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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学生的彷徨:五四社会主义论战中的费觉天

2011-03-20辉马守丽

关键词:唯物史观阶级思想

郭 辉马守丽

(1.华中师范大学中国近代史研究所,湖北武汉430079;2.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南长沙410081)

青年学生的彷徨:五四社会主义论战中的费觉天

郭 辉1马守丽2

(1.华中师范大学中国近代史研究所,湖北武汉430079;2.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南长沙410081)

青年学生的思想自然未成型,很容易出现转变且其思想内容复杂。以五四时期社会主义论战为场域,对参加论战的北京大学学生费觉天的思想进行研究,可知他曾经是社会改良主义者中之一员,但其后来又公开与之论争,明确地反对社会改良主义者的主张,他的不少观点形似马克思主义,而且深受马克思主义者的影响,但他却反对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学说并对唯物史观进行了系统地批判。通过对费觉天思想的研究,能够对当时青年学生的思想有一个比较清晰的认识,同时也有助于重新审视五四社会主义论战中的某些定论。

费觉天;青年学生;五四社会主义论战;马克思主义

作为青年学生,思想自然未成型,五四时期的青年亦是如此,思想转变频频①学界最新研究成果见韩同友:《五四前后周恩来思想转变的历程及其对当代青年的启示》,《毛泽东思想研究》2009年第4期。,多趋新且内容复杂,此当在情理之中,最后转变者亦不在少数。通过对五四时期社会主义论战研究成果的考察和梳理,发现学界已习惯于视其为社会改良主义者与马克思主义者之间的论战②学界对于社会主义论战的研究,就其论战方而言,几乎没有人对当时所谓的社会改良主义与马克思主义“两方”表示过怀疑,不过田子渝的《关于社会主义讨论的历史缺页》(《上海革命史资料与研究》第7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87~98页)一文的研究对“社会改良主义”一方表示出质疑,认为费觉天此间乃是在“捍卫马克思主义”,但就总体来说还是未能突破传统的框架思考“社会主义论战”,并未对费觉天思想的转变进行考察,依然是对“两方”的研究。,还对当时参与论战的人物思想进行了简单定性,将之划分为两个阵营,对号入座。假如回归历史现场看当时的论战,便可发现其中费觉天思想就发生转变。

费觉天,湖北人,早年的生活经历无从考察,但他在五四时期表现十分活跃。当时,作为北京大学法学系学生,费在《国民》、《改造》、《晨报》上皆发表有文章,并创办《评论之评论》③五四时期的学生刊物,1920年12月15日在北京创刊,不定期,由北京大学评论之评论社主办,费觉天主持编辑,1921年12月15日终刊,共出一卷,四期,宗旨是:“创造文化,创造真的、善的、美的社会”,主要内容是刊载评论各种学说和主义的文章,对马克思主义、无政府主义、工团主义、新村主义等都有评论,曾设有“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争论问题”专栏,探讨中国社会改造问题。,使之成为自己主要的言论阵地;他还翻译有《近世科学与社会主义》。费觉天当时积极参加社会主义论战,且占有较为重要的地位,但对费的研究仅散见于对当时的各种研究之中,从中国期刊全文数据库中查询,至今未见对费觉天思想研究的专文,且学界对其在五四社会主义论战期间的思想趋向认识模糊,有人将之归于社会改良主义者的行列,也有人认为他是马克思主义的宣传者。本文截取五四时期社会主义论战这一场域,梳理论战中费觉天与社会改良主义者和马克思主义者的思想异同,重新界定费的思想趋归,以期对当时青年学生思想的认识有所裨益。

一、与社会改良主义的背离

费觉天在五四时期的思想趋向扑朔迷离,而对其的认识多半是因为他参与了当时的社会主义论战,尤其是《改造》杂志三卷六号开辟的“社会主义研究”专号,此专号乃是当时社会主义论战中社会改良主义者一方表达其主张的聚焦点,费觉天在上面发表了《关于社会主义争论问题提出的两大关键》。由于《改造》杂志是资产阶级改良派性质的同人刊物,所以,费觉天便毫无疑问地被认为是社会改良主义者;不过费觉天的思想除了有与当时其他社会改良主义者相同的地方外,亦有不同之处。

