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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太守巧断风流命案

2011-08-15许凤才

西部 2011年20期
关键词:媒婆张大知县

文/许凤才

大清王朝的乾隆年间,安徽省太平府的太守沈寂堂先生,为官数十载,折狱上千,款款件件,都处理得眉清目秀,而执法适度,奖惩分明,更是令人叹服,朝野上下,无不竞相传颂。

阴风苦雨

沈寂堂仕途春风得意,官运亨通,声名显赫,同僚们人人羡慕不已,然而他也并非事事都宽心舒畅,单就年过半百,膝下尚无儿女这一点,已是常常使他唉声叹气,忧心忡忡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岂能不闻不晓。

对膝下无儿女承欢的不幸,沈寂堂也曾采取过补救措施,如娶姨太太就是一法,但续娶的姨太太莫氏过门十余年来,也和大太太一样肚皮平平,半点隆起的迹象也不曾出现过。

为了沈家香火的绵延不断,莫氏曾多次劝他再纳一妾,无奈,老先生执意不肯,并反过来安慰莫氏道:“我们夫妇连举不育,这都是做官造的孽。苍天有意绝咱的后嗣,再纳几妾也是枉然。”

老爷不同意纳妾,莫氏也就不好再明说细讲了。

有一年的初冬时节,沈寂堂的大姨子突然千里迢迢从浙江来到安徽,说是忙中偷闲来看望妹妹和妹夫的。

莫家大姑奶奶的芳名叫素琴,四十六七岁年纪,原为浙江候补知县冯纪祥的填房,生有一子。前不久,丈夫患重病不治身亡,撇下孤儿寡母。好在冯家有资产万贯,足够他们母子二人享用,所以,悲哀过去,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素琴为人热情爽快,善说善笑,一到沈府,上下欢欣,大小皆乐,格外的热闹。

虽然是来探亲的,素琴仍不失居家时的豪华气派,除携贴身仆妇之外,还专门挈带了一大一小两个使唤丫头。小丫头名叫秋声,大丫头唤作春雨。

对莫姨娘的到来,沈氏夫妇异常的高兴,再三嘱咐厨子要多弄些可口精美的下酒小菜,好让他们姐妹,坐饮畅谈通宵。

莫氏姊妹都是快活的种子,三杯热酒下肚,返朴归真,一应天然。沈太太先开口侃侃而道:“俺姊妹几个,最有能耐的就数大姐了,不论是哪个丫头,只要经她调理个三年两载,不但言谈举止改了样,就是性情面目,也与以前判若两人,拿眼前的秋声这个黄毛丫头来说吧!两年前还是满身土腥味的泥娃娃,两年不见,头发也变黑了,皮肤也泛白了,衣衫整洁,有棱有角的,乍一见面,几乎认不出来了。”

说完秋声,沈太太瞅了一眼春雨,又接着言道:“我说大姐呀,不知啥时候您又弄了个春雨,以前可从来没有听您说起过呀!这丫头长得眉清目秀,可真是一副美人坯子。”

素琴是个直肠子,肚子里没有恁些弯弯绕绕,一听妹妹说起春雨,就直言不讳地相告道:“我此番由浙来皖,是专程来做月下姥的。去年妹妹来信说,要我买个小女子给妹夫当妾,但找来找去,就是寻不着合适的,今年夏天才物色着春雨这丫头,本想马上就送来,可一时找不出妥贴的陪伴人,所以拖延到现在。春雨这孩子,今年才十九岁,媒婆说她是好人家的女儿,小模样长的还算俊俏,举止又端庄大方,妹夫若是能收她为妾,必能早生贵子。”

一番话说得沈寂堂掀须大笑,而春雨在一旁却羞得面红耳赤。

莫家姊妹商量议定,决计将春雨送给太尊大人当小妾。

照以往的惯例,遇上纳妾的事,沈寂堂先要推辞一番,死活不肯接受,而姨太太自然要苦苦相劝,直到三揖三让之后,方能形成定局。

纳春雨为妾一事大体决定下来后,沈太太即让仆人装饰房间,为他们合巹。

正巧上房的后面,有两间小船室,名“听雨轩”,暂做藏娇的金屋。

姊妹二人吃过夜饭,硬把沈寂堂和春雨,双双送往销魂窟内度良宵。

沈太尊假借传宗接嗣的题目,实做偎红依翠的勾当,而且是人来强我,非我求人,寸心之内,不禁怦怦窃喜,加上这天傍晚又饮了个八成醉,遂揭去官僚的面具,显出本等的老风流。一进“听雨轩”,见春雨背灯而坐,即拿过烛台照看娇妾的面容。

春雨原是中上等的姿色,加上巧装打扮,更加楚楚动人,入洞房前,莫家二姊妹又强灌了她几杯喜酒,直吃得她粉颊蒸霞,春情满面,愈发娇滴可爱。

沈寂堂弯了身子,先将骚胡子在她那粉颊上刺了刺,春雨因碍于羞耻,忙将粉脸移了过去,并竭力把沈寂堂推向一旁。

沈寂堂手执烛台,正得意忘形时,猛遭春雨的推挡,猝不及防,险些跌倒在地,烛盘里被融化的浊油着实洒了一身,然而新郎官并没因此动气,放下烛台,笑嘻嘻地拉着春雨的手不无自嘲、不无得意地言道:“老夫这半生呀,除去讨老婆以外,是从不恋别的女色的,如今有了你这天外飞来的大美人,已足够老夫后半生享用了。”

