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谍战剧:后“潜伏”时代的虚妄狂欢

2011-08-15周思明

文艺论坛 2011年5期
关键词:潜伏谍战剧

■ 周思明

“高烧不退”的谍战剧风潮,不仅没有“偃旗息鼓”、“见好就收”的意思,反而“快马加鞭”、“火上浇油”:《誓言无声》、《暗算》、《敌营十八年》、《一双绣花鞋》、《梅花党》、《羊城暗哨》、《特殊使命》、《保密局的枪声》、《夜幕下的哈尔滨》、《秘密图纸》、《黑三角》、《潜伏》、《地下地上》、《誓言永恒》、《最后 99天》、《冷箭》、《剑谍》、《江阴要塞》、《猎鹰一九四九》、《勇者无敌》、《利剑》、《特殊争夺》、《谍影重重》、《秋喜》、《东风雨》、《黎明之前》、《黎明前的暗战》、《除奸》、《风声》、《风语》、《借枪》、《告密者》、、《暗红 1936》、《风声传奇》《黄金密码》、《密使》、《掩护》、《毒刺》……而雷同化制造、仿写化跟风、同质化竞争,已然成为这股喧嚣了数年的谍战剧风潮的致命痼疾。

悬疑本身固然是吸引眼球的元素,观众从此类影视中可以窥见人性本身的微妙、复杂。观谍战剧人们会联想到职场,会对当今生活发生玄思妙想。而对理想信念追求乃是谍战剧表现的一个思想优势,在一个欲望喧哗人心普遍浮躁的语境,人们如何安放自己的身体与灵魂,谍战剧也提供了难以替代的别样启迪。这些启迪虽然略嫌世俗,但对生存困境中的每个人而言,反而成为“悠悠万事惟此为大”。除此之外,收视率背后潜伏着的市场诉求、经济利润魅惑显然扮演了谍战剧扎堆最强劲的推手。利益驱动使得扎堆献演的谍战剧非但没有“鸣金收兵”之意,反而刺激了其他跟风者“拼死吃河豚”、“分一杯羹”的好强心和欲望冲动,以致铸成了“多米诺骨牌效应”。“临渊羡鱼”的影视人兴许都在做如是考虑:扎堆的谍战剧虽然可能“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但“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只要这盘菜做得精致巧妙,色香味俱佳,声光画超美,仍然会有绵绵不绝的收视率,这就促成了他们“退而结网”的更大欲望。

一、“谍影重重”:雷同“暗战”走麦城

不幸的是,“萝卜快了不洗泥”。在谍战剧空前火爆的“大好形势”背后,已经裸露出一条掩藏不住的“雷同”尾巴:如果一个频道里有女特务在发电报,其他频道一定会出现严肃的电报员在接收来自重庆或南京国统区的电报;一部谍战剧“潜伏”一对从事地下工作的假夫妻,另一部谍战片也将同样并肩着一双搞情报工作的弄假成真的伉俪;《潜伏》在剧中使用了收音机联络办法,《永不消逝的电波》等谍战剧马上在剧中如法炮制;此谍战剧中有一个意欲插入假夫妻中的娇媚的“第三者”,彼谍战剧中也不妨来它个换汤不换药,事情闹到最后,如花似玉的“小三”们都会被一位颇具人格魅力的男性地下党员送去延安(延安俨然成了全国向往光明进步的青年或躲避日伪汪蒋迫害人士的巨无霸“收容所”或“避风港”),而“小三”们毫无悬念地都是以革命事业为重,忍痛割爱,挥泪告别……

现在,执迷于加盟谍战剧大军的制作方,但求“多”、“快”、“省”,而宁可抛弃了“好”,致使谍战剧凝成一个固定模式——好人不好,坏人不坏,国、共、日、伪、黑多股势力错综纽结,盘根错节,尔虞我诈、相互倾轧,彼此算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明枪暗箭,兵来将挡,眼花缭乱,吊人胃口。这种悬念设置、桥段设计,初看固然可点可圈,看多了,保证一夜间“审美疲劳”。

