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相关者、合作伙伴与企业劳动关系治理

● 罗明忠

利益相关者、合作伙伴与企业劳动关系治理

● 罗明忠

利益相关者理论的出现从另一个层面揭示了企业的本质，为企业治理尤其是劳动关系的治理开启了新的视野。深圳煌星厂和深圳鸿兴厂的遭遇及其选择已经证明，利益相关者之间的合作对劳动关系的治理至关重要，从利益相关者到合作伙伴将成为企业劳动关系治理的重要路径。

利益相关者 合作伙伴 劳动关系

早在20世纪20年代，鉴于企业的经营困难、劳资矛盾和社会合同纠纷等问题日益尖锐，美国一些学者开始探讨化解社会矛盾，提出了企业的社会责任问题。到20世纪60年代，斯坦福大学的学者提出了"利益相关者"概念。此后，经过众多学者的推动和系统化，形成了利益相关者理论，并向经济学、法学、管理学等领域扩展，成为企业组织理论、社会责任理论、环境保护理论的一支新兴劲旅。根据该理论，企业的本质是企业利益相关者间相互关系的联结。利益相关者从"影响"到"参与"再到"共同治理"，实际上是将利益相关者问题纳入组织内部程序，以图把冲突转化为合作。该理论的形成有助于利益相关者之间的长期合作、并形成有效的制衡机制，实现"真正的共同治理"。随着现代工业生产方式的流行，生产组织、市场和企业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雇主不仅需要一支灵活性、专业化的高素质人力资源队伍，还要保持较高的组织承诺和职业精神。在此背景下，合作伙伴关系成为用来定义 21世纪新劳动关系的概念（Roscow、Casner-Lotto，1998；Guest、Peccei，2001）。国际劳工组织提出要建立社会责任型产业关系。实践中，社会合作伙伴关系有三种主要模式，即美国的"新产业关系"、欧盟的"社会伙伴关系"和英国的"新合作主义"。本文以深圳煌星厂和鸿兴厂的遭遇为案例，分析利益相关者行为影响下企业劳动关系治理的新思路。

一、深圳煌星厂和深圳鸿兴厂的遭遇及其选择

深圳煌星轻工制品厂和位于深圳的鸿兴(中国)印刷公司都是迪士尼授权生产商。2005年6月，香港"大学师生监察无良企业行动"(SACOM)学生团体在香港成立，一直重点"照顾"迪士尼、沃尔玛等全球知名企业，并对四家为迪士尼生产产品的内地工厂展开调查。

（一）深圳煌星厂的遭遇及其选择

2005年9月，SACOM公布第一期针对迪士尼的调查报告，称珠三角四家工厂是血汗工厂。2006年9月，第二期报告向媒体和迪士尼亚太区总部公布。随后迪士尼亚太区总部派出审计人员，对煌星厂展开调查并停止向煌星厂发放订单。2007年1月，煌星厂宣布停产。此后，SACOM前往迪士尼亚太区总部，抗议迪士尼停止向煌星厂提供订单，导致大量工人失去工作。2月，煌星厂发出"暂时停产与全体员工解除劳动关系"的公告，800多名工人因无法接受而堵路抗议。对于整个事件，煌星厂称，已经无法按照迪士尼公司提出的对员工迟到早退不得处罚等劳工准则来执行，无法与迪士尼继续合作，而且也没了盈利空间。

（二）鸿兴厂的遭遇及其选择

2005年年中，迪士尼授权生产商--鸿兴(中国)印刷公司遭遇SACOM的暗中调查，与煌星厂一样被指责为血汗工厂。SACOM抓住了鸿兴厂工伤较多和加班频繁，在香港对该厂展开了猛烈抨击。谈到鸿兴厂的工伤状况时，用了“相当担忧”一词，而在谈及为迪士尼印制书刊、文具和包装纸盒的工厂存在严重工伤时，SACOM指责迪士尼涉嫌纵容“断指工厂”伤害工人。迪士尼亚太区总部随后对该厂展开严厉检查，并要求严格遵守迪士尼劳工准则。经双方协商，针对SACOM提出的问题，鸿兴进行了整改，利用社会机构对员工加强了安全培训。“企业每个月都有工伤统计，2006年比2005年工伤减少了一半，而且没有重大工伤事故发生。”迪士尼随后也根据SACOM的调查报告，到企业实地了解情况，对企业整体运作基本满意，该厂因此和迪士尼一直保持了良好的合作。