自言自语了一阵,不见春雨开口应声,觉得怪没趣,就拉新娘的纤纤玉手,宽衣解带,双双入罗帏,齐展香衾,同谐倚梦。但真个的到了销魂之际,沈老先生却惊骇不迭,原来迷香洞口,桃花之红浪杳然,眉黛之翠痕未殓,送轻舟入巫峡,一落千寻,任凭风狂雨骤,而春雨除默然享受外,毫无怯意,没有一点少女新婚之夜的痛苦感。

春雨不过一个寻常女子,半生漂泊,流浪江湖,贞洁二字岂能自保?即使不是处女,也并非什么稀罕事,然而在迂腐认真的沈老先生这里却犯了大忌讳,一番风雨过后,马上便追问她的出身和家中父母的姓名、职业、籍贯,以及失身于何人,为何沦为侍婢等令人难以启齿之事,羞得春雨在被窝内一言不发。

沈寂堂真是个好性子,见春雨不回答所提问题,便披上外衣,在被窝里盘膝而坐,侧耳闭目,一一细问,并催春雨快快回答,还扬言,如若据实讲来,决不与她为难,百般引诱,就好象在小花厅里提审强盗一样。

问了半天,春雨还是不理不睬,这时上房外面的梆子声象雨点般紧急,很显然夜已交四更了。

沈寂堂问得口干舌躁,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就是听不见春雨的回音,他料想,新娘也许是已入睡,可伏身仔细一听,这丫头正在被窝里暗暗抽泣。

无奈何,沈寂堂深深叹了口气,也倒头而卧。

反目为仇

第二天一大早,沈寂堂下床后径直来到签押房,木偶似的坐了半晌。吃饭时,莫大姑奶奶一见面就向他打趣道:“妹夫起得好早呀,新娘子为何没有陪伴你一块来用早餐?”

沈寂堂满脸的不悦,愤愤而言:“老姐姐戏弄小弟也不该是这样的戏弄法,这里是堂堂的府衙,不是旧货店,用不着您大老远的送些破铁烂铜充斥柜台。”说完悻悻而去。

大姑奶奶听了沈寂堂这番不伦不类的话,好似丈二和尚,无论如何也摸不着头脑。见了小妹告知此事,沈太太也觉得不好理解,为打探虚实,就叫身边的一个小丫环到“听雨轩”去看看春雨的动静。

不一会儿,小丫环跑回来报告说,春雨正在洞房里暗自啜泣呢!两只眼睛肿的像桃子,鬓乱钗横,面容十分难堪。

莫素琴没等小丫环的话音落地,风风火火夺门而去。

沈寂堂正在签押房里自寻烦恼,冷不防,莫素琴已飘然走了进来,于是强装笑脸,点首招呼她入坐叙谈。

莫素琴直言快语,心里边装不下一丁点小事,一进门就嚷嚷道:“人家大老远的跑来,一分钱没要,白白地送你一个又娇又嫩的小美人,你不领情倒还罢了,为何新婚的头一夜就要苦苦威逼她呢?吓得她早点也不吃,一个劲地抽泣落泪。春雨是一个伶俐的孩子。平日里我很疼爱她,不知她那一点冲撞了老爷,不妨直说,我叫她来给你赔不是!”

沈寂堂冷笑道:“你的丫头,原来早是丫夫人,丫大王了,我哪里敢得罪,让她给我陪不是,可惜我福份浅,承受不起。老姐姐既然很疼爱,那就烦请你把她带走好了,完璧归赵,我正求之不得哩!”

莫家大姑奶奶闻言大动肝火,不客气地责怪道:“妹夫这话说的好轻巧,不知你咋说出口了。不是受妹妹的重托,我才不会千里迢迢,急急巴巴地把心爱的丫头送来攀高枝。原指望她能给你们沈家生个三男二女,将来有个好结局,没想到,一时三刻未过就要退掉,既有今日,何必当初,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完璧归赵,要知道千金易得,白璧难完,从你这个门出去,以后还叫她如何做人?!”姑奶奶越说越气,声音自然也就越放越高了。

姨娘发了火,沈寂堂也同样动了真格的,一句不让地反驳道:“你说你的丫头是千金之躯,诓骗哪一个,我又不是三岁的孩童,啥都不知,要是真像你说的白璧无睱,也就不会有这番口舌了。”

一听此话,莫大姑奶奶不免惊讶万分,忙问沈寂堂这话可当真。

沈寂堂道:“这事关系着一个人的名节,岂能瞎说乱来。”

二人正议论时,沈太太已悄悄走了进来。

既然妹妹都已听到,莫素琴也就不再隐讳什么了,实言相告,“春雨这孩子,是去年九月份,一位姓李的官媒婆领来卖给我的,虽则她以前的出身只字未透,但自从到我家之后,颇能够婉转依人,而且行走端正,也没有见什么男人与她勾搭,照此看来,她必定是到我家之前失的身了。”

沈寂堂不耐烦地摆手道:“一个丫头家的暧昧事,谁有恁些闲功夫去研究,总而言之一句话,她既然不是正经人,那么,就没有留她在这里的必要,一来恐怕坏了我的名声,二来怕伤了夫妻间的感情。俗话说的好,养疽贻害,还是早早的割治为好,老姐姐带她回去,替她另配一个小子算了,我已决计不再收留她了。”