对于谍战剧内涵的同质化、雷同化或曰潮流般仿写之弊端,观众并非阿斗,他们眼睛雪亮,早已看出了名堂,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矣”。有观众指出:以前一家人在家看电视,都选悬念剧、谍战剧,但现在一看谍战剧就打瞌睡。它们的讲述方式、剧情发展都太有迹可循,看前面总能猜到后面,有些人一看就不是好人,然我方就是发现不了。不管多么危险的任务,主人公肯定没事,所以根本不用担心,也毫无悬念。《地下地上》演到20集左右,中共潜伏者身份已经暴露,居然还能“挺”到第40集,可算是“化腐朽为神奇”了。谍战剧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红过,如《永不消逝的电波》、《英雄虎胆》、《野火春风斗古城》、《羊城暗哨》等等,现在统统“拿来”翻拍,总之是借了原作名字、躯壳,拉长兑水、添油加醋,管他质量优劣,勿论水准高低,何计靠谱离谱,先搞出来再说,先抢到播映的先机再说。在谍战剧高烧不退的情势下,一些业内人士并不看好,有人指出它们基本是作者和编剧的想象游戏、智力拼图,编来编去无非豆腐一碗、一碗豆腐。在这样的雷同化、同质化、复制化的恶性竞争中,出现像《林海雪原》之类的歪瓜裂枣、不伦不类的谍战剧就不足为奇。

谍战剧的雷同化、同质化竞争,还表现在传播渠道的重复、扎堆、集中和相互挤兑。有位川籍观众气愤地说:现在是啷个搞的哟,所有台都是谍战剧,一部戏翻来覆去地播。《潜伏》播了多少次?《地下地上》也是几个卫视轮番轰炸,这边才放到10多集,那边已经20多集了,把人都看昏了!《冷箭》也是,白天也在播,晚上也在播,简直是一窝蜂!2009年有人统计,半年中有50余部谍战剧在各频道播出,还有30余部谍战剧正在等待档期登陆荧屏。在播的谍战戏,无一不是智勇双全的酷男,在完成任务过程中又总是“桃花缠身”。对此,有观众调侃:“潜伏者身边总要有假妻子、真情人,还会有一个敌方女特务为他牺牲。”今年出炉的《告密者》虽故事情节复杂,人物对峙紧张,但仍未摆脱“假夫妻”(龙飞与鸽子)、“桃花缠身”(龙飞与5个美女特工情感纠葛)的格式化结构怪圈。有“特工专业户”之称的演员柳云龙说,许多谍战剧跟风之作都存在粗制滥造的情况,现在的观众很聪明,会甄别好与坏,说不定导演没想到的,观众想到了,不好的剧,观众会自动过滤。诚哉斯言!

当前谍战剧的“旅鼠”模式和雷同化制作,呈现出一种外在的市场胁迫与内在的表意焦虑的双重挤压之态势。某部谍战剧曾经跃上北京地区收视率排行榜首位,但伴随收视率上升的便有了观众的质疑声:该电视剧被指与《越狱》等美剧有颇多相似之处。对此有关主创者回应,确有在剧情方面借鉴美剧之处,但绝对不是抄袭。是耶,非耶,姑且搁置争议,人心自有明鉴。不管怎么说,一个不争的事实乃是谍战剧扎堆形成了某种固定的公式和套路,细心的观众甚至总结出了谍战剧制作之“定律”:在剧集开始时就明确自己是共产党的,八成是奸细或中途叛变;写在纸上的文字或文件故意放到保险柜里,最后一定会被窃走或偷看;不管是哪一方的重要人物出场,根据眼神和妆浓妆淡,观众准能判断出他(她)姓“国”还是姓“共”;剧中最重要的正、反面人物,不到最后一集的最后一刻死不了;反方都很狡黠强大,正方都很愚莽幼稚……可笑复可悲的是,对谍战剧的这些肤浅桥段,明明观众都已经“看破红尘”,主创却还在那里煞有介事,津津乐道。一部《潜伏》火了,成就了余则成和翠平演绎的假夫妻,其个性鲜明,幽默有趣,险中作乐,让观众大快朵颐,结果招致狗尾续貂,很多谍战剧如《旗袍》等纷纷步其后尘,取其皮毛,最后难免负磙做戏,剩馍乏味,看得人好不厌烦,状若鸡肋。