二、案例分析：利益相关者行为影响下的劳动关系治理

本案例中涉及的两个企业出现的劳动关系治理方面的问题都不是从自身内部首先暴露并激发的。在某种意义上，其劳动关系在事件发生之前还比较稳定，职工虽然要加班，但是工资还能得到按时发放而且与社会平均水平比也不算低，工厂所在地地方政府劳动监察部门并没有对其有违反劳动法规的指控，企业经营一直比较正常。然而，在SACOM对“血汗工厂”行为予以揭露后，原有的均衡就被打破，使劳动关系的治理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见图1）。

图1 利益相关者作用下的深圳煌星厂和深圳鸿兴厂的劳动关系

（一）外部非政府组织：问题的揭露者

从利益相关者理论视角，在企业劳动关系治理中，在雇主、工人和政府三方之外，还要关注非政府组织、消费者、供货商以及销售商等相关利益者的利益诉求，达到相关利益者的利益均衡，劳动关系和谐才有坚实的基础。无论是深圳煌星厂还是鸿兴厂，在劳动标准的执行方面当然存在一些问题，但相当长的时期内，人们似乎是“漠然”或者“接受”。因为相对于同时期处在同一地区的其它许多企业来说，这两个厂的劳动者权益保护水平并不低，有些职工在厂里做工时间达到10多年之久，相当多的职工们还是挺满足的，劳动关系一直比较稳定。然而，按照相关的跨国公司标榜的“社会责任标准”以及国际劳工组织的劳工标准，这两个厂在劳动者权益保护方面还是存在不少问题的。

SACOM作为一个由香港大专师生组成的非营利性民间组织，其宗旨主要是对在华投资的跨国大企业及其下游供应商展开调查，督促这些外资厂商担负企业的社会责任，善待自己的员工。在深圳煌星厂和深圳鸿兴厂的事件中，SACOM本来是希望通过调查来维护工人们的权益，但事与愿违，他们看到的是800名工人在农历新年到来之前失去了工作，他们也同样对调查所引发的结局表示遗憾。

（二）冲突与合作：问题的症结

与股东至上的企业理论把企业生存的首要且终极目的定义为“不断增加股东的财富”不同，利益相关者理论认为，企业的本质就是一个多边契约联合体，是由一系列目标不同但可能相互冲突的个体和群体所构成的复杂契约系统。这些个体和群体就是企业经营的利益相关者。按照《战略管理——利益相关者方法》作者弗里曼的定义，利益相关者是“任何可能影响公司目标的实现或受这种实现影响的群体或个人”。可见，利益相关者包括股东、债权人、经理人(管理层)、雇员、消费者、供应商、政府、社区和环境等。任何企业的经营活动离不开利益相关者的支持，离开了利益相关者的支持，企业就失去了存在和发展的理由。在企业经营决策中，必须对利益相关者“响应”，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而且，企业和利益相关者的利益关系是不断变化的，企业管理者应该动态地看待利益相关者和其利益要求（刘利，2009）。在众多的利益相关者中，员工作为企业劳动力的直接提供者，对企业这个利益共同体的依赖，较其他利益相关者更为直接、更为密切。在实行股东和员工合作的模式下，员工利益得到有效保护，有利于劳动关系的和谐与稳定（刘晓宇，2008）。