斩钉截铁,没留任何余地,只说得莫家姐妹怅然若失,哑口无言。

三人正在签押房六目相对,谁也拿不出一个好主意的时候,上房的小丫头飞一般地跑了过来,进门便气喘吁吁地报告道:“老爷,太太、姨奶奶,大事不好了,新姨奶奶投水自尽了。”

原来,他们三人的议论,全被小丫头在窗外听到了,这小丫头嘴快,以为事情新鲜好玩,就跑到上房说给了老妈子,谁知隔墙有耳,小丫头学给老妈子的话,恰好被隔一道山墙的春雨听了个一清二楚。

春雨羞愤交加,趁人不注意,悄悄溜出屋外,一头扎进“听雨轩”外面的池塘里。

幸好衙门里人手多,池塘里的水浅,大伙闻讯,七手八脚即把溺水未久的春雨给捞了上来。

莫大姑奶奶心疼春雨,第一个替她着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面埋怨妹夫做事太绝情,一面唤人把春雨送回“听雨轩”,替她揩头面,换衣服,好生劝慰。

过了四五天,春雨身体渐渐复了原,心情也平和了,莫大姑奶奶这才开始详细追问她的身世。

实在被逼问不过,春雨也只好一五一十地道出了那段不堪回首的伤心往事。

春雨原名阿凤,浙江杭州人氏,父亲吴长发,在司前街开设了一处裁缝铺,生意颇为兴隆。

司前街,乃是候补官吏聚集之地。此时有一湖北籍的部选知县张大成,所寓客店,正好与裁缝铺对面,彼此间朝夕可见。

张大成青春年少,风流倜傥,放荡不羁,首次见阿凤便有了几分情意,而阿凤这时也正是怀春之年,二人眉来眼去,很快勾搭成奸。日子一长,阿凤的父母发现了,扬言要与张大成官府相见。

张大成怕事情闹大影响前程,便给吴长发夫妇一笔款项,让他们去上海开设店铺,另外则重新租屋赁房,与阿凤草草拜了天地,亲朋好友一个也不曾通知。

未及第升官之前的张大成,在湖北老家已有了结发妻子,彼此相约,张大成到浙后,即派人接她到杭州一同享受荣华富贵,如今有了阿凤相伴,早就把接夫人的允诺忘到了九霄云外。

张大成的原配夫人姚氏,年华正盛,且新婚不久,昼卜金钱,夜占灯火,时时刻刻都在盼望与大成团聚,谁知丈夫一去年余,音讯全无。

幸亏姚氏也是出惯远门的人,见张大成迟迟没派人来接,而且连封书信也没有,心中甚是挂念,斟酌再三,遂带男女仆人数名,买舟乘车,由湖北直奔杭州。

张大成是惧内之人,见姚氏不请自到,好不惊慌,赶忙找公馆将其稳住,同时极力掩饰和阿凤的关系,唯恐露出端倪,引起风波。

姚氏不同阿凤,为人做事都很精细周到,她想,新婚夫妻久别重逢,必有许多缠绵悱恻之情难以用言语诉说,但夫君的现实表现,却不似想象中的那般热烈,仿佛她不该来似的,二人床第间说私房话时,其言语也往往是恍惚不定,所答非所问,并且天天都是极早的出去,很晚才回来。

更令姚氏怀疑的是,自己从来没有给丈夫缝过什么香囊荷包,而此时的张大成身上却佩戴着一只做工精巧的香囊荷包,问他何人所送时,言语含含糊糊,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有一天,为了一点很小的事,夫妻俩发生了口角,张大成竟然一连几天,连公馆的门也没踏。到了这个份上,姚氏已断定,丈夫有了新欢,于是,暗地里派人跟踪查访。不几天,便把丈夫得新忘旧,金屋藏娇的秘史,知道得详详细细,从此,佳偶变为怨家,俩人一见面,不吵就闹,姚氏几次扬言要与张大成离异,另择夫婿。

张大成心中明白,自己是朝廷命官,如若与原配夫人离异,十有八九是要断送前程的,因此,无论姚氏怎样凶狠,就是不吐口说离异之事。姚氏见“离异”之计没吓住张大成,又生一计,要张大成拿出五千块大洋作为她的感情赔偿,从此便允许他和阿凤明确夫妻关系。

张大成无奈何,只好拿出五千块大洋的积蓄任其挥霍。

前年的八月中旬,张大成奉命到严州查勘水灾,十天后,忽有一个楞头小子跑到阿凤所住的公馆,说老爷在路上染了腹泻之疾,来势极其凶猛,船还没到杭州,就一命归天了,大奶奶吩咐下人说,小公馆姨奶奶处就不要通报了,小人一向承姨奶奶的恩典照应,特来告知。

阿凤闻言老爷命丧黄泉,急忙脱下红红绿绿,换上素服,哭哭啼啼,直奔大公馆。

没等阿凤从轿子里走出,早已等在门口的姚氏急步上前,一把掀开轿帘,狠劲扇了她两个耳光,口中千淫妇万妖婆地骂个不停,“老爷强壮的身体,都是被你这个小妖精给掏空了,风一吹就倒,今日的劫难,全都是因你的纵欲无度所致。”说着就又用头去撞阿凤。