二、拷问“旅鼠”:经验匮乏是死穴

美国编剧帕梅拉·道格拉斯说过,电视网的致思方式是“按照旅鼠的模式来运作的——一同奔向悬崖,大多数坠落下去。”帕梅拉·道格拉斯所揭示的正是影视圈常有的扎堆行为,这与当前我国影视圈谍战剧风行乃至过滥的情状极为贴切。谍战剧这种涌向同一题材,扑向同一热点,采用雷同桥段,搬用固定公式的做法,其结果大都难以逃脱大多数纷纷坠落悬崖、唯少数经典得以留下的宿命。

谍战剧风潮的雷同化表现,已成为掣肘影视艺术发展的显在瓶颈。尽管谍战剧客观上权衡,仍有一定的拓展空间和观众期待,应该说,谍战剧有其自身的优势和魅力,如剧情紧张、悬念丛生、令人怀旧,且投入不大、性价比高等等,但即便如此,透支必然枯竭,过度难免不及,最后只能伤及观众胃口,片方也很有可能铩羽而归败走麦城。因此,要创作出观众喜欢的谍战剧,必须放下急功近利心态,老老实实开掘生活,悉心研究历史,认真推敲技术,努力提炼思想,精心刻画个性,谨慎规避俗套。

当然,独创力不会自己从天而降,经验是影视创作最直接的重要资源,当前谍战片扎堆影视的问题,不在技术,而在经验。诚然,由于谍战剧所赖以表现的内容基本都是远离当代的战争时期发生的人事,所以苛求作家、编剧、导演及所有演职人员“深入生活”、“取得第一手材料”,也许并不现实。但我们可以向写出《李自成》、《曾国藩》等长篇历史小说的作家们学习。谍战剧其实也是写历史。既然是写历史,写曾经战斗在谍报战线上的历史人物,叙述的又是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事件,那么还是以尊重历史本身为好,大的方面,尤其是在本质基调上不能有悖历史。同时在创作过程中,也应充分掌握且尽量多地使用流传下来的当时素材。只有依仗丰富的原汁原味的原始素材,才有可能酿造出浓郁的历史氛围。应该说,谍战小说、剧本所独具的历史感、惊悚感、危机感等等,皆是在这种特定历史氛围中产生的。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历史小说创作对于谍战剧创作有着不言自明的借鉴意义。当年唐浩明在创作《曾国藩》、《杨度》时,就曾受惠于长期整理出版近代文献的本职工作,有机会接触许多旁人不易看到的珍贵档案、珍稀文物,又埋头阅读了许多一般人不愿去研读的书籍,如近代人物的文集、奏疏、日记、书信、行状、年表、家谱,以及形形色色的晚清稗官野史、笔记杂谈等等。这种长时期的阅读经历,不仅给他的创作提供了丰富多彩的素材,也让他常有身处一百多年前的时空之幻觉。

创作谍战剧也应如此。功到自然成。只有充分详尽地占有那些看似枯燥乏味的史料,且经过作者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不断研究、反复琢磨,参透其本质,把握其精髓,使之产生某种鲜活的感觉,仿佛原本僵卧的文字,都一个个地站立起来,仿佛汇合成了一幕幕生动逼真、雅俗共赏的连续剧。这样,就离创作出一部对得起历史、对得起艺术、对得起观众的成功的谍战剧不远了。这里,艺术给史料注入精气神,史料给艺术提供骨血肉,加之作者对当事人或其后代亲友等等的采访,开掘真实鲜活的性格、故事、环境、场景等等多种元素,进而呈现出“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的佳境。如此,又何愁不能创作出令观众满意、经得住艺术和历史拷问的谍战剧来?

三、还原“真实”:将“利剑”擦亮

谍战剧《风语》,原本有一个不错的小说基础,然而改编成电视剧后,却引来网友一片板砖,质疑声音不断。比如:军统两次接陈家鹄,和日本人激战,结果都被中共地下党救出,很不真实;陈家鹄自己不知自己所学价值,要那些外行反复解释,不靠谱;前十几集把陈家鹄写成不愿投身密码破译工作,杀人不眨眼的国民党特务头目杜先生和陆所长却一再放下身段,反复乞求,陈家鹄仍不理睬,很牵强。该剧硬伤之多,用网友话说,“几乎到了体无完肤的地步”。日本特务(亦是陈家鹄大舅子)公然在重庆大摇大摆;日本特务机关在重庆的秘密机关,房内却公开悬挂太阳旗,这样的失真很低级。黑室开篇说不属于中统和军统,后面又说是军统特务,与历史实际相去甚远。更有网友说,“看完《风语》彻底颠覆,陈家鹄简直就是个二百五,把个数学天才刻画得极其自私,只要自己舒服谁爱死谁死,只要自己高兴亡国也没什么(那又为何要回来报效祖国),唯一关心的就是自己感兴趣的女人。换个角度,就是日本人要是抓了惠子、王蓉蓉,他随时做好卖国的准备,根本就是把这个人物刻画得不伦不类,毫无逻辑性。林蓉蓉作为中共卧底,素质实在不敢恭维,这样做卧底不知道要死多少回。陈家鹄一会像个傻子,一会又显得特精明。还有网友说,“感觉这部片子格局小气、漏洞百出。”

