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守望孤独 冲破孤独
——论殷夫诗集《孩儿塔》的生命意识

2011-08-15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南京210097

名作欣赏 2011年17期
关键词:孩儿冲破诗集

⊙韦 良[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南京 210097]

守望孤独 冲破孤独
——论殷夫诗集《孩儿塔》的生命意识

⊙韦 良[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南京 210097]

检视诗集《孩儿塔》,六十五首诗作所串联起的分明就是一位青年知识分子求索生命真谛以及期冀自我拯救的历程。落到具体处,整部《孩儿塔》所刻画的实为诗人殷夫守望孤独和冲破孤独的心理脉络,并由此构成殷夫早期诗歌的生命意识。诗集《孩儿塔》真正代表殷夫所谓“阴面的果实”和“病弱的骸骨”的,专指那些寄望于“爱情”和“死亡”的作品,惟其真实而又形象地记述了殷夫“守望孤独与冲破孤独”的生命意识。

殷夫 《孩儿塔》 孤独 生命意识

一、《孩儿塔》与殷夫早期生命意识

《孩儿塔》是殷夫自编的唯一诗集,集中收录了诗人于1924—1929年间创作的六十五首诗歌。研究者习惯于将殷夫的诗歌创作分为两个阶段,前期成果主要是以《孩儿塔》为代表的一批浪漫抒情诗,后期成就则是以《在死神未到之前》《血字》《别了,哥哥》《一九二九年的五月一日》等为典范的红色鼓动诗。联系殷夫诗歌创作的实际,这种阶段划分基本可以成立。据此,诗集《孩儿塔》事实也就成了读者探幽殷夫早期生命意识的最佳路径。

在《“孩儿塔”上剥蚀的题记》里,殷夫自陈“我的生命,和许多这时代中的智识者一样,是一个矛盾和交战的过程,啼,笑,悲,乐,兴奋,幻灭……一串正负的情感,划成我生命的曲线;这曲线在我诗歌中,显得十分明耀”。生命有如一条曲线,这曲线主要由各类正负情感构成,惟其如此,生命始终贯穿了矛盾与交战。诗人这份独到的生命感悟,是在其漫长且深入的自我解剖、自我反省、自我否定和自我突破的过程中逐渐清晰并成型的。检视诗集《孩儿塔》,六十五首诗作所串联起的分明就是一位青年知识分子求索生命真谛以及期冀自我拯救的历程。落到具体处,整部《孩儿塔》所刻画的实为诗人殷夫守望孤独和冲破孤独的心理脉络,并由此构成殷夫早期诗歌的生命意识。

殷夫十二岁丧父,十三岁离开浙江象山只身赴上海求学,十六岁走上革命道路,十七岁首遇牢狱之灾,此后至其二十一岁离世又经历了三次囚窗生涯,外加长期的流浪和漂泊,凡此种种皆使青年殷夫过早地感受了命运的多舛和人生的苍凉,深味了风雨如磐时代里作为清醒主体的命定式孤独。殷夫对于生命孤独的深层体验,既与自身动荡起伏的生活经历有关,同样也与其善感多思的诗人气质分不开,“古代文人伤春悲秋的传统意识积淀在殷夫年轻的心里”①。创作于1924—1925年的组诗《放脚时代的足印》,是诗集《孩儿塔》的开篇,展示的是少年殷夫对于生命的原初体验。与此同时,“这组诗已经表现出(殷夫)作为一个诗人应具备的各种品质:早熟、敏感、想象丰富、情绪动荡,又有纯熟的语言表达能力”②。如同诗题所言,那是“放脚时代的足印”,一切皆显得谨慎克制、不事张扬,试探色彩鲜明,情感的脆弱和青春的感伤交织融汇,希望与绝望共存,憧憬与迷惘同生。正是这份独特的生命体验,让早慧的诗人无时无刻不沉浸于孤苦无助的心理状态。诗中呈现的“希望”和“困骡”两个核心意象,虽然出自一不经世事的少年之手,却已然显露出殷夫诗思的深邃及其探索生命真相的异秉。“希望如一颗细小的星儿/在灰色的远处闪烁着/如鬼火般的飘忽又轻浮/引逗人类走向坟墓”,而“泥泞的道路上/困骡一步一步的走去/它低着它的头”。人类的悲剧命运,人生的荒凉感、无力感、绝望感和疲惫感得以形象呈现,并最终导向生命无始亦无终的孤独状态。“希望”与“困骡”意象所拥有的强大象征功能,使其汇入有关存在本体的终极追问和生命价值的哲学参悟之境域。少年殷夫在《放脚时代的足印》中,依凭自己诗人式的敏感和智者般的悟性,所完成的对于孤独意识的“发现”与“体认”,很大程度上也为诗集《孩儿塔》预设了整体情感基调,甚至规约了《孩儿塔》之后的革命诗歌写作以及诗人流星般短暂而又绚烂的人生轨迹。

