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柳永情词中的爱情观
2010-08-15林进桃
林进桃
(遵义医学院,贵州 遵义 563000)
论柳永情词中的爱情观
林进桃
(遵义医学院,贵州 遵义 563000)
柳永情词不仅形式优美,思想内容也颇具深度,其情词中所包含的爱情观突破了当时文士阶层的狭隘情爱观念,肯定男女情爱的合理性、主张情爱双方的平等、重视情爱双方相互欣赏,这种成熟的爱情观不仅在当时,对我们当代人树立正确的爱情观仍有借鉴意义。
柳永;情词;爱情观;探析
一直以来,学术界尽管对“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较为认同,但对柳永的研究偏重于对词形式美的探讨,对柳词的思想内容评价不高,对他情词的评估更有失公允。柳永流传下来的词二百一十余首,情词占一百三十多首,其中咏述歌妓的词达八十余首,是宋词文苑的一朵奇葩。很长时间里,以才子加浪子身份出现在文坛的柳永为乐工歌妓所写之词为自视甚高的士大夫之流所不屑。张舜民的《画墁录》卷一中记载柳永拜见晏殊,晏殊当面嘲讽道:“晏虽作曲子,不曾道‘彩线慵拈伴伊坐’。”各家述评,如《能改斋漫录》中称柳永词多“淫冶讴歌之曲”;《碧鸡漫志》里道柳词“浅近卑俗,自成一体,不知书者尤好之。予尝以比都下富儿,虽脱村野,而声态可憎。”事实上,作为宋代婉约词派的代表人物,柳永在词的发展史上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柳永一方面继承发展了突出男欢女爱、别恨离愁的婉约词风,另一方面又把他对情爱的理解和人生的感怀熔铸其中。细读柳词,不难透过那些形式优美、或雅或俗的情词发现柳永作为一个多情浪子和浪漫才子敢于突破传统观念,高于世俗之人的先进的爱情观。本文将试着探讨柳永情词中的爱情观及其形成原因。
一、肯定男女情爱的合理性
正如有学者指出:“柳永对自己的风月生活颇为自得,在词里表现得也相当大胆,直露,公开宣称‘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鹤冲天》),公开鄙视‘名缰利锁,虚费光阴’(《夏云峰》)。”[1]正是出于对男女情爱合理性的赞同,柳永才会在他的情词中毫不掩饰他和歌妓之间的情爱。用如此大胆直露的笔触描绘并赞美男女情爱,这在宋词中并不多见。柳永轰动一时的《黄钟宫·鹤冲天》突出地表达了这方面的思想。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在这首作于柳永功名受挫的词里,我们暂且不去分析现实生活中他与歌妓之间的真挚情爱成分有多少,在视科举进士为惟一出路,以“治国平天下”为大一统理想的封建社会里,柳永所发出的“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无疑是平地一声响雷,是要受到百般责难、为文人雅士所不齿的。结尾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其对封建功名利禄的颠覆性批判,曾使仁宗皇帝龙颜大怒,在有人举荐柳永时批了“且去填词”四字。我们可以批评柳永不是一个满腔豪情拯民治国的文人,但不能否认他对情场生活的执著与真率,是真性情之人。在热衷功名,视博取功名为实现人生惟一价值的封建社会里,柳永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直露地表达他对“偎红翠”,“浅斟低唱”生活的依恋和向往,肯定并讴歌男女情爱的合理性,无疑有着反世俗的一面。
二、主张男女情爱的平等,注重双方内在愉悦
在门第等级观念森严的封建社会里,女子,特别是居于社会下层的歌妓是士大夫所鄙薄和轻视的,在他们眼里,女人只是一种附属品,而歌妓充其量只是他们角逐名利后调整疲惫身心的一种抚慰性的点缀罢了。即使偶尔赞美女性,“前代及同代的文人多对女性做理想化及普遍性的描写,即他们笔下的女性多非现实生活中可确指的人物。”[2]如晏几道的《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低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在梦中。”在这里,女主人公虽然也是歌妓,但是被作者理想化地加以改造,非现实生活中可以确指的人物。柳永则不然。他描写的多是他生活中遇到的真实存在的歌妓,如心娘、虫娘、禾娘、师师等。他真切地爱着那些聪明、美丽、多情的歌妓,正视她们卑微的出身而不以为耻。在柳永眼中,情爱双方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歌妓并不是男子的玩物,无怪乎他在《锦堂春》的下阙写道:
依前过了旧约,甚当初赚我,偷剪云鬓。几时归来,香阁深关。待伊要尤云殢雨,缠绣衾,不与同欢。尽更深,款款问伊,今后敢更无端?