《改造》的“社会主义研究”专号除了费觉天的文章外,还刊载了梁启超的《复张东荪书论社会主义运动》、蓝公武的《社会主义与中国》、蒋百里的《我的社会主义讨论》、蓝公彦的《社会主义与资本制度》以及张东荪的《一个申说》。这几篇文章,基本上都赞同在中国实行社会主义,但不是主张马上实行,而是应该缓行,只有其中蓝公彦的《社会主义与资本制度》一文,明确表示对资本主义的赞同,反对在中国实行社会主义。对于这些社会改良主义者来说,他们大多数并不是要反对社会主义在中国的实行,张东荪就很明确地表示“暂不以社会主义赠中国,因为中国现在即实行社会主义必没好结果”[1]。他认为社会主义的实行有一定的条件,而当今的任务应该是创造社会主义产生的各种条件,以为社会主义在“未来”中国的发生做准备。张东荪的这种思想在社会改良主义者中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社会主义研究”专号就是受此影响而发,认为“社会主义的运动,是一件急做慢成功的事。急做是理想上的进行,慢成功,是事实上的趋势。我们不能因为慢而不做,尤不可因为做而求其速成,十年来吃速成的亏不少哩”[2]。梁启超的意思也很明确,因为社会主义的产生有其条件,其中很重要的条件就是要有劳动阶级,而中国却缺少劳动者,所以要发展生产事业,以奖励劳动生产,以期产生资本阶级,“资本阶级发生,则劳动阶级亦成立,然后社会主义运动乃有所凭借”;另外,要想在中国“行社会主义生产方法必须先以国内有许多现行之生产机关为前提”,而中国的产业不发达,生产事业一无所有,那么“欲交劳动者管理,试问将何物交去”[3]?所以社会主义只有待产业发达和劳动阶级成立之后才能在中国实行。张东荪则对社会主义表示了向往,认为资本主义必倒而社会主义必兴,但是现今的社会主义总还有点缺陷,不过“以人智之进步,终久会依着现在社会主义之根本的趋势,发见一个比较上最圆满的社会主义”[4]。对于社会主义在中国的实行,基本上没有多少异议,不过是要看通过什么样的途径和何时实行社会主义。

在此专号上,费觉天摆出一种就教的语气,因为他自身对“社会主义争论问题”亦不太清楚,不过他开篇就对张东荪表示了赞同,谓“张东荪先生说今日中国患‘无知病’,‘贫乏病’,‘外力病’,‘兵匪病’,我深以为然”;并就社会主义争论问题提出了“两大关键”:一、今日中国的中等阶级处此军阀政治之下,能否发达起来,卓然自成一资本阶级,而能推翻军阀;二、要发展中国实业是否必须经过资本阶级,还是可以越级而升,跳过资本主义阶段。从这两点出发,费觉天做了四个假设:一是今日中等阶级,在军阀政治之下,能发达起来,推翻军阀阶级,而发展实业必得经过资本主义阶段,那今日中国就不必急于实行社会主义;二是今日中等阶级,在军阀政治之下,不能发达起来,不能推翻军阀阶级,而发展实业无须经过资本主义阶段,那今日中国就应实行社会主义;三是今日中等阶级,在军阀政治之下,能发达起来,推翻军阀阶级,而发展实业无须经过资本主义阶段,那今日中国就当实行社会主义;四是今日中等阶级,在军阀政治之下,不能发达起来,不能推翻军阀阶级,而发展实业必得经过资本主义阶段,那今日中国就不必急于实行社会主义。分析这四个假设,可以发现费觉天的论述本身存在着问题。他的每个假设都是为回答中国是马上实行社会主义还是不必急于实行社会主义;且其假设都由两个条件亦即他提出的“两大关键”出发,他将之进行排列组合,得出了四种情况,得出了这“四个假设”。我们看他的第一条件也就是第一大关键——今日中国的中等阶级处此军阀政治之下,能否发达起来,卓然自成一资本阶级,而能推翻军阀——对于假设结论的得出并没有意义,只有第二条件也就是第二大关键——要发展中国实业是否必须经过资本阶级,还是可以越级而升,跳过资本主义阶段——才对回答在中国是马上实行社会主义还是缓行具有决定性意义。他要表达的意思很明白:如果必须经过资本主义阶段,那中国就不必急于实行社会主义;如果无须经过资本主义阶段,那就当实行社会主义。这样的话,他提出的所谓“两大关键”,不过就是“一个关键”罢了。直到最后,费觉天都未直接回答中国到底是马上实行社会主义还是缓而行之,但费分析了发展实业必备四要素,即国内和平、国家强有力、大机械、有企业家。分析此四要素明显乃是借鉴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发展实业的经验,实际上他是承认了发展实业必须经过资本主义的阶段[5]。可见,费觉天实际上是认为中国不必急于实行社会主义的,这一点是典型的社会改良主义者的认识。

