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宗系辩诬事件看明朝与朝鲜外交渠道的特点
2010-09-22闫晓静宁建荣
闫晓静,宁建荣
(1.河北北方学院法政学院,河北张家口075000; 2.河北北方学院校园规划与建设处,河北张家口075000)
从宗系辩诬事件看明朝与朝鲜外交渠道的特点
闫晓静1,宁建荣2
(1.河北北方学院法政学院,河北张家口075000; 2.河北北方学院校园规划与建设处,河北张家口075000)
朝鲜与明朝进行的宗系辩诬事件,持续长达近两个世纪,最终获得圆满解决。在这漫长的宗系辩诬交涉中,明朝与朝鲜属国之间外交渠道的不通畅暴露无遗。当东亚封贡体系面临外部巨大冲击时,必然走向全面瓦解。
明朝;朝鲜;宗系辩诬;外交渠道
目前,学界对朝鲜与明朝封贡关系的研究涉及面虽广,却罕见论及两国外交。本文试从明朝和朝鲜外交运行模式层面出发,通过宗系辩诬一事,对两国外交渠道的特点略做探讨,以期助益。
一
明兴之初,恰逢高丽末期。辛禑十四年(1388年),辛禑王派遣大将李成桂、崔莹等人率军攻辽阳[1](卷一三七),反对中国收复辽东失地。在攻辽东途中,李成桂多次冒死上谏,请求国王回师,均未获准。于是,李成桂果断拒绝王命,说服高丽官兵撤军还师。这一合乎民意的举动,使李成桂威望猛增,权力渐居群臣之首。掌握高丽大权的李成桂,于1392年建立李氏朝鲜,是为李朝太祖。李朝伊始,便积极主动地对明朝奉行“事大保国”的外交政策,与明朝建立了稳定的封贡关系,成为东亚封贡体系的典范[2]。
然而,在朝鲜与明朝的封贡关系中,发生了一件持续近两个世纪的宗系辩诬事件。该事件涉及朝鲜半岛的两个重量级历史人物,一位是李氏朝鲜的开创者李成桂,另一位是高丽权臣李仁任,这两个人物在朝鲜史料中记载相当清晰。
据《朝鲜太祖实录》记载,太祖“姓李氏,讳旦,字君晋,古讳成桂,号松轩”,“系本国全州人”,祖翰曾任新罗司空,新罗灭亡后,翰第六代孙兢休入高丽,兢休的第十三代孙安社,即成桂的高祖。安社之子行里承袭父职,并因兵乱由今朝鲜咸境北道庆兴一带迁至今咸兴、永兴地区,行里子椿及孙子春,即李成桂的祖父和父亲,也居住在永兴附近。[3](P107)高丽忠肃王四年(1335年),李成桂生于永兴府私第。恭愍王五年(1356年),成桂开始走上仕途,后因在元朝末年驱逐入境红巾军以及抵御日倭,战功卓著,成为高丽重臣。
李仁任,朝鲜庆尚道星山府人,祖父名李兆年,官至正堂文学,父亲名李褒,官至同知密直。在李仁任当国时,控制了高丽的内政外交。而自从李成桂参与国政以来,对李仁任的所作所为极其愤怒,并于 1388年“导禑 (辛禑王)除之”。[4](卷十一)因此,李仁任的党羽十分憎恨李成桂,于是前往明朝,向明太祖状告李成桂,最终导致朝鲜国王李成桂的宗系“冒录李仁任之后”[5](中宗二十四年六月丙寅)的严重后果。
而宗主国明朝却对这两个人物的宗系产生了混淆。直至1394年藩属国朝鲜发现宗主国明朝对其太祖李成桂的宗系记载有误,是年4月,在出使朝鲜的明朝使臣黄永奇亲捧之《告祭海狱山川等神祝文》中,朝鲜发现有关其太祖李成桂身世的错误记载,即“高丽陪臣李仁任之嗣(李)成桂”[6](太祖三年六月甲申)。于是,从1394年开始,朝鲜就更改明朝方面有关李成桂身世的错误记载一事展开了持续近两百年的宗系辩诬交涉,一直持续到1588年,最终获得圆满解决。详细情况请参见下表:
表1 朝鲜使臣宗系辩诬表
续表
二
明代朝鲜的宗系辩诬交涉历经194年,近两个世纪。在漫长的交涉中,朝鲜使团与明朝主管外事的机构和官员也进行了频繁的接触。
朝鲜使团每次抵达京都后,由明朝中央负责接待外国使臣的会同馆来具体安排他们的日常食宿等事。根据韩国学者林基中先生编纂的《燕行录全集》记载,朝鲜使臣“到皇城”后,一般在“玉河馆寓”。而明代负责外国使臣膳食供应的光禄寺每五日一送食物,具体来说有“白米一石,每人一日以一升为率”,“猪肉五十斤,香油二斤八两,叶茶三斤八两,盐酱各五斤,酒五十瓶,花椒五两,菜二十五斤”。朝鲜使臣每次均亲自前往掌管对外事务的礼部主客司呈递官方文书,史书称其为“奉表文”。在他们觐见明朝皇帝之前,均需由负责礼仪工作的鸿胪寺引见。朝鲜使团在明都完成使命后,在归国之前,除了前往礼部、兵部“辞堂”外,更重要的是明廷为了体现对朝鲜使臣的友好,唯独对朝鲜使团的饯别行上马宴,由“礼部题奉,礼部尚书押宴”[7](卷二十)。