二、守望孤独与冲破孤独的两类形态

孤独既为个体生命之常态,也就注定了人生实为守望孤独并不断尝试突破孤独的过程。尽管人类试图冲破孤独的种种尝试终究都将失败,也仍然无法摆脱这类飞蛾扑火般的行为,年复一年,代代相承,这是上帝为人类预设的一个圈套,只有过程,没有终点。人类守望孤独与冲破孤独的行为,既是终身相伴的,也是彼此互嵌的。如此说来,诗集《孩儿塔》向读者所要展示的,无非是青年诗人殷夫对于“守望孤独与冲破孤独”这一命题的理解和选择。虽然,时代背景、人类共性、人生际遇等显性因素都会影响殷夫的理解与选择,但《孩儿塔》毕竟熔铸着诗人诸多的思考与体验,更何况,殷夫又是如此的早慧、如此的善感(《放脚时代的足印》即是其证),因而,他的这份针对“守望孤独与冲破孤独”的理解和选择,定然是独特的、深刻的,也是清醒的。

仔细梳理《放脚时代的足印》之外的其余六十四首诗作,笔者发现,诗集《孩儿塔》在指涉“守望孤独与冲破孤独”的命题上,主要存在两类求索形态:

1.爱情疗救 爱情是人类最为美好的情感之一。就青年人而言,爱情与生命的价值往往等同,甚至可以到达没有爱则毋宁死的程度。殷夫所翻译的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格言》,“生命诚宝贵 /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基本代表了译者自身对于爱情、自由和生命的读解,直接或间接影响着他的爱情诗书写。诗集《孩儿塔》有超过三分之一的作品描写爱情,因而,爱情诗实为整部《孩儿塔》最为耀眼的光环。殷夫过早地品味了生之孤独,故而选择理想爱情借以摆脱孤独和突破孤独,合乎人之常情。又因为殷夫的内心时刻处于矛盾与交战状态,这也决定了他在看取爱情时将始终伴随正负情感的碰撞,并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曲折与纠葛。

殷夫的二十多首爱情诗,既有描述恋爱甜蜜与欢愉的篇目,如《呵,我爱的》《在一个深秋的下午》《我们初次相见》《星儿》《我醒时》等,也有表现渴望爱情同时又弃绝爱情的另类作品,如《宣词》《Epilogue》《给——》(1928,于西寺)《致F》《写给一个姑娘》等,还有反映失却爱情后重又期待与怀念的心语,如《夜起》《残歌》《想》《给——》(1928,于象山)《旧忆》《记起我失去的人》《短期的流浪中:想着她》等。三类爱情诗可贯穿起一条清晰的情感线路,即从拥抱爱情到拒绝爱情再到追怀爱情,诗人在恋爱态度上的矛盾与反复得以全面呈现,这也表明殷夫试图以爱情冲破孤独之尝试的失效。