但是,费觉天对社会主义在中国应该缓行的态度并未持续多久,其思想主张便发生了变化。费觉天在继之发表的《关于社会主义运动问题致蓝志先先生书》一文中,专门对发表在《改造》“社会主义研究”专号上蓝公彦的《社会主义与中国》一文进行了批判,同时亦批判了该专号上其他作者关于社会主义的观点。他将各家缓行社会主义的观点视为“反社会主义运动”,并从社会主义的意义、国情、历史三方面对中国应当马上实行社会主义进行了论证。从中可见费觉天的论证同《关于社会主义争论问题提出的两大关键》中的观点出现了矛盾;不过,惟其如此,费觉天才能实现其观点从“缓行社会主义”到“马上实行社会主义”的转变。比如费觉天从“国情”论证社会主义应该马上在中国实行,他将先前文中提出的“四个假设”的条件重点进行了转移,只就假设的第一个条件即中产阶级在军阀政治之下,能不能发达起来变为资本阶级展开,而这个条件在费的前文中原本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同时,费觉天避开了第二条件于“发展中国实业是否必须经过资本阶级”“暂置之不问”了。于是,同样是发展实业的四要素,变为中国国内不和平、国家主义不发达、不具备大机械、没有所谓企业家,所以中国的“中产阶级必不能发达起来,变为资本阶级矣,更无能力推翻军阀矣”[6]。他认为,发展实业无须经过资本主义,社会主义本身就是“一步一步地发展实业”。这样,费觉天通过对语义重点的转变,成功地完成了结论的转变,此乃他与社会改良主义者疏离的开始。

自此之后,费觉天与社会改良主义者之间可以说是越来越远,直至最后公开进行争论。蒋百里在费觉天《关于社会主义运动问题致蓝志先先生书》一文后附有“一个附白”,表示对费觉天的观点不认同,不久后蓝公武与张东荪针对费觉天的文章分别发表《再论社会主义》[7]与《果有以政治支配经济之事实乎?》[8]。而费亦不甘落后,紧接着在《晨报》上发表《关于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争论问题》,与张东荪针锋相对,对其观点一一反驳,并声称乃是“平心静气地答复张东荪君”[9],不过他越是这样说,就知其心态已不能真的“平心静气”。费觉天还在自己主办的《评论之评论》上发表《答蒋百里君》,文章名为答“蒋百里”,但并非指蒋百里一人,其中包括张东荪等人。争论持续到此时,费觉天的措辞及语气均发生了变化,说梁启超、张东荪是在做“误国之论”,“故意颠倒是非”;还讽刺蒋百里“对于这个问题,虽很卖力气,做了几篇文章,但他底态度,却自始至终,是非常和缓,好像真个是在那里研究一般”。费还将政治家分为三等:“第一流的政治家是这时代;第二流的政治家是跟着时代跑;第三流的政治家是追也追不上。”说蒋百里等人“连第三流底资格也不够”[10]。文中甚至有了些谩骂之词。费觉天的心态之所以发生变化,主要是他与社会改良主义者对于社会主义在中国应该急行还是缓行之间出现了严重分歧。

