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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与救赎
——试论《金枝》对劳伦斯小说的影响

2010-08-15金学品

枣庄学院学报 2010年4期
关键词:祭司弗雷泽金枝

金学品

(孝感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北 孝感 432000)

神话与救赎
——试论《金枝》对劳伦斯小说的影响

金学品

(孝感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北 孝感 432000)

弗雷泽的人类学著作《金枝》对劳伦斯的小说影响深远。《金枝》中的狄安娜崇拜神话与再生神话的隐喻与象征贯穿于劳伦斯的作品中。通过对《金枝》中神话的改造与利用,劳伦斯在他后期小说中隐喻了渴望重归自然,拯救现代文明的理想。

《金枝》;狄安娜崇拜;再生神话;异化①

《金枝 》(The Golden Bough,1890)是英国著名人类学家詹·乔·弗雷泽 (James George Frazer)的代表作。这部人类学著作自问世以来,不仅奠定了现代人类学的基础,而且对西方文学影响深远。不少西方现代作家都深受《金枝》的影响,劳伦斯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金枝》对劳伦斯影响最深的是书中丰富的神话体系及弗雷泽对于这些神话起源的考察。劳伦斯虽然并非对弗雷泽《金枝》中所有的神话都十分熟悉,但是那些让他感兴趣的神话因素已经在 1915年他第一次一接触这本书时就在他思想中扎下了根。[1](P364~365)从他的小说和诗歌中反复出现的死亡与再生的主题可以看出来,劳伦斯把他对于这一主题的理解与思考融入了对于森林女神狄安娜崇拜的神话之中。

劳伦斯与《金枝》中的狄安娜崇拜神话

从劳伦斯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白孔雀》起,到最后一部长篇小说《查太莱夫人的情人》,都有一个重要的人物形象——看林人或者说猎场看守人 (game keeper)。他的传记作者理查德·奥尔丁顿在《劳伦斯传》中如此写道:“杰西 (劳伦斯的初恋情人)不无讽刺地说他 (劳伦斯)‘有猎场看守人情结’。不过劳伦斯是经常想写上层女士爱上劳动阶层的男人,说他写猎场看守人是有点牵强附会了。”[2](P111)在这里,杰西的看法其实是对的。如果说劳伦斯写猎场看守人只是想代表劳动阶层的话,那么劳伦斯为什么反复提到看林人这样一个形象呢?从他的成长背景来看,他最熟悉的人物原型应该是煤矿工人,但是矿工形象除了在他的自传小说《儿子与情人》中出现过外,在其他作品中几乎没有出现过。从劳伦斯的书信中可以发现,他之所以选择看林人作为贯穿其后来小说的一个重要形象是与他对《金枝》神话的研究分不开的。

《金枝》一书是从对罗马狄安娜神庙一种古老风俗的探索展开的:罗马内米湖畔狄安娜圣殿旁边有一棵圣树,神庙的祭司无论白天黑夜,每时每刻都手持宝剑守卫着它,提防那些迟早要杀死他并取代他的祭司职位的人。这里的圣殿规定:一个祭司职位的候补者只有杀死他的前任后,才能接替祭司的职位,直至他自己又被另一个更强更狡诈的人杀死为止,而一个人只有折取了圣殿旁边圣树上的一段树枝后,才有资格获得向祭司挑战的权利。对于这一古俗,弗雷泽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内米湖畔的狄安娜神庙的祭司不仅仅只是一个祭司的头衔,还有一个“森林之王”的称号呢?经过考察世界各地大量的神话,弗雷泽发现,在原始人时代,祭司往往集帝王于一身,他们具有神力,是半人半神之人,主宰着社会。原始社会的人相信万物有灵,把树木看作神。圣树的灵魂对于五谷丰登,人畜兴旺很有影响,因此树神崇拜很普遍,狄安娜就是橡树神。狄安娜的祭司不仅拥有“森林之王”的头衔,而且是森林女神狄安娜的拥有者。通过梳理这一神话脉络,弗雷泽认为:“维尔比厄斯作为圣林的建立者和第一任内米之王,显然就是祭司们神话中的祖先和原型,那些祭司们一代一代地以森林之王的头衔服侍狄安娜……这样人们就可以推知尘世凡人的森林之王都以林中的狄安娜作为自己的王后,拼死保卫她,那么祭司们可能不只是把她当作女神崇拜,而且还把她当作妻子来拥抱。”[3](P14)《金枝》这一故事内核对于正在寻求通过返回原始自然来构建自己理想世界的劳伦斯来说,无疑具有很大的启发意义。

