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死”拼“命”吃河豚

陈忠祥

在南京大学中文系作家班读书时，同学们常在一起吹夸自己的家乡。说到人文，全班无人敢与我的故乡海宁相比，因为仅举国学大师王国维一人，就将大家镇住了；论及物产，同学们七嘴八舌，争论不休，都要为自己家乡争个第一。或许由于我年龄较大，同学们一致要我作裁判。

这可叫我犯难了，这个裁判不好当啊！思忖良久，我说：“不知大家还记得苏轼的《惠崇春江晚景》没有？”也许同学们一下子不明白我问话的意思，一个个都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同学范君似乎觉悟了，便背诵起这首诗来：“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萎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至此，大半同学明白我的意思了。

“好，诸位，”我抓住机会，将了范君一军，“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要老范请我们到杨中吃河豚，怎么样？”

“好！”同学们一片欢呼。

翌年春天，范君没有忘记我的裁决，将一帮子同学请到杨中。第一顿河豚宴安排在他的朋友，兴隆印刷厂姚厂长的家中。河豚宴开始了，端上来的第一盘菜是秧草煮河豚，乳白色的鱼汤还在大汤盆中沸滚，一阵阵诱人的香气让人直咽口水。这时的范君一反常态，一脸的严肃与正经：“同学们，今天是我请你们到杨中吃河豚，但是众所周知河豚是有毒的，要想尝它的美味，就得冒险，要有拼死精神，谁要是怕死，我奉劝你不要动筷。谁要是吃河豚中毒死了，本人概不负责。”范君的一席话，把整个宴席的空气搞紧张了，同学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谁也不敢贸然下筷。

看着大家一个个提心吊胆的样子，我噗哧一声笑了：“‘吾生年命匪在卯，奚为舌缩箸蠲停。同学们，一个人的寿数难料，今天我们到杨中是冲着吃河豚来的，怎么能因怕死而缩舌呢？”说罢，我便果断地伸筷夹了一块河豚肉塞进嘴里。生平第一次吃河豚，那种腴美鲜味，实难于用语言来表达。

待我一口河豚肉下肚，范君一阵哈哈大笑：“看来，还是老陈胆子大。同学们拼一回死，尝尝这天下第一鲜吧。当年，苏东坡为能吃到河豚鱼这种美味，认为死也是值得的。我们又为何没有这个胆量呢？”说完，范君也用筷夹了一块河豚肉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直到这时，姚厂长笑眯眯地对大家说：“各位朋友，放心吃吧，这河豚决不会要你的性命的。我们杨中这秧苗煮河豚是十分科学的，它先取活的河豚，点准尾数剖杀，然后去除鱼眼、子、肝、肠杂和血（特别是脊血）。接着将鱼眼、肝等点数，是否与尾数相符，断定正确无误，才可进行烹调。烹调时，要用旺火烧油锅，先下佐料葱姜煸炒，后加料酒，然后放入河豚肉清炒，再烧煮，熟透后再放入秧草煮两个小时。河豚煮好后，最后要由厨师亲口尝过，证明确实无毒，方可端上让客人食用。”

姚厂长的一番话，彻底消除了同学们的疑虑。大家便你一筷我一筷地吃了起来。河豚鱼肉之鲜美，其他任何鱼肉都无法比拟；河豚鱼皮之软糯，大大超过王八的裙边；河豚雄鱼的精巢之嫩，胜似乳酪。一顿河豚宴直吃得大家饕餮淋漓，恣啖为快。一同学调侃地说：“古人是拚死吃河豚，我们这是拚命吃河豚。”

“拚死”与“拚命”，仅仅是一字之差，但它留给了我长久的思索。河豚鱼有毒，但它的美味实在太诱人了，有的人就敢为天下先拚死一尝。然而这样的人，仅是少数。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要想成就一番事业，非得要有一点“拚死吃河豚”的精神和勇气不可。