面对SACOM的调查，迪士尼公司、深圳煌星厂和鸿兴厂的态度不同，最后的结果也迥异。

在煌星厂的问题上，一边是迪士尼公司宣称，迪士尼允许日本执照持有者继续与煌星厂合作，但前提是必须建立独立审计来确定一切生产都符合迪士尼的标准，后来因煌星厂在审计中出现了问题，执照持有人选择了不接受再次的调解，而且声称迪士尼的劳工标准要求太严苛，并终结了与迪士尼的合作关系。另一边是迪士尼公司继续以低价订单定货，煌星厂认为这种定价使厂里根本无法承担在劳工保护方面增加的成本，而且不符合中国的国情，只好宣布关门停产，终止与员工的劳动合同。SACOM本希望迪士尼与煌星厂共同承担责任，尊重工人权益，但没有想到的是，迪士尼不和授权厂商共同努力，却采用停止订单这一不负责任的做法，来划清与煌星厂的关系。

与此相反，鸿兴厂在遇到同样的问题时，则是与SACOM、迪士尼公司等合作，共同寻找解决办法，进行整改，加强对员工的培训，减少工伤事故的发生。其结果皆大欢喜，1万多工人继续有工做，企业和迪士尼一直保持了良好的合作关系，劳动关系保持平稳。

可见，作为利益相关者，在事件中是采取冲突还是合作，对于劳动关系治理的结果截然不同。

三、从利益相关者到合作伙伴：企业劳动关系治理的重要路径

通过对两个案例企业的遭遇及其选择的分析可知，市场上的每一个人都是“经济人”，企业的利益相关者当然也是具有自身利益诉求的“经济人”。利益相关者基于自身利益诉求的行为变化，通过利益机制的传导必然引起其它利益相关者的“报复性”行动，决定了企业劳动关系治理必须突破原有的三方协调机制思维局限，充分考虑多方利益相关者参与下对企业劳动关系治理的影响，使利益相关者成为合作伙伴。而且，从利益相关者理论本身的发展轨迹看，其理论主张也是从“影响”、“参与”到“共同治理”。基于利益相关者理论视角，政府在制度供给中充分考虑雇佣双方之外的利益相关者可能采取的相机行为给劳动关系均衡带来的冲击，可以兼顾各方的利益诉求，取得利益均衡，最大限度地避免企业经营中利益相关者出于自身利益诉求采取有损企业劳动关系的行为，尽可能地消除利益相关者通过不端行为在劳动关系处理中可能获得的利益空间。其实际的政策含义就是，通过营造正确的经济伦理和价值观，以科学的制度安排确立合理的社会利益格局，协调一致利益相关者的利益立场，使利益相关者从利益冲突转化为“利益一致”或者是“利益协调”，将利益相关者可能实施的冲突行为转化为合作行为，企业劳动关系的治理将变得更加可行、更加和谐。

（一）做好企业内部利益相关者的营销和管理

企业劳动关系治理，首先是企业内部利益相关者的利益协调，包括企业内部员工、经营管理者和股东的利益博弈和协调。事实上，劳动关系的和谐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三者之间的关系和谐。可见，企业内部利益相关者的利益协调属于劳动关系治理的核心圈层。

对企业内部利益相关者的营销和管理，就是要平衡内部利益相关者的价值观，改善企业内部人力资源管理，规范各自的行为，明确各自的义务，清楚各自的职责，提升员工、经营管理者和股东对企业的忠诚度，帮助企业内部利益相关者认识到其共同利益之所在，以“合作”代替“冲突”，特别是要使企业的股东和经营管理者认识到，尊重和维护劳动者的权益可能带来的合作收益。一方面，通过企业内部利益相关者的营销和管理，为员工、经营管理者和股东等在劳动关系处理中的合作提供“共同知识”，进一步形成稳定的共同遵守的制度，为劳动关系治理奠定坚实的基础。另一方面，企业内部利益相关者之间的关系协调，对各自未来可能选择的行为方式和行为方向有了明确的预期，企业内部员工、经营管理者和股东愿意也敢于以合作代替冲突，以确定性代替不确定性，以有序代替无序，有利于他们共同采取一致行动抵御外部环境和企业外部利益相关者可能带来的不利于企业劳动关系和谐稳定的负面因素影响，劳动关系的治理就有了基础和可能。