首先,看林人是自然人性与异教精神的象征。森林是自然与野性的结合,看林人的形象从一开始就给人以一种充满野性与活力,这在劳伦斯的第一部小说《白孔雀》中就有描写:“一个漂亮健壮的身影赫然耸立在我们上面。他一动不动,像个凶恶的潘神似的俯视着我们。”[4](P208)“漂亮健壮的身影”、“潘神似的”这两个词组准确地概括了劳伦斯笔下的看林人形象的内在本质。具有强健吸引人的身体,并且具有潘神般的气质,正是劳伦斯所追求的“新人”形象。在希腊神话中潘神是农牧之神,森林是他的家。他行为放荡,是生育与多产的保护神,与森林女神狄安娜的功能有相同之处。他放荡不羁的气质与酒神狄俄尼索斯又如孪生兄弟般的相似。虽然在1908年劳伦斯写作《白孔雀》时他还没有看过《金枝》,但是他对潘神故事肯定不陌生。从这时候开始,劳伦斯就已树立了他反对工业文明的世界观。《白孔雀》中的看林人就带有作者的鲜明印记:“所有的文明都是涂了鲜艳色彩的霉菌。他痛恨文化的任何表现形式。他的座右铭是‘做一个好动物,忠于你的动物本能。’”[4](P233)这一观点,在《查太莱夫人的情人》中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挥。看林人梅勒士不再仅仅是一个愤世嫉俗的形象,而是一名对传统发起猛烈攻击的斗士。他的身体表现得更加性感,他的对手是一个在现代战争中失去了性能力的男人。梅勒士与康妮在树林中性爱的场面,更具有古老神话的祭仪色彩。劳伦斯从最初对潘神的崇拜到晚期塑造出梅勒士这一理想的现代骑士形象,与他对《金枝》神话理解的不断深化密切相关。

其次,看林人是森林王国的捍卫者。在劳伦斯看来神秘古老的森林是异教与自然的象征,是现代工业文明破坏下人类原始家园的幸存地。看林人的职责在于守卫森林,保护猎场。他们犹如一个与不断侵蚀森林、泯灭人类天性的工业社会斗争的勇士。他们在作品大多表现为与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愤世嫉俗的形象。同时,他们又以自己强健、优美的体魄、旺盛的活力对“文明”世界嗤之以鼻。他们对自己守卫的领地情有独钟,只有在他们守卫的领地才能求得身心的安宁与平静。他们对于破坏森林的安静、猎杀动物的人痛恨有加,因此,看林人守卫的领地,不仅仅是现实中的森林,而且是劳伦斯神话世界的狄安娜圣殿,看林人也正是神庙祭司的现代隐喻。

劳伦斯与《金枝》中的再生神话

《金枝》探索的另一个问题是:为什么祭司在任职前必须杀死他的前任?弗雷泽在考察了世界各地的神话传说之后,发现这是基于原始人的一种交感巫术。原始人认为人的灵魂可以移居到另外一个躯体内,也可以暂时寄附在其他动物、植物乃至人的身上。集祭司与帝王于一身的古代帝王地位极高,责任也极大。他的命运、生死、健康直接关系到世界的兴亡。于是,原始人便以一整套“禁忌”(弗雷泽称为“消极巫术”)加于这位重要人物,来保卫他的灵魂,以免遭受损害。其中之一便是:神圣帝王经过一定时间或在其初露虚弱迹象的时候,必须被迫处死。以便在他尚且健康之际,灵魂及时迁到更为健康的躯体之中。内米湖畔的狄安娜神庙祭司的更替,便是通过斗争的方式来实现灵魂的再生。这种再生的隐喻,在劳伦斯早期与后期作品中都有明显的凸现。