另一部谍战剧《借枪》目前也在各地荧屏热播,此剧同样存在很多争议。它也是一部有着不错小说基础的剧作。同名电视剧播出后,赞之者曰:看此类电视剧时,总有两个颇觉诧异的感受:剧中人物为何从来不必为衣食所忧?为什么敌我双方总有打之不竭的子弹?《借枪》至少对前面一个常识性问题表示了足够重视,所以熊阔海这位谍战英雄,才会回落至食人间烟火的平民视角。生活中的琐碎往往因为太不足道而被忽视,所能见到的英雄形象必定面对凶残狡猾的敌人、儿女情长、骨肉亲情等模式化考验,有的因为拔得太高,反倒让观众生出一种脱离大气层的失真感。《借枪》的亮点恰恰在于这些并不起眼的细枝末节,在坚定信念的驱使下,本来为生活愁眉不展的熊阔海,为了换取宝贵的情报,同样不惜将自己的最值钱的财产——房子变卖。一言以蔽之:《借枪》表现了一个“底层地下工作者”在生活困境、经费拮据中的坚持。与此同时,对《借枪》的质疑声也不少,其中最为突出的是,主创者硬把《借枪》这部好端端的谍战片拍成了喜剧。谍战剧最基本也最重要的元素应是紧张、刺激、悬疑等等。可《借枪》却颠覆得有些让观众难以接受。比如:李乃文饰演的国军卧底银行经理杨小菊分明是个喜剧角色,是个非典型文艺青年,喜欢吟诵诗古句,成天想的不是如何跟日本人斗智斗勇,而是盘算着如何从上级那里骗钱花、从身边骗女人玩。再如本剧最后对决部分,剧情简直可谓荒诞:暗杀的狙击地点居然全城皆知,暗杀演变成一场公开挑战,荒唐的是电台还对狙击进行全城现场直播,跟电视选秀一样!还有更离谱的,杀手还有粉丝,粉丝分成两派,成天围着各自的“偶像”尖叫。更搞笑的是,最后连赌场也加入到这场“暗杀”中来,并通过广播下注开赔率。很多网友都不禁惊呼,“从《借枪》身上看到了《武林外传》的影子。”对此,导演姜伟以“战争与喜剧并不冲突”,并以法国电影《虎口脱险》作为“战争与喜剧完美结合”的说辞,这显然非常可笑。

真实是艺术的生命,这本是常识。可惜,现在的影视剧主创们,对此满不在乎,随意颠覆,天马行空,胡编乱造,只要好玩,只要热闹,只要能够吸引眼球,管它三七二十一。本来,以上两部电视剧都有一个不错的小说基础,写出《潜伏》、《借枪》的作者龙一曾用十年的时间研究古代生活史,之后是近代城市史、中国革命史,研究城市中的地下工作者。这为他写作谍战小说提供了坚实的历史生活基础,也使得他的小说相对比较靠谱,这也包括麦家的《风声》、《风语》。我不敢保证两位小说家的谍战小说在多大程度上逼近了历史本真,但从其对历史资料的把握和做学问的认真态度上,还是可以有些自信的。只是,电视剧制作人在后来的“发挥”上,可能出现了“短板”,他们制作的谍战剧也变得面目可疑起来。诚如龙一所说,小说对于影视剧来讲只是一粒种子,需要许多人参与培养,才能将它培植成参天大树。然而,如果我们从另一方面理解,如果那“许多人在参与培养过程中,不按照历史生活的真实面目,而只是为了剧作“好看”、“上座率”去处理,那就很有可能出现观众和网友所质疑的那种负极性效果。事实上,真正经得住观众和历史质疑的不是技术,还是经验。技术高低,也许只能影响观众和读者的观看或阅读兴趣,如果在许多关节点上诸如人物性格逻辑、事件发展逻辑、细节设计逻辑等方面违背了生活真实、历史真实和心理真实,恐怕人们就会毫不留情地背转身去。