憨厚的阿凤哪里会知道,这边姚氏正嚷嚷着要和她拼命的时候,那边小公馆已被姚氏派去的心腹打手抢劫一空,连房子也给卖掉了。

莫大姑奶奶将春雨的这段伤心往事转述给沈寂堂时,刚正不阿的沈太守也禁不住地感叹道:“我与张君,也曾有过一面之缘,他的确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少年及第,家财丰厚,正是前途光明远大,不可限量,可谁能料到会有如此结局。怪不得春雨那天晚上像个没嘴的葫芦,再三考问,就是紧闭牙关,一言不发。”

“不错。”莫大姑奶奶也有同感,“这一番情迹,也是我问得急了,她才实言相告,由此可见,以前的失节并非她之过,依我看,妹夫还是将她收留了吧,以全始终。”

沈寂堂没言语,显然是默认了。

过了一会儿,莫大姑奶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而又告诉沈寂堂道:“听人家风言风语讲,张大成的原配扶灵柩回湖北之后,前不久又忽然在杭州露了面,又有人说她和家仆魏升有不正当的关系,妹夫既然与张大成是朋友,就得设法整治整治他们,以保全死者的颜面。”

沈寂堂点首道:“老姐姐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但可惜我在这里鞭长莫及,奈何不了这对狗日的骚货。”

主仆淫乱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觉间,沈寂堂收留春雨为小妾已有半年多的光景了。一天的午后,忽然有个外乡口音的老婆子,径直到府衙里找春雨密谈。

事情过后,春雨告诉沈寂堂,此番前来找她的老妇人就是杭州城里贩卖人口的李媒婆。

没过几天,李媒婆又登门造访,委婉地劝春雨乘机席卷沈家珍物,一同逃回浙江,并说这都是魏升的主意,若能照办,大家都会有好处。

春雨将李媒婆劝说她携珍私逃的一番话,原原本本告诉了沈寂堂。

沈寂堂听后咬牙切齿道: “这恶奴奸占命妇,我正要设法整治他呢,没想到,他竟找上门来了,恶奴既有此意,我们不妨乘机引诱,让他自投罗网,免得隔境抓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恶奴魏升,自奸占姚氏后,挥霍无度,猖狂之极,姚氏为人精刻刁钻,见魏升只知花天酒地,而不知谋事赚钱,渐渐地在经济上给他以约束,久而久之,引起了他对姚氏的极大不满,另外,他还恐怕张大成的同寅们追究张大成的死因,以及他和姚氏的关系,二者一混合,也就使他产生了脱离杭州,报复姚氏的欲念。

无意中,他得悉张大成的宠妾阿凤,现在已改名春雨,做了太平府沈太守的床上娇客,不由的恶念陡生。

他想,春雨是个无知的丫头,谅也好哄骗,如果她真的能够言听计从,携沈家的金银财宝潜逃,不愁人财两得,而且还能撇去姚氏,报复其吝啬之恨。越想,他越感到这是天赐良机,万万不可错过,便伙同李媒婆联手经营,第一步,先由李媒婆去浙入皖,引诱春雨上钩。

按照沈寂堂的密嘱,开始时,春雨只是含含糊糊,故意闪烁其词,既没有说同意席卷而去,也没说不赞成这种做法。

三番五次后,春雨正式答复李媒婆道:“府台大人虽则年老,但待我却是不错的,就是大太太也是十二分的抬举,实在不忍心离去,再说私逃之事,总是让人提心吊胆的,就是真的要逃,也不见得方便。李妈若是需要银两的话,我多少可以照应些,就是魏升,他毕竟是前夫张老爷的旧人,既然在浙江无事可做,不妨也一同到安徽来,我在老爷面前吹嘘吹嘘,只说是我的表亲,将来不论是釐金局或是府衙内,补一个吃粮不问事的空缺,总可以说是十拿九稳的。务请李妈快速回浙,将这番话告诉魏升,不可有误。”

李媒婆临行前,又来府上问及卷逃之事,春雨告诉她:“就是真的要逃,也得等魏升来了以后再商定。”说话间,从袖口里掏出白银两锭,作为来回的盘缠,并再三告诉她,事情成与不成,都要让魏升来一趟。

魏升原是江宁淮北人,十二岁那年,经亲戚引荐介绍到张府当差。

张大成的父亲死后,魏升已长成大人,身强力壮,膀阔腰圆,随小主人上京会试期间,左右逢源,八面玲珑,深得张大成的喜爱。

张大成进士及第后,本想带他一同来浙的,转念考虑到家中尚有许多租产需要他经营,家眷还得靠他照顾,也就忍痛割爱把他留了下来。

张大成一去年余没有音讯,他便怂恿女主人挈带细软,舍家赴杭去寻夫。

好在姚氏的公婆已死,伯叔无存,来往去留,一切全由自己做主,无人干涉。

满怀着对丈夫的热恋,姚氏不顾路途遥远,餐风露宿,披星戴月,但急赶快行来到杭州后,已纳妾的丈夫对自己的到来表现了极端的不满,不免心灰意冷,十分气恼,而此时的张大成又责怪魏升,不该动员太太擅自来杭,并说以后有了好差使,也轮不到他头上。

姚氏、魏升乘兴而来,结果却遭主人的慢待,不怀恨才怪哩!