（二）协调企业外部利益相关者的利益与行为

对于单个微观企业而言，要协调企业外部利益相关者的利益与行为难度很大。但是，对于企业劳动关系治理而言，又不能限于企业内部利益相关者，必须跳出企业之外思考企业劳动关系的治理。因此，就需要通过对企业外部利益相关者的营销和管理，关注企业利益相关者的利益诉求，承担起相应的社会责任，为社会做“爱心奉献”，使企业成为利益相关者之间综合性社会契约的汇集点，企业管理者和董事会也不应当只是单方面的为股东利益最大化服务，而应当为利益相关者和社会有效地创造财富。也就是说，企业与雇员、供应商、社区、政府、消费者、投资者等相关利益者都存有一定的利害关系，企业在做决策时应充分考虑其相互利益。一方面，充分展示企业良好的社会形象，增强员工的归属感，为劳动关系的良性发展奠定基础。另一方面，争取企业外部利益相关者的支持和帮助，为企业的发展壮大创造良好的外部环境，使企业外部利益相关者基于自身共同利益立场，避免或最大限度减少企业外部利益相关者针对企业的不合作行为，尤其是避免外部利益相关者以维护劳动者权益为借口，煽动企业员工对企业的不满情绪和破坏性行为。

（三）倡导所有企业树立正确的经营伦理观

一个有远大抱负力求“百年”的企业必然是“崇德”的企业，在创造利润、对股东利益负责的同时，必然会承担对员工、消费者、对环境和社区的社会责任，包括遵纪守法、保证员工生产安全、职业健康，保护劳动者合法权益、遵守商业道德、保护环境，支持慈善事业、捐助社会公益、保护弱势群体等。正如蒙牛公司董事长牛根生所言：小胜凭智，大胜靠德。一个有“德”的企业，其劳动关系治理就有了良好的基础，劳动关系最终也必将走入良性发展的轨道。如果市场上所有的企业都能坚持正确的经营伦理观，将自身的利益诉求限制在合乎正确的经营伦理范围之内，企业经营的利益相关者就有了“共识”，社会合作伙伴关系的建立就会成为一种必然。

（四）消除利益相关者不当得利的可能空间

正如美国明尼苏达大学教授约翰·W·巴德所言：“雇主与雇员、资方与劳方之间并不平等，如果对市场不加管制，那么基于市场的结果将有利于雇主，而其代价则是牺牲雇员的利益，同时还存在着滥用职权的可能性”。基于公平及和谐的劳动关系考虑，避免利益相关者出于自身利益需求，采取一些不利于劳动关系均衡的行为，还必须在市场作用的基础上，及时发现可能存在的利益相关者的不当得利空间，通过政府的有效制度供给，规制利益相关者之间的相互关系，减少信息成本和不确定性，尽可能降低利益相关者通过投机行为获取不当得利的可能性，把阻碍合作得以进行的因素减少到最低限度。

1.Roscow,J.Casner-Lotto,J:People Partnership and Profits：theNew Labor-ManagementAgenda.Work in America Institute，New York，1998，pp.218-234.

2.Guest.D，Peccei.R,Partnership at Work:Mutuality and the Balance of Advantage,British Journal of Industrial Relations，2001，39（2），p.207-36.

3.王身余：《从“影响”、“参与”到“共同治理”——利益相关者理论发展的历史跨越及其启示》，载 《湘潭大学学报》（哲社版），2008年第6期。

4.《香港女生 “扳倒”深圳血汗工厂 800工人失业》，载《南方都市报》，2007年2月13日。

5.约翰·W·巴德：《人性化的雇佣关系——效率、公平与发言权之间的平衡》（中文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6.刘利：《利益相关者理论各阶段主要观点的评析》，载《石家庄经济学院学报》，2009年第2期。

7.刘晓宇：《利益相关者理论对企业劳动关系调整》，载《中国劳动关系学院学报》，2008年第6期。

注：本文系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08E-01），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70602033）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华南农业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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