费觉天在批判社会改良主义者的同时,对主张社会改良的杜威比较关注。美国的实验主义大师杜威于1919年年初来中国讲学,对当时中国知识界的影响巨大。费觉天对杜威的社会哲学与政治哲学基本持批判态度,他批评杜威将自然科学的方法搬到社会科学中,并且像自然科学一样注重试验和个体,“却不知人类社会是不能试验,舍事实是无所谓个体。强不同以为同,其谬误可知”。还对杜威实验主义的社会哲学与政治哲学的三大特点进行了批评,第一是针对杜威的“我这派哲学,是注重实验,要拿应用的结果,证明学理底功效,试验他到底是真是假”,但人类社会是不能尝试的,没有哪个愿将自家生命财产,作别人的试验品;第二是这派哲学注重个体,但社会事实之所以成为社会事实,全因他是连带,我们不能由甲断乙,有所谓单纯个体;第三是这派哲学注重随时补救特种问题,但经前面的证明,人类最困难的,不是不能解决问题,而是不能发见问题。费谓“实验主义的社会哲学与政治哲学底三大特点,简直是三大谬点了”。费觉天认为杜威的根本谬误在于“他总以为社会里种种组织是可以分离独立,所以论方法就主张注重个体,论社会冲突的原因,就主张是组合与组合互相冲突;现在他论解决也是一样,就主张一件一件地改革”[11]。其实费觉天的主张就像其对待社会主义一样,变得“激进”起来,他说社会的冲突是“阶级与阶级相冲突”,而改造社会则是要革命,并且“全部地改造,像那一件一件地改造是不行”,社会改造的方法就是要“阶级战争”。费觉天对杜威社会哲学与政治哲学的批判,可见其眼中已容不下“改良”,容不下渐进式的变革,而主张在中国马上实行社会主义,并主张“革命”和“阶级战争”。这些似乎在暗示着费觉天变成了一个“马克思主义者”。

二、对马克思主义的批判

在当时的思想语境中,由于社会主义论战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对其中一方思想的背离,似乎就意味着对另一方的主张。而从费觉天的主张来看,他的确表现出了对马克思主义的亲近。如费觉天将李大钊写给他的信以《中国的社会主义与世界的资本主义》为题,发表在《评论之评论》上,其观点对费觉天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并为他所接受。李大钊认为,“要问中国今日是否已具实行社会主义的经济条件,须先问世界今日是否已具实现社会主义的倾向的经济条件,因为中国的经济情形,实不能超出于世界经济势力之外”,中国乃世界中的中国,所以今日在中国想要发展实业,则“非由纯粹生产者组织政府,以铲除国内的掠夺阶级,抵抗此世界的资本主义,依社会主义的组织经营不可”[12]。费觉天在《关于社会主义运动问题致蓝志先先生书》中,就直接运用了李大钊“中国乃世界中的中国”的思想,谓“‘中国’者,非中国之‘中国’也,乃此世界之中国也。今日中国之一一举动,既皆与世界相关系,则欲问今日中国应否实行社会主义,当先问今日世界应否实行社会主义也”,“故即就中国与国际方面言,实行社会主义与今日中国,并不曾越阶也”。而且还赞同李大钊的“依社会主义的组织经营”发展实业,谓社会主义本身就是“一步一步地发展实业”[6]。费觉天的这篇文章深受李大钊思想的影响,认为中国能实行社会主义,并且实现社会主义的经济条件在中国已经具备。当时的陈独秀也明显有“中国乃世界中的中国”的观点[13]。他们都是用此来反对中国不具备经济条件而不能实行社会主义的改良性言论。