姚氏性格高傲,足智多谋,她思量,男子汉为官,娶三妻纳四妾视如平常,自己千里来寻夫,艰辛备尝,不道薄幸郎已纳小妾,将结发妻忘了个一干二净,如果不报复一下这个负心贼,也太枉为人生了。

自有这个念头始,眉神之间,时与魏升勾搭,而且言语轻薄,全忘了自己主母的身份。

魏升二十五六岁,精力正旺盛,又没有家室,何况生性跋扈,目无长上。他在长江航行途中,朝夕服待姚氏,久存不良之意,那时间,因姚氏念夫心切,不敢造次,今见她屈体忘尊,岂有不领盛情之理。

张大成心分两处,那里会知道这些秘闻?及至严州查勘水灾,半途送命,大公馆,小公馆不上十天,全都冰消瓦解,烟消云散。

姚氏为张大成服丧期间,表面上是愁云密布,凄凄惨惨,但在暗地里,却和魏升恩恩爱爱,宛如夫妻。

她们主仆二人把张大成的灵枢安葬原籍后,唯恐众乡亲识破奸情,就悄悄地变卖了田产,装了几大箱珍物,推说张大成在浙江尚有金钱来往的纠葛,必须亲自前去料理,乘一个风高月黑之夜,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了杭州城,租屋而居。

魏升此时既拥有佳丽,又挟重金,古人云的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也没有他现在这样的豪情气概。

到了杭州后,魏升因姚氏钱多,又不关己,未免浪用,半年不到,已化去二千余金。

姚氏毕竟是妇人之辈,看重金钱,善于理家,况且自丈夫死后,只出不进,想到来日的艰辛,手中自然紧了许多,魏升伸手要钱,三十二十的虽然没有断过,但大笔的款项却不再轻易发放,时间一长引起了魏升的怨恨,两人的情份也不似张大成刚死时那样如胶似漆了,有时姚氏还劝魏升到外面找点事干,作为自己的零用补贴。

魏升听不进姚氏的絮聒,说急了就往堂前一坐,跷起二郎腿,不冷不热说到:“我家中有了女菩萨,还要到外面去谋什么差使?当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无奈被人家吆三喝四,受尽屈辱,从今以后还有哪个敢当面叫我魏升,不是夸口说大话,魏升这两个字,须刻在红纸片上,与官老爷们拜来拜去,才不辱你姚奶奶。”

姚氏抿嘴笑道:“开天辟地,从古至今,还没有见过奴才能升主子的,休在我面前说大话吹牛皮,其实我与你往来,并没有主子和奴才的成见,朝廷的官儿,你姚奶奶也见过不少,都是那么一回事,与普通人一样,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换句话说就是,当官的只要心儿向外,他就会红阔,但无论怎样红,如何阔,也红不到奶奶我身上,阔不到我肚子里。”

机警的魏升见风使舵,顺着杆子往上爬,随口接道:“奶奶的话差矣。自古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姓魏的聪明机变,就连张老爷也佩服得很,若是能得些憑藉,捐个佐班儿,三五年之后,还怕弄不到知县的前程,奶奶也是个傲性子人物,岂能不考虑考虑后半生的荣耀富贵,假若时运相济,比主子的官儿再大一些也很难说,我的好奶奶,心肝宝贝,你只要肯拿出银两相助,我保准能你挣个一官半职回来。”说着伸出了五指。

魏升的口气未免也太大了,伸手就要大洋五千,毫无疑问,这是要遭姚氏拒绝的,不过,聪明的姚氏不想给魏升弄得太下不了台,伤了和气,就婉转而幽默地告诉他道:“按道理说,五千块钱也不能算是大数目字,七拼八凑总还是能拿得出来的,不过依我想来,你在浙江为张家的奴仆,知道的人很多,突然间平步青云,转仆为主,恐怕是不太稳妥的,我们还是想个别的法吧!”

“奶奶未免太过虑了!”魏升接着答到:“为官为仆,都一样的是奴才,况且先贱后贵的例子,以前也并不是没有过,奶奶若是怕人怀疑,一来我可以改名换姓,二来我可以到外省去运动,这就万无一失了。”

姚氏点首道:“你比我想的更周到,但有一句话,在这里我是事先要说明的,并非我不相信你,只是这一年来你花销太大了,以各种名目支出去的钱不在小数,而却一件实事也不曾做,假若花上数百块大洋捐一个前程,我想,你这堂堂的五尺之躯,还是能办得到的,等到功名在手,外边没有什么风吹草动了,再要我拿出数千两银子,或是运动买缺,或是加捐前程,是无不遵命的,总而言之一句话,这银钱不能白花。”

魏升的本意,并不想去做什么官,无非是想骗几百块钱花花,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姚氏如此精明老到,恐怕要骗她几百块钱是难成现实的,若是能先弄到一个捐札,事情就好办多了,不说一下子就能骗她个三千两千的,千儿八百总是可以的吧!

