来讲,剧本呈现出来的一切事物都是荒诞和非理性化的。在一条荒凉冷寂的大路中,先后出现了五个人物,他们记忆模糊,说话颠三倒四,行为荒唐可笑。传话的男孩儿,第二次出场时竟不知第一次传话的是不是他自己;幸运儿在全剧只说过一次话,却是一篇神咒一般的奇文;波卓只一夜工夫就变成一个瞎眼的残废,幸运儿背的布袋里面装的竟是沙土:两个流浪汉在苦苦等待,但又说不清为何要等待。在剧本的布景规定上,空荡荡的舞台只有一棵树,灯光忽明忽暗,使读者的注意力无所旁顾,始终集中在几个人物身上,荒诞悲惨的人生画面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该剧的第二幕几乎是第一幕的完全重复。戏演完了,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结尾又回到开头,时间好像没有向前流动。但剧情的重复所取得的戏剧效果,却是时间的无限延伸,等待的永无尽头。贝克特通过独特的方式向人们呈现了人们自己亲身经历着的生活状态本身,只是将它荒诞化了,并且将这荒诞的感觉拉长了也缩短了。贝克特把它捏扁打碎,复又粘贴起来,为的就是让人们看清楚它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若非如此,我们所能感觉到的“等待”将永远是疲软无力的,我们所能看到的“等待”也将会是模糊不清的,它永远不能引起我们的注意,更不可能引发我们去思考。善于思考的人就是这样,他好像走在一条在旁人看来很远的路上,可他自己却乐此不疲。因为在靠近本质的过程中是没有捷径可取的,也因为只有他感觉得到他在靠近一些本质的东西,这是旁人感觉不到的。

《等待戈多》以文本的方式延长了读者对“等待”这一抽象事物的感觉,这种“等待”更像是生活本身,它真实地存在于每个人的人生经历中,却往往被人们忽视,因而很少引起人们的思考。

等待,当人们说出这个词并用它指代一个具体事件的时候,好像并不能达到完全意义上的脱离时间。而《等待戈多》中的“等待”在这一点上对传统的“等待”提出了挑战。“等待”可以分为两种状态,一种“等待”是在时间之内,正是时间让我们感觉到我们在等待;另有一种“等待”是在时间之外,这种脱离时间虽然仍在我们所生存的时空之内发生,却早已抵达另一种终极意义。《等待戈多》中的“等待”正是终极意义上的“等待”,它涉及生活本质的困惑,因而它也越发能凸显出我们生活的多元性。

当下,人们已不再追问“等待”谁,为何而“等待”之类形而上的问题,但这一点却并不影响“等待”的存在,它仍然是一个值得人们去思考其意义的问题。因而,《等待戈多》在当下依然有着它的存在价值。我们需要重新解读它,因为解读它的同时也是在解读我们自己的生活状态。

等待戈多是神秘的,因为戈多本身就是神秘的。戈多不是某个人,也不是石头、汇款单、汽车等之类的物体,更不是上帝,因为我们在等待这些事物时,我们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具体的人或物总是有可能等到的,上帝因为无处不在而无需我们等待,只有戈多需要我们终生等待,而他却从不露面。等待戈多是一次对约会对象毫无所知的漫长约会。虽然戈多迄今为止从未现身,但却有无数人坚信戈多的存在。等待戈多对于人们来说是本能性的行为,正如婴儿诞生时会无师自通地寻找母亲的乳头一样。我们在等待戈多的过程中,会遇到美好的人、迷人的风景、巨额汇款、晋升职务的机会和其他我们所喜欢的东西,但它们至多是戈多投下的影子。戈多在离我们最近的地方隐藏着,在离我们最远的地方逗留着。可以说戈多是不断向前延伸的实体,也可以说它是涵盖一切的虚无;可以说戈多是我们内心深处的意象,也可以说它是存在于远方的另一个自我。戈多可以等待,却难以言说。

戈多的神秘性使我们有一种反抗它的冲动,我们会恶作剧似的把它当作永远推迟约会的女友、即将到来的发财机会、口渴难耐时的一杯水之类的东西。人们正是为了赴戈多的约会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没有思想的动物们只能等待食物、水、配偶和季节的轮回,而人却能在等待这些东西的同时等待戈多。等待戈多的幸福是至高无上的,虽然戈多比我们所见过的任何缥渺的东西更加缥渺,但是对于等待的人来说,它却比悬在狗鼻子前面的骨头还实在。为了吃到这根无法吃到的骨头,人们可以忍受候车室里时间的缓慢流逝,可以在大气层外的宇宙飞船里度过漫长的寂寞时光,可以在枪林弹雨里从容地前进,可以在死神光临之时甜蜜地微笑。等待戈多是人类代代相传的使命和冲动。为了能够长久地等待戈多,人们织出了御寒的衣服,建造了遮蔽风雨的房子,种下了五谷和蔬菜;为了寻找戈多,人们发明出了显微镜和望远镜,乘着宇宙飞船在太空中探险;为了迎接戈多的降临,人们学会了使用电,把大地照耀得金碧辉煌。戈多以其不在场的神秘吸引着我们,我们以全部劳作向戈多致意。

地球上的所有人都在等待。地球也在等待,甚至运转的节奏有些异样,速度明显缓慢,时间被无线拉长。种种迹象表明等待将要变成永恒,而这一切的起源,不过是一个不算优秀也不算蹩脚的剧作家突发异想创作出来的一部戏剧。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以前读过的《西西弗斯的神话》以及其中那个永不停歇地推着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等待不来的戈多和永远推不到山顶的石头,以及一刻都不停歇流动的时间和瞬息万变的空间,在人类文明的整个进程中,人与自我、人与他人、人与“上帝”之间的关系永远都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是没有开始与终结的,是无限的。大概人们在这条路上还要走很久,因为这是一条极其古老的道路。

无望的是结果,希望的是过程,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而我们所能做的和正在做的,便是在无望与希望之间继续等待,但这种等待可以是积极的等待,这个等待的过程也可以无比丰富,我们更需要考虑的是如何等待。

当代哲人周国平先生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活着总得等待什么,哪怕等待戈多。事实上,生活就在这等待中展开并且获得了理由。”无论戈多会不会来,也不管希望会不会成真,它毕竟使人们多了一层精神寄托。

活在希望中总比活在失望中好。我觉得,这才是《等待戈多》给予我们的真正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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