举凡传承久远的优秀影视作品,都具有一定的真实性。只有真实,才具有感人之魅力,让观众有种身临其境感觉,引起感情上的共鸣。只有真实,才能令人信服,帮助人们开拓视野,认知生活之真义。歌德说:“我的全部诗都是应景即兴的诗,来自现实生活,从现实生活中获得坚实的基础。”契诃夫也说:“文学所以叫做艺术,就是因为它按生活的本来面目描写生活。它的任务是无条件的,直率的真实。”刘勰在《文心雕龙·宗经》篇提出著名的宗经“六义”说:“故文能宗经,体有六义:一则情深而不诡,二则风清而不杂,三则事信而不诞,四则义直而不回,五则体约而不芜,六则文丽而不淫。”据说清代著名画家和诗人,“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和他老师在一次春游中,看见桥下浮着一具少女的尸体,面容还未变,上身着蓝衣,下身系白裙。老师见此情景深感痛惜,顺口吟诗一首:二八女多娇,风吹落小桥。三魂随浪转,七魄泛波涛。郑板桥一听,说这四句诗有失真实的地方:既不相识,何以断定她就一十六岁?未曾看见,何从断定她风吹落水?三魂七魄,虚无缥缈,何以见得“随浪转”“泛波涛”呢?在老师鼓励下,他遂将这四句诗改为:谁家女多娇,何故落小桥。青丝随浪转,粉面泛波涛。这个典故,我以为颇具启迪意义。遗憾的是,我们的谍战剧创作者们往往不遵从刘勰提出的“事信而不诞”的原则,也没有郑板桥创作中那种从生活出发认真琢磨的精神,而偏爱写一些凌虚蹈空、虚无荒诞的东西,不诚恳、不严肃,油滑、轻薄、卑琐。真实是原创力的源泉。最近在第83届奥斯卡电影评奖活动中获得小金人奖的10部中,就有4部取材自“真人真事”。这反映出“现实世界的人生”一直是好莱坞电影取材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资源。电影常被形容为“反映人生的一面镜子”,不是没有理由的,可惜我们的谍战影视编导们在“取材真人真事”这方面非常的不重视,也不感兴趣,制片人和编导们倒是很喜欢沉溺在他们天马行空胡想出来的空洞虚假故事里。我想,这也许是国内谍战剧屡屡身陷“雷同门”、“虚假门”、“硬伤门”的重要原因之一吧?

四、拔除“眼钉”:“猎鹰”展翅再翱翔

一位西方评论家说得好:第一个将姑娘比作鲜花者是天才,其后再有重复比喻者则是庸才和蠢才。人有一种思维叫创造性思维,这种思维孕育的意象称之为创见意象,它是对客观世界的主观体验,是主体对生活的一种个性化的体验。它浸透着主体独特的审美体验。是否具有独创性想象,是区别平庸与卓异的重要分水岭。扎堆的谍战剧之所以陷入雷同化、同质化、仿写化的怪圈,原因在于不少影视剧作家将自己关在书斋里或飘浮在都市小圈子中,把制作谍战剧快餐当成攫取高额市场份额的敲门砖,于是也就有了靠碟片、报纸新闻及史料档案推动影视剧本写作的秘诀。今天的生活本身就具有突出的复制化特点,剧作家、艺术家也就多了一项警惕与防止被“复制化”这个妖魔绑架的任务。为了重拾文艺创作的尊严,恢复谍战影视剧艺术的固有魅力,必须还原生命的体验激情,使影视艺术创作成为生命的内在召唤。

作为与爱情、战争、职场等类型剧并驾齐驱的影视剧品种之一,谍战剧将会长期存在,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谍战剧要吸引眼球,打动人心,就必须设法努力走出当前横亘在作品和观众之间的泥淖,走出由于片方粗制滥造所造成的审美疲劳之困境。首先,应该加强创作者在历史知识和影视制作上的水平,规避硬伤,提炼故事,精刻个性,抵制复制,发现个别,融通共性,致力独创。其中,坚持审美艺术的独创性是谍战剧打破发展瓶颈的重要突破口。谍战剧近些年为沉闷的影视传播领域开辟了一个新的空间。但谍战剧的生命希望在于创新。谍战剧如何创新和突破,已经成为考量类型剧发展空间的价值尺度。在类型剧创作模式化现状下,实行差异化竞争的策略的确是突出重围的别无选择。