然而,就是弄个假捐札,也得花上一笔不大不小的钱。魏升犯难了,想来想去,便想到了张大成生前的小妾阿凤的身上。于是乎,找到李媒婆,授了一番秘计,送上来回的盘缠,并答应她事成之后,两人平分秋色。

一箭双雕

李媒婆从安徽的太平府,急如星火地赶回杭州,原原本本地把春雨讲给她的一番话全数兜售给了魏升。

魏升听罢李媒婆的汇报,心中欢喜异常,暗自思忖,春雨虽然不敢反叛沈太守,但从她肯为自己谋差使这一点上看,以前暗中陷害一事,她是不知晓的,既然她有这番美意,就不妨到安徽亲自走一遭,第一要务是劝她早一点席卷而逃,此招若是不能成功,就将计就计,在衙门里谋个差使,先积攒几百块再另作主张。

杭州离安徽的太平府,相距千余里,隔山隔水,没有一月二十是不能走个来回的,所以,魏升打定去安徽的主意后,就把自己的一番谋划如实地告诉了姚氏,并希望她一同前往共商大计。

姚氏嫉妒仇恨春雨,似不共戴天,前年交媒婆拍卖,本拟将她陷入九幽之域,使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料想,她竟因祸得福,在安徽做了知府大人的宠妾,享受荣华,心中好生气恼,得悉魏升引诱她席卷而逃的计划,甚是高兴,当即就表示一同前往。

不辞千里见仇人,姚氏是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的,一来她在杭州住得腻烦了,而且还时不时地听人说,张大成的同寅有与她为难的消息,若不乘早离去,后果将不堪设想;二来此番前去可与春雨弃嫌修好,做那卷逃的说客;三则,她诚恐魏升与春雨勾搭上后,将自己弃之如履,一同去安徽,可在一旁监督,以防不测。

奸夫、淫妇经济宽裕,在杭州又无牵挂,说一声走,立刻就可以动身,他们带了李媒婆和两名仆妇,一路上遇河乘舟,逢山坐轿,数十天后,顺利到达太平府境界。

在太平府衙近旁赁屋安顿下来后,李媒婆便前去告诉春雨,说魏升已到太平,烦请姨太太提携关照,稍顷,春雨从签押房转回,让李媒婆速带魏升前来拜见太尊。

魏升一路小跑来到签押房,沈太守略略询问了他的籍贯、年龄和出身后,二话没说,拾起纸笔,随手写了几个字:“魏升已到,妥善处置为要,既字。”外加信封,命他亲自持信投奔首县,自有好位置安插。

一看让他投奔首县,魏升马上屈膝叩拜太尊道:“奴才承蒙姨太太的提拔,府大人的栽培,情愿在府衙里侍候大人,不想到县里去,还请大人收回成命,另作安排。”

沈寂堂笑道:“府衙里此刻没有合适的位置,你还是先到县里去吧!昨天我已与胡知县说妥了,这一去,保准你满意,快去赴任吧。”

魏升见木已成舟毫无回旋余地,叩了几个响头,取了书信,径直往首县而去。

到了首县的号房,魏升把沈太尊的书信递上去后,久不见回音,正焦急时,一个当差的微笑着向他招呼道:“魏大爷有请。”

闻言有人称呼他“魏大爷”,半日里不快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重新抖擞精神,跟着当差的曲曲折折地走了许多弯路,才来到了一个小花厅的后面,刚在一个月牙洞口站定,只听哗啦一声,一根小铁链子已套在他的脖子上。

出其不意地一招,使魏升大吃一惊,两手又推又攘:“我是奉府台大人之命,前来投递书信的,什么人与我开这么大的玩笑,戏弄咱姓魏的不打紧,若是让府台大人知道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两衙役也不管他如何嚷如何推,生拉硬扯地把他拽进一间小屋子里,咔嚓一声锁到了柱子上。

到了此时,魏升方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被诱骗入了监,两手擂打墙壁,破口大骂,“我姓魏的,一不欠官粮,二不犯法律,凭什么拿我入牢。”

管理牢狱的衙役回答他道:“魏大哥暂息雷霆之怒,且勿暴躁,耐住性子坐一会儿就好了,弟兄们是奉命办事,也不知底细,等见了知县大老爷,有话再讲也不迟,一切自然便会明白的。”说完拽上房门,反扣而去。

魏升自到张家,承蒙主子的器重,奴才堆里哪一个不看他的眼色行事,魏二爷,魏大爷的竭口恭维。主子死后,鹊巢鸠占,更觉富贵荣华十分受用,住的洞房曲宝,睡的是锦榻牙床,燕窝羹,莲子粥,权当早餐,红烧鸭,清燉鸡,是家常小菜,柔乡清福,已将他的性格纵养得十分高贵,一点委屈也受不得。正当他捶桌子打板凳,呼天喊地时,牢门一闪,走进一个人,张口就道:“魏大哥,请你不要乱喊了,老爷请你去花厅问话。”

到了大堂,胡知县还没开口,魏升即反问他道:“魏升是奉府台大人之命,专投书信的,凭什么将我锁拿。”

胡知县正色道:“你做的好事,本县全都知晓,不须再问了,睁开你的狗眼看一看,你这一身打扮,还像个奴才样子吗?”

魏升此时身穿二蓝宁绸的袍子,真青羽缎子马褂,头戴实地纱小帽,足蹬缎帮圆头粉底阔口的京鞋,下穿系龙团贡缎的套裤,左手三四指上,套两个全绿翡翠戒,右手大拇指上,套一个玻璃翠的班指,这些衣饰,不用说,全是张大成任知县时的遗物了。魏升低头一看自已的衣着打扮,冷眼斜视了胡知县一下,继而便问他道:“穿衣服要犯罪,请问胡大老爷,这是那家的法律?”

