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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中的最简反馈句及其人际功能

2010-04-05李宗江

当代修辞学 2010年5期
关键词:听话者功能

李宗江

(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基础部,河南洛阳471003)

提 要 在对话中有一种具有特殊功能的句子,这种句子没有命题意义,只有人际功能,是对话中协调人际关系的语言手段之一,在形式上很简单,只有几个特殊的词才能形成这种句子,所以被称为最简反馈句。本文讨论充当最简反馈句的主要词汇成分、它与赞同句的区别,以及影响最简反馈句使用的因素。

一、引 言

本文所说的最简反馈(minimal response)句是指类似以下对话中“嗯”所代表的语言表达式:

(1)A:文章针对的仅仅是这个锵锵三人行里边的关于这个一些口头语的问题,脏字眼的问题(B:嗯)其实凤凰网的那个节目那个直播我也,我也没看(B:嗯)所以那里面一些牵涉到大家议论的一些东西我也不是很清楚(B:嗯)我的这篇文章的核心意思就是说,这个王朔有他的语言风格,可能他平时聊天的时候也就这样。(“锵锵三人行”,20070309)

在这段话里,主要是一个人A在说,另一个人B在听,B所说的“嗯”没有具体意义,也不是表示同意对方的观点,而仅仅是表示自己在认真听对方说话,鼓励对方继续说下去。即表示听话者主动与说话者进行互动,是一种维持言语交互性的手段,因而这种句子实现的既不是命题功能,也不是语篇功能,而是人际功能。

最常用作最简反馈句的成分是叹词“嗯”,具体读音为带音的鼻辅音[m]。另外还有“哦、对、噢、是、唉、没错”等。如:

(2)A:但唯一的条件你得把我当年给我下命令的上司找来,亲自给我下达命令,就结束任务。这个探险家回到日本,满世界找他的上司呢(B:哦)那时候死的都差不多了,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给他亲自下命令的一个上司(B:哦),这时候已经六十多岁的老人啦。(“锵锵三人行”,20070803)

(3)A:其实你这个问题很正常,人都是多重人格的,你环境不同,条件不同(B:对)。比如说我经常有朋友说,最爱骂脏话的是什么时候?自己开车的时候,一看见有人在强塞车啊,撞车,那个不遵守交通规则,一般都车里头骂……(“锵锵三人行”,20070309)

(4)我看孩子有心事,他第一句话把我吓着了,他说爸爸,你是怎么找到你自己的?(B:噢)有智慧!这句话是一个16岁小孩问他爸爸的,不是一个30岁男人问他爸爸的。(“锵锵三人行”,20070523)

(5)A: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马季老师的徒弟啊(B:是是是),算关门弟子。想不到。(“锵锵三人行”,20070503)

(6)A:顶尖的(B:嗯)那种美国名校,它们都会有这么一种制度,就是你大二升大三的时候啊,可能会刷掉一些(B:唉)就是有些人被刷掉,然后就是有一些人是从别的学校,比如说他不是你比方说层次嘛,它可能不同层次。(“锵锵三人行”,20070716)

(7)A:所以我觉得还有一点就是我们应该学习的,日本这个安分守己的思想。这个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啊,你根本不用监督他,他那个勤奋的劲头啊(B:没错没错)本来这个地方你看起来一尘不染(B:嗯)但是他重新还得打扫一遍,规定每天要打扫几遍,他就得打扫几遍。(“锵锵三人行”,20070803)

二、最简反馈句与赞同句

1. 相关的研究

由于过去的语言研究重点是关注书面语的句子,对口语对话中的句子重视不够,因而对最简反馈句也缺少研究。赵元任(1979:41-44)所说的零句,应该包括最简反馈句,但他还主要是从回应对方、同意对方观点的角度讲的。如在叹词中他讲到“嗯”时说它是“表示同意的最弱的形式,几乎只有听见了的意思”,可见它认为这个叹词主要是表示同意的,只不过弱一些。其实赵先生所说的弱同意就是指例(1)这种作最简反馈句的情况。“嗯”并不只是表示弱同意。如下面例(8)中的“嗯”是针对对方的是非问句做出的肯定的回答,这个同意不仅仅只是“听见了”的意思:

(8)A:你不舒服吗?

B:嗯。

以下的例(9)、(10)中B的答话也可以用“嗯”来代替,但都是明确表示同意对方意见的。

(9)A:你去吧。

B:好(嗯)。

(10)A:他这孩子可真不争气!