原型批评昭示我们,千百年来讲的是同样的故事,关键不在于“讲什么”,而在于“怎么讲”,即讲述故事的方式方法,以及本质的精神核心是否符合当下时代的需要。如何在模式和规范的基础上寻找到新的命题,用新的人文价值作为不断推陈出新的基点。著名营销管理学家唐·佩珀斯提出的“顾客份额”思维概念,也许值得我们参考,他认为,决定一个企业成功与否的关键不是“市场份额”,而是在于“顾客份额”,这就与“接受美学”理论不谋而合。

独创性是影视剧的生命。雪莱说:“想象力是创造力,亦即综合的能力。它的对象是宇宙万物与存在本身所共有的形象。”阿富汗作家乌尔法特以“喝水”为例,深入浅出地道出独创的真谛:皇帝用金杯喝水,平民用陶罐来盛水,一无所有的流浪汉只能用手捧饮。宋代诗人戴复古的名诗:“意匠如神变化生,笔端有力任纵横,须教自我心中出,切忌随人脚后行。”尽管是针对文学创作而言,但对当前我们的谍战剧创作也具有举一反三之用。艺术从来贵独创,鲜有克隆能久远。我认为,在众多谍战剧中,以龙一同名小说改编的电视剧独创性较显:先是《潜伏》,演绎得紧张诙谐、睿智启迪,因而大获成功。然后是《借枪》,它谨慎绕开国内一般谍战剧的桥段,以“慢热”形式,演绎一个有信仰的熊阔海与日军宪兵队长加藤敬二的决死较量。《借枪》的前半部,一直在“蓄势”,表现熊阔海在生存困境中的坚持,所以紧张精彩程度上远不及《潜伏》,甚至有点令人失望,也许到了后半部,方显出谍战剧特有的内涵张力,但无论如何,《借枪》可能难以再现《潜伏》那样万众喝彩的场面。这一方面归咎于剧情本身的“短板”,另一方面也“叨光”于谍战剧泛滥所带来的审美疲劳。

香港电影导演李瀚祥说:“一个剧本由十个导演去导,定会导出十个样子来。如果只出了九样,那其中必有一名是应该被淘汰的导演。”这是深谙艺术规律之言,颇可发人深思。我国历代戏曲名家,大都十分重视“脱故取新”,而时刻警惕“驾轻就熟”。中国历代写反对封建婚姻的戏甚多,但像《梁山伯与祝英台》历演不衰者却很少。《梁祝》之所以有生命力,原因就在于独创:人物关系设计新(祝女扮男装与梁同学);人物性格塑造好(通过“十八相送”“楼台会”等去刻划性格);悲剧不悲观(用“化蝶”去展现理想)等,都别具一格。与同类题材剧本在人物性格、结构布局等方面毫无雷同之处。这经验很值得谍战剧编导们借鉴。京剧表演艺术家马连良、周信芳生前经常互相观摩对方演出,交流艺术实践心得,但却从不模仿对方,而是致力于精撷善悟,吸收溶化,以不见刀斧之痕的功力,糅他人之长于自己的表演之中,从而丰富提高自己表现角色的才能,致力于发挥个人的天赋素质。京剧《四进士》,是马派代表剧目,同时也是麒派代表剧目。两位艺术家扮演《四进士》中的宋士杰,马连良演得潇洒、沉着、干练,而周信芳却演得诙谐、老辣、爽朗,两者的表演都能使人叹为观止。两者都能给人以不同的美感享受,但与此同时却又给人以宝贵的艺术启迪。正因如此,人们看完马派还要再看麒派,看完麒派还想再看马派。清人李渔认为戏曲界因袭模仿造成的雷同化现象,是艺术创作中的“恶习”,是观众面前的“眼钉”。他大声疾呼要“扫清恶习,拔除眼钉,亦为人造福之一事耳”。前贤之见,当是有助于我们治愈后《潜伏》时期谍战剧创作雷同化痼疾的金玉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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