而朝鲜的辩诬使臣为了与明廷进行宗系辩诬的交涉,除了上述常规性的外交例行程序和活动外,还积极地与明廷主管外事工作的机构和官员不断地进行交涉。
明礼部是朝鲜辩诬使臣打交道最多的机构。在长达近两个世纪的宗系辩诬过程中,朝鲜方面的辩诬使臣除了亲自“呈文礼部”外,还多次派遣通事、书状官“上书于礼部”。同时,朝鲜使团也在这194年与明廷的频繁接触中,先后与明礼部主客司郎中许伦、礼部尚书李春芳、礼部主客司员外郎钱拱宸、礼部左侍郎王弘诲等官员就宗系辩诬一事展开积极交涉。
朝鲜使团为了向明朝申诉宗系辩诬一事,除了向礼部呈文之外,还经常与鸿胪寺、通政司等中央机构打交道。在1539年的宗系辩诬交涉中,朝鲜使臣权拨一行抵达明都后的第二天,就将宗系辩诬的奏文呈递于鸿胪寺,可见朝鲜君臣急切地盼望明廷对宗系辩诬一事的解决。而朝鲜使团向明礼部呈递的相关咨文有时是通过掌管奏章文书的通政司“转付礼部”[8](卷六)的。随着宗系辩诬交涉进程的演进,当朝鲜使团迫切希望获得明朝就宗系辩诬一事的诏书时,也积极地派遣通事与通政司进行交涉。
为了加快宗系辩诬一事的解决,朝鲜方面费尽心机。朝鲜使团在积极地与明朝主管外事工作的机构和官员进行交涉的同时,还在私下与一些官员进行秘密接触。在1539年的宗系辩诬交涉中,朝鲜使团为了就宗系辩诬一事获得明方一个务实而明确的答复,派遣御前通事李应星“将賷来物件送于”[9](卷二)龚天使、华天使和薛天使家中。而在1563年的宗系辩诬交涉中,朝鲜方面为了感谢礼部尚书李春芳在“改正宗系时”,“尽力周旋”,将“人参三十斤、咨文纸二十张、砚二面、品好六张、付油芚六浮”[10](明宗十八年十二月丁巳条)送于李春芳家中。
因此,朝鲜就宗系辩诬一事与明朝中央的礼部、鸿胪寺、通政司、会同馆、光禄寺等机构进行了频繁的接触,与礼部尚书、礼部主客司郎中、礼部主客司员外郎、礼部左侍郎等官员展开了积极的交涉。直至1588年,明朝新纂的《大明会典》对朝鲜太祖李成桂的错误宗系最终得以修正,朝鲜君臣长期以来高度关注的宗系辩诬问题获得圆满解决。
三
在明代封贡体系下[11](P289-298),属国朝鲜与宗主国明朝间就宗系辩诬一事展开长期交涉。在这近二百年的马拉松式交涉过程中,朝鲜对明交涉的渠道主要呈现如下特点:
首先,明朝只有接受朝贡的部门,却没有负责解决外交事件的机构,朝鲜进行宗系辨诬时自然没有对口主管的部门,也找不到负责此方面事务的官员,使朝鲜不得不同时向礼部、鸿胪寺、通政司等多个部门申诉。
在明鲜双方19次的宗系辩诬交涉中,可以十分清晰地看到,除了1394年朝鲜太祖李成桂亲自撰写奏本让明使臣带回外,其余18次交涉均是朝鲜派遣使臣出使明朝,进行辩诬交涉的[12]。在上文所述中,朝鲜使团为了促进宗系辩诬一事的早日解决,有时还会向鸿胪寺、通政司等中央官衙申诉。
其次,明朝与属国不存在对等外交,在朝鲜视为大事的宗系辩诬事件上,因朝鲜的属国身份而一直未能引起明朝君臣的重视,他们仅在朝鲜使臣到来时敷衍搪塞几句,根本没有当作一项重要的外交事务加以处理。而朝鲜作为属国,除了多次申诉之外没有其他办法,面对朝臣的敷衍搪塞,朝鲜方面显得极为无奈。
在宗系辩诬交涉的前期,明廷经常以“想是比先传说差了,准他改正”[13](卷二)之类的话语来搪塞朝鲜使臣。而到了宗系辩诬交涉的后期,由于明朝《大明会典》的重修工作进展缓慢,朝鲜也就迟迟不能看到改正后的正确宗系记载。因而,朝鲜从1564年开始,只能无可奈何地按照明鲜两国的外交交涉程序“依例询问而已”[10](明宗十七年十一月戊申)。朝鲜的这一无奈之举一直持续到1586年。这期间,据笔者的初步统计,朝鲜共派遣了10位使臣,先后进行了9次宗系辩诬的交涉。
最后,由于明鲜两国的官方交涉渠道不畅,明朝方面的主管官员敷衍塞责,朝鲜方面也利用与一些明朝大臣的私人关系,试图通过他们出面斡旋和向皇帝奏请,以推动问题的解决,但这种办法得到的还是敷衍搪塞。
在1539年的宗系辩诬交涉中,朝鲜使团派遣通事李应星前往龚用卿、华察和薛廷宠三天使家中,希望通过他们私下里与礼部官员接触以及向皇帝奏请来促进宗系辩诬一事的早日解决。但三天使均以“当言于礼部尚书”[8](卷六)之类的话语和借口来敷衍搪塞朝鲜使团权拨一行。