在这里,男女双方的情爱远远超过了“尤云殢雨”的肉欲要求,而是一种居于地位平等基础上的相互爱慕和尊重,所以女主人公才敢要求负约的男方保证今后不再“无端”。尽管女主人公的惩罚方法未免幼稚俗气,但柳永所主张的情爱双方的平等在此还是略见一斑。张慧民在《宋代士大夫歌妓词的文化意蕴》中谈到柳永的歌妓词时指出:“柳永是歌妓真正的知情人,在柳永的笔下,令女性倾倒的是男士的才学、风度和情谊。”[3]作为仕途的失意者,柳永却是情场的幸运儿,因为哪怕“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他也依然“幸有意中人,堪寻访”,可以从那些温柔多情而善解人意的歌妓身上寻找到心灵的慰藉,从而达到内在的愉悦。在柳永的情词里,我们不难发现“令男性醉迷的是女性的绝色美姿、歌女们的温柔多情、善解人意”[4]。与当时流行的以门第金钱作为婚恋择偶标准的爱情观相比,柳永这种强调情爱双方知心体己注重男女内在心灵愉悦的思想无疑具有更为进步的意义。
三、重视男女之间相互了解相互欣赏,倡导情爱双方的相爱相惜
尽管柳永的文学价值今天已得到普遍承认,但柳永生前的地位并不高。正统文士对柳永颇为不屑,而恰恰是处于社会底层的教坊乐工对他百般宠爱。金盈之的《醉翁谈录》中谈到:“耆卿居京华,暇日遍游妓馆。所至妓者爱其有词名,能移宫换羽,一经品题,声价十倍,妓者多以金物资之。”对此,柳永在词中也有所描写:
迁延,珊瑚筳上,亲持犀管,旋叠香笺,要索新词,殢人含笑立尊前。 (《玉蝴蝶》)
歌妓们是了解柳永的,她们欣赏他的才学、风度,并爱慕他那浪子般的不羁和多情。而柳永又何尝不了解并关爱她们呢?且看他的词作《迷仙引》:
才过笄年,初绾云鬓,便学歌舞。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常只恐、容易蕣华偷换,光阴虚度、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
在这里,柳永既有对歌妓“初绾云鬓,便学歌舞”,“常只恐、容易蕣华偷换”的同情,也有对她们“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气节的赞美,更有对她们“何妨携手同归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生活的良好祝愿。柳永是十分了解歌妓生活的辛酸的,否则无法写出如此撼动人心的词作。他的《迷仙引》不失为一曲关于歌妓爱情生活的经典绝唱。
在人们把歌妓作为玩弄和鄙薄对象时,一个又一个有才有貌有情有义的歌妓却在柳永的笔下傲然而出,柳永对这群他所了解并喜爱着的风尘女子持欣赏态度。这点深刻地体现在他的《木兰花》系列词作中:
其一
心娘自小能歌舞,举意动容皆济楚。解教天上念奴羞,不怕掌中飞燕妒。玲珑绣扇花藏语。宛转香茵云衬步,王孙若拟赠千金,只在画楼东畔住。
其三
虫娘举措皆温润。每到婆娑偏恃俊。香檀敲缓玉纤迟,画鼓声催莲步紧。贪为顾盼夸风韵。往往曲终情未尽。坐中年少暗销魂,争问青鸾家远近。
在这里,无论是使得“念奴羞”、“飞燕妒”的心娘,还是“曲终情未尽”的虫娘,都是品貌才兼备的女子,是柳永欣赏和赞美的对象。正是这种建立在男女相互了解和相互欣赏基础上的相知相惜使得“他们之间组成了以一个浪子柳永为中心,一大堆风尘歌妓为两翼的才子佳人集团。”[5]
四、柳永情词中爱情观探析
叶嘉莹女士在《柳永及其词》一文中指出:“我们要想认识柳永,首先最基本的一点,就应该先了解他的儒家的家庭传统,仕宦观念和他个人的浪漫性格和音乐天才其间所形成的一种不幸的矛盾。”[6]的确如此。
柳永原名三变,字耆卿,崇安(今属福建)人。柳永出生在仕宦之家,父亲柳宜做过官且以孝行闻,长兄刘三复,次兄柳三接也都曾有科第功名。柳永从小就受到儒家求仕用世观念的影响,把“魁甲登高第”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细读柳永的词作我们不难发现其情词及宦游词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把功名与情爱糅合在一起,表现出情场生活与功名事业之间不可避免的矛盾。如前面所举《黄钟宫·鹤冲天》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当二者发生矛盾时,他一方面对功名难就充满牢骚,一方面沉醉情场以期寻求官场失意的补偿,如《传花枝》一词就是这种生活态度毫不掩饰的宣言:
平生自负,风流才调。口儿里、道知张陈赵。唱新词,改难令,总知颠倒。解刷扮,能口兵嗽,表里都峭。每遇着、饮席歌筵,人人尽道。可惜许老了。阎罗大伯曾教来,道人生、但不须烦恼。遇良辰,当美景,追欢买笑。剩活取百十年,只恁厮好。若限满、鬼使来追,待倩个、掩通着到。
柳永是名门世家之子,“平生自负,风流才调”,然而骨子里有着封建文士对功名利禄的本能向往。这从他早年参加科举、晚年求仕可以看出。他热衷功名,然而一旦不中,传统文人身上那种劣根性,即自视甚高然而意志薄弱便会使他由对功名的狂热转为一种不屑,以“浅斟低唱”的生活为仕途受挫后寻求慰藉和心灵才智寄托之所。这为他深入接触和了解歌妓提供了可能。
生于北宋盛期的柳永少年时代是在到处都是妓馆歌楼勾栏瓦舍的都市度过的,显贵的出身和歌舞升平的年代造就了风流倜傥不拘一格的浪漫才子柳永。作为一个有着浪漫天性和音乐才华的年轻人,正如有些学者所指出的那样,“生活在这样的时代环境中,就不免被当时的流行歌曲所吸引而乐于谱写歌词,便是一种自然的结果了”。[7]
尽管出身名门的柳永与出身卑微的歌妓有许多不同之处,但在作为“失意之人”这一点上,他们是相似的。就柳永来说,作为豪情少年,科举却屡屡受挫,求仕无望;作为多情才子,却因填写情词而处处遭人嘲讽,被称为“低俗之辈”,为时人所不容。就歌妓们来说,她们聪明貌美,温柔多情,技艺出众,然而卑贱的出身却使她们永远处身于社会底层,遭人蹂躏,被视为“淫乱之群”,为世人所不齿。同为受压抑者,具有浪漫个性和悲悯情怀的柳永易于对歌妓们产生“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尽管都为时世所不容,这些遭到压抑的才子佳人却因肯定自己存在的内在价值而很容易产生一种“惺惺相惜”之感。他们较之常人更渴望受到尊重,渴望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也正由于自身价值无法得到社会的肯定,他们更强烈地希望得到他人的理解、认同和欣赏。赵仁珪先生曾指出,柳永“在和妓女的交往中,不排除有玩弄狎邪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彼此的友情与彼此的慰藉,是歌妓对他的偏爱与他对歌妓的体贴。”[8]这一评价是相当公允和有见地的。如果说以往描写女子的诗词中,女子只是一种理想化的象征,是文人对女子缺乏理解尊重而妄自虚构的形象的话,那么在柳永的词中,那一个个现实化世俗化的有血有肉的歌妓正是柳永基于对她们真切而深入的了解和肯定的产物。
可以说,柳永终其一生也不是封建社会所需要的理想的仁人志士,但他却是一个张扬个性自由和人格独立,渴求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尊重相知相惜的性情中人。柳永情词中所包含的一系列成熟的爱情观,他那对人性的关怀对情爱的深入理解和向往,不仅在当时是具有突破性的,对今天我们树立正确的爱情观也是有着借鉴意义的。
[1][2][5][8]赵仁珪.柳永·周邦彦[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9. [3]张慧民.宋代士大夫歌妓词的文化意蕴[J].海南师范学院学报,1993,(3).
[4]张毅主.宋代文学研究[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1.
[6]叶嘉莹.古典诗词讲演集[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
[7]叶嘉莹.唐宋词名家论稿[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责任编辑:吕 进)
I2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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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752X(2010)03-0039-03
2010-07-12
林进桃(1980-),女,广东阳江人,遵义医学院公管系公共基础教研室副主任,讲师,文学硕士,主要从事文学及写作的教学和研究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