令人费解的是,既然殷夫寄予爱情以突破孤独围困之期望,那么当爱情已然来临时为何又要选择放弃?这似乎有悖常理。但若结合殷夫的译作《格言》,则可获得初步之解答,惟因与“生命”和“爱情”相比,“自由”更其重要,也更加“宝贵”。此处的“自由”,不仅包括个体人身之自由和心灵之自由,还应涵盖主体人格之健全与灵魂之完满,故而,是一份真正的全称意义上的“大自由”。因此,殷夫的爱情诗“既不像象征派诗人那样只表现爱的死寂和生的挽歌,也不像新月诗人那样躲进艺术象牙塔里低吟浅唱,而是诗人源于生命的真情流露,是一种全人格的显现”③。殷夫正是以这样的认知去反观和剖析自己的,进而形成了别异于凡俗的恋爱观:既然自己不是完善人格之体现,也就意味着失却了爱的权力与能力,也就没有资格去拥有幸福美好的爱情,只能主动放弃爱情。1929年春诗人于流浪中创作的《写给一个姑娘》,极为典型地说明了这一另类恋爱观:“我何曾不希求玫瑰花芳甜的酒/我看见花影也会发抖/只全能者未给我圣手/我只有,只有,只有孤守”,不是不想爱,而是不能爱,只因“死去是我寂寞的青春 /青春不曾留我一丝云影”,理想不再、“圣手”(即全人格)丢失、前程黯淡,“我”已成了罪恶深沉的零余者,“救慰你非我可能”(《给——》,1928,于西寺)。故而,他说“姑娘,原谅我这罪人/我不配接受你的深情”,“我恳求你忘去我,真/我的影子不值久居你的心中”(《Epilogue》)。拒绝珍贵的爱情是苦痛的,也是可敬的,它需要非凡的勇气与非常的理性,这绝不是懦弱的表现,惟因行为背后潜隐的是一份难能可贵的清醒与深刻。于是,“我不能爱你,我的姑娘!”(《宣词》),顿挫之间显示的乃是基于清醒与深刻之上的对于美好生命的真正负责。因此,“我祝福着你的灵魂/并愿你幸福早享趁着青春”,而我只能“在荆棘上消磨我的生命 /把血流入黄浦江心/或把颈皮送向自握的刀吻”,这就深度契合了“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鲁迅《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的内在意蕴。陆耀东先生指出,“殷夫的诗,在写自己扼杀了爱情的生命以后,只有衷心的祝福,美好的希望,甜蜜的回忆,无限的相思,没有怨艾,没有悔恨,没有悲哀……这,可说是殷夫爱情诗最宝贵的感情内涵”④,可谓确评。

2.向死诉求 情爱春梦无从排遣殷夫命定之孤独,也许只有死去方能赢得最终之解脱。既然人类永远无法走出孤独之围困,那么死亡则成了人类终于失败的界碑,有悲壮,更多的是无奈。不难认知,诗集《孩儿塔》自始至终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死亡气息,“因为孩儿塔是我故乡义冢地中专给人抛投死儿的所在”(《“孩儿塔”上剥蚀的题记》),《人间》《挽歌》《孤独》《失了影子的人》等近二十个诗篇皆为这一类型,由此分布成一片死亡地带。青年殷夫遗落在《孩儿塔》里的向死诉求,固然会给读者带去虚无印象甚至颓废感受,然而,死亡于殷夫而言绝不只是虚无与颓废之象征,因其还包蕴着诗人在长期直面死亡过程中形成的关于人生悲剧命运的深邃思考。

当然,不同诗歌表现向死情结的深度有所差异:如果说,《人间》《孤独》《虫声》和《无题的》等尚且停留于虚伪、黑暗、丑陋和罪恶现实的一般展示、并让人初步萌生死亡诉求的话,那么,如《寂寞的人》《失了影子的人》《干涸的河床》等,则开始有意识地揭露自己干枯而萎灭的灵魂,并自觉地向死亡靠拢。生命诚如“一条干涸的河床 /没有青翠翠的屏障 /没有涟漪”(《干涸的河床》),“失了影的人在溪畔徜徉 /但一会儿也,一切和——/也一齐要散佚消亡”(《失了影子的人》),“我要寂寞地走向冷静坟墓……希望的灯光即是葬礼的准备……”(《寂寞的人》)。尤其是以《挽歌》《心》《你已然胜利了》《自恶》《生命,尖刺刺》和《现在》为标志的死亡抒情,最终使殷夫对死亡的参透上升到更高的层面。无论是其意识到“今日只是一个黑色的现在/明日也只是一 /荒凉孤坟”(《现在》),还是认清了“生命尖刺刺/刺入我心流血丝 /只有死,伟大的死/拔去刺,和着生命”(《生命,尖刺刺》),抑或期待着“把你自己毁坏了吧,恶人 /这是你唯一的报复”(《自恶》),或又明晓了“当你静听着丧钟鸣奏 /你该说:‘我最后胜利’……死的胜利,永久的胜利/人生最后的慰抱是灰黑死衣”(《你已然胜利了》),直到“我用我死灰般的诗句送葬尸骸……我最后的泪珠雨样飞散……”(《心》),一步步地逼近了生命的真相,又一次次地破译着死亡的符码。而其流淌在《挽歌》中的思想,则已然进入宗教式的澄明境界,殷夫对于死亡的观照最终达到了彻悟。