B:是(嗯)。

以上“好(嗯)”、“是(嗯)”不仅仅是对对方说话这一行为讲的,而且还是针对对方说话的内容讲的。因而这种答句即使算是最简反馈也同例(1)的情况不同。对这种答句,一般的语法书都会在讲非主谓句或在叹词时提到。马继红(2009)依据功能将最简反馈分为三类:鼓励性最简反馈、赞同性最简反馈和争抢性最简反馈。例(1)代表的是鼓励性最简反馈,(8)、(9)、(10)代表的是赞同性最简反馈,所谓争抢性最简反馈是指为了争夺话轮,获得话语权而做出的打断性言语表示。本文所说的最简反馈仅指鼓励性最简反馈,马文所指的赞同性最简反馈我们称为“赞同句”。二者有着本质的区别。

2. 最简反馈句与赞同句的区别

经常作最简反馈句的词语无一例外地也可以用作赞同句。二者的区别有以下几个方面:

1)赞同句代表一个独立的话轮,并导致话轮的交接。说者在听后有期待,表现是通过语调或特定的词语来明示对方,希望对方接过话轮。而且听话者是否接过话轮或如何应答决定谈话话题的走向。遵守会话合作原则的听话者会及时接过话轮,做出自己的应答。

(11)A:二十年第一次我们在一个媒体上面这样聊天(B:哦)真的是第一次。

C:是吗?(B:对)你们不是经常有沟通的吗?

B:有,在不同的场合经常会碰到。(“锵锵三人行”,20070525)

以上的C根据A的说法,做出提问(是吗?),B做出肯定的应答(对),这里的“对”虽然是用的与最简反馈同形的形式,但不是最简反馈,当C提出第二个问题(你们不是经常有沟通的吗?)后,B的回答用了另一种复杂的形式就是证明。而且作为赞同句的“对”“是”等可以后加语气词,如上例中的“对”可以说成“对呀”或“是的”,而它们作为最简反馈句时不能加语气词。最简反馈句并不代表一个独立的话轮,先后都不导致话轮的交接,它与对方的话轮伴随进行,就像是演出时观众的掌声,作用就是表示自己听到了或在听对方的话,以鼓励对方继续自己的话轮。说话者并不会因为对方的最简反馈而停止自己的话轮,但长时间没有最简反馈,会影响说话者的情绪,就像演出没有掌声会影响演出者的情绪一样。

2)赞同句是针对对方说话的内容说的,主要功能是命题功能,可以有真假,有相对的否定形式;而最简反馈句是针对对方说话的行为说的,与所说内容没有关系,它没有命题功能,没有真假,没有相对的否定形式。有时听话者可能根本没有听清对方所说的内容,但为了礼貌,表示自己在听,仍可用最简反馈。请见以下的例句:

(11)孙小姐看都不看于得利,满脸堆笑地对陈主编说:“我们公司您听说过吗?是专门生产现代化办公设备的。”

“嗯嗯。”陈主编似听非听地点头。(王朔《谁比谁傻多少》)

既然陈主编是似听非听,所以他的“嗯”也并非是针对对方问话的赞同句,而仅是最简反馈句。因而说最简反馈句是鼓励对方说下去,是就在对方那里产生的的客观效果来说的,从说最简反馈句的人来说,并非都有鼓励对方的主观意图,有时仅仅是表示礼貌而已。有时甚至是无奈的应付,看以下的例句:

(12)“表弟”紧张得要命。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脸都吓白了。刚一打上麻药,就默默地流起泪来了,还说:“医生,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你可千万要告诉我实话啊!我已经三年多没探过家了……”言外之意是,如果不幸是恶性的,他要死在家乡……听对方那话,似乎包含着责备我的成分——既然是表兄弟,陪一陪的时间总该有的嘛

……

我只能嗯嗯啊啊而已,不敢多说什么,也不便再问什么,唯恐“表弟”听到,又增加一重心理负担。(梁晓声《表弟》)

此例中“我”只是“嗯嗯啊啊”,用最简反馈句表示虚假的礼貌而已。

3)赞同句由于说话者对听话者的应答有期待,所以听话者的应答一般要在一个完整的句子或语段结束之后。而最简反馈句不一定非要在一个完整的语调单位结束的地方。如上文的例(6),“嗯”用在“顶尖的”的后面,而作为定语,它后面没有句际停顿。

4)赞同句的出现,是在对方提问或者提出要求或者发表了自己的观点的时候,总之它与对方的谈话内容相应。而最简反馈句对应的是对方的谈话过程,说话者在谈话过程中有时也会运用特定的言语方式对听话者做出关照,表示自己在说给对方听。如:

(13)这个事儿,我是这么想的哈:前几次我们又想出租,又想变相往出卖,这确实违反了国家的土地政策,虽然你下来制止的时候我有点不理解,但冷静下来想一想,你做得对是吧,咱们就是再挣钱也不能违反国家的法律对不对。不过现在好了,我这个项目是合理合法的,咱不怕谁再上去告了是啊,你心里先有个数,不用再避嫌了。(电视剧《圣水湖畔》)

(14)那你就去告我侵犯你名称权不就得了嘛。诶,我的意思是说啊,打个比方,你比如说,我和老何出去行骗去了。对不对?借用了你和我们牛大姐的名义,哈。那么牛大姐同意了,而你没同意,这样儿呢,你可以告,我跟老何侵犯了你的名称权。可你不能告我们牛大姐啊。你懂了吗?(电视剧《编辑部的故事》)