如果说李大钊的思想对费觉天的影响看上去还不够明显的话,那么费觉天在《关于社会主义争论之总批判》中则对马克思主义者的言论表现出直接的支持。他说:“关于陈独秀先生同《时事新报》记者张先生所争论的,社会主义应否实行于今日中国的问题,各方面都大加注意。”这里费觉天说的“陈独秀同《时事新报》张先生的争论”就是今人所称的“社会主义论战”。费觉天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待这次论战,显得客观,并将其称之为“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之争”。费用之前其“两大关键”的论断,对陈独秀的观点表示了明确的支持,谓“因此我敢断定说,张东荪先生是错了,而陈仲甫先生是对的”[14]。在这篇文章中,费觉天不过是沿用了之前的观点,而对陈独秀的言论表示支持,则表明他们思想中有明显的共同点,那就是都认为张东荪等人所要求在中国实行的是“资本主义”,而他们赞同在“今日中国实行社会主义”。其他马克思主义者对张东荪等人的看法亦是如此,认为他们提倡在中国实行资本主义,施存统就谓“有一位朋友写信给我,张东荪等办了一种什么‘社会主义研究’,主张基尔特社会主义,反对共产主义。我当时看了这封信,不觉自己对自己笑道:这不过是主张资本主义底别名,聊以自慰而已”。不知施存统所谓的“张东荪等”中包括了费觉天没有,因为费氏也是在上面著文者之一。施存统还说:“彼是一种渐进的,改良的方案,不是急进的,革命的政策。”[15]这与费觉天反对杜威时的语调十分相似。

由于费觉天倾向于用“激进”的方式对社会进行改造,所以他同马克思主义者一样赞同社会革命。当时的马克思主义者李达就提议,对于“在中国运动社会革命的人,不必专受理论上的拘束,要努力在实行上去做”[16]。费觉天也主张社会革命,反对那种说“中国没有资本家,所以不用进行社会革命”的言论,他从事实、理论、社会进程等方面论证中国要改造的话,除进行社会革命,别无它法。他分析道:从事实上看,今日中国既已有资本家,既正在不住地产出资本家,不但有资本家,并且有军阀,我政治运动所能改造吗?从理论上看,强权既不能根本废除,自由又得有保障,是无政府革命所能改造吗?从社会进程上看,这般军阀、财阀既已把持武力与金力底中心,根深蒂固,是平和底进化手段所能改造吗?所以,要对今日中国进行改造,“除却社会革命,再没别底方法”。费觉天不仅将社会革命的改造法运用于中国,还推之于世界;不仅运用于当今,而且还为将来。他说社会革命的意义是“真我实现”,而社会革命的原因“并不是经济,而是科学思想的结果,人类自觉底表现”,所以社会革命不是哪一阶级的革命,那是全人类的革命,而社会革命乃是“势所必至,是无可非难”,社会革命之时,那就是“五千年奴隶历史完结时候,‘人的’历史开幕时候”。他还对社会革命发出赞美之呼声:是从国家改造到世界改造唯一方法,是到自由民国,到大同世界唯一大路,是人类自觉底结果,是势所必至,无可非难。诸君呵!光明在这里!”[17]费觉天对社会革命的提倡力度不亚于当时的马克思主义者。

就费觉天对待社会主义的态度及其主张社会革命等思想倾向而言,似乎可以说其乃一马克思主义者,不过从更深层次来分析费觉天的思想,可见其另一个世界,或许这才是对费觉天思想的真实认识。

