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佛道与中国传统文化学术研讨会”综述
2011-02-18陈林
陈 林
2011年8月19日至20日,由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南京大学儒佛道与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主办的“儒佛道与中国传统文化学术研讨会”在南京召开。来自南京大学哲学系、南京大学思想家研究中心、南京图书馆、江苏省社会科学院、东南大学、南京政治学院的20多名专家学者参加了此次研讨会。与会学者主要就儒佛道三教及其关系、儒学与儒教问题、传统文化的现代化以及研究基地建设等论题进行了热烈而深入理性的探讨。以下就本次会议的学术研讨做一简要综述。
一、儒佛道三教及其关系问题
儒佛道三教思想是中国传统文化最为核心的思想组成,秦汉以来,中国传统文化正是在儒佛道三教之间的相互交锋、彼此借鉴吸纳的过程中蔚成大观的。因此,从儒佛道三教关系的视野下展开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既是本次会议的核心主题,也是全体与会学者的共识。徐小跃教授用古语“天上三光日月星,人有三教儒道佛”形象生动地概括了儒佛道三教之于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性。他认为,人所面临的关系无非是社会、自然与自身的关系问题,而中国古代儒佛道三教所处理的主要问题也正与这三个方面息息相关,也即儒家特别关注的是人与社会的问题,道家特别关注的是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佛家特别关注的是人与自身的关系问题,也正因此,研究中国传统文化就必须紧紧抓住儒道佛三教思想这一核心。而深入研究儒道佛三教独特的思维方式和价值取向,又是把握三教思想核心的根本途径。赖永海教授从文化传播学的视角切入这一主题。他指出,任何文化、任何思想要想成功,就必须与当地的传统思想相结合。江河之所以成其大,在其不弃小流,如一味坚持最初一滴的纯粹,早就枯竭。思想的“不纯”,往往是其既契于理亦契于机、圆融变通的表现。儒佛道三教同样正是在相互借鉴吸收的基础上发展壮大的。以佛教为例,禅宗是隋唐以来最为成功的一个佛教宗派,其根本原因在于其中国化的成功,而其中国化的成功,最关键的一点又在于其吸收儒家心性论而儒家化的成功。大而言之,整个中国佛教之所以以大乘佛教为主导,也在于大乘佛教能够更好地与儒家入世、人本的根本精神相接榫。因此中国传统文化,仅研究三教之一而不计其余,很难得其三昧。如研究全真道不懂禅宗、研究宋明理学不懂佛教、研究禅宗不懂儒学,都是很难深入展开的。
孙亦平教授以道教对儒佛二教的借鉴与吸纳为例具体说明了三教关系的复杂性。她认为,道教在其自身的历史发展中,在老庄之道的基础上,吸收儒家伦理和心性学说,借鉴佛教的教义思想、戒律仪式、修行方法、造像技术、寺庙建筑等逐渐完备起来乃是不争的事实。尤其是金元时期出现的全真道,倡导儒佛道三教合一,虽然保持了道教关注身体修炼的传统,但又借鉴佛教的佛性论及人生论,以“真性本体论”为理论基础,将道气和心性结合在一起谈修炼,主张“性命双修”的内丹术,最终使神气相合而成仙。这种从人的本真的生命存在中去追求生命的超越,促进了道教仙学的修行理论与实践的更新与发展。圣凯副教授则关注到了在儒释道三教关系视野下南北朝佛教学派研究的几个问题。首先从文献学角度看,南北朝时期是印度的经论解释系统与以儒家经学为代表的中国的经典解释系统交汇、交融并产生彼此影响的时期,这一时期名目繁多的注疏体裁与术语也体现了佛儒深层互动的关系。其次从历史学的层面看,佛学高僧中不少原为儒家士人,其学术背景对于早期佛教的诠释、理解与接受都会产生深刻的影响。而从思想史、观念史的背景看,三教之间的互动影响也不容忽视。如玄学的崇有论与佛教毗昙学之间的关系,神灭神不灭论争中的佛儒关系等都是非常值得关注的课题。沈文华副教授认为,儒道佛三教之所以能够最终成为中国传统文化并行不悖的三个有机组成,就在于三教在根源上“同此一道”。“道”非道教的专利,无论是论道、修道,还是体道、证道、合道,“东圣”的终极境界皆不离于“道”,“道”乃是中国传统文化最为基础的活水源头,也是中华民族的精神根基所在。
二、儒学与儒教问题