死囚竟敢当众顶撞自己,胡知县怒火心中烧,惊堂木一拍,连连怒吼:“给我打,狠狠的打,朝死处打。”

知县话音刚落,一班衙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扒去魏升的衣服,抡起大板,一五一十,四五二十,足足打了二百板,直打得魏升的屁股变成了两个小坎,地上鲜血胜似一泓秋水时方才住手。

魏升呻吟少停,仍断断续续地问知县:“小人究竟犯了何罪,惹得大老爷如此动怒,恳望讲个明白,不然,小人死不瞑目。”

胡知县冷笑道:“你的罪孽死有余辜,还假装不知,我也不必问你,你也无须再供,且等明天再打,你死的前一刻,自会明白。”

魏升被打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时,张大成的原配,魏升的姘妇姚氏也正忙个不亦乐乎。

姚氏自魏升早上出去之后,就开始检点箱笼,取出一件件稀奇珍物,加上红纸封条,打算让李媒婆送进府衙酬谢春雨,一则来报答她推荐之恩,二则想让李媒婆代为解释一番,弃嫌修好,共度春秋。

刚把李媒婆送走,连板凳还没坐热,一个做粗活的仆役闯进来大声喊到:“张太太不好了,魏老爷到县里去,被狠心的胡知县打得血流遍地,奄奄一息。”

姚氏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没听清楚仆役的话,又追问他道:“魏升是到府衙里去的,并没有到什么县里,就是到了县衙,他是府台大人推荐去的,谅县官也没有这个胆量打他,你莫要听错了吧,县里打人,你可曾看见?”

这个打杂的仆役姓陈名福,是从本地新雇的。

陈福回答姚氏道:“县里打人是在小花厅,小人却不曾看见,我是在外面吃茶时,县里的大师傅亲口告诉我的,旁的人也知道,都说魏升今天恐怕性命难保了,县大老爷咬牙紧关,只顾叫衙役重打,也不记次数。”

听罢陈福的一番叙述,姚氏抖肚牵肠,哇的一声大叫起来,“都是我不好,家中本可以度日,不该絮聒他外出谋生,他娇养惯了,白嫩的皮肉,一弹就破,怎经得起板子的毒打。”

她一面哭嚎,一面打开箱子取出些洋钱,命陈福赶快到县里去运动,请衙役们手下留情保全魏升一条性命。

陈福去后,姚氏含泪自言自语道:“明明白白说地是在府衙当差的,怎么突然又跑到县里去了呢?想必是挨千刀的胡知县,有意和他为难,再加上他性情高傲,不愿低头服小,所以才有此大劫,这事府台大人肯定不会知道,看来只有通知春雨,让她在府台大人面前活动活动,先解救魏升出牢狱,别的事以后再说。”

深谙人情事故和钱能通神奥秘的姚氏,再度打开箱笼,取出一对穿珠嵌玉的手镯,和一对大号的珠花,让李媒婆快速去府衙向春雨讨人情。

谁知,李媒婆竟是一去不返,急得姚氏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等到陈福回来,又派他去打探李媒婆的下落。

陈福转了一圈回来报告说,李媒婆一入府衙,就被公差给拿住了,所携贿赂全数没收,人已送入女监看守。

直到这时,姚氏方才明白过来,魏升被提入狱,原是府台大人授意的,不干胡知县的事。陈福在一旁又补充说:“胡知县坐案审讯魏老爷,不取口供,只叫重打,可见此案有关秘密,不便根究,依小人之见,魏老爷此番是凶多吉少了。”

一听此话,姚氏不禁毛骨悚然,酸泪纷纷如下雨,次日一大早,乱挽乌云,坐一乘两人抬的小轿前往监狱探寻。

到了县牢,只见魏升闭目侧睡,面少神采,新铺的被褥,血渍模糊,姚氏禁不住悲伤落泪,哭泣着将昨天运动失败的经过,从头至尾说了一遍,魏升蹙额皱眉道:“李媒婆一入罗网,略微受点刑法,很可能供出诱逃之事,到那时罪上加罪,只有死路一条了。”

姚氏哀叹道:“此次横祸,想必是春雨丫头出卖了咱们,李媒婆是犯罪的元凶,府衙里自然要拿她正办,可恨我当时粗心大意,白白送她入陷阱,目前最好的办法,是得赶快找个人到狱中关照她一下,让她把引诱春雨卷逃之事,一个人承担下来,我们二人只要死不认账,谅官府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魏升表示同意姚氏的看法,“还是奶奶的计策高明,不过胡知县坐案时,说我淫凶大胆,好像有替死者伸冤的意思,是不是东窗事发,果真如此,你我的性命可就难保了。”

还没等魏升把话说完,姚氏赶忙用于捂住他的嘴,示意隔墙有耳。魏升道,“不用怕,狱卒已得小费,早已去买醉寻欢了。”

姚氏说:“胡知县若要问到此处,你一定要好好分辩。”

魏升叹了口气,“最怕的是胡知县不取口供,只要性命。”

二人议论未了,一个狱卒进来道:“老爷又要提审了,快点跟我走。”

魏升出了门,姚氏又赶上前去叮嘱他道:“你有机会,务必要分辨,万万不可挺着挨死打。”