费觉天主张阶级斗争并对其有一番研究,他之前将之称为“阶级战争”。阶级斗争思想是马克思学说中的重要内容之一,李大钊在《我的马克思主义观》一文中,对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唯物史观、阶级斗争学说做了全面的介绍[18]。费觉天对阶级斗争十分推崇,谓阶级乃“社会变动之真因果”,并称“一切社会变动史都是阶级斗争史”,“即就今日社会革命而论,固明明为资本阶级与劳动阶级之斗争矣”[5]。不过此时他所提倡的阶级斗争与李大钊文章中马克思学说之阶级斗争不尽相同,因为他认为马克思对于社会动因的分析强调的是“制度变化”。在费觉天心目中,阶级斗争思想还不是马克思学说的主要内容。一年多后,费觉天就改变了其态度,称马克思的阶级斗争学说有两点“为马克思所自创而较胜于其前人”,第一是历史观念,第二是经济观念,而之前“讲阶级斗争的人,都是零零碎碎,看见当时发现一种事实,于是就随之发种理论”,马克思的阶级斗争学说乃是采黑格尔的历史观念,于“他方面又不跟着他向唯心方面走,却采费巴尔底唯物论,遂将历史和经济关系连成一气”。不过认为“马克思以及马克思底前辈”对阶级斗争学说“都有个共同毛病,就是拿感情的、伦理的态度,去讲阶级斗争学说”,而“缺乏科学的精神。其能本能纯粹客观的精神,科学的方法,而研究社会阶级,推考其斗争者,当推近世社会学家皮耳松”[19]。可见,费觉天推崇阶级斗争学说,但其并非马克思学说中的阶级斗争,他反而认为马克思的阶级斗争学说仅仅是阶级斗争学说发展阶段中的一环。

不可否认费觉天对阶级斗争自有一番研究,费的《我底平民阶级打倒军阀阶级论》这一长文,在《晨报》上连载十次,其内容主要为“第一叙述历来阶级斗争思想发达底历史,第二讲讲阶级斗争底理想,第三研究中国底平民阶级,当如何打倒军阀阶级”[20]。在此研究基础上,费觉天于1927年3月出版了专著《阶级斗争原理》,这应该是国内第一本对阶级斗争进行系统论述的专著。经过几年的准备,《阶级斗争原理》一书对阶级斗争学说的论述自然更为充分,该书对阶级斗争进行了高度的赞扬,谓“阶级斗争之意味,不但推翻旧社会,并且还要建设新社会。当一种文明发生衰落,社会发生颓败之时,若无阶级斗争,则此社会必遭灭亡,而无连续之‘生长’”。费觉天的专著对先前阶级斗争的某些观点做了修正。不过费觉天关注的阶级斗争学说仍然不同于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学说,这一直是他的坚持。

从上可以看出,费觉天对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学说不尽赞同,同时他亦对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做出了激烈的批判。杜守素说:“马克思学说,有二个骨子:一是唯物史观说;一是剩余价值说。由此二说应用结合而有所谓资本主义自然崩坏说及阶级斗争说。然穷其究竟。马克思学说之唯一神髓实为唯物史观说。”[21]而费觉天对马克思学说的“唯一神髓”——唯物史观一直就没有什么好感,在批判张东荪等人的时候,费觉天就称对方是在行唯物史观,机械地遵循中国资本主义不发达而不能实行社会主义的原则,费道:“今日中国资本主义之发达,是个不可抵抗的潮流,而我则近取诸国事实远引欧美产业革命的先例证明其谬误,你不能答。你说,因为唯物史观的原故,故今日中国不能行社会主义,若我则从社会进化学说上,产业革命与资本主义之关系上,证明其谬误,你又不能答。”[22]可见,在费觉天的言论中,意味着在当今中国实行社会主义与信仰唯物史观之间乃是对立的关系,正是由于社会改良主义者“信仰”了唯物史观,才导致他们“缓行社会主义”,因此他才会这样极力地反对唯物史观。费觉天还将唯物史观称为“邪说”,谓“今日中国既正是由手工制到大资本制时代,那就是资本家正在产出时代,社会革命底目的既在反对资本家,就应当早猛烈运动,杀此辈于方生之时,若误信唯物邪说,任资本家自由发展,是使资本家根深蒂固,是助资本家杀劳动家,而非使劳动家扑灭资本家;是抛却社会主义底真精神,而保存社会主义底假面具”[17]。费觉天认为,在这个时代假如迷信“唯物邪说”,就等于是在助长资本家、资本主义在中国的发展,甚至是反社会主义的,因为迷信唯物史观很容易将它“碍板使用,以为经济力是所有‘表层构造’的原动力,只要使得经济问题能够解决,而在这个最好的世界中,好像万事就马上可以变好”,所以就“祇从事于预防贫乏和确保社会各分子‘文化生活最小限度’的玩意儿了。他们迷于衣食住的问题里,他们变成唯物主义者,浸假又变成改良主义者了”[23],而这正是费觉天认为“唯物邪说”带来的“抛却社会主义底真精神,而保存社会主义底假面具”。