1914年对劳伦斯来说是重要的一年,这一年他从意大利回到英国与情人弗丽达举行了婚礼。但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使他返回意大利的计划落空,他不得不留在英格兰,这一呆让他在英国度过了他生命中最黑暗的四年。他对战争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反感,但是英国当局却要他去参加体检服兵役,对此他非常不满。对战争的失望加上他糟糕的健康,世界末日的感觉朝他袭来,他对未来的希望惟有寄托在宗教式的精神再生上。死亡与再生的主题便频繁地出现在他的作品中。他在信中说道:“现在,我觉得很不舒服,感到身上象是僵死般的寒冷,由于刚刚复活,还无法跟其他人共享人生,我的鼻孔里有一股坟墓里的气味,感到身上像是穿着寿衣。”“我的身体很虚弱,处于半死不活的境地……我知道我们都会获得成功,再一次的复活,都会在这个世界上恢复健康,在巨大的遗产中变成完整的新人。”[5](P177)在小说《虹》和《心环》(the Th imble)中都有明显的关于再生、死亡等主题。另外他在 1915年初还写了一首叫《肉体的复活》(Resurrection of the Flesh)的诗。1915年,他特地从卡瑟琳·珍纳 (Katharine Jenner)的《基督的象征》一书中选取了代表死而复生精神的凤凰作为他一生的象征和追求。

小说《逃跑的公鸡》,即后来中篇小说《死去的人》的开头,公鸡就以其不可屈服、充满活力的形象与农民的形象形成对比,为后面“死去的人”的出场作了铺垫。“死去的人”在伊西斯神庙祭司精心的护理下,伤势渐渐地好了,并与她产生了爱情,但“死去的人”最终还是回到了他自己的世界,离开了女祭司。劳伦斯这一复活的现代故事,与《金枝》记载的埃及神话奥锡利斯复活如出一辙。所不同的是,奥锡利斯复活时失去了生殖器,而女祭司却不仅恢复了“死去的人”的健康,而且恢复了他的性功能。这正是劳伦斯现代复活主题所不同之处,它孕育着另一个更深的隐喻,那就是他追求的复活不仅仅是健康的躯体,而且是包括性在内的人的自然本性的复苏。

潘神的再生是劳伦斯小说中再生主题的另一个重要神话隐喻。潘作为古希腊的异教精神的集中代表,以牧神 (Fauns)、林中仙女 (Ny mphs)、萨提尔 (Satyrs)、森林女神(Dryads)等林中诸神之父自居。然而自基督教统治西方以来,潘便被为邪恶之物,潘神精神便由此时而被社会压制,于是人们便发出了:“大神潘死了!”的呼喊。但是在劳伦斯的小说中,潘再次复活了。这主要集中在 1924年后的三部小说中:《陪音》(the Overtone)、《潘在美国》(Pan in A-merica)和《圣·莫尔》(StMawr)。在在这三部小说中,劳伦斯心中隐秘的“黑暗之神”不再披着各种伪装,而是以其本来的面目隆重登场了。正像安贾·维尼卡所说的:“从神话的角度来讲,在劳伦斯的创作中潘的积极角色开始了一个新阶段。与以前的作品相比,在《陪音》中潘仅仅在出场的次数上就前所未有地凸显了出来:在大约六十页的小说里,在最后的五页里潘就被提到了二十多次。”[6](P161)小说实际上是通过艾尔莎的角色来表达了劳伦斯心中的潘的精神。在劳伦斯看来,潘的死并非是上帝杀死的,上帝与潘可以和谐共存的。潘神之死,更主要归因于对基督崇拜的信徒。在《潘在美国》一文中,劳伦斯进一步分析了潘是怎样在现代人中死去的。他认为现代人在机器与文明的社会中,失去了与生机勃勃的宇宙的“生命联系”(lifecontact),人类变得机械和麻木,潘失去了赖以栖身的森林,于是逐渐地死去。“这就是大神潘之死。理性与机械像死亡一样隔开了人与其他的一切。古老的联系,古老的一切都被切断了,再也不能被理想地恢复了。大神潘死了。”[7](P29)