你苍白的脸面 /安睡在黑的殓布之上 /生的梦魅自你重眉溜逃/只你不再,永不看望!/你口中含着一片黄叶/这是死的隽句/窗外是曼曼的暗夜/罗汉松针滚滴冷雨 /你生前宛妙的歌声/迷雾般地散逝/你死后的幽怨凄苦/草底的蟋蟀悲诉。——《挽歌》

无论就诗的结构、诗的语言、诗的形式,还是诗的力度、诗的质感、诗的意境,《挽歌》都堪称一流。其整体象征的艺术笔法,其理性克制的诗思策略,其冷静旁观的叙述视角,使该诗具备了无限阐释的空间。尽管诗作描绘的是生者对于死者的沉静式观照,然又何尝不是死者对于生者的悲悯式观照,又何尝不是上苍对于全人类之悲剧命运的普度式观照……《挽歌》所拥有的多量与多向内涵正是在生与死的相互循环式观照中实现的,读者也必将在生与死的反复追问里有幸超越俗世的死生观念,获致一份通透澄明的至美心境。如此看来,死者口中所含的那枚黄叶,非但只是“死的隽句”,同样也是“生的警句”。

有论者以为,“对于现代人的爱和死,对于现代人生存处境的如此深刻的把握,这在二十年代的诗歌中是罕见的,这是殷夫对现代诗歌的又一大贡献。”⑤纵然殷夫对死亡的理解达至彻悟般的澄明境界,但对汲汲于探求孤独之出口的主体来说,这样的彻悟也许只会徒增悲情意味,其现实指导作用显然是缺乏的,故而,冲破孤独的有效路径尚需继续寻找。

除却上文已经述及的篇目外,诗集《孩儿塔》中尚有为数不少的作品也同样在思索着“守望孤独与冲破孤独”这一本质命题,它们或是勉励自己振翼新飞,如《清晨》《独立窗头》《地心》《妹妹的蛋儿》等,或是寄望新人开创将来,如《致纺织娘》《别的晚上》《赠朝鲜女郎》《月夜闻鸡声》等,总之,在冲破孤独围困的方向选择上,这些诗歌或多或少已经闪现出再造前程的风采,并昭示着殷夫后期红色鼓动诗写作的基本路向,从而与上述两类求索方式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殷夫在《“孩儿塔”上剥蚀的题记》中说过,“我早知光明的去路了,所以,我的只是埋葬病骨,只有这末,许或会更加勇气。”据此看来,诗集《孩儿塔》真正代表殷夫所谓“阴面的果实”和“病弱的骸骨”的,自然不应是那些“再造前程”的诗歌,而专指那些寄望于“爱情”和“死亡”的作品,惟因后者所画出的乃是诗人正负情感矛盾与交战的曲线,惟因后者真实而又形象地记述了殷夫“守望孤独与冲破孤独”的生命意识,惟因后者为我们真正揭开了青年殷夫何以成长为纯粹、坚定、高尚、勇敢的革命诗人和革命战士的生命密码。

① 潘颂德:《论殷夫的诗》,载《六盘水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1996年第3期。

②③ 魏一媚:《一位红色诗人的生命曲线——殷夫诗集〈孩儿塔〉论》,载《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2期。

④ 陆耀东:《群山中的一座高峰——论殷夫的诗》,载《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8期。

⑤ 甘庆祖、张天佑:《论〈孩儿塔〉》,载《甘肃广播电视大学学报》1998年第2期。

作 者:韦良,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2009级博士研究生,湖州职业技术学院人文与旅游分院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诗歌。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

猜你喜欢

孩儿冲破诗集
诗集精选
诗集精选
B站冲破圈层
王喆:温柔所及是你
冲破次元壁
诗集精选
诗集精选
胶着With PVC
衣服
灵狐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