总而言之,本来非常简单的一项涉外事件,却拖延近两百年之久才得到解决,从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明与包括朝鲜在内的属国之间外交渠道不通畅。概言之,明朝作为“天朝大国”,对邻国的态度仅仅是进行册封和接受他们的朝贡,并不打算发展与邻国的外交关系。所以,在明朝中央政府中,仅有负责接受朝贡的部门,却没有真正负责处理外交事务的机构。明朝与周边国家的关系仅停留在册封朝贡的层面,一旦出现需要解决的问题,就会明显看出机构的欠缺所导致的低效率。另一方面,明朝始终不能给予周边国家对等地位,对相关外交事务要么视为小事一桩,敷衍了事,要么则是按明朝的意思自行其是,不理会属国的意见。由此可以发现,东亚封贡体系内部存在明显的脆弱性。作为一种古代东亚世界的国际秩序,不具备应对变化的国际事务的能力,它只能存在于闭关锁国、相安无事的时代,当面对来自西方的压力时,封贡体系迅速崩溃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1] 〔朝〕郑麟趾.高丽史[M].平壤:朝鲜劳动报纸出版印刷所,1957.
[2] 杨军.东亚封贡体系的确立——以辽金与高丽的关系为中心[J].贵州社会科学,2008,(5):117-124.
[3] 姜龙范,刘子敏.明代中朝关系史[M].牡丹江:黑龙江民族出版社,1999.
[4] 朝鲜史略[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5] 朝鲜中宗实录[M].东京:学习院东洋文化研究所刊行,1953.
[6] 朝鲜太祖实录[M].东京:学习院东洋文化研究所刊行,1953.
[7] 〔朝〕佚名.朝天录[A].林基中.燕行录全集[C].汉城:东国大学出版部,2001.
[8] 〔朝〕许篈.朝天记[A].林基中.燕行录全集[C].汉城:东国大学出版部,2001.
[9] 〔朝〕权拨.朝天录[A].林基中.燕行录全集[C].汉城:东国大学出版部,2001.
[10] 朝鲜明宗实录[M].东京:学习院东洋文化研究所刊行,1953.
[11] 杨军,张乃和.东亚史[M].长春:长春出版社,2006.
[12] 闫晓静.明代朝鲜国宗系辩诬考[J].廊坊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5):55-58.
[13] 〔朝〕奇大升.高峰先生文集[M].汉城:韩国景仁文化社,1999.
The Characteristics of Diplomatic Channel between Ming Dynasty and Korea from the Debate on Korean Ancestral Relationship
YAN Xiao-jing1,NIN GJian-rong2
(1.School of Law and Politics,Heibei North University,Zhangjiakou,Hebei 075000,China; 2.Department of Campus Design and Construction,Heibei North University,Zhangjiakou,Hebei 075000,China)
The debate on Korea's ancestral relationship in the Ming Dynasty lasted for nearly two centuries,and finally got a satisfactory solution.During the long period of the debate on ancestral relationship,the diplomatic channel between the Ming Dynasty and Korea was not unobstructed.Therefore, when it was faced with the exterior huge impact,the East Asian conferment and tribute system inevitably disintegrated comprehensively.
Ming Dynasty;Korea;debate on Korean ancestral relationship;diplomatic channel
K 03
A
1672-9951(2010)03-0029-03
(责任编辑 刘小平)
2010-01-26
闫晓静(1984-),女,河北张家口人,河北北方学院法政学院助教,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