费觉天对马克思唯物史观的批驳并不是零散的,而是展开了系统地批判,这从他的长文《驳马克思底唯物史观》可以看出来。费觉天在文章的开头就对马克思唯物史观的权威进行了质疑,谓“马克思底唯物史观,在思想界的权威总算大极了,并且好多人要奉他作为改造方针,如建设就是其一。若我就期期以为不可”[24]。而当时的《建设》杂志乃是宣传马克思主义的重要阵地,胡汉民就对“唯物史观作了当时最完整的节译”[25]。费觉天将马克思唯物史观分析为四条:第一这种唯物论,不是一种机械论;第二这种唯物论是经济一元论;第三所谓经济一元论底“经济”是指“生产力”、“生产关系”而言;第四这种经济一元论中,人受“经济”之支配。所以,费觉天把唯物史观界定为“不是个机械论,是个经济一元论,他的意义是:‘不是说个个动机都是经济,而是说全社会所有的动作,经济动机是个最初的原动者,好比用手杖打狗,打狗的总是这根手杖,但狗因为这手杖却生出种种不同的动作’”。费觉天在对唯物史观进行分析界定的基础上,对前述四条一一展开了批判,对第一条,他举例试图证明“其实物质不过是人类思想的材料,而思想之所以成为思想纯是主观的作用”,而驳斥马克思的“人类的思想纯由物质发射不能离物质而独立,经济基础一经变动,人类思想就跟着变动”;对第二条,他说“唯物史观既是个经济一元论又是大错特错……我们人类生活方面很广。我们人不能离开经济,犹之不能离婚姻,道德等等,不是一元论不能包括人类生活,是人类生活不只一元。不是人类动机没有经济,是人类动机并不起于经济”;对第三条,他说“所谓经济一元论底经济是指生产;生产的虽是人,生产关系却与人的意志分离,而同物质发展阶段相适应。究竟生产关系是否离人的意志而独立,暂不论;但生产关系总是为生产力所造成,这却无疑,有什么生产力就有什么生产关系。生产关系是否依人底意志而决定,固然是个问题,但生产力是为人所支配,却是无疑”,从而得出“生产关系底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结论;对第四条,他说“马克思以为经济所以能支配人,因为人总得靠经济维持生命……我以为今日的困难,不是物质缺乏,不能维持生命的困难,是欲望加奢不能满足的困难,最显著的就是中国劳动家,其生活艰苦,胜过欧美劳动家数倍而中国工界却默默无闻,欧美工界反大声疾呼,要求改造,所以自有人类以来,没有那时代,那个人……欲望无止境罢了,人类的困难既是欲望不满的困难,不是生命不保的困难,则是人心支配经济,不是经济支配人心”。费觉天通过逐条的批判,最后认为:“马克思所谓生产关系是离人的意志而独立,反过来,人因要维持生命反屈服于物质,这种话全是无稽之谈。”[23]总之,从费觉天对唯物史观的态度来看,他不能说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

三、结语

费觉天开始乃社会改良主义阵营中的一员,不久后与社会改良主义者相脱离,甚至与社会改良主义者张东荪等人展开激烈的争论,但其最终并未走向马克思主义。此时的费觉天思想变得越来越激进,包括杜威思想在内的改良主义皆受其批判,从而反对社会改良主义者的“缓行”主张,力图在“今日中国实行社会主义”,这一趋向与马克思主义者不谋而合,甚至他还和马克思主义者一样主张社会改造的最佳办法是社会“革命”,这在当时的思想语境中,自然会将费觉天视为马克思主义者,因为费觉天的这些主张从表面上看来是“马克思主义式”的,他还翻译了《〈资本论〉第一版序言》,参加了“北京大学社会主义研究会”,不过这些都不足以说明他就已经是马克思主义者了。从思想的更深层出发,费觉天颇有研究的阶级斗争学说却多少有点反马克思的意味,更不用说他对马克思唯物史观的系统批判,马克思学说三大部分政治经济学、唯物史观、阶级斗争学说,费觉天反其二,这怎么会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的思想呢?所以只有真正地深层思想分析才能清晰地认识费觉天:他曾经是社会改良主义者中之一员,但后来又公开地与之论争,明确反对他们的主张;他的不少主张形同马克思主义者,而且深受马克思主义者的影响,但他又反对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学说并对唯物史观进行了系统的批判,所以他的思想主流既非社会改良主义也非马克思主义。这些正可见五四时期青年学生思想的转变及其复杂性。