到了公堂,众衙役一起退避,书案上有两盘肉脯和一壶酒,胡知县一手执酒壶,一手拿酒杯,自斟自饮,颇为悠闲,不经意间才随口说起了案情,“你和姚氏所做的事体,真是暗无天日,本县与府台大人,均已查访确实,府台大人与张老爷是同科好友,不愿坏他的名气,叫本县在杖下结果你的性命,免得闹的满城风雨,路人皆知。试想,张老爷出差时,好端端的一个身子,怎么会忽然腹泻身亡呢?你的手段也太狠毒了,张老爷尸骨未寒,你又明占姚氏,一点也不恤人言,你的胆量可真不小啊。”

魏升冷不防胡知县有这么一句,忙叩头强辩道:“张老爷暴病身亡,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小人一向忠心耿耿,并知法度,更不敢与主母有暧昧关系,街谈巷语,万不能作为小人杀主欺母的凭证。”

胡知县不露声色,一板一眼地反问他道:“马路上的毁誉,固然不可以作为定人死罪的凭证,那么,监狱里的密谈,能赖得过去吗?你以为姚氏入监和你的私语,必定无人知晓,但你哪里能料到,姚氏和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本官的耳目之内,现在证据已获,你不如实招供,难道还要大刑侍候吗!”

好似晴天霹雳,一下子把魏升震昏了,等他醒悟过来,一副天平架已摆在眼前,到了此时,魏升只求保全皮肉,忙叩头求饶,“小人愿招,切勿动刑,不过小人始终是从犯,求大老爷开恩,保全性命。”

胡知县挥手让众衙役退下,独自一人叫魏升讲述犯案的全过程。

魏升道:

“小人一向守法度,忠心侍主,太太自从与老爷失和后,数次勾引小人,盛情难却,不慎误入歧途,太太与小人私下往来嫌不遂意,要做长久夫妻,几次起意要毒毙老爷,小人始终不敢。有一次,太太拿着小人给她的一个字条,扬言若不听她的话,就把这个字条交给老爷,说小人调戏主母,小人害怕了,答应言听计从,见机行事,置老爷于死地。幸好老爷奉命去严州查勘水灾,小人随之左右,临行时,太太送给小人一包药粉,让小人把这药粉分做三次放在食品内,必定成功;太太又说:‘这是泻药,好在这几天时疫流行,出门人容易感染疾病,不致于被人怀疑,若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就难动手了。’小人奉命之后,本不敢动手,因有一个姓杨的同伴,老是与小人过不去,不时在主人面前说小人的坏话,小人用的一只怀表连同挂件,都是主母赏赐的,姓杨的得悉后,多次当着小人的面说要告发,小人情急,决计杀主求安,便趁煮粥之际投下药粉,并亲自服侍老爷吃下,三更过后,老爷就嚷嚷着肚疼,小人恐药量不济,不能置老爷于死地,后来在茶水里又下了两次,半天一夜,老爷便一命呜呼了。”

胡知县得了魏升的口供,遂入府禀告太尊大人。

沈寂堂感叹道:“兄弟开始以为,魏升只是通奸主母,欺诈钱财的淫棍,谁知他还犯有谋害主子的大罪,真可谓是死有余辜了,可笑姚氏,魏升被捕这一天,她还叫李媒婆携带珍宝入府,恳求小妾通融,不知羞耻真是达到了极点。姚氏也是缙绅之女,大成更属仕宦之家,若将此案顶规办理,魏升是奴才杀主人,姚氏是谋害亲夫,均不能免凌迟处死之罪,要是张扬出去,事关两家的名声,若是置姚氏于法外,死者岂能瞑目,真不知该如何处理为好?”

胡知县踌躇了一会道:“毒害张大成,魏升是直接凶手,姚氏是否授意,仅凭魏升一面之词,实难成立;张大成宠妾弃妇,也有不周之理,姚氏背主恋仆,于本夫之恩义已绝,依卑职愚见,最好通知张家领回大成的遗产,同时宣布姚氏的劣迹,逐出张家,将来若有不法之事,也不能贻害张家了;李媒婆受魏升、姚氏的操纵串放白鸽,给以重责,解回原籍,以了此案,至于淫棍魏升,为保全两家的名声之计,可使他在狱中自毙,不留痕迹。”

沈寂堂满脸悦色,拍掌大笑道:“老兄决狱简单明了,深合鄙见,一切由你全权处理。”

魏升瘐死狱中后,姚氏财产也被夫家亲邻没收罄净,甚至母家兄弟,恨其辱没门风,不准归家,不得已,只好重新返回安徽。

人财两空,日夜气恼,不久,姚氏即生了一场大病,从此精神恍惚,渐渐疯癫,整日里向人索讨魏二爷。

第二年的四月,春雨一早在观音殿烧香,返回府衙的路上,忽见一疯妇人迎面而来,一手拦住轿杠,口骂贱婢,声声要春雨还她的珠花手镯,不然的话,就叫魏升向你索讨。

春雨在花轿内大惊失色,幸好有人上前打了姚氏两个耳光,将其一把拽开,才算解了围。

回到府衙,春雨将见到姚氏的事告知沈寂堂,夫妇二人不胜感慨,沈太守决定次日命人将姚氏关进疯人院。

奉命前去的衙役还没有接近姚氏的住所,即有地保上前报告说:“那个疯疯癲癫的妇人昨晚已在厕所里缢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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