众所周知,中国传统文化以儒家为主流,儒家思想对塑造中华民族的民族性有极为深远的影响。因此,儒学思想一直是中国传统文化研究的重头戏。然而,随着中国传统社会结构的现代变迁以及传统儒家所依附的种种制度性安排的解体,对儒家思想在现代以来的发展,学界有着种种不同的判断。有学者认为儒家在现代已经成为一种“博物馆”化的陈列品而退出历史的舞台,也有学者将之视为与现代新文明对立的历史残余而对之进行方方面面的批判,也有越来越多的具有传统情怀的学者从哲学、道德、政治乃至宗教的角度,力图探寻儒家与现代社会的会通之路。李承贵教授试图抛开这些价值预设,从客观理性的立场对儒学研究在当代中国的种种形态进行概括。他认为,当代中国的儒学研究可以概括为保守主义、马克思主义、自由主义和理性主义四大流派。保守主义儒学以儒家思想为本位,认为中国文化的当代复兴必须建立在儒家思想的重构之上;马克思主义儒学则以马克思主义的方法论、唯物史观来看待、诠释儒学思想;自由主义儒学力图将自由、平等、民主、人权等价值观念与儒家思想进行融通;而理性主义儒学则强调利益最大化的原则,对儒家思想学说在认识论上持价值中立的立场。公允而言,当前儒学研究的四大流派尽管各有其局限与不足,但亦各有其理据,其存在本身也体现了儒学思想研究多样化的一个趋势,不应一味批评。同时,上述四大流派之间也并非截然对立、水火不容,他们之间仍然存在诸多的互动交流与吸收借鉴。因此,作为儒学研究者,应更多地关注儒学的义理、儒学的思想、儒学的历史发展脉络等基本问题,而不为门户之见、派别分歧所羁绊。
上世纪后期至本世纪初,中国思想界出现了一股“重建儒教”的思潮,力图通过具体的文化实践和制度设计,探求儒教重新回到生活世界和社会领域的道路,引发了思想界的广泛争论。白欲晓副教授首先回顾了儒教在中国历史上的发展,认为儒教在中国事实上经历了从神坛(作为帝国意识形态指导思想而被定为一尊)到祭坛(近代以来被视为现代社会绊脚石而数遭批判),再到学坛(退守为学术研究的对象而特别关注其哲学思辩层面)最后进入政坛(被不少学者视为当代中国政治制度安排的传统资源)的发展历程。他认为,从儒教的近现代转型看,大部分的“儒教”论说,常常是学者自身文化信念和实践观念的“投射”,而问题在于要“回到儒教自身”。事实上,儒教作为中国传统社会中的一种“社会存在”,是一种公共-集体的“行为方式”,具有自身的历史特征和结构功能,表现出独特的信仰、价值和制度类型。因此,不能仅仅停留在抽象地以“意识形态”、“宗教”、“宗教性”等观念对之加以说明,而要充分吸收和运用历史学、宗教学、社会学特别是比较宗教学、宗教社会学等研究方法和手段,对传统儒教的行为方式与社会化的结晶体之间的结构及其与具体社会条件和历史环境之间的关联进行综合系统的研究。针对当代的儒教重建问题,他进一步提出“铸新魂(理论、思想、文化上的创造性发展)以附新体(当下的社会存在和未来社会发展)”的主张。
任何有生命力的文化之所以能够超越时空之限,历久弥新,首先即在于这种文化对于自身经典的保有与传承。儒家经典作为儒家思想文化生命力的载体,同样受到了与会学者的关注。周群教授认为,一个时代一个社会对于经典的态度反映了该社会时代文化存在的样态。断然否认经典带来社会规范的混乱、价值的虚无,而绝对地遵从经典又必将带来文化发展动力的匮乏与僵化。他细致梳理了泰州学派对于儒家经典的态度和诠释方法,即泰州学派一方面保留了儒家经典的权威外衣以避免荒经蔑古之讥;另一方面,又通过种种方式试图打破对经典的崇拜,以为新思想提供宽松的思想背景。而这种策略同样值得我们对当今社会对于经典的态度进行反思。吴正岚副教授则提醒人们不能忽视传统解经之学中的一股潜流,即宋明以来的文学之士对于儒家经典的诠释传统。这一传统,从北宋欧阳修、苏东坡直至明代归有光、杨慎、钱谦益,若隐若现不绝如缕,但为学界所忽视。事实上,北宋以来的文人经学中所存在的推崇学术创新、重视学术个性和追求真诚自然的传统,为明代中后期学风和文风之变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思想资源。而文人经学思想中所展现出来的儒释道三教思想的互动与融合,尤需中国传统文化研究者所加以重视。申屠炉明副教授详细阐述了春秋公羊学自汉迄清对于儒家思想的深远影响,同时辨正了学界在此一研究领域的一些误区。
研读经典无疑是深入把握儒家思想精髓的根基,但历史地考察儒家实践同样不容忽视。陈林副教授以儒家士人的鬼神观为例指出,儒家经典论说层面与儒家的具体实践层面可能存在一定的落差,全面把握儒家思想不仅要关注“如何讲”的问题,同时也要探讨“如何做”的问题。进而言之,儒家乃至整个传统文化,更为注重言说如何落实于实践的问题,因此,在充分重视儒家经典研究的同时,还应把儒家的礼乐教化实践、修身成己实践以及这些实践如何落实于社会以化成民俗的种种环节(如结社、讲会、乡约、日谱、劝善书、功过格以及儒家的宗教化等)纳入到研究的视野中。南京大学思想家研究中心童强副教授更为具体地指出,儒家的礼乐实践在儒家早期教化体系中具有极为重要的地位。礼主分、乐主和,二者相资为用,维护并促进了传统社会政治、人伦秩序的稳定与和谐。