[1]张东荪.现在与将来[J].改造,1920(4).

[2]蒋百里.我的社会主义讨论[J].改造,1921(6).

[3]梁启超.复张东荪书论社会主义运动[J].改造,1921(6).

[4]张东荪.一个申说[J].改造,1921(6).

[5]费觉天.关于社会主义争论问题提出的两大关键[J].改造,1921(6).

[6]费觉天.关于社会主义运动问题致蓝志先先生书[J].改造,1921(10).

[7]蓝公武.再论社会主义[J].改造,1921(11).

[8]张东荪.果有以政治支配经济之事实乎[N].时事新报,1921-06-26.

[9]费觉天.关于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争论的问题[N].晨报,1921-07-02.

[10]费觉天.答蒋百里君[J].评论之评论,1921(4).

[11]费觉天.评杜威底社会哲学与政治哲学[J].评论之评论,1921(2).

[12]李大钊.中国的社会主义与世界的资本主义[J].评论之评论,1921(2).

[13]陈独秀.社会主义批评[J].新青年,1921(3).

[14]费觉天.关于社会主义争论之总批判[J].评论之评论,1921(3).

[15]存统.读新凯先生底《共产主义与基尔特社会主义》[J].新青年,1922(6).

[16]江春(李达).社会主义的商榷[J].共产党,1920(2).

[17]费觉天.从国家改造到世界改造[J].评论之评论,1920(1).

[18]李大钊.我的马克思主义观[J].新青年,1919(5-6).

[19]费觉天.我底平民阶级打倒军阀阶级论[N].晨报,1922-04-04、1922-04-05.

[20]费觉天.我底平民阶级打倒军阀阶级论[N].晨报,1922-03-19.

[21]杜守素,李春涛.社会主义与中国经济现状[J].孤军,1924(2).

[22]费觉天.从罗素先生的临别赠言中所见的“以政治支配经济济策”[J].评论之评论,1921(4).

[23]六几.评马克思派社会主义[J].评论之评论,1921(3).

[24]费觉天.驳马克思底唯物史观[J].评论之评论,1920(1).

[25]瞿磊.《建设》杂志对马克思学说的介绍与研究[D].长沙:湖南师范大学.

A young student’s bewilderedness:Fei Juetian in the polemics on socialism during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Guo Hui1Ma Shouli2
(1.Institute of Chinese Modern History,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Wuhan 430079,China;2.Liberal Arts College,Hunan Normal University,Changsha 410081,China)

Being immature,young students are prone to change their ideas and their thinking appears to be complex.Fei Juetian was such a young student.At first he was one of the social reformists in the socialist debate during the May Fourth Movement.Later,he launched an open debate and took a clear stand against social reform.Many of his ideas resembled Marxist ideas,which was a result of the impact of popular Marxist,yet he also opposed the Marxist theory of class struggle and conducted a systematic critique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The criticism of Fei Juetian and his ideas may help understand both the young students and the polemics on socialism at that time.

Fei Juetian;young student;polemics on socialism;Marxism

K261

:A

:1009-3699(2011)02-0199-07

[责任编辑 李丹葵]

2010-09-01

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委托项目(编号:09JZDW004).

郭 辉(1983-),男,湖南益阳人,华中师范大学中国近代史研究所博士生,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思想文化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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