但是,劳伦斯仍然相信,在最边远的山区,在最古老的林中,在美国的印第安人中间,潘仍然活着。在现代,我们不能生活在与自然隔绝的状态下,我们不能让潘死去。《陪音》中艾尔莎如文艺复兴时期波提切利画中的美神维纳斯一样展示自己的身体,正是与潘神为伴在林中游戏的仙女的影射。这种与古老的潘神相关的神话影射,在小说《圣·莫尔》中表现得更强烈、更直接。露 (Lou)对于圣莫尔的感情,正是一种基于对长着胡子,有着羊腿人身的潘神的渴望与需要。在小说中,劳伦斯以一种赞颂的笔调来描写圣莫尔,而对于男人,确切地说是现代男人,他都是以一种揶揄的口吻,因为他认为他们身上看不见潘的影子。在这部小说中,劳伦斯将他的“黑暗英雄”表现为一匹种马,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现代男人的身上的原始野性与活力已消失殆尽。

结论

返魅,或者说神话的兴起是西方现代主义文学思潮的一个重要特征。神话在现代舞台上再次出场,正是人们对现代社会科技理性崇拜导致人性异化的反思。劳伦斯笔下的人物虽然没有出现疯癫的症状,但是小说中的不少人物已处于濒临疯癫的边缘,因此可以说劳伦斯比福柯更早地提出了现代“人的死亡”这一命题。在劳伦斯的小说中,杰拉尔德、《太阳》中的女人、“骑马出走的女人”、康妮等等无不面临精神崩溃的困境。他们都需要呼吸新鲜的空气,才能恢复自己的健康。这些新鲜的空气,正是来自人类原始神话的救赎情怀。劳伦斯将《金枝》神话中的死亡与再生的主题嫁接到自己的小说形象身上,将他们链接到古老的神话秘仪之中,清理被现代理性扰乱的心灵秩序,实现现代人的自我救赎。在劳伦斯看来,无论是狄安娜崇拜神话,还是再生神话,都是在恢复着人类最原始的信仰,恢复着人类最真实的本性。

[1]The letters ofD.H.Lawrence[C],volumeⅡ:June 1913-October 1916,Edited by T.Boulton James and Andrew Roberts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4.

[2]理查德·奥尔丁顿著,黄勇民,俞宝发译.劳伦斯传[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99.

[3]弗雷泽著,徐育新等译.金枝[M].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1998.

[4]D.H劳伦斯著,刘宪之,徐崇亮译.白孔雀[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1999.

[5](美)哈里·莫尔编,刘宪之,乔长森译,劳伦斯书信选[C].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1999.

[6]Anja Viinikka From Persephone to Pan[M].Turku:Turun Yliopisto,1988.

[7]D.H Lawrence Phoenix:The Posthumous Papers ofD.H Lawrence[C].edited by Edward D Mcdonnald,Viking Press,Inc.1972.

[责任编辑:胡小林]

Abstract:Frazer’s The Golden Bough has a profound influence on D.H.Lawrence.The metaphors and symbols the Diana worship myth and themyth of rebirth existmanyD.H.Lawrence’s fictions.Lawrence expresses the desire of returning to the nature and save the alienated man from modern society by recreating and employing the myths in The Golden Bough.

Key words:The Golden Bough;Diana worship;Myth of Rebirth;Alienation

Myth and Redemption——On D.H.Lawrence and the Golden Bough

J IN Xue-pin
(Foreign College of Xiaogan University,Xiaogan 432000,China)

I207

A

1004-7077(2010)04-0036-04

2010-07-02

金学品(1973-),男,湖北崇阳人,孝感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博士,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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