三、传统文化的现代化问题
毋庸置疑,传统文化的现代命运问题既是传统文化研究的题中应有之义,更是大多传统文化研究者的终极关怀。本次会议尽管论题众多,但或多或少都涉及到了这一问题。有一些与会学者更将这一问题作为研讨主题。
徐长安教授从传统文化现代化的意义、可能性以及具体途径等方面系统地阐述了此一问题。他认为,传统文化并非僵死之物,其精华与流弊至今发挥着影响,而只有在其自身现代化的进程中,方才能够真正实现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事实上,从理论上看,传统文化与我国的意识形态指导思想马克思主义有不少相近、相通之处,这也使得传统文化能够在当今中国实现现代化。同时,传统文化的现代化是一个动态开放的过程,我们应该以一种辩证的态度,在去粗取精的同时,与时代精神相呼应,积极吸收世界各国优秀文化遗产。张祥浩教授在回顾传统文化在二十世纪中国遭受的种种劫难之后认为,将传统文化等同于封建的、落后的,是种种反传统思潮的症结所在,而这其实也为世界各国的现代化实践所否证。他认为,传统文化的现代化必须放在二十一世纪文化大融合的背景下予以观照。在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发展出现与中国传统文化、传统哲学相“趋同”的趋势。例如,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从过去强调客观世界的唯物辩证本质开始越来越来关注“人”的因素,而人本身一直都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关注。某种意义上说,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过程,就是其逐步与传统文化相通相融的过程,而由“在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发展成为“中国的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也就是传统文化现代化的过程。
伴随中国经济三十年来的持续高速增长,由于与高速发展的市场经济相适应的、能够得到普遍认同的行为规范的匮乏及其相伴而生的快速生活节奏,种种社会价值层面的、个人精神、心理方面的问题正变得日益突出。同时,工具理性指导下的现代工业文明在征服自然、利用自然的过程中,所带来的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也日趋尖锐化。这些问题,不仅仅是中国特有的问题,而且是当今世界所面临的具有普遍性的现代性问题。那么,中国传统文化中是否存在因应这些现代性问题的文化资源,以及如何将这些资源有机整合到现代文明建设的进程之中,自属考察传统文化现代化问题的应有之义。胡发贵研究员从儒释道三教共同具有的低调精神入手论及了这一课题。他认为中国传统文化无论在个人美德、理想人格还是在人际关系、政治理念的筹划与安排方面,都体现了谦屈忍让、尚慈不争的低调精神,这种低调精神实质上是一种理性精神的体现,由此而生的自我约束、自我控制、认同规范的精神对于当今中国社会种种现代性问题的矫治皆具较强的针对性。当然,传统文化的现代化问题也内在地包含着一个传统文化是否可能以及如何可能成为现代学术研究对象的问题。南京大学思想家研究中心傅新毅副教授以唯识学研究为例认为,佛学研究的现代形态是多样化的,从哲学的维度切入佛学研究既是可能的,某种意义上也是必要的。在本次会议中,东南大学文学院董群教授从目标定位、项目管理、学术会议、网站建设等方面对于文科研究基地建设问题提出了自己独到的见解,也引发了与会学者的积极回应。
本次会议尽管时间较短,但诚如“中心”主任徐小跃在最后的总结发言中所指出的,本次会议日程安排紧凑,主题聚焦但论题广泛,充分体现了跨学科研究的优势。研讨中提出了不少属于学界前沿性且深具普遍意义的问题,也为今后的儒佛道三教与中国传统文化研究展示了大有可为的前景。
(作者系南京大学哲学系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