以上这两段话中的“哈、是吧、对不对、是啊、诶、你懂了吗”是说话者主动关照听话者的交互方式,而与之相对的就是听话者的最简反馈,是听话者主动关照说话者的交互方式。

但是赞同句与最简反馈句有着源流关系。运用赞同句的方式来作为最简反馈,是礼貌原则的赞同准则作用的结果,是通过赞同句的形式表示与对方一致,从而达到礼貌的效果,标志对话的交互性。英语中的最简反馈形式yes,right也可用于赞同句。但是上文所说的这些词语作最简反馈句的机会不一样,“嗯”最常用于最简反馈,而其他的词更多地用于赞同句。有时这些词在同一个句子中出现,所承担的功能不同,如:

(15)“啊,不一定非按我们的改。”陈主编拿着擦得锃亮的饭碗绕桌走起来。“我们的意见都是提出来供你参考,不一定合适。你是作者嘛,还是要尊重你的意见,你觉得好的地方你就坚持。”“嗯,好。”林一洲连忙与老陈那只不拿碗的手相握。(王朔《修改后发表》)

(16)“唉,这人哪,是怪。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你那边,清闲,简单,没这么多烦心的事儿,可就算娶回来个孝顺的儿媳妇,我也真未准儿愿意过去。我总觉乎着,这心呀,拴在了金家。哪块玻璃不是我擦亮的?哪个孩子不是我拉扯大的?我不能眼瞅着这个家散架子。逢时,你要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也得帮着维这个家是吧?”

“嗯,是。”杜逢时用鼻子回话儿。(陈建功赵大年《皇城根》)

前面的“嗯”主要用于最简反馈,后面的“好”、“是”主要用于表示赞同。

三、影响最简反馈句使用的因素

既然最简反馈句主要实现的是人际功能,是一种礼貌行为,那么决定它使用的主要因素是语境,主要取决于连续说话的时间长度以及听说双方的关系。

如果在对话中一个人说话时长时间听不到最简反馈,说话者会感到不安,担心对方没有听或者发生了话路故障。这在电话中表现更明显,电话中使用最简反馈的密度要高于当面对话,即使无话可说,也要不断地使用最简反馈,以下的例句就说明了这种情况:

(17)饭菜刚端上桌,电话铃儿就响了。张全义去接电话,说了声∶“喂,我是张全义,”就捂住话筒,向陈玉英解释道,“是金枝来的……”

陈玉英就像没听见一样。张全义显得很不自然,只是“嗯,嗯”的,听对方讲,很少说话。(陈建功、赵大年《皇城根》)

在这个例子里,张全义不便说什么,只是听对方说,但要不断地“嗯”,做出回应,表示自己听到了或在听。在电话中如果说话者听不到对方的反馈,有时会主动问,“你在听吗”,或者是“你听到了吗”,以验证对方是否在听或电话是否出了故障。

对话中说听双方的关系,主要指相对的社会地位的差别,即所谓的权势关系。如一般听长辈或上级说话时或者地位卑微的人使用最简反馈的密度要高,而且一般少用鼻音的“嗯”,而是用“是”、“对”等,有时还会伴有点头或躬身等动作。如:

(18)陈毅停下手中的扇子,认真思考。谁也不再出声。于参议不断地擦汗。静了好一会,陈毅又把扇子摇起来,主意打定了。他诚恳地说:“你起义也好,投诚也好,我们都欢迎!这是头一条,先讲清楚。”

“是是是。”

“第二条呢,我劝你不要放弃一次立功的机会。你在反动阵营混了这么久,事到如今,应该学着想想替老百姓做好事了。争取立一点功劳,就更能取得谅解和优待。你还在盛年,来日方长,以后还可以为人民做事情嘛!”(邓友梅《我们的军长》)

在这个例子里,于参议是个被打败了的敌方的人,在听陈毅跟他交代政策时通过最简反馈的重复来表示非常谦恭的态度。

有时权势关系也不一定是社会地位的差别,而是特定语境下一种临时的关系,如听者有求于说者或需要向说者主动示好等,这时最简反馈句的密度和用词也会遵守如上的规律。如:

(19)我听出来是谁,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的那句话:“有事吗?”

“没事,想跟你说说话。”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刚演出回来,洗完澡,睡不着。”

“睡去吧,明天还要工作。”

“好吧……”

“没事,来我家玩吧。”

“好。”

“我天天在家。”

“好。”(王朔《浮出海面》)

此例中“好吧”和第一个“好”都是赞同句,但最后一个“好”是最简反馈句。甲方通过电话主动跟乙方联系,向其示好,他在听了乙方的话后用“好”作为最简反馈。可见最简反馈句是协调人际关系的语言手段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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